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早川隆景决定倒戈投靠「西军」,开始离开松尾山。而奉浅井长政之命率军抵达「山中」地区的朽木信浓守目睹小早川大军的下山行动,于是贸然断定:「西军输定了!再这样下去我会第一个被小早川军杀死!既然如此我就投靠东军吧!」袭击守在山中的石田佐吉等相良军守备部队的那个时候。
就在小早川隆景一心拯救相良良晴,选择牺牲自己的命运与小早川家的未来,在日本史上永远留下「背叛之将」污名的道路。那份心意却在无意间以这种形式使山中鹿之助、石田佐吉、大谷纪之介、小西弥九郎,以及身处成为空阵的相良本阵之中祈求弟弟平安归来的相良义阳注定陷入「毁灭命运」的那个时候。
松尾山上却发生了一个谁也料想不到的状况。
正处于下山的路途中,只差一点就能抵达东山道的小早川军前锋宇喜多直家的将士突然全体转身回头。
原本做出下山举动,准备吞噬南天满山的他们,将身体调转了一百八十度,笔直地朝自松尾山山顶冲下山脚的小早川隆景军而去。
这是怎么回事──小早川隆景大感不解。惠琼则是歪著头喃喃道:「难道他打算玩空便当之计……?」就在那个瞬间,命令自家军队掉头的宇喜多直家将指挥棒指向山顶上的小早川隆景,露出晦暗的笑容,喊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宇喜多家的小伙子们!本大爷打过算盘之后,认定这场关原之战将会是『西军』获胜!我宇喜多直家从现在开始,基于『利益』决定倒戈投靠『西军』啦!!!!!此后所有『东军』的将士都是宇喜多家的敌人!首先就击溃眼前的小早川军吧!爬上松尾山!千万不能让小早川隆景攻陷相良本阵!!!呀哈哈哈哈哈!」
宇喜多直家他在胡说八道什么?──隆景感到混乱不已。决定倒戈投靠「西军」,命令宇喜多下山的不是我吗?为什么却变成宇喜多擅自决定投靠「西军」?为什么他将下令投靠「西军」的我当成「东军」,率军杀过来呢……?
对直家忠贞不二的将士们纷纷大吼:「在关键时刻倒戈背叛,正是宇喜多军的家传绝技!!!!!」「这将是名留历史的背叛大戏!!」「这就是为什么我舍不得离开宇喜多军!」重新爬上他们才刚冲下的山路。目标就是占据制高点的小早川军。从山脚朝山顶发动攻击乃是下策中的下策。小早川、宇喜多两军的兵力虽然各是一万五千与一万七千,双方势均力敌。不过位于制高点的小早川军具有压倒性的优势。谁也不知道宇喜多直家如此程度的谋将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自杀行动。只能当成宇喜多直家在各种意义上都陷入错乱了。
(插图007)
士兵正在死去。宇喜多兵一个个被从山顶刺出长枪、发射火枪的小早川军士兵所杀。小早川军的士兵们在完全无法理解现况的情形下,拚命地击倒接连冲上山坡的宇喜多军。奸恶无限的谋将宇喜多直家终于露出那一直令人担心的「习于背叛」本性,而且偏偏还是在这个决定天下之战的战场上!但是他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打算?小早川军士兵感受到一股深不见底的恐惧。另一方面,宇喜多士兵们却像是感染到直家的疯狂,欣喜若狂地杀进小早川军之中。小早川军连疑惑是否该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与直到刚才还是「友军」的对手交战的时间都没有。
绝对性优势的地利是无法扭转的。宇喜多军逐渐开始溃败。但即使如此,他们仍然不断杀向小早川军。
宇喜多直家望著自己栽培的宇喜多军逐渐溃败的模样,偷看了一眼后方的关原战场。一直以来扶持自幼被逼入如同乞丐般境地的直家的宇喜多家重臣们纷纷说道「主公!」「小早川军具有压倒性优势!」「我们撑不了多久!」,劝直家逃离战场。
「不了。抱歉啦,各位。害你们得顺著有病的我一起死在这里。如果觉得不想再玩下去,打算拋下我的人,赶快逃离关原吧。秀家就拜托你们照顾了──听好了,你们得活下去侍奉秀家喔──我这个溺爱孩子的蠢父亲性格似乎发挥到了极限。真的很对不起你们。直到最后的最后我都是个卑鄙卑劣的叛徒主公。」
没有关系,主公──体恤直家心情的老迈重臣们哭著跪伏在地。无论关原之战的结果如何,宇喜多直家都事先想好了几个对应各种状况,绝对能让女儿秀家能生存下去的「手段」。因此他才会将秀家交给弥九郎,托付给身为「敌人」的相良良晴。此刻,那位相良良晴正被逼入绝境,小早川隆景也为了拯救相良良晴而选择成为「背叛之将」的「命运」。直家就是怕万一发生这种状况,所以才会将占来的松尾山山顶让给隆景,自己则占据山麓处。
脸色发青的小早川隆景带著旗本众,下山赶往自家军队以「背叛之将」率领的宇喜多军为对手,正在激烈交战的最前线。刚开始时,由于她目击到这场太过突然的「倒戈」行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身为聪明智者的隆景这时总算理解宇喜多直家在想什么,又是为了什么而这么做。
「……宇喜多……难道……你……」
宇喜多直家的打算是保护小早川隆景,不让她背上「背叛之将」的污名。隆景不惜以性命交换也要得到的「倒戈投靠至西军」角色,直家则是自愿揽了过来。这是为了守护南天满山的相良本阵,为了给予相良良晴回到中央平原的机会,以及为了从毁灭之中救出小早川隆景──
小早川隆景军被宇喜多军阻挡,无法离开松尾山。这样一来,宇喜多军就能阻止「西军注定败北」的状况。而且小早川隆景还能从头到尾都堂堂正正地待在「东军」──倒戈投靠西军,妨碍并破坏东军绝对胜算的人,成了「习于背叛」的谋将宇喜多直家。小早川直到最后都遵守著「毛利的道义」──隆景唯一的失算之处就是信任宇喜多直家那种拋弃身为人应有道德的大坏蛋。就算因为宇喜多的倒戈使东军没有掌握到致胜机会而导致败北,她也不会受到责备。反而还会因为无比信任宇喜多那种名符其实的人渣,让人们同情起隆景。
「……宇喜多……!你……你……已经够了!再打下去宇喜多军就毁了!不要再演这出闹剧!这场背叛的戏码是我的选择,一切的责任都在于我!为什么背负污名而死的人却会是你呢!」
在战场上找到宇喜多直家的小早川隆景颤抖地呼吁停战。她诚恳地要求直家重新考虑决定。
不过直家的脸上却浮现出漆黑的微笑,晃著骑在马上的身体,于枪林弹雨中的松尾山山麓处狂妄地喊著:
「蛤?你要我重新考虑?哇哈哈哈哈!太天真了,你真是天真到了极点啊小早川大小姐!你以为我这个以暗杀与背叛夺得备前美作五十万石领地的谋将宇喜多直家会真心地侍奉安艺的暴发户毛利家嘛?本大爷啊~其实一直都在等待,盼望哪天能遇上让强迫本大爷服从的可恨毛利家断气的『最完美的背叛』机会啦!所以才会在大小姐决定这场天下大决战胜负的瞬间,倒戈投靠西军!你看到了吗,大小姐!东军的致胜机会被本大爷摧毁啦!!!在我们交战的这段时间,相良良晴将会逃出困境吧!这样一来,战场的局势就一口气倒向西军啰!活该啦!」
宇喜多直家咯咯笑著,一手举起他擅用的短枪对隆景开火。他是日本史上第一位将火枪用于暗杀的男子。然而,他却连一发都没有打中隆景的身体。子弹全都飞往乱七八糟的方向,也就不可能打中目标。不过,保护隆景的旗帜本众仍然脸色发青,纷纷喊著:必须杀了宇喜多直家才行!同时举起了火枪。
「在本大爷将弥九郎与秀家送去相良良晴身边时,你就应该察觉到吧~!难道你以为我只不过想在西军与东军之间脚踏两条船,或是纯粹出于父母心在万一东军战败时还能独留秀家存活才将她交给相良吗?天真,太天真啦,小早川大小姐!在那个时间点,本大爷就已经背叛你,背叛毛利啦!!!」
「……不要,再说了……别说了。宇喜多。求求你了……不要再演那种猴戏了……已经够了。」
「听好了,小早川大小姐!『倒戈』这张王牌就是得这样用才对!只用一手棋,就让敌我双方棋盘上的所有棋子都翻转过来!这就是宇喜多直家大爷的『翻转倒戈』!有洁癖的大小姐绝对想不到这招吧!我绝对不会把『关原最大的战犯』、『日本史上最差劲最糟糕的背叛之将』的恶名让给你这样的好孩子!能获得这种对战国武将而言最佳赞誉的『命运』,正是原本就习于背叛的恶人,宇喜多直家大爷的囊中物啦!!!!」
开枪!对我开枪,大小姐!在这个瞬间证实本大爷的「倒戈投靠西军」行为!宇喜多直家丢掉打空子弹的短枪,驾马对著掩面哭泣说著「不要说了,别逼我开枪。求求你……」的小早川隆景直冲过去──
就在宇喜多直家掀起「反旗」阻止隆景的「倒戈」行动时,防守山中的大谷纪之介等人的「命运」也出现了转变。宣布「我方从此加入东军~!!!」的朽木信浓守率领多出纪之介等人一倍兵力从东山道冲向山中,却突然感到背后被某个冰冷坚硬的物体抵住,浑身颤抖不已。这种诡异的感觉就像是他在朽木谷与松永弹正喝茶时那样……?
「松松松松松永、弹弹弹弹弹正?您您您您不是背叛织织织织田信奈,和平蜘蛛一起炸死了吗……?」
「我是弹正的傀儡。拥有松永弹正之『名』的人类已经不在了。」
是傀儡!有个人偶用手脚缠在我的背上!傀儡还会说话!而且那个「声音」不就是松永弹正本人吗!朽木信浓守不可能忘掉那个彷佛能融化男人脑髓的妖妇甜美嗓音!他已经快被吓死了。
「我这个弹正的傀儡乃是弹正遗留在世上『意志』的碎片。弹正直到自爆前的瞬间,一直持续将念力传送给我们傀儡。那股『意志』虽然已经改变了形态,但至今仍然在持续呼唤著我们──在我死后继续守护织田信奈。总有一天,于金崎撤退战时对朽木信浓守下的剧毒将会成为毁灭织田信奈的『因果』种子。你的心智被那种药削弱,出现了『破绽』。会被鬼迷心窍。因此必须监视你。若你被什么黑色的情感,被『命运』所缠身。就得出手阻止你──弹正是如此命令的。」
「什么药?是那杯茶吗?可可可可是,您您您您是如如如何行动的?操纵傀儡的弹正本人已经不在了,为什么纯粹的傀儡还有意志能行动?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战场战争爆发前一刻的事。竹中半兵卫在关原十字路口的旁边修建了八幡神社。用来凭吊丧命于这场仗于这天的战死者。自从半兵卫熄灭睿山的『不灭法灯』时,将『气』流入京都的龙脉就被切断而乾涸。不过,一条自伊吹山通往京都的古老细小龙脉却透过半兵卫建于关原的神社连结起来。于是些微的『气』就流入了京都。就是这股『气』唤醒了耗尽力量沉眠于清水寺的我……」
「您说的清水寺,是京都的清水寺吗?怎么可能!就算是再怎么诡异的傀儡,没有生命的东西也不可能从京都千里迢迢走到关原吧……!」
「我不是走过来的,是找到我的人将我背过来。是我的老相识。我的气已经撑不了多久,但还是有办法袪除附在你身上的东西……」
「……附在我身上的东西……是什么东西?不、不、不就是您附在我的身上吗?」
「是『场之力』、『命运』。当你走入『山中』,你就受到了『命运』的牵引。醒一醒吧,朽木信浓守。再救织田信奈一次吧。就算你发动背叛,也只会注定招来东军诸将的不悦,受到减封处分喔。让我来帮你出人头地。这是解毒药。」
「解、解、解毒……?」
「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
傀儡伸出手靠在朽木信浓守的头上,靠在他的耳边「呼」一声吹了口气。朽木信浓守呻吟著「哦、哦、哦……?」,随即睁开了太过恐惧而紧闭的眼睛。长期以来一直感到昏昏沉沉的脑袋突然豁然开朗……?
傀儡吹出「气息」之后,再次唱起了歌:
「……面对受到闪耀于天空的弹正星所惑之松永弹正大逆不道之举,我见犹怜胜牡丹的织田信奈,带著寥寥无几的部、属……」
就在此时,傀儡的歌声戛然而止。
傀儡的手脚失去了力气,从马上摔了下来。
「朽木信浓守。对你下毒操纵你所欠下的人情,现在还给你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朽木信浓守还无法理解。傀儡变回了普通的傀儡,倒在草地上化作一具不会说话的人偶。它已经不会再苏醒了。朽木信浓守名符其实地感到附在身上的东西消失似的。接著,他赫然惊觉──
「为什么我会说出要背叛西军加入东军,攻打山中这种话呢?突然就背叛杀害相良良晴大人的妹妹与家臣,之后又能干什么?难道我想被浅井长政杀掉吗?好、好险啊……!差点就失去在日本的容身之所了!」
全军停止对山中的攻击!!!刚才的「倒戈宣言」只是玩笑话!!!!──朽木信浓守慌慌张张地制止纳闷著「为什么突然倒戈」的将士。幸好半数以上的人是长政借给他的士兵。如果只有信浓守的直属兵马,他们就会毫不犹豫遵照主公的命令迅速袭击山中粉碎对方吧。
「哈、哈、哈。只、只是稍微来点余兴节目罢了。在那场成为传说的金崎撤退战时救了织田信奈大人一命的我朽木信浓守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背叛织田信奈大人呢?虽、虽然如果小早川军下山进入东山道,我方确实会首当其冲遭到攻击。等、等于是自己冲进了死地,不、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然而,朽木信浓守看见了,看见那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小早川军无法下山抵达东山道。真是没想到。占据松尾山山麓的宇喜多直家似乎突然「倒戈」投靠了西军。宇喜多与小早川两军正在松尾山上进行惊人的激战啊。
「对,对了!是宇喜多!宇喜多倒戈啦!!!我是要这么说的。只是太过兴奋,没讲清楚害各位误解,向各位道个歉!哈、哈、哈……!」
喔喔喔,宇喜多直家确实突然倒戈以西军自居!在这个关键时刻,他终于显现出「倒戈之将」、「习于背叛之将」的本性!这下子南天满山的相良本阵有救了!──以浅井长政战友身分与朽木信浓守同行的浅井家家老半眯起眼睛仰望著松尾山。
「那两支军队的战斗一时半刻不会分出胜负!虽然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宇喜多军战斗意志之高简直匪夷所思!但是这样一来,宇喜多直家大人在这个日本就失去容身之处了……虽然我们被他救了一命,说这种话不太厚道……但是小早川大人曾有许多整肃宇喜多大人的机会,却仍然信任并重用那个人。他这个举动真的是有违武士道的卑鄙行为,是连畜生都算不上的差劲过分背叛。不知道宇喜多大人是否已经做好直接战死沙场的觉悟了?」
就、就、就是说啊。在这场决定天下之战里突然背叛友军的举动真是有够差劲过分呢。哈、哈、哈──冷汗直流的朽木信浓守只能默默地将士兵带往山中。
「我、我遵照浅井长政大人的命令,率前锋军前来救援。刚、刚才之所以大喊倒戈,只是因为看到宇喜多直家对东军倒戈的样子,太过开心脱口而出而已。绝、绝对不是我心存倒戈投靠西军的想法。好了好了好了,我带来七千士兵。这样一来南天满山的兵力就增加到三倍了!」
石田佐吉喃喃自语「这个男人很可疑呢……」,瞪著浑身发抖的朽木信浓守,随即拍了一下大腿高声说道:
「三千士兵增加到一万!而且小早川隆景也无法离开松尾山!距离宇喜多军崩溃还有一段时间!赶快去救兄长大人吧!『大吉』已经在我们手中啰,纪之介!」
全军从山中出发,冲向东山道,直接朝德川家康的阵地突击!前往军师大人的身边!在德川旗本众的『壁垒』上凿出洞,如岛津军般突破敌阵,救出被封锁于伊势大道的兄长大人!──石田佐吉已经忘了她的腹痛。高举「大一大万大吉」的旗帜,朝东山道急驰而去。
「我们一定会成功!山中鹿之助,前锋就交给你了!大部分德川方的猛将都已经被岛津的子弹打伤!三河兵的体力即将到达极限!以你的能力应该能突破对方!这就是最艰困也是最后的七难八苦!」
「遵命!尼子十勇士,出列!现在正是回报相良良晴大人……主公恩情的时刻!宇喜多直家大人。在下鹿之助绝对不会让您的心意白费……!」
「哥哥,你再等一等!相良妹妹军团必定会为被封锁于死地的哥哥开出一条『活路』……!」
「啊、啊啊啊、宇喜多大人……怎么这样……伊、伊势大道的另一端有虎之助和市松小姐!当我们会合之后一定会帮助相良大人回到中央平原!虽然说让您陷入如此苦战的战犯就是瞻前不顾后,一个劲深入战场的虎之助小姐!之后我会向相良大人报告此事!」
你说什么啊,弥九郎。难道你想和虎之助结仇吗?算了。要吵架等这场仗结束后再吵!──佐吉举起指挥扇,命人敲响太鼓,挥军出战。
「相良妹妹军团!尼子十勇士!堺町佣兵队!浅井前锋军!向前推进!!!!和军师大人会合,攻向德川!在那道壁垒上凿出洞!我们必须跨越的对手,就是德川家康!」
正在南宫山下山的吉川元春一看到对面松尾山发生的异变,随即睁大眼睛说:
「什么,宇喜多直家他……!」
元春气得浑身直发抖。大喊:「该死的叛徒,果然应该先杀掉那个奸雄才对。隆景太心软了!」──周遭的人都以为她会这么做。不过元春已经明白了宇喜多直家的用意。宇喜多直家是个习于背叛的奸雄没错。但是,他唯独不可能背叛不杀自己,反而饶他性命并且接受他成为毛利家一员的隆景。
在那趟从严岛神社航行至博多、长崎、琉球,的收集磁石之旅,宇喜多直家与相良良晴意气相投,完全成了毛利一家的伙伴──不对,他们成了一家人。第三代家主辉元、小孩将军足利义昭,以及直家的独子,年幼的宇喜多秀家。这三位「毛利小孩军团」变得如亲姊妹般感情融洽。偶尔还会为了谁的长崎蛋糕比较大之类的幼稚理由吵架。宇喜多直家注视著那样的秀家时,脸上浮现的那张温柔表情才是受到乱世的折磨,屡屡拚命篡位后活下来的那个男人真正的面貌……
「……宇喜多……你比任何人都更爱毛利的家人……无论是我的妹妹……隆景的罪行、『命运』,还是愿望……你都只身担下了这一切……原谅我……请原谅我……只要毛利家仍然存在……我保证一定会守护你的女儿……宇喜多秀家,守护宇喜多家……抱歉……真的很抱歉……」
元春最后终于受不了痛苦哭了出来。让吉川元春军的行军稍微晚了一点。
这些微的行军延迟,为被封锁于伊势大道的相良良晴军制造出一条奇迹似的「活路」。
一万德川本军努力地在伊势大道的出口建造「壁垒」,与吉川元春、长宗我部元亲等伊势大道方向的诸将联手,死缠烂打地企图摧毁相良良晴军。但由于黑田官兵卫拋下本阵率领一万兵马与大友修罗队会合,使黑田方的兵力倍增为两万,让德川军逐渐撑不下去了。
不仅如此,从南天满山的方向而来,竖起「大一大万大吉」旗帜的石田佐吉更是率领一万援军攻向德川本军。
南天满山的本阵应该是一座空阵才对呀。那些士兵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本多正信发出哀号。在这个时候从东山道西侧而来,代表他们是西边的邻国近江的兵马。应该是浅井长政吧──德川家康正咬著指甲。当然,位于南天满山的守军之所以愿意冲上前线,其原因非常明显。那就是松尾山的宇喜多直家倒戈投靠「西军」,袭击了正要下山的小早川军。如今准备攻打南天满山本阵的东军部队暂时消失了。然而,能捉住这个千载难逢大好机会,毫不犹豫发动全军冲向德川的那位名为石田佐吉的没没无闻公主武将到底是何方神圣?那个名叫石川佐吉的年幼公主武将,现在正准备夺取德川家的胜利,夺取德川家康的天下,夺取东军对关原的压制,夺取一切。
「……那是相良良晴的义妹。她与加藤虎之助等人被称为相良妹妹军团。」
隐藏气息完全与背景的阵幕融为一体的服部半藏对家康如此说明。
「那恐怕就是具有在原本的『历史』中与公主在关原争夺『天下』的『命运』的公主武将。」
「……我就是那么想的。我有那样的感觉。如果战胜不了那个人,德川就无法获得胜利吧,半藏。」
石田佐吉本身不具战力,但是她调兵遣将的表现相当出色。而且「山阴的麒麟儿」山中鹿之助率领的尼子十勇士还接连击倒德川的强兵猛将,杀出一条血路。保护鹿之助背后的是裹著白色的僧侣头巾,会让人误以为是上杉谦信的大谷纪之介。她具有踏实稳健的用兵能力。难道不只有加藤虎之助、福岛市松、石田佐吉吗?对方还有精锐未出吗?相良良晴竟然还保留了如此强悍的将领吗?家康开始颤抖。那就是所谓的将将之才。大谷纪之介率领的兵马越多,她就会越强。是一位稀有的武将。如果给那位大谷纪之介百万的大军,恐怕她就能纵横天下无敌手。
「弥八郎小姐。德川军为一万,黑田、相良方则有三万兵马!就算是三河兵,经过这一连串没有喘息机会的激战也已经疲惫不已。我方的壁垒即将被突破了!后方的伊势大道战场状况如何了?吉川元春呢?」
吉川元春的下山行动比预定还要不顺利。是南宫山太过险峻?还是……正信仰天长叹。一旦相良良晴脱离伊势大道回到中央平原,良晴就能得到他所失去的「地利」。恐怕相良良晴早已掌握到天时与人和之中的一项。那是他透过长期的奔波努力、漂流四方与奋勇战斗,亲手掌握到的优势。对于大器晚成的公主而言,正因为有著从未来跨越时间而来,全速奔驰于这个战国时代的相良良晴,让她没有充足的准备时间。良晴让她的时间变得不够充足。
「掌握关键的松尾山战力,可以说形同被宇喜多的倒戈行动抵消了。如果我们无法继续封锁相良良晴,笹尾山与北天满山就有危险了。唯有地利这项优势是我们绝对不可让出去的。千万不能让出去。」
而松尾山上的战局胜负如今即将分晓。
在南天满山战场,确认得到更多增援的相良、黑田方终于突破德川厚实壁垒后,宇喜多直家笑著说:「哎呀,相良良晴。本大爷已经给予你『地利』啦。秀家就拜托你了。」策马冲向坚决不肯杀死直家的小早川隆景。
他伸手探入怀中。作势掏出「第二把短枪」。
「大小姐!开枪吧!!!!!!!把我当成『背叛西军的倒戈之将』,杀死我!!!!!将你的命运交给我!!!!不要再犹豫了!!!!!别哭了!!!!在你与相良良晴重逢之前,先把眼泪收起来!」
宇喜多,我──就在隆景抬起哭得唏哩哗啦的脸时。
不准再靠近了!保护隆景大人,保护公主!──露出誓死如归表情的旗本众对宇喜多直家开枪了。
「看仔细了!!我就是『奸恶无限』!『公主武将杀手』!经常背叛他人的宇喜多直家大爷啦!!!!……咕呜……!」
就在宇喜多直家差点逼近至隆景的面前时,他中了一颗又一颗的子弹,沦为蜂窝的身体从马上滑落至地面。
宇喜多直家脸朝上地倒在松尾山山麓处盛开的花圃上。
宇喜多!──他的耳中传来小早川隆景呼唤自己名字的哭喊。
「……宇喜多军还能战斗喔,大小姐……这个被杀的我只是替身啦……嘿嘿……在相良良晴获胜之前,你下不了松尾山了。大小姐……这下子就是彻彻底底的东军公主武将……没有背叛东军……毛利果然是个恪守道义的家族……必须是这样才行呢,你说是不是呀?」
宇喜多直家使出最后的力气,伸出塞在怀里的手。那只手里握著秀家她们「毛利小孩军团」最喜欢吃的食物,长崎的名产蛋糕。那应该是从堺町赶来参加战事的小西弥九郎给他的吧。
「……麻烦……拿给……秀家。」
温暖娇小的少女手掌盖在直家沾满血的手上。
眼前变得一片黑暗。
「主公是个奸恶无限之人!卑鄙!卑劣!是舍弃一切人应有品德的忘恩策士!怎么可能堂堂正正地死在战场上呢!」
「就是说啊!不可能有那种正直的宇喜多直家!!!」
「反正八成跟以前一样,那只是替身吧!!」
「主公的骯脏阴险诡计还会继续发威喔!!!小早川军啊,胜负才正要开始呢!!!」
「就凭心地善良的小早川大小姐,有可能胜过我们的主公的卑鄙吗!哈哈哈哈哈!」
比起隆景的哭声,远处宇喜多家男人们闹哄哄的吼叫更大声。什么嘛,竟然没有人逃走啊。他们打算一路争取时间,持续战斗直到相良良晴夺得中央平原的『地利』为止吧。这可是会全军覆没喔。真是一群大笨蛋。你们要是全灭了,谁来扶持秀家啊……算了。随便你们吧。我呀,要用我偏好的方式生存。你们也该如此。战国时代将在今天于这个关原结束。从此以后,相良良晴与小早川大小姐一定会保护好秀家。
加快脚步吧,相良良晴。
不过──像我这种邪魔歪道竟然能在鲜花的围绕下死去,有点太过幸福了呢──宇喜多直家这么想著。
接著。
他的意识落入了毫无亮光的黑暗之中。
决定战国日本之「天下霸主」的「关原之战」已经接近胜负分晓的时刻。
在北天满山战场。位于关原中央平原的「十字路口」。武田旗本军将八幡神社设为本阵,采用「车悬」阵形抵御来自前后的夹攻。另一方面,与来自北天满山上的「西军中入部队」联手发动猛攻的明智光秀则是难掩「时间耗尽」的期限将近而露出的焦急神色。
由于小早川隆景和宇喜多直家在松尾山开战,南天满山的相良本阵免去了沦陷的危机。不过,受到德川家康、长宗我部元亲、吉川元春三方势力夹击的相良良晴仍然无法回到中央平原。虽然黑田官兵卫、大友修罗队、石田佐吉为了在德川的「壁垒」上凿洞,而涌向伊势大道的「出口」,但德川死缠烂打的能力却十分惊人。即使官兵卫等人成功救援良晴,看起来也可能来不及驰援笹尾山。最大的问题在于即将对伊势大道上拖长的良晴军展开突击的吉川元春。
「信奈大人的笹尾山本阵即将沦陷……!而且相良前辈到现在仍然被封锁于伊势大道……!」
明智光秀想著(我十兵卫受命于信奈大人,负责维持鹤翼之阵的中央位置。却却眼睁睁看著德川家康南下害相良前辈陷入危险。还无法破坏武田信玄的阵形被牵制于中央平原……失算了……!),悔恨地咬破了嘴唇。信玄的「车悬」之阵以本阵为中心点,武田诸分队形成多把「刀刃」进行无限的旋转运动,歼灭接近的任何敌军。即使从东西两侧夹攻东军总大将武田信玄,光秀仍然找不到歼灭对方的办法。她望向笹尾山的方向。清楚地看到虽然争夺北国大道控制权的柴田胜家那批织田北陆方面军与越军的激烈战斗仍在持续中,上杉谦信却彷佛呼应了独自待在战场正中央受到东西夹攻遭到孤立的武田信玄,亲自率领部属登上笹尾山的模样。信奈构筑的「三段式射击」野战阵地完全遭到突破的时刻已经不远了。「时间耗尽」的时刻终于即将来临。
为了找出破解「车悬阵」的战术,拚命想著解决方案的光秀使用了各种方法寻找「车悬阵」的弱点,寻找致胜的机会,寻找对方的破绽。然而到了这个地步,她赫然惊觉正是那种「智慧」将信奈与良晴逼入了如此的窘境。「车悬」的阵形就像是武田信玄对光秀拋出的「谜题」。在过去那场川中岛之战里,信玄并没有找到攻破谦信灵机一动想出的这个「车悬」阵形的方案。造成武田军之中出现大量牺牲者。就连织田家自傲的竹中半兵卫与黑田官兵卫两军师,在手取川之战时也耗尽全力才建立了「胶著状态、平手」的局面。然而此时在这个「关原」上,光秀不能在对付信玄时进入胶著状态。
明智光秀啊,你有办法攻破这个阵地吗?若是做不到,就无法战胜东军。
光秀终于察觉到自己的思考已经被武田信玄的这个「谜题」控制住了。信玄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即使武田旗本军毁灭,信玄本人与明智军在这场龙争虎斗之中倒下,仍然能将明智光秀束缚于中央平原,让她既无法救援织田信奈也无法救援相良良晴。换句话说,就是牺牲自己为东军带来胜利。
武田信玄乃是东军的盟主,是挡在织田信奈面前的「天下霸主」候补。
光秀一直困在那样的「常识」之中。
(不对!这不是身为总大将之人的战斗方式!武田信玄为了带给「东军」胜利,已经舍弃了自我……!信玄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从这场关原之战活下来的打算!在关原的这片中央平原上与我十兵卫来个玉石俱焚──那就是信玄选择的战术。正因为我十兵卫是习于仰赖自身才智的人,只要看到这个传说中的「车悬阵」,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要找出攻破它的手段。让我十兵卫被束缚于中央平原,拘泥在找出「车悬阵」的破解方法上直到时间耗尽。这一切都中了信玄的下怀!我怎么会如此疏忽,如此大意!)
「利三!已经没有时间用普通战术攻破『车悬阵』了!信奈大人和前辈会先倒下!」
「那么该怎么办才好呢?」
亲上战场最前线苦战奋斗,企图一道一道地剥除「车悬阵」的「刀刃」的光秀与副将斋藤利三都已经双双受了箭伤。在这场箭林弹雨之中,双方必须大声高喊才能进行沟通。
「一道一道地剥除不停旋转『刀刃』的这种作法是错的!『车悬阵』是如浪潮般反覆派出新增兵力,击倒所有接触之敌军,专门用于歼灭战的阵形。训练有素的武田士兵所形成的这种圆周运动没有死角,无法对他们进行夹攻或迂回攻击!然而它有个唯一的脆弱点!」
「脆弱点?」
「这就与『台风眼』是相同的道理,利三。那就是『车悬阵』的圆周运动中心点,武田信玄的本阵!唯有信玄本阵必须保持不动!如果本阵如猫的眼睛动来动去,『车悬阵』的圆周运动就会失去其中心,陷入混乱!这种看似能永远运作下去的完美阵形唯一的『破绽』,就位于保持不动的信玄本阵……!」
据说过去上杉谦信自称为「毗沙门天的化身」时,身为谦信竞争对手的信玄也自称「不动明王」,创作出仿效自身形象的不动明王像。此时在这片关原的中央平原──位于「车悬阵」的中央就像不动明王般不动如山的武田信玄,正是信玄与山本勘助赌上一生不断追求的「日本最强武将」。而且让信玄终于达成「日本最强」的最后「关键」,正是她永远的竞争对手上杉谦信所想出的「车悬阵」。
就在明智光秀领悟到(如果无法在这个时候杀掉「日本最强」的武田信玄,信奈大人就无法完成「天下布武」)的同时,她大声喊道:「破解『车悬阵』的方法只有一个!」
「我十兵卫接下来将亲自率领敢死队杀进信玄本阵!穿过『刀刃』与『刀刃』之间的缝隙,直捣圆周运动的中心点!只要到达中心点与『台风眼』,『刀刃』就无法接触到该处!」
要是做出那种行动,公主就无法活著回来了!太鲁莽了!就算您抵达本阵,也会与信玄两败俱伤啊!──斋藤利三哀号著。
「就是这样。除了强逼信玄与我两败俱伤以外,没有其他攻破这个『车悬阵』的方法!利三,明智军的指挥就交给你了!请你尽全力欺骗敌人,让十兵卫能顺利穿过『刀刃』的缝隙!我一定会将这场关原之战的胜利带给西军,带给天下霸主!」
斋藤利三强忍眼泪想著(她明明具有符合「天下霸主」的将器与才能,却彷佛被天运拋弃,经常过著不幸的人生。又因为为人太过善良,总是埋首于帮助他人而受尽辛劳。我真希望能让她获得幸福。但是、但是……),她试图在最后说服光秀。
「……就算属下想劝阻也没用了吧……这样真的好吗,公主……无论是天下,还是相良良晴大人,一切都会归织田信奈大人所有……公主会什么也得不到就死在这里喔……?」
「没有信奈大人就没有我十兵卫。这样就好了。十兵卫原本会走上的『命运』,是徒留绝望与后悔的一条路。虽然现在十兵卫即将迎来生命的最后一刻,但是在那之后还有希望。这场行动并不是为了赎罪,是为了将原本绝对不会实现的『天下布武』之梦献给信奈大人,献给相良前辈。而且不是别人,正是我十兵卫亲手奉上的。我不会以『背叛之将』的身分死去,而是以两人的朋友的身分死去。道三大人也一定会称赞我吧……我……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
啊啊,我喜欢这位大人脸上浮现的这种天真烂漫的笑容──利三如此心想。公主奔驰的「道路」尽头有著希望。就算同样是命丧战场的「结果」,那条路上仍充满了希望。这位大人果然不是满怀野心之人,而是为了将「道」与「志」托付给朋友而生,彻底奉献自己的人物。
「利三,我们明智家是被道三大人逐出美浓之后,一直颠沛流离的没落士族。如果没有利三的辅佐,就不可能建立明智军团。这段时间受到你的不少关照。往后就请你好好照顾母亲大人……!」
明智光秀带著百名敢死队,冲向了宛如暴风般狂舞的「车悬阵」中心。
接下明智军指挥的斋藤利三打散各分队,让他们尽量减缓每一道「车悬阵」的「刀刃」旋转的速度。她喊著:「让我们的公主奔向『天下』!千万别让公主横死战场!!!冲上去!阻挡『车悬阵』的回转,无论挡住一小段时间或只有片刻都可以,为了公主冲上去啊啊啊啊!」,命令部队展开了突击。
「唔哇啊啊啊!公主大人啊啊啊啊啊啊!」
「……呜、呜……真希望您能与相良大人结为连理……就算只是侧室也好……」
「可恶,可恶啊啊啊啊啊啊!要是我们再强一点……!」
「不要怕!!!!让公主到达敌方本阵!全力阻挡敌军!!!!」
「别小看惟任日向守!!!近畿管领军可不是省油的灯啊啊啊啊!」
与武田旗本军经过数刻的激战,精力耗尽疲惫不堪的明智军将士们一看到明智光秀那不留退路的「切入敌阵」行动,随即张大眼睛发出咆哮。分散成数道「线」,各自死死地咬住一道道高速转动行军的「车悬阵刀刃」不放。拚命地抵消对方那宛如暴风雨的突进能力。
虽然只造成了短暂的延迟,不过「旋转」的速度慢了下来。宛如紧急煞车般,每个人都绝望地认为不可能阻止的「车悬阵」圆周运动瞬间为之停止。
明智光秀没有措施这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机会。「……感谢你们……各位……谢谢」。她在心中对著明智军的将士双手合十,策马朝通往「死亡」的道路直冲而去。
武田信玄的本阵设置于竹中半兵卫建立于关原中央平原上的八幡神社。唯有「本阵」,也就是圆周运动的中心点不需要进行旋转行动。她必须维持不动。正因为如此,她才会设阵于神社之内。这个决定应该就代表了在东军获得这场会战的胜利之前,信玄绝对不会后退任何一步的觉悟吧。
然而就算如此,防守本阵周围的武田兵竟然比想像得还要少。信玄是非常谨慎的人,她在「车悬阵」的中心附近却没有留下多少兵力。简直就像她觉悟到自己无论如何都会死在这里,因此故意将持有的兵力完全投入于各道「刀刃」之中……像信玄这种程度的名将,不可能不会察觉到「『车悬阵』的罩门在于不会进行旋转运动的不动中心点」。光秀疑惑地想著(她明明拥有两万大军,会什么还会这么做呢?),但仍然咬牙宣布「信奈大人获得最后的『天运』了!」,直冲敌阵而去。
骑在马上的她扣下火枪的扳机。
她在心中仔细回忆著为了守护今川义元,在清水寺孤立无援地战斗的那个时候,信奈与良晴带著少量的部下前来拯救光秀时的惊讶与喜悦。仔细回忆著相良良晴为了光秀而作出了多么艰难的「选择」,那个决定所代表的沉重意义。
知晓「未来」的相良良晴在那个时候,应该会选择放著明智光秀不管,直接让她死在清水寺才对。他应该可以在不害任何人弄脏手,也不会害信奈怀有罪恶感的情况下,让具有在「本能寺之变」杀死信奈之「命运」的光秀退出历史舞台。但是相良良晴他……并没有对未来将杀死自己所爱的女性──织田信奈的可恨「背叛之将」见死不救,反而还保护了光秀。那不是一般人能做出的选择。宣誓无论是信奈的「未来」或光秀的「命运」都要亲手拾起的良晴在那个时候就做出了如此的决定。可以说他是个无可救药的大傻瓜。在这个厉行室町幕府中央集权化的将军足利义教被家臣赤松氏所杀,为了复兴幕府而亲自执剑而战的剑豪将军足利义辉被三好松永袭击后逐出日本,西国霸主大内义长被同时身为其恋人与家臣的陶晴贤谋杀的这个背叛习以为常,篡位理所当然的乱世之中,那种天真的梦想是不可能实现的。
更重要的是──良晴明知「本能寺之变」那个不祥的「未来」,却毫无憎恨、嫌恶、轻蔑光秀的意思。他对光秀寄予无比的信赖。不仅如此,他甚至视光秀为一位身为少女却拿起武器为了「天下安宁」的梦想而战的公主武将,给予尊敬之情。如果他在遇到信奈之前先遇到了光秀,良晴是否会选择光秀为他的伴侣呢?
「武田信玄……!历经无数激烈战斗,最后站上武将顶点,战国最强的公主武将……!就让我十兵卫用自己的性命……击落你的宿命星吧!我十兵卫将完成相良前辈的梦想。让天下归于信奈大人所有……!」
敢死队成员们一个又一个喊著:「惟任日向守大人,再会了!」将自己当成肉盾挡住猛攻而来的武田本阵守备队。他们激励光秀:「公主!距离本阵只差一步了!」「别在乎我们,请您加紧脚步!」守护著光秀。
「……各位……感激不尽……!惟任日向这就冲上去了!呜啊啊啊啊啊!」
光秀一边砍断涌向她的武田兵刺出的枪尖,一边穿过鸟居,奔跑在参拜道路上。
正当她突破成为最后「关门」的拜殿时,全体埋伏于拜殿内的弓箭手一起射出了箭矢。光秀一头钻入箭雨之中。她避无可避。一支、两支、三支,甲冑插上了箭头。剧痛、出血紧接而来。光秀仍然心无旁骛地朝前方直冲过去。追兵则由一路护送光秀的敢死队男儿们拚命挡下。
最后,光秀终于成功地单独从八幡神社的正前方冲入本殿。
「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在伊吹山吹拂而下的强风中飘扬的「风林火山」军旗。「南无诹方南宫法性上下大明神」──即使为了自己的野心而摧毁了诹访家,信玄仍然钟爱的诹访湖之神「诹访明神」的军旗。坐在放置于本殿前方地面的矮凳上,戴著诹访法性头盔的信玄替身。她很可能就是信玄剩下的唯一一位亲妹妹,武田逍遥轩信廉。
「惟任日向大人,您竟然能看穿集结武田与上杉所有力量而成的这个『车悬阵』唯一罩门,冲进了这里!真是了不起!惟任日向大人正是与那位上杉谦信不相上下,万夫莫敌的豪杰!但是……我不会让你再往前一步了!」
逍遥轩拿起了长枪。就是在那场川中岛之战里,谦信与信玄进行单挑时,刺中谦信座骑的那支长枪。骑在马上的光秀想著(不妙,箭伤让我……失血……过度……开始头晕),振作起差点远去的意识,以发簪刺了自己的大腿,随即以刀挡下逍遥轩的长枪。她的剑术乃是冢原卜传亲自传授。光秀想起了与挥舞宝藏院流十字枪的松永弹正的单挑对决。一切都让人无比怀念。当时也是用发簪刺了自己的腿……那个时候是因为受到弹正的「言灵」扰乱。不过,现在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再被扰乱了。原本会改变日本「未来」的日本世上最恶劣「谋反者」,即将在此翻转其「命运」。相良良晴一次又一次给了自己守护、庇护、爱护,还有机会。她绝对不可能就此放弃,绝对会牢牢掌握在手中。不可以什么也没获得就白白死去。如今,十兵卫即将获得她绝对无法得到的东西。她把对方的长枪挑起后甩开,策马从逍遥轩的头上越过去。逍遥轩大叫一声:「姊姊……!」那个从谦信手中守住信玄的逍遥轩,对信玄而言最后的「盾牌」,终于被突破了。
十兵卫踏入了阴暗的本殿内部。
「应杀之人」就在那里。
智勇双全,将自己锻炼至无人能及的地步,培育出武田军的战国最强公主武将。
武田信玄就在那里。
光秀惊讶地说不出话。
武田信玄──正在死亡的深渊中徘徊。
她已经无法站起身了。
然而她的身上毫无伤痕。
是疾病──光秀察觉到这点。
而且,正扶著气若游丝的武田信玄那病恹恹身体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理应在岐阜城被信玄斩杀的津田信澄。
「信澄大人?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信澄就像是正在保护信玄似地,在光秀的面前默默垂著头。
光秀立刻明白了,明白信玄为什么要在岐阜城做出亲手斩杀信澄那种宛如项羽的残忍行径。因为时间不够了,她的性命已经所剩无几。所以她急著与信奈进行「决战」。为了让一直被相良良晴当做「少女」,心灵受到守护而未能化为「魔王」的信奈在关原与她展开大战将一切都做个了断。就像过去的「岐阜之战」那样,让和谈无法成功。而且,信玄并没有杀死信澄……!
「……太郎……濑田……濑田还没到吗……?这阵吶喊声是怎么回事……」
濑田就快到了。右边是琵琶湖,正前方可以看到睿山了。那是在前方引导我军进入京都的小早川隆景军所发出的胜利战吼──信澄附在信玄的耳边轻声说著。
「……太郎……说谎……是不好的喔……如果武田,东军获胜了……谦信……就不可能……不在我的身边……况且……小早川……应该会为了她所爱的男人……相良良晴……殉死才对……」
信玄仍然不失清晰的脑袋。然而其意识已经变得断断续续了。她把津田信澄误认成武田太郎义信。然而义信早就在很久以前,为了信玄打算撕毁与今川家的同盟抢夺骏河的「背叛行为」与姊姊起冲突,又为了防止武田家的分裂而切腹自尽。信玄正徘徊于现世与阴世的夹缝中。
「……是谁来了……是次郎吗……?还是……祢祢……?我……看不清楚……」
「光秀大人。您没有必要豁出性命来到这里。由于没有办法传递消息给您,事情才会变成这样……害您被逼入死地。真的很抱歉……我实在没办法告诉您……一想到这位大人的遗憾……我就想为她战斗到最后一刻……信玄大人……『姊姊』她……已经时日不多了……」
信澄搂著信玄的肩膀落泪哭泣。
于是光秀得知死亡降临于自己与信玄身上的时刻来临了。
就在关原中央平原的八幡神社。
就在这个时刻。
由于上杉谦信对与她联手攻打笹尾山的武田骑兵队指示:「信玄有危险。『车悬阵』唯一的弱点被明智光秀看穿了!你们无论如何都必须救援信玄!赶快行动!」武田骑兵队全速转向离开笹尾山──于是光秀就被这群受伤的武田四天王所率领的武田军最强精锐完全包围了。
西边是斋藤利三率领的明智军,东边是被「西军奇袭部队」包夹的武田旗本军。然而通往笹尾山的北侧属于东军方的领域,西军势单力薄。武田骑兵队的残存兵力就从北侧大喊:「保护信玄大人!」一口气涌向了「本阵」,设下固若磐石,连一只蚂蚁也跑不出去的包围网。八幡神社外墙后升起的「旗帜」,各自为山县昌景、内藤昌丰、马场信春、高坂弹正。令人难以置信。那些人在在笹尾山的鏖战受到沉重打击之后,还能继续指挥部队吗?也可能是四人之中的某个人正在灵活指挥著四人份的骑兵。
在这之中最令人畏惧的是瞬间看穿光秀的自杀式战术,出「招」拯救信玄的上杉谦信。谦信她应该认定就算少了武田骑兵队,她也能独力攻陷笹尾山。将受伤的武田骑兵队调离笹尾山战场甚至还能让她尽情战斗。而且那股信心并非粗心大意。为了拯救在川中岛与她爆发生死搏斗的竞争对手──她那独一无二的亲密好友,武田信玄。谦信接下来将会拋掉与织田信奈之间的友情所带来的犹豫,全力猛攻笹尾山的织田阵地吧。
光秀此时领悟到,这下子关原之战的胜利将归上杉谦信所有。信奈大人将会败给上杉谦信。
斋藤利三大喊「公主!!!!!!」的声音似乎依稀可闻。
她已经逃不出去了。即使如此,她也只能正气凛然地战斗到最后一刻。不可以使用挟持濒死的信玄为人质逃出此地的卑劣伎俩。不可以丑陋地夺去信玄即将走到尽头的性命,带著她一起去死。遑论拋弃信奈与良晴,投降敌军。但是,「梦想」已碎。就在一步之差的距离。多么令人遗憾啊。武田信玄的性命,明智光秀与织田信奈,还有相良良晴怀抱的梦想,全都将在这座八幡神社碎裂。真不甘心──光秀的眼泪流过了脸颊。
这就是「命运」,又或许是对十兵卫的「惩罚」吧。信奈大人。
明智光秀举著火枪,只说了一句话:
「『已经别无他法』──」
在笹尾山后方通往关原中央平原的北国大道上,织田北陆方面军与越军的激战仍在持续进行。柴田胜家、丹羽长秀、前田犬千代三位将领多次展开突击,试图穿越北国大道救援在笹尾山陷入绝境的信奈本阵。然而越军在直江兼续的指挥下,纷纷喊著:「在谦信大人攻陷笹尾山之前」「绝对不能让他们通过!」奋战不休。他们化为北国大道的「盖子」,持续地战斗下去。
即使是猛将柴田胜家,也找不出办法打穿越军的厚实壁垒。
「北条高广在此。北关东被伊达政宗搞得一团乱,得找个新的代理城主职位呢……笹尾山再过半刻就要沦陷了。在那之前就由在下做您的对手吧,柴田大人。」
「可恶啊!!!废话少说让我过去!!!!这个男人真可恶,作战方式像水母一样让人捉摸不透……北条!过来跟我单挑对决!!!!」
「……砍公主武将可是会折寿呢。在下不想重蹈柿崎景家的覆辙。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柴田胜家被北条高广的持久扰乱战术搞得晕头转向,几乎没有机会发挥她的武力。
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丹羽长秀面对喊著:「不能让你们抢到谦信大人的背后位置!想要闯过北国大道,先把我砍死再说!」激动地两眼发红直攻而来的「扬北众」首席武将本庄繁长,说著:「距离公主的『天下布武』只差一步了……让我打倒你们!」面露视死如归的表情展开单挑对决战。然而双方的实力在伯仲之间,难以分出胜负。
无论是北条高广或是本庄繁长,都是曾经对谦信掀起反旗的「谋反者」。由于越军太过棘手而找不到进攻方案的军师竹中半兵卫曾打算朝这个方向进行突破。然而他们却丝毫没有企图背叛谦信的迹象。不仅忠诚无比,还十分勇猛果敢。那种忠心的程度反而让人纳闷他们过去究竟为什么会对谦信造反。不仅如此,由于越军以前都是受到虽然「无敌不败」,却因为没有体力而采取速战速决主义的谦信指挥。过去的战斗都是一个劲地攻击。转换成没有经验的守势时无法发挥实力。但是在直江兼续的指挥下,越军的防守变得十分坚固强韧,宛如一座不动之「山」。
这种「转换成守势也不失强度的越军」大出半兵卫的意料。
眼见「赤备军」武田骑兵队开始从笹尾山的山麓处朝中央平原移动,半兵卫脸色变得铁青。
「……武田骑兵队脱离了笹尾山,前往中央平原……这代表谦信大人终于找到突破笹尾山拒马的『方法』!已经没有时间了……!」
看不下去这种情况的「登山公主武将」佐佐成政表示:「我立刻从伊吹山系翻山绕道,赶往信奈大人的本阵。嘿咻咻!」做起登山的准备。前田犬千代说著:「黑母衣众可不能输。犬千代也要去。」也追了上去。然而,斋藤朝信率领的越军别动队冲向笹尾山的山脚,阻挡佐佐与犬千代的登山行军。以半兵卫如此精明的天才军师,却在这个关键时刻,在她一直梦想已久的「决定天下之战」之中,总是晚了直江兼续一步。这是因为从北陆马不停蹄赶来此地的强行军夺去了半兵卫的体力。
战乱时代即将在今天这一场会战之中结束。自从她在因为绝对无法活著参与此役而感到绝望的时候开始,就一直从菩提山上眺望著关原,构思这场战役。当她获得了十年的寿命之后,就能再次站起身,展开活动。她预想了所有的可能状况,用尽了各种手段。然而竟然在最后的最后,身体变得不听使唤。缺了临门一脚。
半兵卫看见明智光秀率领敢死队,冲进武田信玄占领,由半兵卫所建的八幡神社。「死亡」逼近了信奈,以及光秀。而相良良晴至今仍然无法突破被德川封锁的伊势大道。吉川元春的大军正准备从侧边攻击良晴的军队。虽然黑田官兵卫突然压制了德川的阵地,德川死缠烂打的能力却十分惊人。吉川元春的军队将会早一步下山抵达伊势大道。良晴快要撑不下去了。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再次获得生命的呢。明明都已经接收了许多人的「意志」、「生命」,能像这样继续延续著原本看不见的梦想啊。半兵卫对自己身体的不中用感到沮丧,流出了泪水。原本身为军师的她在战场上调兵遣将时,半兵卫并不会如此显露自己的感情。然而高烧已经混乱了半兵卫的意识。
「……拜托了……赶快退烧吧……!只要四分之一刻的时间就好。就算十年的寿命在今天之内就用完也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点时间。让我当个军师……上场奋战!将最后的力量,赐给我的肉体,我的头脑……!拜托了……!」
她已经站不稳了。
半兵卫的小小身体摔下了矮凳。
不过──
放弃登山行动的犬千代就在这个时候回到了本阵。犬千代发现从矮凳上摔到地上咳嗽不止的半兵卫,赶紧轻轻地摩挲她的背。
「……咳……咳……」
「将这张虎皮罩在头上吧,可以保暖……」
「……谢谢……我找不到直江兼续大人战术中的破绽……还差一点,就只差一点了……如果动作不快点……信奈大人她们就──」
「……半兵卫已经很努力了……多亏了半兵卫,我们才能在与最强的上杉谦信作战的同时抵达关原。在这之后,就得靠毅力决定胜负……犬千代将率领敢死队突破越军的壁垒,杀出一条通往笹尾山的血路。接下来只要让胜家与长秀通过那条道路就行了。」
「犬千代小姐?可是这样一来你就──」
「这都是为了公主,已经没有时间争论。只要用外郎糕当供品祭拜我,我就心满意足了。前田家的家督之位,就传给侄子庆次吧。」
半兵卫正想起身阻止犬千代,犬千代的身影却已经从本阵里消失了。
犬千代的脚程很快。当她奔出本阵的同时,扛起身为勇猛武士的证明「朱枪」,跨上在北陆战场得到的爱马「松风」,不发一语地冲向前线。象徵顶尖武士的「大武边者」旗帜随风飘扬,自己则气势万千地出现在越军的兵马面前。前田家的部属们连忙跟在犬千代的后面。他们的主人话不多。不过侍奉前田家的男人们都知道犬千代想说什么。
(在战场上脱下虎皮时,就是我决定去死的时候……公主大人,您的外郎糕很好吃喔。接下来的事就交给胜家与长秀吧。)
越后兵朝著织田家自豪的「朱枪」勇者蜂拥而至──竟然带著不把谦信大人看在眼里的「大武边者」旗帜,她到底是什么人?她想挑衅越后兵吗?我们不能让那种怪人逍遥于战场上。
前田犬千代想起了自己与仍然自称为「吉」的年幼信奈勾肩搭背,阔步于那古野城镇之中的时光。聚集了尾张的怪人与不受欢迎人物的「那古野款待愚连队」。信奈是个大懒人。当她不想走路时,就会两手挂在犬千代与勘十郎──信澄的肩膀上,在大马路正中央大快朵颐地吃起瓜来。愚连队之中,还有被小孩绑架犯卖掉的「狸猫」,松平竹千代。信奈明明不相信怪力乱神,却一直怀疑戴著狸猫耳朵的竹千代其实是狸猫妖怪,别人一不注意就会想把她煮成狸猫锅。每次都是由犬千代偷偷救了竹千代。胜家的少女心还没有觉醒之前,自称「权六」。不过她在不知不觉间胸部就变得像西瓜一样大,就说:「权六这个名字不可爱,叫我六。」公主武将根本不需要那么大的胸部,真希望她能分一半给犬千代。诅咒她。和犬千代一起担任信奈侍童的长秀被称为「万千代」。在那之后改名「五郎左」,被周围的人笑说是「从一万分掉到剩五分的公主武将」,因此大受动摇,从此觉醒了不管对方是谁都会对其打分数的怪癖。虽然是位美女,却因为那个诡异的怪癖,让她的成婚之日越来越远。所以唯有信奈到现在仍然称呼长秀为万千代。
话说回来,自己其实应该也在某个时候改名为「前田利家」了,公主却一直称呼「犬千代」,反倒忘掉了本名……察觉到了这点,犬千代不禁笑了起来。上次露出笑容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这个家伙竟然一点也不会害怕!还笑得十分开心……!真的是个勇者啊!杀了她!──越后兵从四面八方逼近。
(得更加引人注意,得吸引更多越后兵……打开通往公主大人的「路」。走吧,松风。)
犬千代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以足以传遍整个北国大道的巨大音量吼著:
「越后兵啊,通通看清楚了!我乃是名震天下的威猛武士!手握朱枪时放眼日本无人能敌!尾张第一的奇人,前田利家是也──!」
前田犬千代的突击冲击了越军的「壁垒」。
「信玄的生命即将消失」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上杉谦信派出了使者,向与她一同进攻固守笹尾山的织田信奈的高坂弹正传话:「明智光秀看穿了『车悬阵』的弱点,即将破解该阵!请武田骑兵队即刻救援信玄!」自己则只率领由她率领的上杉旗本军单独进攻笹尾山的拒马阵。然而织田北陆方面军打穿越军在北国大道上的「壁垒」,直冲而来的时刻到了。面对柴田胜家、丹羽长秀,以及竹中半兵卫,真亏直江兼续能堂堂正正地缠斗、支撑到这个地步。然而,兼续已经用尽所有可用的手段。在手取川之战时被柴田胜家的亮眼表现掩盖,几乎不怎么起眼的前田犬千代突然冲入战场大显神威,以一套古怪的行动打破了胶著状态。
「若是继续留在笹尾山,信玄就危险了……为什么呢……即使派了武田骑兵队过去,心中的不安感仍然存在……信玄还没有脱离险境……反而……似乎更加接近死期……!」
谦信并不是按照常理判断。信玄的生命火焰似乎就要熄灭。
我应该赶往信玄的身边。但如果在这个时候撤离笹尾山,越军在北国大道上的「壁垒」就会被突破,让织田信奈获得胜利。我该往哪边去才好呢。必须阻止信玄继续战斗才行。自从斩杀津田信澄之后,她的样子就有点奇怪。感觉信玄越来越不像信玄了。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为什么。但如果继续让她战斗,信玄毫无疑问就会死。不过,信玄不可能中途放弃与织田信奈进行的「决定天下之战」。若是信玄做出那种决定,就等于是背叛了为了她自己的野心而死的各位武田家家人与家臣。所以她就算会死也不愿放弃战斗吧。
既然如此,我就非得打倒织田信奈不可!
「不能再犹豫不决了!即使是竹中半兵卫,在面对兼续的厚实防御时也缺乏进攻手段。兼续应该还可以撑住半刻的时间!立刻攻陷笹尾山的信奈本阵,逼她投降,结束会战后紧急赶往信玄的身边吧……!」
谦信带著少量的部下,从笹尾山的山脚下朝山顶展开突击。四天王赶往信玄身边之后仍然留在笹尾山战场的真田「双胞胎」则率领两千武田骑兵队跟在谦信的后面。
在这个时间点,森长可把守的最后拒马阵已经因为武田四天王率领的武田骑兵队自杀式的突击与之后谦信的猛攻而几乎快要崩溃。
「该死的!!!!怎么可以让你们穿过去!!!人家管你是不是毗沙门天的化身,吃了子弹后不可能会安然无恙!开火!!!!」
火枪射击,枪声大作。即使是谦信,也无法躲开数量如此庞大的子弹。越兵们大喊:「谦信大人!」「『胜利』就在眼前了!」「现在正是实现谦信大人之『义』给全日本看的时刻!」一个又一个为谦信挡住子弹。连真田「双胞胎」率领的武田骑兵队男儿们也喊著:「只差一步了!」「谦信大人!」「只要竞争战国最强称号的上杉与武田合为一体……」「放眼天下就无人能敌!」,冲上去成为谦信的盾牌。
「……各位……抱歉了……!我一定会让这场战争,这个战国时代在此结束……不能再让任何人死去了!」
谦信与放生月毛一同跨过了拒马。
拒马被拉倒了。越军与真田的骑兵一个又一个冲进了织田本阵的内侧。
「三段式射击」战术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只靠火枪果然还杀不了这个怪物!最后就用这家伙吧!──森长可举起父亲的遗物「人间无骨」,跨上爱马「百段」,朝上杉谦信杀了过去。她本来就没有能活下去的想法,打算与对方来个鱼死网破。
「放马过来!!!!毗沙门天!绝对不会让你抵达公主的面前!下地狱去吧!和人家一起死吧!!!!!」
没有必要瞄准要害。织田家最疯狂的公主武将森长可以电光石火之势刺出「人间无骨」时,中了这一枪的武士身体会连同铠甲一起遭到破坏。在冲击力之下骨头将会完全被粉碎,宛如麦芽糖扭曲变形。只要击中,就能杀死对方。不需要任何防御。森长可没有打算在战场上活下去。她脑中只想著像父亲一样,为了织田家、为了主公不断杀敌直到丧命为止。在战争中失去长可之父森可成的织田信奈并不希望继承森家家督之位的长可也在战场上死去。所以过去一直封印她的蛮勇之力。将「三段式射击」的指挥交给她之后,还命令长可不得踏出拒马,只能不断射击火枪。而那位森长可如今终于获得解放。不需要什么进退策略。她以不惜与对方同归于尽的方式,对著上杉谦信发动用尽全力的一击。
即使上杉谦信看不见「人间无骨」的攻击轨迹,她仍然能感应到对方的「气」。感应到森长可对乱世的愤慨之情,以及内心深刻的伤痕。虽然双方没有交谈,她仍然能从那充满愤怒的一击之中感受到这些情绪。
啊啊,她简直就像饭富兵部虎昌──
饭富的赤备兵。那种红色或许就是生而为公主,却必须成为武将上战场的饭富兵部对乱世所怀抱的「愤怒」火焰。
而那位饭富兵部也死了。最后的她并不是在战场上猎取敌人首级的武将,而是一位恋爱中的少女。
我也落入了情网,已经不是毗沙门天了。
为什么不反击?拔出你的刀啊!!!!──森长可吼道。
「……运在天,铠在胸……」
「拔刀啊!!!!这里不是毗沙门堂!是地狱中的战场!!!你竟然是来白白送死啊,臭尼姑!!!!」
谦信并未拔出刀,而是笔直地冲了过来。让森长可犹豫了一瞬间。
必杀的「人间无骨」划过了空气。
若是谦信拔出刀,她的这一击应该就能刺中对方。
然而谦信并没有拔刀。
她只是笔直地奔驰。连闪都没有闪一下。
同时就在这个瞬间,谦信胯下的放生月毛加速了──
回过神时,谦信已经冲到了远处。
「……被突破了……?」
森可长打算追上谦信。无奈真田「双胞胎」率领的武田骑兵队已经涌向了她。
「你们别来碍事!!!!可恶啊!!!!公主!!!!!谦信已经过去了……!快逃啊!!!!!」
在笹尾山本阵的最深处──织田信奈的防御此刻终于被上杉谦信突破了。
能送上前线的旗本众都派出去了。还留在本阵的人只有织田信奈、受了伤被她背在背上的泷川一益,还有大友宗麟这三个人。
在川中岛时,于那场凄惨的歼灭战之中掌握到一瞬间「机会」的谦信所冲入的武田本阵里,也只有武田信玄与逍遥轩信廉两个人。
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武田信玄回应了谦信的「单挑对决」要求,手上没有火枪。而织田信奈此时却举著火枪准备朝谦信开火这一点。为了以最弱的尾张兵,战胜最强的上杉、武田,完成「天下布武」的梦想。织田信奈将一切赌在火枪上。直到最后她都没有舍弃这个信念。她露出凶狠的眼神,瞄准了谦信。只要击中,就会丧命。然而谦信仍然继续往前冲。若是被击中,那也没关系。织田信奈将会成为天下霸主。仅止于此。运在天。并非由人来决定掌握天运的是哪一方。不过谦信明白,织田信奈射出的子弹应该无法夺去自己的性命。原因就是她并非魔王,只差了一点,她最后没有成为魔王。若是对笹尾山展开自杀式攻击的武田四天王败给「三段式射击」战术而全员阵亡,信奈就会成为魔王吧。不过,事情没有变成那样。如果要问为什么谦信知道此事──那就是织田信奈正背著身受枪伤失去意识的义妹泷川左近一益。在阵地逐渐沦陷的这个时刻,她仍然保护著被逼入绝境无处可逃的义妹。应该已经没有能让失去意识的一益逃出本阵的方法了。
所以。
织田信奈不会射杀她的朋友。
「──织田信奈。如果没有武田骑兵队反覆的死亡突击摧毁所有拒马,我也无法活著来到你的面前。一定会在途中中弹身亡。然而我现在已经像这样来到你的面前。投降吧,胜负已分。在这里结束关原之战吧。已经有许许多多的生命就此消逝。如果继续打下去,会有更多人死去。对我而言已经没有时间了……!」
「这、这样啊……若是我拒绝,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舍弃『天下布武』的梦想呢?」
「那就我只能扭曲自己的信念……杀了你……若是这场决定天下之战的结果变得模棱两可,我们就会失去终结乱世的这个千载难逢大好机会。战乱时代将永远不会结束……!所以一定得让这场战争分出胜负不可……!」
「我有同感,上杉谦信!」
信奈击发了火枪。子弹擦过谦信所戴的僧侣头巾,打偏了。如果她丢下泷川一益的身体,或许还有机会。但由于她背著一益,其体重让信奈的重心不稳。不过也是因为信奈本身并未成为魔王。所以这最后的一击并未打中谦信──她打从一开始就有如此的觉悟吧。
终于。
上杉谦信她。
踏入了一刀就能砍下织田信奈首级的必杀距离。
武田信玄快死了。在双方对话的这段期间,信玄的生命仍持续被关原的大地吸走……就是那股焦躁与绝望驱动了此刻的上杉谦信。
我要下手吗?难道不会像平时那样犹豫吗?我要狠狠拋下「义」与「慈悲」,杀死织田信奈吗?宇佐美定满、直江大和。这些生活于充满战乱的越后的男人们托付给我的美梦,结局竟然是得亲手杀害朋友吗?
难道是要我在武田信玄与织田信奈这两条命之间选择一者吗?
谦信策马急驰──拔出了刀。
那把刀决定了谦信与信奈的「命运」。
虽然那是谦信从北陆一路作战一路赶来此地时随意系在腰间的刀,不过这把刀正是信玄过去送给她的「弘口太刀」。
就在今川义元于桶狭间战败,信玄毁弃与今川家的同盟打算进攻骏河时,对于信玄破坏「三国同盟」而感到恼怒的北条氏康与今川家联手对其执行了「禁盐令」。也就是经济制裁。因为信玄若是夺下骏河取得海路,接下来很可能就会背叛北条夺取关东的肥沃大地。氏康就是害怕这点。所以才会在不得已之下使出这个阻止信玄南下骏河的策略。
一旦不临海的甲斐的食盐供应被切断,那就难以过活了。人没有盐就无法过活。食盐不再输入之后,甲斐的领民也活不下去了。甲斐就是如此贫困,经济状况十分严峻的国家。像信玄如此厉害的名将之所以会经常陷入苦战,也是因为甲斐在地理上处于非常不利的位置。
甲斐的领民于是不得不对武田家,对信玄发动叛乱,这都是为了生存。反对信玄攻打骏河的武田太郎义信的切腹自杀,也是陷入如此混乱局面的甲斐迟早会爆发的事件。
(插图008)
就在武田家遇到了存亡危机的那个时候。
谦信为甲斐送来了盐──
「信玄是我的宿敌,但是甲斐的领民并没有罪过。我希望与信玄交战,但不愿看到她的领民死去。北条那种不与信玄堂堂正正打仗,却折磨其领民的行为毫无『义』可言。」
甲斐的领民被这批越后盐救了一命。脱离困境的信玄为了报答谦信,送给她「弘口太刀」。这把刀从此之后被称为「禁盐之刀」。
而谦信此时就正好在偶然间拿著「禁盐之刀」,还拔出了它。
拔刀的同时,谦信才注意到那把刀是「弘口太刀」。
如果真有所谓的天意,那么上天或许可说是选择了织田信奈的死,选择武田信玄的存活吧。
谦信声泪俱下地呜咽著。信奈则是闭著眼睛抱紧泷川一益的身体说:「对不起,左近……我抱著你,会连你都被砍头呢……」就在谦信挥刀朝低著头的织田信奈砍下的那个瞬间。
大友宗麟一声不响地冲进织田信奈与上杉谦信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