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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卷 卷之二 是否该进入东山道

自大垣城通往关原的主要干道有两条。从东边一路直直往西的东山道,以及从东南方进入,迂回曲折的伊势大道。若从东山道进入关原,就必须通过南宫山的北侧,而走伊势大道也必须穿过南宫山的南侧。这是一场视线不佳,斥侯也不便行动的夜间行军。若选择走东山道,将会有与攻陷岐阜城,掌握关原战略要地的武田、德川军爆发遭遇战的危险。考虑到兵法的常识,应该从伊势大道迂回行进,避开与武田、德川军的遭遇战。万一在行军时开战,以火绳枪部队为主力的织田军势必会被以无敌骑兵部队为傲的武田军击垮。

但是信奈仍然选择了东山道。

直线前进。就是直线前进。

她亲自一马当先待在部队的前锋,朝著关原狂奔。

良晴则在背后跟著她。

就在他们终于抵达关原的东侧入口──南宫山的山脚时,信奈与良晴的眼前出现了身上插著「土岐桔梗」旗帜的传令兵。

那是一位有几分神似信奈,身材纤细的公主武将。

但是,她乍看之下不像日本人。

她的皮肤黝黑。

但眼瞳却不是黑色。

而是如南蛮人般的蓝色。

她是谁?南蛮忍者?她在身上涂了墨汁吗?──信奈大吃一惊。那位黑色肌肤的少女粗鲁地将明智光秀的信件亲手交给信奈。

「明智光秀将信托付给我。我是加斯帕尔大人的仆人,日本名为弥助。」

「加斯帕尔的仆人……!」

「我的父亲是南蛮人。母亲是被非洲的王国卖掉的奴隶。所以我也是奴隶。不过被加斯帕尔大人所救。这些事现在都不重要,状况已经出现极大的变化。」

良晴知道南蛮传教士带著名为弥助的黑人奴隶来到日本,将其介绍给织田信长。相当中意弥助的信长将他拔擢「武士」的「史实」。据说黑人这种并非南蛮人、日本人、明国人的存在让对大海另一边的世界充满兴趣的信长也受到很大震撼,对他抱有强烈的好奇心。这个女孩就是弥助啊──良晴虽然惊讶,但没有说出口。根据良晴所知道的历史,弥助在那场命运的「本能寺之变」之中也随侍在信长身边,为了保护主公信长而与明智军战斗。「命运」果然──接近「那个时刻」了。现况让他只能如此认为。

不过,究竟为什么那个弥助会在这个时候现身?而且还是以十兵卫妹妹的使者身分来到关原?

读完信件的信奈偷偷对良晴表示:

「良晴,十兵卫假装攻击近江坂本城,实则渡过琵琶湖,走北国大道抢先抵达关原的策略已经被破坏了。十兵卫没有拿下松尾山。毛利的士兵已经早一步夺取松尾山。毛利军离开大阪城后没有直取关原,而是为了避免遭遇十兵卫而从大和、甲贺迂回绕道,从伊势大道抵达关原。当十兵卫坐船横渡琵琶湖时,毛利军似乎就在跨越铃鹿峠的山路上。」

「你说什么!毛利军从与十兵卫妹妹完全相反的方向抵达关原?可是,如果走大和、甲贺、铃鹿峠那种险峻的山路,应该会花很多时间在行军上才对。十兵卫妹妹是从距离关原远比大阪还近的京都出发,不可能会落后对方才对啊……!」

良晴接过信奈手中的信件一看。

『信奈大人,实在非常抱歉。十兵卫又没有完成任务了。松尾山与南宫山全都被毛利方夺去了。』

托付给光秀的「夺取松尾山」这个最优先的任务,失败。

光秀虽然成功抢先抵达关原,然而目标松尾山上却已经飘扬著小早川隆景的旗帜。小早川军与宇喜多直家军,共计超过三万的大军已经从松尾山的山顶布满到山脚下。

光秀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落后于毛利。似乎是因为没注意到大阪城的毛利军转进至关原,而且她为了避开东山道的直线道路,从琵琶湖取北国大道迂回行军至关原,结果反而晚了一步。

问题还不只这一个。

如果没有控制堵住东山道西边出口的关原最大战略要地松尾山时,应该拿下的「第二目标」南宫山也已经遭到毛利方的占据。

东山道与伊势大道,这两条从东侧进入关原时的必经之路中间夹著南宫山。那座南宫山上驻扎著两万多名吉川元春军,处于随时都能冲下东山道或伊势大道的位置。位于南宫山南侧的栗原山更有六千名长宗我部元亲军,他们夺得可封锁伊势大道的地点。

东山道与伊势大道。无论信奈走哪条路,吉川元春与长宗我部元亲都能从高处冲下堵住该条道路。

「良晴,长宗我部元亲应该没有加入西军才对。他到底什么时候投向毛利方啦。那只两面讨好的蝙蝠……!」

「从四国土佐到畿内的路途非常遥远。她应该是在还没搞清楚状况之下走进大阪城吧。」

「简单来说就是迫于情势吧。她并不是下定决心加入东军。现在还有办法把长宗我部叫回西军吗?」

「如果选择从伊势大道进入关原,或许还有机会……但是已经没有迂回绕道的时间了。万一拖太久,在进入关原之前就会被武田、德川军追上。」

不管怎么说,西边据点松尾山与东边据点南宫山。得知两边都遭到毛利夺去的明智光秀已经是无计可施。因此为了控制北国大道与东山道的西侧,她采用次佳的策略,紧急占领两个尚且无人占据的山头以作为西军阵地:位于北国大道东侧的笹尾山,以及夹在北国大道与东山道之间的天满山。既然屯驻于大阪城的毛利军几乎全军出动来到关原。京都与安土被西边大阪方向的敌军入侵夺取的可能性就很低。如此一来,只要堵住北国大道与东山道的西侧出口,阻挡东军主力──武田、德川军攻击安土就行了。

『十兵卫正在死守笹尾山和天满山,与布阵于松尾山的小早川军、宇喜多军进行对峙。万一这两座山遭夺,敌人就能打通武田军上洛的最后一段路,安土城将被西军攻陷。这是我们剩下的最后一个阵地。如果您行军经过南宫山脚下来到笹尾山,那就太鲁莽又太危险了。若是吉川军冲下南宫山发动攻击,信奈大人率领的织田军将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然而已经没有其他阻止东军的方法了──我相信信奈大人一定可以办到。请您务必来到笹尾山。』

这样啊,我应该走东山道。这就是我这一生最大的赌注呢──信奈仰天说道。

光秀并不在良晴预言的「背叛之地」,也就是「松尾山」。

既然如此,「场」的力量就不会作用在光秀身上。

然而,这个前提是──光秀在信中所说的话可信。

光秀也有可能已经抵达松尾山,受到「背叛」的命运吞噬,在那种情况下送出捏造实情的书信。

信奈向弥助询问「十兵卫现在人在何处?」。弥助很不礼貌地回答「我没确认光秀后来是否登上松尾山。至少当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并不在松尾山上」。

「我只是受她委托传递书信。一般的传令兵应该无法活著通过南宫山的山脚,所以她才会紧急雇用我。你打算怎么做,织田信奈?明智光秀有可能对你设下『陷阱』喔。如果明智光秀倒戈杀害主公,她就成了『弒君者』。将会失去立身之地,无颜面对天下。不过,若是让东军的吉川元春解决你,就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名声。你打算撤回大垣城据守吗?」

虽然弥助受托书信,她看起来却不信任光秀。

「你为什么会怀疑十兵卫呢?」

「因为加斯帕尔大人怀疑她。他说明智光秀有可能就是杀死织田信奈之人,所以派我到关原──但只要明智光秀尚未明确表示『我的敌人就是织田信奈』,就无法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杀害织田家的宰相。毕竟那样只会导致西军必败无疑。踏进关原的明智光秀情绪看起来相当混乱,我无法判断她内心的真正想法。所以在行刺前的最后一刻停手,转而接受光秀委托的工作──将她的书信传递给你。织田信奈,在这之后的『命运』将由你来选择。你打算怎么做呢?」

人难免一死。我就相信十兵卫,冲向南宫山的山脚吧──信奈如此回答。

「等一下!若是调动数量如此庞大的军队,就算明智光秀没有背叛,吉川元春也会立刻察觉,杀过来取你的性命喔。你真的能抵达笹尾山吗?再说了,为什么军队的总大将会待在队伍前锋啊……」

「弥助,如今良晴的左右手五右卫门已经倒下,我们需要另一位优秀的忍者。我打算雇用你为『武士』。如果发生意外,你就负责传达我的命令,让大友宗麟继承主将之位。我已经和宗麟安排好了。如果到时候发现无法进入关原,待在最后面的岛津军会转为『前锋』,全军往回撤退。我希望将『赌局』失败时的牺牲者降到最低的程度。」

「慢著,你明明没见过加斯帕尔大人,却信任我?信任被派来杀害明智光秀的刺客?你不怕身怀未知暗杀技术的奴隶吗?」

「虽然加斯帕尔做出企图将良晴送回未来的乱来行为,不过我从宗麟那边听说,他是个为了让我成为日本的女王而不断四处奔走的人。还有呢,我的兴趣就是让美少女服侍自己。你具有带著强烈意志的眼瞳,苗条的身体。若是脱下那身衣服,或许会比我还漂亮呢。」

「别开玩笑了,我可是奴隶之子喔。就算父亲是南蛮人,混入任何一滴奴隶之血的人就不是南蛮人!我生下来就是奴隶!」

「弥助。在我的『世界』里,无论是南蛮人或日本人,大家都是平等的。没有什么生下来就是奴隶的人。如你所见,我还养著一只自称来自未来的猴子呢。而且他还是我这一生中唯一的恋人与伴侣──」

「我似乎终于能理解……加斯帕尔大人为什么相信你可以改变『世界』……但是,再怎么说这也太乱来了!你不可能成功硬闯南宫山!那是去送死!」

相良良晴!难道你不阻止主公的鲁莽决定吗?她竟然连一点掉头的意思都没有。织田信奈十之八九会死在这里啊!加斯帕尔大人会很伤心!──弥助跳到良晴的肩膀上,用那双纤细的手臂绞著良晴的头与脖子。

「我只要手臂一扭,相良良晴就会死。快点回头,织田信奈!不要白白浪费加斯帕尔大人一直以来的奔走努力,还有将世界的未来赌在你身上的决心!」

「不会白白浪费喔,弥助妹妹。我和信奈都已经决定好了。我们会相信十兵卫妹妹到最后一刻,笔直地冲向关原。与『命运』奋战到底。如果我们一下子就放弃退却,不就会害十兵卫妹妹率领的明智军被孤立于敌阵之中,让她遭遇全军覆没的危险吗。」

「前提是明智光秀没有背叛吧?万一那是陷阱呢?如果她背叛呢?这个决定可是关系到数万名士兵与众武将的性命喔?」

「就是因为如此,我和信奈才会待在前锋。」

「弥助,你没办法杀死良晴吧?加斯帕尔应该无法下令杀害良晴。毕竟你一点杀气也没有,只是在演戏吧?」

弥助不禁吐露心声「织田信奈,你真不愧是加斯帕尔大人心目中的希望」。但是她还是无法理解这个决定。这场「死亡行军」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不对,有胜算,也有希望。我相信良晴会改变我与十兵卫的『命运』。而且,既然良晴没有阻止我,就代表良晴也认为突破南宫山的行动具有胜算。走吧,良晴,可别落后了!」

虽然这时候我想如桶狭间之战时那样舞一曲「敦盛」,不过已经没时间了──信奈低声说著,踢了一下马肚子,一马当先冲向南宫山的北侧山脚。

「走吧,弥助妹妹!不过和我一起冲在前头追逐信奈太危险了,你退到后面!」

「我拒绝!什么『弥助妹妹』啊,别跟我装熟!我原本的任务是当你相良良晴『失败』时,带你安全脱离战场!并且将活著的你带到高千穗,再次穿越天岩户!因为你有可能就是加斯帕尔大人的『过去』!」

「……真拿你没办法。那种话可别对信奈说喔,拜托了。要是你说出去,我就咬舌自尽喔?到时候就没有『第二轮人生』了。如果那家伙真的是我,加斯帕尔也会消失喔?」

「你似乎是认真的。将你活著带去高千穗的任务,比杀死光秀困难百倍。所以我必须紧跟著你,片刻不离!」

「……这就让人伤脑筋了。」

良晴向前移动,追逐信奈的背影。虽然这看起来是一场绝望的赌注,但仍存在著希望。因为细川藤孝的计谋已经受挫。如果光秀并没有布阵于命运之地「松尾山」──奇迹似地躲过「场」之力影响的光秀就能依靠自身「意志」的力量做出选择。所以她没有背叛信奈,良晴是如此相信的。接下来就只需要看占领「南宫山」的吉川元春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了──

「拜托你了,元春。既然你正好在有著『宰相的空便当(※)』事迹的南宫山布阵,那就乖乖在那边吃便当吧。希望那个『场』之力让她感觉肚子饿。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简直像要我求神拜佛,但或许这能反过来利用藤孝的策略。拜托了啊……!」(※关原之战时,南宫山上布阵的安艺宰相毛利秀元以「我军正在吃便当」为藉口推却西军出兵的要求。)

咦?在这种关系到性命的生死关头竟然得靠女孩子的食欲救命,你会不会太蠢了?──用大腿夹住良晴脖子的弥助对此感到相当傻眼。

「就像信奈在天王寺之战时那样,与其对十兵卫见死不救,我宁愿相信自己的意志之力,这就是身为未来人的我战胜这场赌局的根据。根据我所知道的『关原之战』,在南宫山布阵的部队会吃起『空便当』而不愿参战。况且,就算吉川军从山顶上杀下来,我军也未必无法突破阻碍。只要跑在最前面的信奈能以最快的速度穿过敌军就行了。」

「这很难说吧?虽然织田信奈以前好几次独自冲进敌军时,都能发挥强大的运气得以生还,但吉川元春可是一名猛将。这次就未必能那么顺利了喔?站在我的立场,我希望把你留下来别跟上去就是了。」

「呵呵。你最好别用大腿挤著我的脸,不然我就会有种奇怪的感觉喔……如果是年纪还小的宁宁或五右卫门做同样的事,我就不会这样了……」

「……喂,你兴奋什么啊。真的是个大笨蛋!你根本不是加斯帕尔大人。加斯帕尔大人严守禁欲生活,举止优雅。他的前身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是这种又蠢又低俗的男人!」

「我也是这么认为喔。」

差点就搞错人了。我有股错觉,五右卫门似乎正坐在我的肩膀上──良晴眼中泛出泪水。我明明发过誓,在这场决战结束之前,不能回想你的死,在这场仗打完前不能落泪。五右卫门,我没有你真的不行啊──他一边笑一边哭著。

「看吧,你们果然不是同一个人。加斯帕尔大人才不会哭。就算我死了也一样……」

弥助轻抚著良晴的脸颊。未来人与自南蛮渡海而来的奴隶竟然会在同一个战场上侍奉战国日本的女王,真是神奇呢,简直就像在做梦一样──她眯起眼睛这么想著。

在这个时候,毛利家的外交尼僧暗黑寺惠琼以吉川元春副将的身分在南宫山的北侧山脚下布阵,监视著从大垣通往关原的东山道。

南宫山乃是封住东山道与伊势大道的东侧要地。惠琼提出建议「织田军从东山道或伊势大道过来的机率各是五成。还请吉川大人驻守于山顶上,以便能同时对应这两种状况!」,让吉川元春主力部队于南宫山的山顶布阵,自己在南宫山的北侧山脚布阵,负责东山道的监视任务。另一方面,栗原山上则是配置了土佐的公主大名长宗我部元亲,令其监视伊势大道。

织田军从东山道出现就由惠琼通报,而从伊势大道出现就由长宗我部通报吉川元春,全军立刻下山击溃织田军。这就是惠琼提出的计画。

吉川元春大喜「喔喔,这个计画真灵活!惠琼也很有战术的才能呢」,她采用惠琼的献策,率领两万大军登上南宫山的山顶。然而──

「咦、咦,惠琼?你到底在做什么?她们来了!织田信奈快要从东山道进入关原了!为什么你还不行动~!太挡路了,山脚下的惠琼军挡在前面没办法下山啊!」

吉川元春暴跳如雷。

驻军于南宫山的山顶首先就是一大错误。南宫山是一座地势险峻的山丘,从山顶走至东山道需要花费相当多的时间与劳力。初次来到关原的元春并不知道这点。

再加上虽然从墨俣撤退的织田军并没有回到大垣城,而是从东山道走直线企图进入关原,于北侧山脚布阵的惠琼军见状却一动也不动。

惠琼军成了一颗挡路大石,让驻于山顶的两万吉川军无法冲下山攻击快速经过山下道路的织田军。

「惠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和织田家有勾结吗!你、你、你虽然身为被毛利消灭的敌将之女,隆景却对你的才能赞赏有加,特别宠爱你啊!」

大发雷霆的元春直接冲进惠琼的阵地,却看到惠琼与家臣们打开「便当」正在大快朵颐。

「哇哇哇,吉川大人,真的很抱歉~我们不断翻山越岭之后实在太累了,都感到非常饥饿。大家说肚子饿没办法打仗,决定吃完便当后再下山。事情就是这样,吉川大人也来尝尝安艺的新名产『红叶馒头』吧♪」

红叶馒头是相良良晴传授给毛利家的特色甜点。看到惠琼递出的红叶馒头,元春的脑中突然回忆起和相良良晴打闹欢笑的回忆。心中一软,想著(放他一马吧。反正战略要地都已经被毛利占领,织田军不可能打赢这场关原之战。就让他们过去吧)。不过虽然元春是个少女,但也是一位武将。

「你、你以为用馒头就可以打发我吗~!别想用空便当当成放走敌军的理由!再说了,惠琼!你根本没吃多少嘛!」

「那是因为其实我已经吃饱了~当尼姑的人食量很小呢。」

「那为什么还不行动!这可是赌上毛利家命运的一战,你为何什么也不做!你打算怎么对驻守松尾山的隆景大人解释!到时候你的项上人头将会不保喔!」

惠琼一脸不在乎地表示「别这么急嘛。让我们耐心等待武田、德川军抵达吧。她们现在应该正在东山道上火速赶路。应该就快到了~」。从小就修行佛道的惠琼为人洒脱,不知道什么叫做紧张。

「这是即将终结战国时代的一场决战。绝对不能让这场战争变成第二次的应仁之乱。这是隆景大人的期望,也是织田信奈的野心。惠琼我只是稍微帮忙整顿一下『舞台』而已喔。」

「惠琼,到现在这个时候,你应该不会记恨毛利家。是将一切怨恨付诸流水,以无私之心为了毛利家,为了天下付出努力,难能可贵的外交僧侣。隆景坚信这点。你的意思是这个空便当对毛利家有益吗?」

「正是如此。我将会于隆景大人与吉川大人──毛利两川都在场时,说明我的全盘策略。」

织田军已经突破南宫山的北侧山脚,进入关原──这则战报呈到了元春与惠琼的面前。

太遗憾了,这本来是教训织田军一顿的大好机会,现在却为时已晚了!──元春咬牙切齿地说著。

「吉川大人,不用紧张不用紧张。放轻松,放轻松嘛♪」

惠琼,我现在很想立刻砍死你,不过你似乎对隆景有什么话要说!我这就捉你去见隆景!──元春将惠琼五花大绑起来。

相良良晴和织田信奈都不知道惠琼以「空便当」这种形同造反的行为挡住了南宫山的吉川元春军的事。虽然他们两人不知情,但却抱持著信心。相信明智光秀,还有相信织田军能顺利通过南宫山的北侧山脚。他们赌上了两人的性命,赌上奋战至今的生活轨迹,赌上未来,赌上了一切。

最后,吉川军没有行动。

「就连我也无法相信事情竟然会这么顺利。难道真的发生了『空便当』的事件吗?」

即使是把「场」之力当成他们能突破南宫山根据之一的良晴,也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若是冷静一想,就知道吉川元春是一位会将全部力量灌注于眼前战事的武将。以她的性格,不太容易被「场」之力那种抽象又不可见的力量影响。若是发现敌军,她花上一生锻炼出的「战斗本能」将会胜过其他力量。而副将惠琼是一位高僧,在暗黑寺长期进行锻炼精神的冥想修行。应该对密教咒术或「场」之力那种力量有抗性。

看来我们真的下了一场危险的赌注──惊觉这点的良晴不禁感到浑身颤抖。

那么,为何什么事也没发生呢?

坐在良晴肩膀上的弥助也张大眼睛惊讶地说:「不会吧。在路上狂奔的织田军已经拉成纵长队形。为什么她们没有从具有压倒性优势的山顶上攻下来?日本人是怎么打仗啊?」。

「良晴!我们闯过南宫山,抵达东山道、伊势大道、北国大道的交叉路口了!快看!是十兵卫!是土岐桔梗的旗帜!她没有上松尾山!」

信奈高声喊著。

现在放心还太早,我们目前完全搞不清楚明智光秀的真正想法──弥助在良晴耳边窃窃私语。

织田信奈。

相良良晴。

以及,明智光秀。

到底隔了多久了呢。

受到「命运」牵系的这三个人,有多久没有齐聚一堂了呢。

「永乐钱」与「黄金葫芦」。

即使陷入生死交关的危机,信奈与良晴的旗帜仍然飘扬于关原之上。

明智光秀一下子就注意到总大将信奈与相良良晴,两人正站在军队的最前头。

她回想起成为自身「命运」转折点的那个瞬间。

明智光秀抵达关原时,她因为从细川藤孝口中得知「古今传授」的秘密,精神恍惚地淋著豪雨。知晓自己「命运」结局的她下达「全军即刻前往松尾山」的命令。就在这个时候。

「有、有奸细!糟糕了!公主!」

加斯帕尔派出的「刺客」弥助眼看著就要用那对纤纤细腕绞住光秀的后脑,就在此时。

落在松尾山附近的闪电瞬间鲜明地照亮了黑暗笼罩的整个关原,以及松尾山的全貌。

那是发生在短短一瞬间之内的事。

接著。

惟任日向守,明智十兵卫光秀她──

目击松尾山脚到山顶处飘扬著无数的军旗。

「那是……『儿字旗』!「右头三巴纹』!」

山脚下是突然从冈山长驱直入关原的宇喜多直家军。

其旗帜为「儿字旗」。在让人联想到桃子的纹章上清楚地写著「儿」一个字。虽然宇喜多直家以行事诡邪、无比狡诈的「背叛与暗杀之将」之名为人所惧。却在面对亲生孩子秀家时像是变了个人似地展现出溺爱孩子的模样。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一说是从相良良晴为毛利家效力时开始,他就使用写著「儿」字的旗帜。

在山顶附近的是「毛利两川」之中负责动脑的小早川隆景军。

她的旗帜是「木津川河口的海战」时多次威胁到织田军的「右头三巴纹」,别名「左三巴纹」。

她不可能看错。

「小早川和宇喜多占领了松尾山?什么时候发生的?为什么,她们怎么做到的?迂回行军反而碍了事……!」

听到细川藤孝揭晓的自身「命运」──让明智光秀遭到藏在「土岐此时,治理天下,皋月杜鹃」诗句里「言灵」的强烈咒力束缚。她原本应该会被吸引到「背叛命运」之地松尾山,于该地布阵。

然而毛利方却出人意料地已经在那座松尾山上布好阵地。

如果没有闪电的亮光照出松尾山的现况,光秀此时恐怕就会遭到无声无息出现在背后的弥助暗杀。当斋藤利三发现刺客出现时,弥助已经位于可以出手杀死光秀的攻击距离。而且得知自身「未来」,大受动摇的光秀并没有注意到弥助出现在身后。

然而光秀的「命运」并未就此底定,多亏了这一道闪电。

「……利三……糟糕了……松尾山已经被毛利夺走!我们又被小早川隆景反将一军了!」

「公主?您刚才还像是仿徨于梦境之中……但现在眼中却已经稍微恢复力量!您已经清醒过来了吗?」

「利三,我十兵卫完全中了藤孝大人的蛊惑。他说十兵卫的『命运』已经注定,抵抗也没有用,想要让我绝望。但是如今已经没有心慌意乱的时间了。现在不是被什么『言灵』操纵,陷入混乱的时候!再这样下去,东军就会打赢这场战争……!」

弥助停住准备扭断光秀脖子,折断其颈椎的手。直到刚才为止的状况都如同加斯帕尔的担忧:光秀的内心落入黑暗,被引向「弒君」的「命运」。不过那道闪电将「毛利方夺取松尾山」的「现实」摊在光秀的眼前,宛如让光秀睁开眼看清楚现况──如此一来就不能杀她,在光秀表现出「弒君」的意志之前不能轻举妄动。一旦在关原这里杀了光秀,明智军将就此瓦解,织田信奈会在那个瞬间注定败北。如果要杀她,必须等光秀的「命运」照著细川藤孝的计画走,在她决定步上「谋反」之路时才能下手。

「快逃啊,公主!您的背后有刺客……有一名浑身涂黑的忍者!那可能是宇喜多直家派出的刺客!」

「……利三……虽然似乎有人抄到我的身后……但是我感觉不到任何杀气。应该不是宇喜多直家的手下吧。」

「是的,我是加斯帕尔大人的仆人,弥助。」

「……加斯帕尔大人的手下……?」

「我的使命就是守护织田信奈与相良良晴。你应该很清楚吧,明智光秀。」

「……既然如此──」

光秀与弥助的对话被打断了,光秀的传令兵一个接著一个冒著暴风雨冲了过来。其中甚至还有浑身插满了箭,宛如刺猬的士兵。

「松尾山已经被宇喜多直家与小早川隆景的军队占领!」

「当松尾山沦陷时的第二目标南宫山上也飘扬著吉川元春的军旗!栗原山上则有投靠东军的长宗我部元亲!计画失败了!」

连南宫山都被占领了?如此一来,织田军……西军已经被夺去东西两处战略要地──光秀吃惊地说不出话来。我为了不让位于大阪城的毛利两川注意她的动向,扬言「攻打坂本城」,从琵琶湖经由北国大道迂回绕道。这个策略却造成了反效果。没想到那个小早川隆景又看穿「进入关原」的意图!难道应该跟随前辈从东山道直线进军才对吗?如果那时候走东山道就好了。前辈当时为了信奈大人而拒绝十兵卫的请求,让十兵卫的内心几乎要崩溃。但如果十兵卫选择和前辈一起走东山道……

「……不顾危险决定走最短路径,笔直冲向关原的前辈是正确的。十兵卫在这种紧要关头做错了选择……我明明早就知道小早川隆景是一位能预判对方后百步棋的智将啊。难道十兵卫对自己的智慧太自满了吗。这样下去关原之战的胜利将会是毛利的囊中物。无论是前辈,信奈大人,还是『天下布武』的梦想都将丧失殆尽……」

光秀的内心再次受到动摇。状况接二连三出现变动,让她无法稳定精神。啊啊,如果能倒回时光。只要一次,一次就好,我希望能够重来一次。下次一定不会失败。

接著,决定性的「报告」呈到了她的面前。

「公主!墨俣派来了密使!那位密使已经奄奄一息了!」

「墨俣?」

「……岐阜城已经沦陷……主将津田信澄大人开城投降之后,立刻被武田信玄斩首……织田军遭遇德川军的伏击,无法支援岐阜城,于是从墨俣转进前往关原……武田、德川军也追著织田军朝关原方向移动。尾张和岐阜双双失守,织田军已经没有退路了……恳请大人……拿下松尾山……拜托您了。」

密使对光秀说完报告之后就断了气。

「……津田……信澄大人他──」

陷入无比慌乱与迷茫的光秀听到「信澄战死」的报告,震惊地好一段时间说不出话。

信奈大人失去了唯一的弟弟。

信奈大人的父亲织田信秀大人呕心沥血占领而来,呵护建设的尾张国失守了。

斋藤道三大人为了替「天下布武」打下基础,花费一生建造的梦想之城──岐阜城沦陷了。

连儿时玩伴德川家康大人也成为敌人。

最后是信澄大人。

一切的一切都灰飞烟灭。

距离让信奈大人达成「天下布武」的梦想只剩下一场仗。好不容易爬到只差一次胜利就能成功的位置,「命运」却在此时准备摧毁信奈大人。

信奈大人只剩下──我明智光秀,惟任日向守了。如果抢先抵达关原的十兵卫在这种危机关头背叛信奈大人──信奈大人的「死亡命运」就会实现。信奈大人将重重受挫,无法统一天下,壮志未酬,失去一切。

「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会演变至此。

那恐怕就是细川藤孝大人解读「古今传授」后得知的「未来」,也是相良前辈企图对抗与扭转的「命运」结局。

信奈大人即使放弃、割舍被母亲所爱的愿望,也要奋战下去。

然而她最后却得不到回报,注定死去。

而且。

既然松尾山与南宫山已经被毛利所夺。

即使光秀想要阻止「命运」实现,在此自尽,结果仍然一样。

失去主将的明智军将立刻溃散。

正如同「桶狭间之战」时,今川义元被俘虏后的今川军那样。

在那个瞬间,信奈大人的「命运」将会就此底定。

无论相良前辈如何奔走努力,也无法挽回了。

光秀实在是无能为力。征服丹波花了极为漫长的时间。织田军在东国战场的苦战与败逃,其中之一的原因就是明智军在丹波陷入苦战,导致大阪城被毛利两川夺去。再加上她两度犯下害母亲被挟持为人质的愚行。三番两次的失败之后,在这个决战之地关原上演了一场致命性的失误。最后造成了──

(难道十兵卫没有扭转织田信奈大人「命运」的力量吗。难道做了那么多努力,花费那么多的心血,还是无法逃离「命运」吗。)

弥助伸出指头轻轻抚摸著泪流满面后悔不已的光秀脸颊,询问道:

「明智光秀,你打算怎么做。看起来你的『命运』如同加斯帕尔大人的预想。我已经清楚明白了,你会杀死织田信奈。那就是你的『命运』。你只是为了杀死织田信奈而生。就像背叛出卖耶稣的犹大──」

「……犹大……」

「没错。耶稣的使徒,加略人犹大。那是很久以前,西方世界几乎由罗马帝国控制时的故事。耶稣为了以『爱』改革自甘于罗马帝国的支配,饱受欺凌的亡国民犹太人的心,四出奔走努力。不过他却预知自己将会被罗马帝国以叛国罪逮捕杀害的『命运』。在最后的晚餐时,他对使徒们告知『你们之中有人将背叛我』。面对死亡的命运,耶稣在客西马尼园祷告。他痛苦地询问上帝为何舍弃自己。而背叛耶稣,出卖他的使徒──就是加略人犹大。」

「……为什么加略人犹大会背叛耶稣呢。」

「谁也不知道。无论是天主教徒,众罗马主教,或是教宗,没有人知道。只能说那或许是『命运』吧。也有人说,犹大是为了将耶稣从一介凡人升华为『抵抗罗马帝国,品尝死亡命运后仍然带著改变人心的信念而殉难的圣子』,才会故意出卖耶稣。事实上,若非耶稣在各各他山上的那场悲剧之死,他到最后将会只是一名否定古老犹太信仰,从事改革的地方宗教家。耶稣倡导的『爱』之教诲,就无法传达给欧洲的人们。正是因为耶稣壮志未酬,他才会成为圣子,其悲剧性的死亡与『爱』的教诲才会成为传说。他提倡人类并不是为了憎恨彼此,互相残杀而生。就像同一时间出现于东洋,倡导慈悲的释迦牟尼一样。」

「……『爱』……但是为什么,耶稣预知了自己的命运,却还是放任叛徒犹大呢。耶稣应该知道犹大会背叛他啊。」

「或许就是『爱』吧。也许他到最后都相信著犹大。」

「……相信犹大……只为了这个原因,所以不打算逃离『死亡』的命运?」

我十兵卫只是为了躲避与藤孝大人成婚而做做样子受洗,无法明白人类是否能改变「命运」。你们天主教徒是怎么想的呢──光秀问弥助。

「『命运』究竟是注定而无法变动,抑或可以人类的意志改变。这在各个宗教,各种哲学之中都是永远无法做出结论的难题。不过加斯帕尔大人对此有一套个人的信念。他相信『人类的自由意志』。人类可以选择善恶,选择自己的『命运』。所以才会为了扭转织田信奈大人的『命运』而来到日本──虽然我是偏向『命定论』。奴隶之子亦为奴隶。只要混到一滴黑人的血,那个人就是终生受到南蛮人支配的奴隶。没有任何自由。唯有将我从奴隶的『命运』解放出来的加斯帕尔大人是例外。为了那位大人,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既然如此,你打算杀死十兵卫吗?」

「明智光秀,我让你自己选择。你打算怎么做呢?」

光秀大喊:

「……我……十兵卫想相信信奈大人……想相信相良前辈……想相信自己……!我不想承认自己的『命运』,不想承认自己是为了杀害信奈大人而生,不想承认自己是为了背叛信奈大人而奋战至今的日本犹大……!我十兵卫……」

「现在或许就是得到相良良晴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机会喔。你能拋弃这个机会吗?」

「我可以!如果,如果津田信澄大人没有被武田信玄杀死。十兵卫的脆弱心灵或许会就此破碎、崩溃。但是信澄大人预测到自己『死亡命运』,却还是坚守岐阜城到对后一刻!信奈大人直到最后仍然以『姊姊』的身分爱著屡次谋反、背叛她的信澄大人。所以信澄大人的『命运』改变了。他不再是被姊姊当成叛徒处死,而是成为扶持姊姊的弟弟,战斗到最后以武士之姿死去!」

听说是相良前辈帮助两人与彼此和解。一定是前辈救了原本会被信奈大人杀死的信澄大人。即使没有改变「死亡」的结局,前辈仍然将信澄大人的心与信奈大人的心紧紧联系在一起。我,十兵卫也想被前辈拯救。在清水寺时,前辈放弃让十兵卫战死于清水寺,回避「古今传授」所预言「未来」的机会,救了十兵卫。信奈大人也是。在清水寺,在天王寺。他们一次又一次地为了将十兵卫救出绝境而亲自流血奋战。前辈,以及信奈大人就是如此「爱」著十兵卫。

「所以,既然信奈大人与前辈直到最后都相信著十兵卫,十兵卫也想要克服『命运』!」

「……是啊。来自未来的相良良晴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命运』,知道你是日本的犹大。即使如此,他仍然守护著你……但如果他不再相信你呢?在这个重要关头,你既没有夺得松尾山,也没有拿下南宫山。而且母亲还在坂本城遭到俘虏。当你在京都选择与相良良晴不同的行进路线时,就不禁让人怀疑你是否与毛利有勾结。要说你有多可疑就有多可疑。」

请相信我啊──光秀颤抖著回答。

「请帮我带封信给信奈大人。在这种状况下,十兵卫无法离开关原,必须全力保全剩余的阵地。虽然很危险,但现在只能请信奈大人亲自闯过南宫山的山脚进入关原了。你能帮我送这封信吗?」

「你仍然有在我离开关原后上松尾山与小早川会合的可能性。就算不是如此,要从南宫山的旁边进入关原也太危险了。你有可能在心中盘算,拿我当成『陷阱』。我会将信件带给织田信奈,但不会帮你辩护。我将告诉她明智光秀十分可疑。毕竟我相信加斯帕尔大人说的话是正确的。即使如此,你也接受吗?」

「……无所谓。如果不能说服信奈大人,到时候……」

当弥助收下光秀托付的信件,转身离去不见踪影之后,光秀对在大雨中入神忘我地听著两人对话的斋藤利三下达了命令──

「利三,你立刻占领关原西侧还没有遭人染指的笹尾山与天满山,在该处布阵。以这两座山为最后防卫据点,死守北国大道与东山道的西侧出口,待信奈大人率领的织田主力部队抵达后与之会合,固守该地。一旦敌人闯过关原,织田军就只能困守于安土城,织田家将就此灭亡。武田信玄已经不打算赢八成后约和撤退。你绝对不能让防卫线退后任何一步。」

斋藤利三颤抖地询问光秀「如果要求信奈大人穿过吉川元春占领的南宫山山脚来到关原,我们有可能被怀疑叛变。但如果信奈大人无法进入关原,西军将会崩溃。该怎么做才好呢」。光秀告诉她「到时候,就是我十兵卫的『命运』实现之时。但是我绝对不会变成犹大。我十兵卫会将明智军交给你,命令全军撤退。而我自己则是当场自尽」──

「……啊……啊……信奈大人……前辈……他们来了。这不是梦,不是梦啊。十兵卫……」

如果是岛津义弘那些九州军领头进入关原,光秀或许会绝望地想著「十兵卫果然失去信奈大人的信任,被她怀疑了。我果然无法逃离『命运』」。

但是。

当光秀带著部属走下笹尾山,来到关原的「十字路口」迎接织田军时。出现在眼前的人是织田信奈,以及相良良晴。

「十兵卫!辛苦了!我接下来会前往笹尾山,十兵卫和良晴上天满山!虽然看起来像是被敌人赶入死路,但这样反而才好!距离天下布武的完成,只差一场仗了!」

已经多久没有这样了呢。这三人终于能见到彼此,在同一个地点共享同一段时光。

「我不会说出要替勘十郎报仇这种话。我要夺取天下!由蝮蛇的学生们──我、你,还有良晴一起达成!战局还没有结束。武田信玄舍弃过去的谨慎行事方式,异常地积极寻求速战速决。我们还有胜算,十兵卫!」

「十兵卫妹妹,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没有和你一起走东山道,害得你这么痛苦……但无论是信奈或我,甚至连十兵卫妹妹都与『命运』同在。我们──出生年月日、地点,甚至是时代都不同。即使如此,仍然怀抱相同的志向与『命运』对抗至今。死的时候也要三个人一起死!你知道吗,弥助妹妹。如果你要保护我和信奈,就应该连十兵卫妹妹也一起保护!」

「……你终于强硬起来了呢。陪你们这些人实在有够累……」

光秀心中想著,我到底在迷惑什么呢。「古今传授」不过就是一堆文字罢了。相良前辈的「第一」永远是信奈大人,从来没有动摇过。在本猫寺的蹴鞠大赛时,前辈没有闪闪躲躲,正大光明地说出「我喜欢信奈」。

即使无法成为相良良晴的「妻子」,即使自己愿意接受「失恋」,就算如此──前辈知道十兵卫的「命运」是「杀害自己最爱之人」,仍然默默地守护十兵卫,从「命运」的手中保护我。十兵卫并不是只有单方面对前辈付出爱情。自己其实一直受到这个人所爱。他如今仍然爱著我。往后也一定会如此。

「你真的来了。不惜冒著闯过南宫山山脚的危险,也要从东海道赶来这里。你仍然信任十兵卫呢。」

相良良晴感到继墨俣之后,奇迹似乎再度发生了。他眯起眼睛。

光秀撑下来了。

她成功抵抗了「命运」。

不过良晴立刻就知道,光秀之所以能忍受「古今传授」的言灵,没有被其纠缠,绝非偶然的「奇迹」。

「信奈大人,相良前辈。关于信澄大人那件事,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若非得知信澄大人的死讯,十兵卫或许就会因为『古今传授』的言灵而丧失心智做出背叛之举。当藤孝大人在关原这里告知我背叛信奈大人的『命运』时,我的心就被他所惑了……!」

这样啊,是信澄的功劳吗──良晴瞬间明白了一切。

而且,细川藤孝打算最后引导光秀前往的「命运之地」松尾山,还被毛利军占据。

光秀虽然为人理性,却很容易受到精神攻击或暗示之类的伎俩影响。正因为如此,藤孝才会使出「古今传授」这张王牌。万一明智按照原本的作战计画上了松尾山,「场」之力就会发动,谁也不知道事态会演变到什么地步。

然而毛利军并不知道藤孝利用「古今传授」让光秀陷入「场」之力的计谋。藤孝与毛利两川的行动方针不一致。若是小早川隆景知道「古今传授」的存在,想必会愤怒地表示「我无法认可用那种古代预言书之类的东西来决定战国日本的霸主。我们带来的是人类的时代。应该由人来战斗,由人抵抗命运,由人决定谁才是霸主」,并且阻止藤孝的计谋。

藤孝至今的计画都接连得逞,导致事态逐渐恶化,彷佛「命运」本身站在藤孝那边。但是接下来不一定那么顺利了。藤孝有可能在这场仗的前期用光了他的「好运」。

讽刺的是,藤孝告知了光秀「未来」。

以及良晴向信奈坦承了「未来」。

更重要的是与东军交战的信澄阵亡。

这些事件彻底改变了「大势」。

目前的状况只能让人这么想。

所以,织田军才能从南宫山北侧山脚强行通过东山道。

「……您能原谅原本应该犯下背叛信奈大人罪行的我吗?」

就在光秀翻身下马,跪在信奈的脚边对其「罪过」做出忏悔时。

信奈仰望夜空,低语「这样啊,勘十郎他……」。她也亲自下了马,轻轻将手摆在光秀的肩膀上,将她扶起身。

「失去勘十郎的我因此落泪是无可避免的事。但是你又为什么会身怀罪恶感而哭呢,十兵卫?我根本不必制裁还没发生的什么『未来』罪行吧?」

「藤孝大人对我透漏写在『古今传授』里的秘密。十兵卫迟早会杀害信奈大人。那是……原本应该实现的『未来』。」

「真巧呢,我刚才也从良晴口中听到那个『未来』。他说你原本应该会背叛我。」

「……信奈大人,十兵卫的努力已经获得回报了。请您处死十兵卫吧。」

「为什么?」

「现在的十兵卫精神还很正常,没有受到『命运』的纠缠。我是这么认为的。但若是冷静一想,如果因为十兵卫的信,导致南宫山的吉川元春摧毁织田军,以结果来说仍然实现了十兵卫的『弒君命运』。只要十兵卫还活著,我被『命运』吞噬的命运就绝对不会消失。若是杀了我,就能避开那个『未来』,让它不会到来,这是十兵卫最后能为信奈大人与前辈所做的唯一──」

「你在胡说什么?我拒绝!十兵卫你听好了。良晴不用说,蝮蛇或勘十郎也绝对不会同意那种选择!我和你都是道三的得意门生,两人是一体的。无论面对多少次『命运』,我们都会克服它!良晴就是为了改变我和你的『命运』而来到这个战国世界,为了拾起两边的果实。既然勘十郎在岐阜城的死改变了十兵卫的『命运』,就代表良晴过去在尾张以性命死谏劝阻我,挽救勘十郎性命的努力已经开花结果。良晴给予勘十郎短暂的『活命』时间并没有被浪费掉……我说得没错吧?」

「……信奈大人。」

「没错,十兵卫妹妹。我们三人能像这样再次聚首,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信澄带来了改变。那家伙坚守岐阜城,勇敢地战斗到最后一刻。甚至逼迫最强的武田军不得不出尽全力发动总攻击,还得杀死主将信澄才能结束战斗。那家伙的死并非没有意义……那家伙……那家伙重新连起了……信奈与十兵卫妹妹即将断裂的关系。说实在的,我本来也应该内心崩溃才对。但是呢,多亏五右卫门她一次又一次地锻炼了我……哈哈。」

五右卫门大人也遭遇了不测?──光秀哑然失声。她不会再流泪了,受到折磨的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信奈大人,还有前辈,他们都失去了极为重要的人,却还是信任十兵卫,来到关原。

「不要再畏惧『未来』了,十兵卫妹妹。是我的错。如果我相信你们,早一点说出『未来』就好了。最惧怕你们两人『未来』的人,是我才对。所以你不必再担心害怕了。信澄用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守住信奈与十兵卫妹妹的情谊。信澄以坚定的信念贯彻了自己的使命,所以我也不能退却。我还有这条命。我的性命,我的存在,就是改变这个战国日本『命运』,最后的最后王牌。我会将它灌注于关原的这一场战斗之中。我们经历了接连不断的绝境。虽然我感觉自己说过很多次这种话,不过现在毫无疑问就是『那个时刻』。」

「……前辈……是啊,如果你早点说就好了。害我制造那么多不必流下的泪水。」

「这、这不是我的错喔!虽然我的确命令良晴『不可说出未来』!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就是良晴发誓以武士、以骑士的身分效忠于我的那个晚上!」

「以骑士的身分……?信奈大人,那是什么意思?」

良晴说著「就是这么做」,牵起光秀白晰的玉手。嘴唇轻轻碰著她的手背,说道:「相良筑前守良晴愿以武士、以骑士的身分──向惟任日向守光秀发誓维持一生的友情与信爱。这是南蛮式的『立誓』。」这个举动中充满了无法以言语表达的诸多情感。如果相遇的顺序颠倒,如果良晴不是投入织田家,而是斋藤家,他或许会在遇到信奈之前先爱上光秀。也许就会出现那种世界的可能性,造就那样的历史。某种良晴无法理解的事务分隔了三人的「命运」。或许,他们三人之所以相遇,就为了让彼此的「命运」汇聚于「本能寺之变」。

不过,虽然光秀接连不断身陷「命运」的蛛网,却还是在最后一刻抽身回头了。我们不是「命运的奴隶」,哪怕战死于关原,也不会屈服。

「……前辈,我……到死也不会忘记……十兵卫……已经得偿所愿了……」

「不,得到回报的是我才对。我为了见证这个瞬间而来到这个世界,一路奋战至今。谢谢你们让我活了下来……」

在无比漫长的黑暗之中。

信奈,光秀,以及良晴,在这片黑暗里找到了一丝耀眼的光明。

「我们四处奔走努力的日子并没有丝毫白费,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信澄借出了他的力量,让信奈与十兵卫妹妹克服了『命运』。不过──」

「不过?你想说什么,良晴?你还担心什么事吗?」

「是啊。在原本史实中发生的关原之战里,布阵于『笹尾山』和『天满山』的西军战败了。获得胜利的东军总大将把阵地设置于南宫山西侧的桃配山上。不过,既然南宫山已经被毛利所夺,我们就无法进入桃配山。」

「笹尾山的确是西边尽头的『死地』。这样一来就有胜算,良晴!你以为我是谁!你所说的关原之战里,西军的总大将应该不是我吧?」

「嗯,是佐吉。」

「你看吧。拜托不要把那个吃颗柿子就会拉肚子的孩子和身经百战的我相提并论好吗。」

「不过呢,我记得那是因为有很多原因,像是开战时佐吉的领地太少,或是因为攻打忍城的行动失败,打仗方面的评价不高……不过算了。的确,如果是你──如果是『织田信奈』,或许就能扭转松尾山与南宫山遭夺的绝对不利局面。」

「十兵卫,你应该很清楚。让敌军以为被追入山地的织田军已经身处绝境,这就是获得胜利的唯一道路!正因为织田军如今所处的困境并非『虚假』,才有办法引诱敌人上钩。看我怎么起死回生!」

「遵命,信奈大人!」

「……虽然我完全猜不透信奈计画的战术,不过我明白了。我相信只要织田信奈和明智光秀携手作战,就能翻转这个绝望的战况。」

「你开窍得太晚啦,良晴。」

「真的是太晚了。」

就算我们被『命运』逼到死角。

只要三人携手共进,无论遇到多少次困难,都能摆脱命运的纠缠。

所以,战斗吧──良晴将光秀与信奈的手叠在一起,紧紧握住她们。

(插图005)

「可惜关原不是桃园,但是不远处倒有座桃配山。让我们发誓吧。织田信奈、明智光秀、相良良晴,虽然姓氏与出生时代都不同──」

「这样啊。虽然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是没办法的事──」

「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就在织田军准备进军笹尾山与天满山时。

被信奈正式拔擢为武士,负责上帝会与织田家沟通的弥助再次跳到回到马上的相良良晴肩膀上,傻眼地说道:「你在干什么啊。玩完扮南蛮骑士的游戏后又来个桃园三结义游戏。这里是日本吧?搞什么笑嘛。」

「哦,你也很熟『三国演义』啊。弥助妹妹你真是个东洋通呢。」

「虽然明智光秀受到命运论、『古今传授』、加略人犹大之类的复杂话题影响而感到相当烦恼,不过观察你们三人刚才的对话与表情,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最后会演变成叛乱事件了。正如同加斯帕尔大人所担心的,简单来说就是男女争风吃醋,为了争夺良晴而大打出手吧?既然织田信奈与明智光秀互为好友,彼此相『爱』,你们和乐融融地成为一家人不就好了。实在有够蠢……虽然天主教是一夫一妻制,伊斯兰教的王族行一夫多妻制却是很常见的喔。在日本不是也有纳侧室的男性武将吗。」

「先等一下,弥助妹妹。这段三角关系刚才已经完美地解决了!不要在信奈和十兵卫妹妹面前重新提起这件事啦!原本应该是原因不明才对。只是因为我的出现,让我成为事件起因之一而已!」

伊斯兰教的王族?他们和天主教的王族不一样吗?──对海外文明充满兴趣的信奈顾不得正在行军,不禁插嘴提问。

原来如此,就是这样就是这样!问题根本出在嫉妒心很重,不肯承认侧室的信奈大人身上──十兵卫嘟起嘴不满地说著。

「啊啊啊……好不容易解决的问题又被翻起来了。」

「鄂图曼帝国的皇帝有个『后宫』喔。据说在帝国最鼎盛的时期,后宫聚集了上千名美女。既然织田信奈尊重世界上的各种文化,对那些文化都抱持同样的好奇心,也对基督教或火绳枪有著宽容的态度。那么不妨纳入后宫的习俗吧?」

「后、后、后宫?也就是说,良晴老是放在嘴上的『后宫』……那个词的源头……就是来自鄂图曼帝国?良晴,你竟然打算收集上千名美女吗?」

「那不就是秦始皇,未免太像暴君了吧!」

不对,我真的完全不知道鄂图曼帝国的后宫是什么!我说的不是那个。在未来世界,被许多女生或男生围绕,大受他人欢迎的情境就叫作后宫!是一般名词!虽然女主角人数会根据作品而不同,但最多只有四、五个人啦!──良晴抗议道。

「这样啊,你果然打算建立美少女后宫呢。这么一说,今川义元在安土城也说过那种话呢……」

「我想起来了!信奈大人、十兵卫、今川义元、小早川隆景,还有谁?只有四个人吗?」

「有几个人都不重要啦,真是的。你们听好啰?十兵卫、良晴。千万要小心,别随便就战死沙场。如果我在战斗中掉队,就由你们两人取得天下。到时候不用顾虑我,你们两人自行成婚,并且继承我和蝮蛇的梦想吧。你们两人绝对不可以发什么终生不娶不嫁的誓言喔。人一死就会化成灰,什么也不会留在世上。所以……不用为死者守贞喔。」

咦,信奈?──良晴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信奈并不是在开玩笑,她露出认真沉痛的表情。

(虽然说她表示有「起死回生之计」,但西军毫无疑问陷入了困境。而且从信玄杀死信澄的那一刻开始,这场决战就演变成双方一步也无法退让的歼灭战。三人全体生还,在关原获得胜利,掌握原本无法实现的「完成天下布武」之「未来」──我们达成那个「梦想」的可能性果然非常地低。尤其是最难保全打算消灭东军的信奈自身性命……难道这是「遗言」吗?)

不能糟蹋她的心意,不能让信奈死掉,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不断战斗,使自己变强──良晴暗自发誓。

「信奈大人,不必说出那种『遗言』!我们三人一定会活下去,获得胜利。并且由我们亲手夺得前辈所不知道的『未来』。即使十兵卫的『人生』在那之后会继续下去,那也全都是前辈与信奈大人赐予的礼物。虽然十兵卫天生有著成为谋反之人的『命运』,却受到母亲大人、道三大人,以及两位给予无比的爱情。十兵卫已经不会再迷惘了。我绝对不会做出从信奈大人身边夺走相良前辈的行为。我的身体与灵魂永远与信奈大人共在!」

在这个时候,光秀的心终于从对原本将会犯下之「罪行」的恐惧与罪恶感之中获得解放。

然而与此同时──另一位公主武将却即将从光秀身上继承那个「背叛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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