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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该怎么说呢,是尸体一般模样的尸体一般的肤色,尸体一般耷拉着的尸体一般的造型,尸体一般一动不动的尸体一般的尸体。
我知道那具尸体的名字。
通上黄桃。
家政教师。
……不,不管怎样也不会以后全都这样介绍尸体——两三次的话姑且不论,再这么来不了几次,肯定就会觉得厌烦了。
对那种东西腻味了。
说起来两次就腻味了。
那么,我病院坂迷路,这是突然回忆起以前进行过的对话。和病院坂本家的,猫眼小姐见面时的对话——那是距今差不多十四年前的对话,细节已经相当模糊,不过记得大体是这种感觉:
「至今为止我遇到过的最危险的人物吗?这真是个有趣的设问呢,旁系的小迷路——不过这里有趣这个词语里完全不包含『好笑』的意思这一点稍微有点问题。不过可以说很有你的感觉,确实可以说很有你的感觉,旁系的小迷路。你的原型连我也相当关注——怎么说呢,感觉很合得来。合得来却说不上话这一点有些问题就是了——不,从一开始,我就连一次都没有和无口的小迷路进行过严格意义上的对话。不光是我,谁都没有过不是吗。啊啊但是,刚才的说法可能让你误会了,但她那边并没有特别中意我哟——不如说基本上是讨厌我的。讨厌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这个理由实际上我能猜得到,不过关于这些请期待下部作品,现在就放在一边吧。不过和本家的小迷路不同旁系的小迷路能这样和我进行普通的对话真是比什么都宝贵,最重要的是病院坂本家的人一个不剩全都疯掉了,所以偶尔像这样和旁系的病院坂说说话就能松一口气,放心了呢。虽说是替补,但你就是你自己,你也是你自己,是有着原创的思考和原创的喜好的原创的病院坂迷路。不过只有一点要说清楚。至今为止我遇到过的最危险的人物——不是你的原型病院坂本家的病院坂迷路。」
一口气说到这里。
毫无间断的一口气。
总之是超级能说的人。
大概,要真正正确的引用的话,会再长上好几倍吧,不过以我个人觉得,那种细枝末节就这样保持模糊即可。
顺便一说我对明明是女性却用『僕』做第一人称的猫眼小姐【注8】,并没有提出过『至今为止您遇到过的最危险的人物是谁?』这么个问题。
是她自己开始说的。
我那时正值思春期,正是想装大人的时候,可以的话并不想被称呼为『小迷路』,但可悲的是,还没来得及插话猫眼的她就说开了。
当时觉得病院坂本家的人都是一样奇怪,不过,后来才知道这个认识是错误的——她在病院坂本家里恐怕是最像样的怪人。
至少在理解自己是怪人这个意义上,和本家的其他病院坂划清了界限。
虽说如此怪人就是怪人。
没有比较一下就不是怪人了这种事。
而且怪人是持续的。
记得她这样说:
「说到危险度的排行,就无论如何都要提名我可爱的友人柜内样刻——不过他的情况要附带许多条件。带有限定条件的危险度这种东西没什么要紧。只要不弄错尺度,他就是性格非常好的安全人物。以危险人物来说终归只是第二、三名吧。嗯,这样的话——虽然不太愿意,不过果然必须提名弔士吗。串中弔士。他是比谁都危险的人物。」
我就是以这样一个可怕的形式认识到了串中老师的名字——这就是最开始的事情。不过本来就不是我发起的话题,所以马上就把这件事丢到记忆的角落里了。说实话我在赴任千载女子学园的时候才第一次想起他的事情——原来如此,猫眼小姐所说的话正中靶心。
串中弔士。
他是比谁都危险的人物。
可怕得,可怕。
当初,我对这样危险的人物为何还能进行正经的社会生活感到非常不可思议——但现在明白了,这完全是因为他什么也不做吧。
串中老师什么也不做。
毫无虚假。
毫不夸张。
真的——什么也不做。
相对的——什么都让别人做。
不论怎样的棋士都不会自己冲进敌阵,而是用预备的棋子和手里的棋子讨伐对手的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生活在别的次元。
……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独自一人,只隔开自己、生活在别的世界这种事——说实话连想都想象不出来。
人类是,和周围对等才形成自己的。
近朱者赤这句古话是正确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也是正确的。
吴越同舟也有可能。
最后,艄公多了撑翻船这种事也是有的吧。
也就是说人是社会性的动物,无法一个人活下去——人无法一个人活下去什么的,已经成了陈腐的说法了吧?
但是——是事实。
无可争辩的事实。
不论是怎样的天才,如果没有进行观察的其他人的话也没有任何意义。那个,举个简单的例子来说,即使有一位一年能打出一百只全垒打的重炮手,如果没有雇佣他的球队存在的话,他的打击力就一点用处也没有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如果要像野兽般激烈的生存,人的肉体和精神都太过羸弱了,而如果要想植物般安稳的生存,人的肉体和精神又太过贪婪了。
要孤独的活下去也好。
要孤立的死去也好。
要孤高的继续存在也好。
在这个现在社会几乎是不可能的——不,仔细一想,这不过是将理所当然的事情以清楚明白的口气仔细说了一遍而已,真是汗颜到了家,不过话题的重点现在才开始,那种理所当然的事情里,也理所当然的有着例外。
孤独、孤立、孤高。
实现这些的方法是有的。
几乎不可能——但不是不可能。
而实践这个方法的就是串中弔士这个男人。我是这样推测的,不过当然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在现代社会中要切断和周围的联系并不那么容易——不制造朋友很难,不制造恋人很难,不制造家庭也很难。
当然不制造敌人也很难。
关系会擅自成立。
自动成立。
必要的是精神上的坚韧。
耐久度比什么都必要。
……看起来极其柔和柔弱的串中老师有耐久度什么的,这才像是纯粹的搞笑。
但是联想性的想了起来。
她。
猫眼小姐还这么说了:
「如果命运的恶作剧让旁系的小迷路你也和弔士相遇了的话——那时候和他下下将棋就可以了。这样就一定能明白他是怎样的人。」
原来如此,真是想起来好事了——那就申请对局吧。
话虽如此,总之先得解决现在的势态才行。
闲话少说。
第二个现场是音乐室。
该说是时代不同了吗,在当今局势下,即便是女校也无法违背应试教育的浪潮,艺术类的科目不管怎样都得靠边站。因此千载女子学园里没有音乐课,另外,声乐部也只是保留一点悲惨的香火的程度。因此和第二体育馆一样,这个音乐室似乎平时也不怎么使用,不过——
废弃的音乐室这次幸运地作为杀害现场露了一回脸。
……『幸运』太过夸张了,取消。
是恶趣味的词语。
不过这里的现实感缺乏到了连我这样的常识人这边的人都不禁使出那样的词语,希望能善意地这样理解。
知道落地钢琴吗?
正如其名是三脚的大型钢琴,重量超过两百公斤。
那个钢琴被整个掀翻——压瘪了一个人。
总觉得,看起来就像是钢琴有了自己的意志吃掉了人类似的,就是这种漫画似的构图——可以说是非现实了。
然后,被压瘪了的那个人是,家政课教师通上老师。
和木木老师不同,外伤有很多。
说起来,音乐室铺着毡毯的地板上沾满了不知是血液还是压得稀烂的内脏,总之是红黑色的粘液。
味道也很重。
音乐室的墙壁上应该设有隔音装置,怎么样,再设个隔臭装置如何?
哎,音乐室中少数几个物品之一的落地钢琴这样一来也不能使用了吧,我这样想着,不过音乐室周围的将来什么的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
「欠缺美感呢——感觉只完成了必要事项,单就是杀死了而已。」
这时。
沉默了一段时间后,串中老师这样说——我当然不是一个人在这个音乐室里瞻仰通上老师的尸体,不用说串中老师也在一起。
说起来我是被叫到学校,被等在校门口的串中老师带领着,才到这个音乐室来的。
顺带一说。
音乐室的锁——坏掉了。
被铁锤一类的钝器,破坏了。
虽然想着难道是串中老师弄坏的吗,不过,似乎不是那样——一开始就坏了。
那么一般想来。
弄坏它的是——犯人吧。
杀死通上老师的、犯人吧。
「单就是杀死了而已?我不那么认为。」
我说。
稍微有点夸张的歪头。
然后继续道:
「把落地钢琴这样掀翻——可要费很大力气啊。我至今为止不论在任何场面下都没有看到过落地钢琴被掀翻的画面。单就是杀死了而已的话,行程里不可能有这种大费力气的作业吧。」
我并不是要说那富有美感——不过至少看不出是『单就是杀死了』。
还是说我看到的景象和串中老师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呢?
「哎呀,病院坂老师,我说效果哟。难得舞台是音乐室,明明在稍微来那么一点儿BGM就好了——之类的,是这个意思。比方说——」
串中老师指向设置在音乐室后方的收纳柜。
那里摆放着现在的学生们只觉得是古董,其实是记录媒体的唱片。
「——从那里选出一曲古典音乐,循环播放的话,不觉得效果很好吗?」
「效果吗。不见得吧。」
我再次歪头。
在这里并不是单纯想和串中老师唱反调,而是真的对那种感觉——对串中老师的话中所说的美学——无法认同。
「我是觉得实在太假了。像电视剧一样。放BGM的话总觉得是受到电影或什么影响的剧场型犯罪啊。」
「见解有偏颇呢——不过我并不讨厌剧场型犯罪这个词。至少比愉快犯这个词要更喜欢呢。不过,病院坂老师。这个现场在视觉上、嗅觉上有相当强烈的冲击性,这样的话在听觉上也要有点什么才好,结果我就不禁这样想了。」
串中老师根本不在意我的话,这样说。
然后。
「虽说如此,既然没有音乐课——没有这种素养也是没办法的吗。」
这样继续。
那是。
那是讨厌的确信语气,比起推导出结论来,更像是把极其常识性的东西说出口而已的感觉——好像听漏了也无所谓的,自然的语气。
因此,我在这个时候,并没有太在意——只是稍微有些察觉而已。就像重读时才能发现其意义的伏笔那样,稍微有些察觉而已。不过也不该因此受到责备,我还没有不是人到可以面对认识人的尸体——而且还是连续两天面对尸体,还保持冷静的程度。
和串中老师不同。
不想——相提并论。
「哎,病院坂老师。」
串中老师不转身的叫我。
「刚才说的事情,可能确实只是见解上的不同——不过对于下面这个疑问,希望你能尽可能虚心回答。」
「我无论何时都很虚心哟。」
这只是谎言。
是像打岔似的东西。
「什么问题?」
「你认为这是连续杀人吗?」
「那当然了。」
立刻回答。
看摆出的架子,这个问题简直像个空城计。
问了跟没问,答了跟没答似的。
「同一个地域内连续两天发现了尸体——一般想来,这就该被认作是连续杀人。当然,要是昨天的木木老师的可疑死真的像串中老师的主张那样是事故的话,就不在这个范围内了。」
带着些微的挪揄这样一说,串中老师就说着「真是讨厌的说法呢」,做出悲伤的表情。
真的很悲伤的表情。
看上去就像我是恶人似的。
「那个会议的时候这样做是最好的选择吧——就算是我,如果知道会这样继续出现尸体的话,就会寻找别的策略了。虽然不知道病院坂老师为什么会对我过高评价到这种地步,不过我即没有任何企图,也没能预想到全部。」
「不见得吧。要是那样就好了——真要是那样就好了,但是,从像这样连续两天成为第一发现者来看,即使不是我,也会怀疑事件和串中老师有什么关联呢。」
「昨天事件的第一发现者不是我而是你吧,病院坂老师。」
被这样说了。
把麻烦的事情硬塞给别人,站着说话不腰疼,说的就是这种事。昨天我接受的询问有多么让人郁闷,几乎想要大声喊出来了——而且听说这个教室很幸运是隔音的。
「嘛,但是啊。说实话,我也想到了这会成为连续杀人哟。」
不过,串中老师继续说的话却让我张口结舌,无法大声喊出来。
会成为连续杀人这件事——想到了?
这算什么?
「只是,这种速度实在是意料之外。吓了一大跳哟。今早之所以坐始发车来学校,也只是稍微小心一点而已啊——」
「你、你说想到了会成为——连续杀人。」
「嗯?啊啊,对。」
串中老师点了几次头。
其实,也没有那么明显的透露出溜嘴啦、失言啦这样的感觉——只是在该说的时候说该说的话这样的态度而已。
「更正确一些的说法是,当时已经是连续杀人了——不过这是我个人无法阻止的呢。还有,要做什么——也很困扰。我确实有想做些什么的心情,不过要怎么做,在这种情况下才能成功呢。」
「……没听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是说串中老师知道什么内幕吗?」
「虽然没有内幕那么夸张,不过『知道』一些内情哟。要不是那样也不会连续两天成为第一发现者啊。」
这又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毫不犹豫的撤回前言。
不,是不是连记都不记得前言了呢。
「而且……不管采取什么行动,可以的话,病院坂老师,希望你能协助。」
「为什么是我。」
反射性的,做出来这个反应。
透露出相当程度的真心的发言。
「没什么。」
不过串中老师的心情好像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充分了解了刚才『悲伤的表情』只是那时候的心情而已),说道。
「这方面与其说是带有什么方向性,不如说是我单纯的怀旧而已哟。可能在病院坂老师看来,这些听起来不过是虚言,但是我非常怀念学生时代。作为一个毕业失败的社会人。时至今日,一想起初中的时候,和你的本体病院坂前辈一起玩侦探游戏的那个时候的事情,我的心中依然充满幸福。」
「…………」
我认为那就是——虚言。
虽然在我听来串中老师所说的全部都是虚言,但是,这是和那些完全不是一个次元的谎话。
因为。
连我都听说过。
那件事对于串中老师来说——不是那样的事件。
怀旧也好。
怀念也好。
心中充满幸福也好——都不会。
「而且,也想借助病院坂老师的智慧。」
「……所以说,请不要高估我。我始终只是个旁系,始终只是个替补。没有你所知的本家的病院坂那种程度的规格。」
「你不是这样年轻就当上副教授了吗。」
「因为是靠关系啊。」
我胡说八道。
实际上我就任副教授和关系无关,但这样说的话以后比较轻松。
只因为是病院坂就被期待这种事,在我这样的存在看来已经受够了——总有一天要通过结婚或者别的什么,赶快换个姓。
「这也是初中时候的事情。」
串中老师突然——不知是想起还是想到——开始说。
「我曾经恶作剧地挖了个陷阱哟。是个深一米左右的洞穴——结果,半途就厌烦放弃了,不过说起来,那个洞穴有没有好好填平,我不太记得了呢。」
「……?你想说什么?」
「嗯,说不定那个陷阱到现在都没有被填上,一直那样张着大嘴等着人掉下去啊——这么一想,总觉得心情有些复杂呢。比方说,将来备受瞩目的女初中生运动员之类的掉进了那个陷阱,虽然不会死但会崴到脚,错过了大比赛的出场——人生偏离了正轨的话怎么办。然后误入歧途变成了不良少女的话怎么办。」
「不良少女也太……」
「晚上睡觉前,在被子里想象着这种事情——虽然不是特别严重,但有一点睡不好觉呢。」
「不,所以说不良少女也太……」
不知是想象力丰富还是词汇贫乏。
不。
暂且不论那个词语的选择,单就这个故事来说,他想说的事情是明白了的。
虽然明白了,但是——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题呢?既然是说初中时候的事情,本以为一定是关于我的本尊的病院坂迷路小姐的。
「即便如此,即使现在要去把那个陷阱填上,也不记得正确的地点了——弄不好的话,说不定会填上了不是我挖的陷阱。结果,一旦做过的事情就无法挽回,后悔和反省都无用——就是这么一回事。」
「哈啊……后悔和反省都无用,吗。」
「嗯。不过。」
串中老师说。
用真心消沉的表情。
「重新做人的话——并非无用。」
既非后悔。
亦非反省。
是——重新做人。
「特别是年轻的时候,更是如此。」
「……确实是意义深刻的话,串中老师。不过没什么时间了,差不多该商量些具体事情了吧?」
我说。
当然很在意时间——不过也注意到了虽然不明所以,但不明所以着就被串中老师的说话技巧牵着鼻子走了。
「我已经在木木老师那件事上做了自己是第一发现者这个伪证了——到了这个地步没有袖手旁观的意思。所以,也完全不吝奉陪串中老师的怀旧——不过这只是说如果串中老师的心里真的有这个打算的话。不过这样一来,目前应该怎么做?」
「你问,怎么做?」
「我再也不要了啊,作为第一发现者自我介绍什么的。」
在被打断前说出来了。
协助的话姑且不论,但被利用就讨厌了。
免了吧。
「不管怎样都太不自然了吧——所以说,串中老师当然没有这个打算吧?不管是为了体面还是什么的。」
只听刚才的话,似乎并不是单纯的只有这样——不过总之,串中老师似乎不想引来别人奇怪的目光。
「确实呢。总之,相片也照的足够了,撤退吧。」
稍微想了一下,串中老师说。
「还是希望病院坂老师也能成为这个现场的第一发现者呢,和事件有一定程度的关联的话,能得到的情报也有天壤之别。」
「果然是在打这种小算盘吗。」
「只是想随便问一下啊——也知道反正都会被拒绝。本来,在这里被抓住马脚就不好了。虽然对不起通上老师,不过这里就装没看见吧。」
说了许多,不过重点似乎是跟什么事也没有似的马上离开这里。摆出经过考虑才得出这个结论的样子,其实从在潜入音乐室的那时就对我说「请带上手套。尽量不要碰周围」这种指纹对策这件事推理,看来从一开始就是这种打算。
随便一问啊。
真是方便的话。
算了,也没必要反对。
这是个好方案。
「但是,这样的话就会有别人发现通上老师吧?」
「大概今天之内就会被发现了吧。昨天的职员会议通上老师是出席了的——被杀是在那之后,时间恐怕是昨天的放学后一类的。没有回家,在职场也没出现——这样的话学校方面一定会搜索的。」
感觉到午休的时候就会被发现了呢——串中老师说出来这句恰当的预想。
顺带一说这个预想完全命中,不过这是我不可能知道那种事情,只是:
「是吗。」
这样点头了而已。
只是点头的话很普通。
对这样做的我,串中老师说:
「那么病院坂老师。现在给你出个题目吧。请在午休前想出答案。」
「哈?」
题目?
「嗯,是题目。」
然后,串中老师没等我回答——就出题了。
「在这个音乐室里死去的通上老师是篮球部的顾问。而昨天在第二体育馆死去的木木老师是没有一个部员、即将废部即将消灭的、形式上的管弦乐部的顾问。这样一来如何,不觉得奇怪吗?作为篮球部顾问的通上老师该被吊死在篮球筐下,而作为管弦乐部顾问的木木才该被压死在钢琴下,你不觉得这才是本来该有的样子吗?解决这个模糊但确实的矛盾才正是——通往解决事件的近路,我这样预测。」
2
串中老师饶有架势地提出的那个问题,我没等到午休就答出来了。不如说,当场就能回答——立刻回答。
简单的说那是体格的问题。
第一位被害者木木老师比较矮小,相对的第二位被害者通上老师,总之单说是篮球部的顾问就知道了吧,和黄桃这个可爱的名字不相称,比较高大。
要说这为何会成为理由,对,在第二体育馆的篮球筐上,宛如伯劳鸟的储备粮一般吊在那里的木木老师的尸体——为了把尸体那样『展示』,被害者的矮小是绝对条件。
其一,首先是篮球筐圆环的耐久度的问题——基本上那个圆环(当然)不是为了吊起人体而制作的。正因为如此,在灌篮结束后,运动员若一直吊在那里的话,圆环就会由于体重掉下来。也就是说,在被害人不是木木老师而是通上老师的情形下,是无法实现那个滑稽的画面的。
还有另一点,在圆环云云之前,首先是犯人的体力、肌力、臂力的问题——不论使用垫脚的东西也好什么别的也好,要把一个人吊在圆环上是需要相应卡路里的工作。想象一下,那个工作量即使说不上是盖金字塔,但至少可以和造摩艾像匹敌吧【注9】——啊,只是气氛上的。那么被害者的体重轻些会比较好。那样的话工作量也会比较少——就是这么回事。
「不愧是病院坂老师。只要有身为那位病院坂前辈的候补这一点就足够了——」
串中老师举起双手称赞我的回答。
是超级假惺惺的称赞。
一点也不高兴。
不过串中老师毫不在意我的无反应,继续:
「——这样的话把侦探角色交给你也没问题呢。」
这样说道。
侦探角色。
奇怪的词,我想。
不过不必在意。
顺带一说,虽然对串中老师(最为出题人应该满足了吧)没有说别的,不过这个乍一看非常简单的理由,确实是解决事件的近路。
至少犯人的感觉基本确定了。
即,某种程度的合理主义者——如串中老师所说,姑且不论这是不是该表述为『本来该有的样子』,付出一些辛苦,让第一受害者是通上老师,第二受害者是木木老师的话,作为事件来说会更漂亮些。
至少不会感到矛盾。
会有匹配性。
若是有其他先杀死木木老师的理由的话姑且不论,但犯人优先的却是『吊在篮球筐上的尸体』这个画面本身。反过来说,被害者的选择上没有什么深层次的意义。
所以说如果一开始就准备把两人都杀掉的话,应该可以先杀死通上老师,让整体的完成度更高才对——但犯人没有这样做。
选择了轻松的一方。
劳动较少的一方。
……话虽如此,合理主义者这个词前果然还是必须加上『某种程度的』这个前缀吧——合理主义者从一开始就不会杀人,至少在日本这个法治国家不会。
而且完美的合理主义者不会把尸体吊在圆环上也不会把尸体压在落地钢琴下。
那才正是没有意义。
反过来说,即使要花费不一般的劳力——那是根据观点不同可能比把通上老师挂到篮球筐上更沉重的劳动——也要把一个人类压在落地钢琴下应该是有理由的,不过这个理由现在依然不明。
而且本来,把一个人类挂到篮球筐上的理由也想不出来。
……还有,作为参考附加一句,这个推理有着相当明显的漏洞。
思考中故意排除了恐怕是现实中最大的『偶然聚集成这样的』这个可能性。也就是说这是非常识的推理小说式的推理,重点是完全没有现实味。
欠缺现实感。
不过说到现实味的话,连续两天在学园内发现奇怪尸体这件事本身就是没有现实味的事情,或许这不是该深入,或是深刻思考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串中老师的怀旧,换言之扮侦探的推理游戏有多少认真的成分姑且不论,总之在通上老师的尸体被第三者发现前不能采取行动。
我和串中老师不留痕迹地离开音乐室,等到上课铃响后,按照预定完成今天的课程安排——通上老师的尸体被发现了的话,明天不管怎样都会放假吧,一想到这里,便注意了一下在告一段落的地方结束了授课,不过这个行为可能有些轻率。如果之后发展为刑警哥伦坡登场的话,说不定会因为这种先知先觉的行为而把我认定为犯人。
……不,刑警哥伦坡不会做这种错误推理吧。【注10】
但我是第一发现者的事情就会露馅了吧。
「你好。病院坂老师。」
这时。
第一节、第二节、第三节的课程结束,总算到了没课的第四节,正要开始准备午后的课程的时候,日我部老师从背后叫住了我。
千载女子学园的职员室基本上分为四个区域——负责一年级的教员的桌子聚集成的区域、负责二年级的教员的桌子聚集成的区域、负责三年级的教员的桌子聚集成的区域。第四个是『其他』、负责艺术类科目的教员的桌子聚集成的区域——由我代理的曾根崎老师是负责一年级的教师,因此我所处的是负责一年级的区域。
听说临时教师的时候,曾经担心「万一弄错了被派去负责准备考试的三年级了可怎么办」,由于责任太过重大而感到不安,不过那种不安成了杞人忧天。
串中老师由于担任生活指导,反而不做班主任,不过他也算作负责一年级的(没有其他伦理老师所以他也负责二三年级的课程)——不过要问他是否在负责一年级的区域,答案是否定的。
他几乎不会呆在职员室。
作为生活指导,常驻在学生咨询室。
由于是由他向我介绍学园,我一有事就必须跑到学生咨询室去,实在麻烦得不得了。但要是成天和串中老师在一起一定会喘不过气来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反而是万幸。然后现在,叫住我的日我部老师也——同样是负责一年级的。
日我部升生。
是千载女子学园中少有的男性教师。
从串中老师那里,在赴任第一天听到过,「他是包括我在内只有七名的男性教师之一」这样的介绍——同时,还听说是相当的花花公子。
也有传闻说他跨过了串中老师没有跨过的作为圣职者的那条界限。听说有「在女校任职的男性教师不论长相如何都能受到学生和女教师们的青睐」这么个都市传说,但这也太夸张了。
不过,只看长相的话日我部老师相当帅气,单就他来讲说不定有那么回事。
这是和我无关的事情——日我部老师也不会轻率到连对我都出手的地步。
说过很多次了,职员室里的人际关系和教室里没什么区别。有个定式的说法是,学校是小型的社会,不过在这里我想唱唱反调——如果学校小型的社会,那社会也是小型的社会。
一切的一切,实际上都是矮小的。
一成不变的。
小学的时候,我曾经憧憬大人。
尊敬大人。
我虽然现在不像话,但成为大人后就会有出息了——周围不像样的小鬼们也是,过了二十岁就会有出息了——我这样认为。
搞错了。
误会了。
成为了大人后我也还是原来的我,周围不像样的小鬼们也还是不像样的过了二十岁。
神童过了二十岁就只是普通人了,而普通人过了二十岁也还只是普通人。
任何方面都不会发生蜕皮似的,或是孵化似的,任何种类的戏剧性质变。
然后,归根究底我想说的是,我是冷淡的人,在教室里基本上是缩在角落,在大学的研究室里也是类似的感觉,然后,在这个千载女子学园的职员室里,更是有着变本加厉的排他性。
虽然前提是自己是外人总有一天要离开这里——虽然前提是在这里构筑建设性的人际关系终归只是无用功。
但是这说不定是受到了那位实现了孤独、孤立、孤高的串中老师的影响——要是这样的话真是让人恶心得想吐。
因此。
这还是我第一次和日我部老师正式交谈。这种话不管说多少次都像是借口,不过我真的不是因为花花公子一类的传闻才刻意避开他的。
「在准备下一节课吗?病院坂老师。」
日我部老师说着一目了然的事情,在基本上都是空着的串中老师的位置(邻座)上坐下。
「是的——日我部老师。」
我点头。
学校是个奇怪的空间,互相称呼『老师』是种默契。听说像这样的业界还有医生界和律师界,不过我还不习惯。大学的研究室确实是医学系,不过包括我在内谁也不去记别人的名字。
「哎呀不过,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呢——二年级学生中,动摇的情绪还是蔓延开了。我们负责的一年级学生们和木木老师没有那么多接触,似乎还比较冷静。」
「哈啊。」
我毫无兴趣似的点着头,不过内心里却对毫无征兆的进入事件的话题感到惊讶——甚至开始担心这个人的这种对话方式会不会给日常生活带来障碍。
但,仔细想想,我的认识反而奇怪。
现在,这个学园里进行的对话不论何种都是关于木木老师的奇诡尸体的——是比什么都热门的话题。
果然,我作为不相干的外人,总觉得这个事件事不关己。
不过对日我部老师来说——单从形式上来说对串中老师也是如此,但总之先把他当成例外——木木老师是在同一职场工作的同僚,即使对木木老师没有任何非分之想,终归也不会毫无感触。
要是再听到通上老师的死讯的话,日我部老师会是什么表情呢——这么一想,我果然也有我的想法。
虽然不能说出来。
但想法是,有的。
即便只是想的话有和没有都一样。
「对病院坂老师来说也是个灾难呢。只是来当临时教师的学校竟然发生这种事情,实在不走运。」
即使是这种关心我的话,也让我觉得是把我当成外人。
不,这是被害妄想吧?
「我倒是没觉得是灾难——不过确实不可思议呢。到底发生了事故才变成那个样子的呢。」
「……确实呢。」
为什么呢。
这里日我部老师的反应慢了一拍。
但我对此没太在意,继续提出疑问:
「日我部老师有什么想法吗?」
对话成了投接球。【注11】
应该如此。
「哎呀……我和木木老师也没有那么多的深交……」
这种。
毫无内容、毫无瓜葛的对话持续着。
结果,日我部老师进入主题是在我刚开始惊讶的想着:『这个人到底为什么要叫住我啊?』的时候。
也就是说,恐怕是最佳的时机。
从日我部老师身上可以明显的看出他想从『第一发现者』的我这里打听事件详情的意图(我所知的事情除去串中老师的那部分在昨天的职员会议上全部都说过了,所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很遗憾我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但这完全是误解,日我部老师压低声音说出的正题是:
「关于串中老师的事情。」
这样。
「你……不觉得他可疑吗?」
这种话作为社会人的言辞来说实在太过直截了当,我不禁屏住呼吸——不论是靠得过近的脸、还是悄悄话般说出的话语,都像是要渗进我的心里。
「可、可疑是?」
我稍微有些焦急的说。
没有掩饰这种焦急的从容。
「是什么意思——我没看出来。」
「哎呀,昨天职员会议上的举动,总觉得像是故意的……这事儿只在私下里说。」
「哈啊——像是故意的吗。」
我毫无意义地重复日我部老师的话。
该说什么好呢。
该说是好歹也有二十位大人,里面总有敏锐之人么——不过失礼一下,日我部老师真看不出来是在这方面敏锐的那类人。
「我倒是没那么觉得。」
我在这件事上也算是半个共犯,必须这么说。
我决不是老实人。
不过这种情形下,确实有些内疚。
「嗯。是吗……既然经常和串中老师在一起的病院坂老师都这么说,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日我部老师对我的回答似乎有些不服,但依然点头。
「只是,今天来的刑警说了奇怪的话呢。」
「刑警?」
问询的继续——吗?从他的说法上来看,似乎是和昨天来的人不同,是别的刑警。
「嗯。那个刑警是我领到校长室的……从那个人的话来看,木木老师的那个奇怪尸体,似乎确定要从杀人方向搜查了——」
「…………」
原来如此。
日我部老师听过这些话,所以刚才对我说的『事故』那些话反应才慢了一拍。
串中老师在职员会议上关于『事故』什么的灌输效果也是,只要警察机关断定为杀人事件就会悲惨地烟消云散吧——说不定,反而成了故意引导的样子(不,实际上来说并不是成了故意引导的样子,而是本来就是故意引导),连串中老师的立场变得危险的可能性都有。
日我部老师所说的串中老师可疑(到底是因为什么理由姑且不论),也许就是这种可能性的直观表现。总之(三番五次说些失礼的话),比起日我部老师的洞察力敏锐什么的,这方面的可能性更高些。
呼。
不知怎的,有种直觉——觉得那个刑警可能是危险的。以我的立场来说,希望可能的话不和那个刑警见面。不,说到立场,好歹也是站在『第一发现者』的立场上,那种事是非常困难的吧……。
「但是病院坂老师。我和串中老师也认识挺久了呢。」
日我部老师开始用自言自语的感觉说起来。
「其实,是和他同期来到千载女子学园的呢——我们是同一年就任的。同一年有两位男性教师进驻是很少见的,所以我本想尽可能和他搞好关系的……然而总觉得有墙壁的感觉。」
「墙壁——吗。」
「被墙壁围困着——可以这么说吧。病院坂老师如何呢?从和串中老师在一起的时候来看。」
我只是因为校长的指示才和串中老师在一起的,根本不是因为自己喜欢才跟着他的,不过从日我部老师的说话方式来看似乎招致了不少误解。
嘛,也不是非要解开不可的误解。
我忍忍就行了。
「嗯。只觉得他对人很客气而已。」
我暧昧地回答。
不太想说别人的坏话。
基本上。
「话说回来,他作为生活指导在学生中也很有人气。」
这些都是不用我说,同期的日我部老师必然知道的信息,但有转移话题的效果。
果然话题转移了。
但是——没有从正题中移开。
「以前,我负责的班级里曾经发生过欺负同学的问题。」
「欺负同学吗?」
「嗯,真是惭愧。」
作为教师真是可耻,日我部老师说。
「关于那件事,欺负人集团的首领和被欺负的孩子分别接受了串中老师的指导。一周左右的,真的是相当短的一段时间。……你猜后来怎么样了?」
「哎?这么问的话,难道不是解决了吗?」
「不——解决过头了。」
日我部老师缓缓地摇头。
忧郁地动作。
没有向串中老师咨询还解决不了的烦恼——学生们是这样说的。
但是。
解决、过头了?
奇怪的说法。
「那件事总觉得有些阴森。」
「阴森……」
「那两个人现在是三年级学生了——是在学园里都很有名的挚友啊。我当时只是单纯的觉得串中老师的指导质量很高而已——可怎么说呢。仔细想想的话,很恐怖啊。要怎样才能将互相讨厌、互相仇视的两个人,引导至那种关系呢——人是有感情的。不能像电影或电视剧里那样干脆地活着——过去的争执不可能忘却。就像即使可以原谅罪行,也无法使罪行消失那样。」
「…………」
「总有种——『因为她和她要好的话就一切圆满了所以就这么干吧』的感觉,甚至有种和指导无缘的胡来的感觉——说不定是将感情啦心啦这种东西完全无视,只是把棋子摆成好的阵型——换言之,把事情变得朴素而已,但是——」
似乎渐渐的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了,日我部老师这时稍微卡住了一下,然后:
「啊啊,不可以。」
这样说。
「毫无根据的说别人的坏话这种事——虽说不是故意的但终究是把自己的不谨慎强加于人,这样不好。让我冷静一下头脑吧——」
然后,单方面说了许多话的日我部老师,就这样单方面打断了话题,站起身,离开了一年级的区域——直接走出了职员室。
呼。
有种目前为止驻扎在日我部老师心中各种各样的——对串中老师混乱的、压抑的潜在疑问借由这次事件的契机一口气喷涌出来的感觉。但是不能告诉别人、只能和串中老师身边的、而且还处在无关者这个绝妙为止上的我说说看——就是这种感觉吧。
哎呀哎呀。
真是复杂的情况。
要是知道不只是木木老师连通上老师都被杀了,日我部老师恐怕会更加觉得串中老师可疑吧。这其中即使不包含怀疑那种程度的积极、能动性的感情,恐怕也不是串中老师希望看见的吧。而且职员室中肯定也不止日我部老师一个人这样想。
串中老师的立场本来就很微妙。
在女校中,单是男性教师这一点就够动荡的了——虽然那种气氛没有实际体验过并不清楚。
……嘛,这也是,终究和我无关的事情——甚至觉得串中老师稍微陷入一下窘境会比较好。
稍微感到些困扰比较好。
我就近距离观赏、尽情品味吧。
这样想着的时候,喇叭里传来了铃声——第四节课结束的铃声。
进入午休。
如果一切如串中老师所料,那就差不多到了该发现通上老师尸体的时候了,那样的话大概会引起一些骚动吧,因此在那之前,我从自己的包里取了出手制的便当。
3
紧接着,正如前述,在音乐室中通上老师被落地钢琴压扁了的奇怪尸体被发现了——不过,不仅仅是那样。
同样的在烹饪实习室中,日我部老师被人用那里的菜刀胡乱刺死的尸体也被发现了。
译注:
注8:黑猫用的第一人称为『僕(ぼく)』,这是多为男性使用的第一人称。也有少数女生使用。
注9:摩艾像,智利海岸向西约2800km的复活节岛上的雕像群,共有1000多座,每座高4-5米,大约在公元800-900年建造。雕像为胯部以上的半身人像,特点为长脸长耳。
注10:1968年2月20日~2003年1月30日期间播出的美剧《Columbo》中的主角,是一名总是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棕色风衣,顶着一头乱发,嘴里叼雪茄,开着一辆老爷车的洛杉矶重案组的刑警。名侦探。
注11:投接球,一种棒球、垒球游戏,两个人相距一段距离,一个人向对方扔球、另一个人用手套接住,然后再扔回去,以此往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