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雪舞
我不知该如何形容这幅光景。简单扼要总结在一起就是:在一间饭店客房里,有个漂亮的
女孩子独自坐在椅子上。
就这样。
要再补充的话,就是房间各处不知为何都配置了摄影机,窗边摆着不知道是不是用来提升
光量的台灯照亮室内,少女的影子清晰地延伸到床上。
大概就这样。
但是,不对。
并不是这样。
我忽然惊觉。少女她——
她在。
她,存在。
她一动也不动地存在于那里,就仅仅是在而已,到了教人悲哀、使人心烦、难以雷喻
的地步。
我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尽管不晓得,却还是不由得难过了起来。我瞇起眼睛——
「妳——」
这么出声一唤。只见少女稍微歪着头。她拉了拉上衣的袖子,想要遮住细白的手指。
「呃,这应该是第二次跟妳见面吧。不过这次是第一次跟妳打招呼……幸会。妳还记得我吗?」
少女点了一下头。
「请问……」
我有点不安起来,便问了:
「妳还好吗?」
少女过了相当久以后终于讲了一句话:
「……还好。」
她的声音极其澄澈。
「我记得你,幸会。」
接着少女继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她维持着不可思议的姿势,下半身留在椅子上,上半身有些向后仰。看起来既像是要跟我保持距离,也像是要仔细打量我这个人。
少女的反应实在难以判断到底是友善还是不友善。
只不过,撇开这点不谈,我倒是再次戚佩于少女的美丽。
不光是长相而已,她给人强烈的淡薄脆弱印象,彷佛寒冷清澈般的感觉。特别是她此时浮
现了隐隐不安的表情,罗得更加无域、虚玄。
银色长发带着纤细光泽。
娇小柔弱的身体就整个埋在头发里面。身上穿着运动上衣配苏格兰格纹迷你裙,白细的腿
从裙襬延伸而出,从椅子上朝地板垂下。
膝盖小巧浑圆。脚上穿黑袜。
我清了清喉咙以后开始自我介绍:
「呃,我叫安住春道。妳叫什么名字呢?」
说完以后,我才想到:虽然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称这孩子为Yesterday。不过实际上到底
是怎样呢?
这是她的本名吗?
这个名字直译过来就是英文的,昨天h。总觉得女孩子取这个名字实在不怎么妥当。
少女发出喃喃自语般的声音说了:
「我是Yesterday。」
「Yesterday……」
我有点困惑。
「呃,这是妳的绰号吗?」
「绰号?并不是。」
少女静静摇头。她半垂下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说:
「这是我的名字……」
然后坚决不肯再开口。
「……」
始终保持沉默。我轻轻叹气。
「我知道了。那,Yesterday。」
我瞥了一下手表说:
「不好意思,我可以坐那边那张椅子吗?毕竟一直站着也不是办法。」
虽然没有接获任何具体指示,不过我盘算大概聊个三十分钟就结束,并朝摄影机使了个眼
色。我想志村小姐他们应该正在隔壁房间观察我们。
我判断只要没有接到任何特殊暗号就一律由我作主,于是等少女点头说「好」以后,我就
朝窗边的椅子移动。途中,我经过少女眼前时心脏还怦怦作响。
总觉得少女也缩起手脚,浑身紧绷的样子。
为了避免造成她的心理负担,我尽可能放慢动作,在窗边椅子坐了下来。这么一来我跟少
女的视线位置就比刚刚接近多了。就近一看,少女虚幻的氛围更显强烈。
她几乎不像活人。有着姣好的容貌与略显无助的纤细身形。
「那——」
我正要再次开口——
「?」
却发现少女睁圆眼睛盯着我看——
「怎、怎么了?」
于是我这么问了。少女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我的手。
「……」
她还是一样不讲话,使我在意起来——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我别无用意地朝她伸出手。这时突然发生了非常惊人的事。少女居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她整个人往后。
力道猛得吓人。
然后——
「!」
一不小心——
「啊唔!」
背着地倒了下去。
「唔晤!」
我和少女四目相接。
她的脚踝还勾在椅子上,模样很糗。
「啊、呀。」
但少女还没发觉这件事——
「对、对不起……」
她双手并拢在胸前,浑身发抖,依然维持倒下的姿势,热泪盈眶地直直仰望着我。
「对、对不起。我、我、那个、对、对不起。」
我自然而然就脸红了,只好一边面向旁边,一边说道:
「没有啦,呃—」
该说什么才好?
该怎么做才好?
在这之前……对了!
要扶她起来才行。
这时房间设置的扩音器突然传出声音——
「好了,结束!」
音量大得响彻房内。
是茗荷先生的声音。
「欸!我不是跟你说那是人类的至宝吗,」
移动到隔壁房间以后,茗荷先生对我大发脾气。我对少女得到的印象大致分为二点:真的足以媲美妖精的美丽外貌与普通少女的感性。
她突然往后跳时的落差真的很大。
「你这个呆子!呆子!」
茗荷先生拿尺敲我的头,于是我也反驳:
「才、才不是!那是不可抗力!哪是我害的:」
「不!对!就是你害的!你、你、你这家伙~从那个角度……从那个角度看到了吗,看到
了吗!Yesterday的——可、可恶,」
于是我想:这个人才是最危险的吧?
这时,明理的救兵终于出现。
「好了好了。总之,安住同学,辛苦你了。」
志村小姐一边苦笑,一边替我冲咖啡。这间房间同样也是饭店客房,所以构造基本上跟少女待的那间一样,只不过桌上挤满了陌生的器材、屏幕、笔电。
茗荷先生大大叹了口气。
接着他一屁股坐进椅子,把笔电放在腿上操作起来。其它屏幕则捕捉着那个少女的身影。
她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床上。
总觉得看起来无精打采。
「啊,啊。」
茗荷先生忽然出声。
「我们家公主真可怜!」
他故意瞥了我一眼以后这么大声挖苦我。
志村小姐跟茗荷先生透过扬声器找我过来以后,跟少女说:拜托妳等一下喔,
Yesterday。吩咐她暂时待命,于是少女轻轻点了一下头响应。为什么她不过来跟我们一起聊
呢?
我对这点感到疑问,于是开口问了:
「那孩子—」
尽管多少会犹豫。
犹豫到底该不该问。
「那孩子到底是什么人?」
我预想得到形形色色的答案。
但志村小姐舔了舔嘴唇过了半晌以后告诉我的话,甚至远超出我所想到最不可能的答案。
她开门见山说了:
「无法回答。」
就这样。
「什、什么?」
这、这是什么意思?
志村小姐耸耸肩:
「比方说,就像是宇宙如何起源、神存不存在、有没有死后的世界,或是为什么天空是蓝的这些问题一样。」
「请、请问——」
「世上或许有人能够解答这些疑问。」
她停了一拍以后叹气说:
「但遗憾的是我不行。那些孩子未知的部分太多了,所以很遗憾我无法回答她是什么
人这个问题。只不过我们都称那些孩子为『黄昏之子(DuskChildren)』。」
「……『黄昏之子』?」
「对,黄昏之子b。我跟茗荷都在研究与协助Yesterday这些,黄昏之子。」
「顺便一提,我本来专攻脑。」
茗荷先生用手叩叩叩地指着自己的僩头部。志村小姐笑着说:
「别看他那样,茗荷先生可是将来大有展望的大脑生理学家喔!至于我则是专攻发展心理学的咨商心理师,基本上也算是个医生。我们是称为辅佐官(Parents)的一个小组。」
「另外还有一个人就是了。」
茗荷先生意兴阑珊地补充。志村小姐苦笑起来:
「是啊,还有一个人负责幕后工作,总之大概就这样。」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啊,呃~」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呃。」
我尽管迷惘,依然将听到的信息一一牢记在心。我有预戚要是不这么做,之后保证会听不懂。茗荷先生不发一语地敲起键盘。最后我挑了最在意的事情——
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问了。
「请问——」
我最想不通的事情。
那就是……
「就是—刚刚在车上,你们听到我和那孩子四目交接时吓了一大跳对吧?这是为什么
呢。,」
「……」
志村小姐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看了很久。
然后——
叹气。
「……就从这件事说起吧。」
换茗荷先生抖着肩膀笑了:
「我看你应该觉得很不可思议吧。但是啊,在我们看来,反而是你最让人想不通喔!」
我困惑了。这时候,志村小姐慢条斯理地开始说了:
「近十年全球出生率开始下降……这你应该晓得吧?」
我点头。
别看我这样,好歹也会看电视。以往出生率下降这种现象主要局限于先进国家,现在却缓慢发展为全球问题——像这点知识我当然还具备。其中下降得最严重的地区,每个妇女一生生育的子女数量平均为帕人。日本约帖人。
就连过去面临人口过剩问题的非洲诸国也降为1.0人。
尽管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是环境荷尔蒙的影响、有人说是未知病毒的缘故,但科学家至今都还无法确定。
WHO发表了『人类生存危机宣言』。
我大概就知道这么多。
听我讲完以后,志村小姐用力点了一下头:
「没错……在这同时开始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起初会发现纯属偶然。」
志村小姐指着手边的摄影机。
「当时是为了拍摄某位妇女的分娩过程当作医疗研究用资料。没想到——」
这时志村小姐舔了舔嘴唇。
「在场所有人,包括产房护士、妇产科医生,就连产妇本人都看不到那个呱呱坠地的婴儿——除了拿摄影机拍摄的医疗相关人员以外。」
她继续说下去:
「产房一片哗然。起初大家怀疑是假孕,但摄影机确实清楚拍到了婴儿。无论是涨红了脸嚎啕大哭的声音、或是气色红润的皮肤,统统都鲜明地呈现在影像中。但肉眼却完全看不见、听不见、碰不到。这就是第一个,黄昏之子……Eternal。」
我傻住了。
「看不见?是透明的吗?」
这时志村小姐忽然笑了。
「话题要不要稍微拉回Yesterday?我想你也应该觉得纳闷才对。」
她妩媚地取下自己的眼镜。
然后递到我面前。
「这是视觉矫正器(V.A.a)。名称或许夸大了点,简单说就是具备了自动对焦功
能的镜片,会进行跟摄影机一样的机械处理。别名,眼镜h。很简单明了吧?这是用来看到
Yesterday所需要的特殊,眼镜喔。然后——」
她从耳朵里掏出了某种圆形的小东西。
「这是听觉矫正器(H.A.a),通称助听器。这个就功能来说跟一般助听器几乎
没什么两样。我们就是戴着这个接收Yesterday的声音。」
我看向茗荷先生。
「茗荷先生呢?茗荷先生也戴着同样的东西吗?」
茗荷先生看也不看这边——
「看也知道吧?跟志村一样喔……啊,不一样,我的是前一版不具备生活防水功能的款
式,之前在洗脸台弄掉过一次以后,最近就常常出问题。」
连没人问他的事都一并嘀嘀咕咕地回答了。
我的头痛了起来。
最大的疑问。
那就是——
「为什么?」
我一问,志村小姐彷佛感到有趣似的回答:
「因为要是不这么做,我们就看不见YesterdayO我们凭肉眼是看不到那孩子的,也听不到那孩子的声音。除非经过机械处理一次……很难以置信吧?」
我点头。志村小姐笑着哈啾一声,吸吸鼻子继续说:
「但确实就是不行。真的听不见,也完全看不到。不对,正确来说,似乎看是看到了,听是听到了,下意识却无视的样子。」
「!」
我想我的表情应该相当惊讶。志村小姐浮现了有些坏心眼的笑容,默默地看着我。
「是认知。」
茗荷先生突然插嘴了。
「是脑的问题。」
「……」
我不太懂他的意思。志村小姐则开始讲起了后续。
「第一个『黄昏之子』Eternal的存在引起了轩然大波。脱离常轨的婴儿——极机密的研究小组于焉成立,在纽约大学开始研究,不久随着世界其它各国也陆续出现同样报告,这项研究也扩展为跨越国界的财团规模。」
「……还有其它婴儿吗?」
「第一年就确认了共计十四名婴儿,称为,第一群(FirstBillows)。不可思议的是这些
婴儿特别集中在英国、加拿大、挪威、芬兰等出生率特别低的国家。Yesterday就是其中第三个
被发现的孩童。」
「呃—」
我忽然在意起某件事,于是问了:
「这么说,那孩子果然是外国人啰?」
志村小姐摇摇头。
「正确来说是英日混血儿。」
她讲话稍微快了起来:
「她母亲是日本人……这个城镇是她的故乡。」
「咦?」
我吓了一跳。
同时想到啊,所以才会……是吗?
因为是母亲的故乡,所以她才会在这条街吗……
这部分我总算想通了。
「遗憾的是Yesterday的母亲一生下她就立刻过世了。」
志村小姐轻描淡写地继续说下去:
「不过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同样别具意义,所以她才会来。」
我看了一下屏幕中的少女。她跟刚才一样坐在床缘较浅的位置,直直盯着地板。
分割的画面映着她的恻面与正面的表情。虽然她的五官端正得惊人,但相貌或手脚粗细都
充分显示出她果然还是个孩子。志村小姐循着我的视线看去,像是要为自己开脱似的说:
「……像这样用摄影机无时无刻窥视少女的房间,的确不怎么值得称许。不过——」
她叹气。
「我希望你能谅解。我们绝对不是喜欢才这么做的。」
我晕眩起来。
「那孩子,呃……该怎么说才好。」
脑子一团乱。
「确实存在吧?就在那里吧?」
「对。」
志村小姐很肯定地点头。
「那孩子的确就坐在那里,并不是幽灵,而是可以讲话,互动的普通女孩喔。你刚才也确认过了吧?」
整件事实在太离谱了,我渐渐发抖了起来。
同时我还发觉一件事——
「我再确认一次。志村小姐用肉眼看不到那孩子。茗荷先生……还有其它人也都一样对
吧?」
「没错。」
话题开始进入核心,志村小姐的眼神突然严肃起来。茗荷先生也停下手来。我隔着背,感觉得出他在关注这边。
志村小姐尽可能浅显易懂地解释:
「自从第一个。黄昏之子bEternal发现以后,我们只能够透过机械和逐渐成长的他们互动交流。无论是医生,研究者或是他们的亲生父母,不管是谁都没办法直接看到、听到、碰到他们。」
那么——
这么说来——
我……
「目前没有半个人能够直接知觉到,黄昏之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
志村小姐慢慢地吐气以后说了:
「除了一个人以外……就是你。」
我当场一阵愕然。
「啊,唔。」
思考没办法理出头绪。我按住额头。
「为什么?我看得一清二楚喔?我不懂……真的不懂。」
志村小姐一派轻松地再说了一件更冲击的事:
「再补充一点,这点对方也一样。」
「咦?」
「我就说了对方也一样。对方也同样要透过机械处理,不然就知觉不到我们。」
起初我并不了解这句话的意义有多重大。
「知觉、不到?」
「对。不止这样,Yesterday这些,黄昏之子本来就无法直接知觉到生物,不光是人类而
已。」
「!」
「没有任何例外。他们感觉不到任何生物,包含花草树木、小狗小猫等所有生命体在内,
不透过数字画面就看不见。所以平常他们跟我们一样都要使用,眼镜。和,助听器b。但是,
要看、要听还可以透过器材,要闻味道、触摸、拥抱就绝对不行了。无论藉助任何器材都办不到。」
声音——
发不出来。
「不可思议的是,就连黄昏之子都知觉不到彼此。除非透过数字辅助画面,不然就看
不见、听不到彼此。所以——」
志村小姐停顿一下以后说了:
「所以,对那孩子来说,你大概是有生以来第一个亲眼看到的人类。刚才你的手一靠近,
她会吓成那样,应该就是这个缘故喔?」
我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怎么会,
怎么可能……
这么荒唐的事情,我实在不敢相信:
「听起来或许难以置信……对吧?」
志村小姐叹气。
我依然愣怔,想要找点问题反问她。忽然间……
「……」
我发觉屏幕里面的少女动了。
她直接走到窗边,目不转睛地眺望起窗外的景色。我也随之看向窗外。
是雪。
下雪了。
以昏暗的天空为背景,雪静静地、静静地持续飘落。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也一起看向窗
外。
「雪啊……」
「……」
茗荷先生甩了甩头,马上又回去继续操作他的计算机。
志村小姐看着我问道:
「事情就是这样,那孩子的事……你稍微能理解了吗?」
「……」
我保持沉默,无声地摇摇头。
「是吗?这也难怪啦。」
志村小姐边叹气边垂下肩膀。我大声地说:
「我果然还是——」
之后就找不到适当的台词,话愈讲愈小声:
「……无法相信。明明就,看到了却,看不到,这什么意思,我实在——」
就在这时——
「你啊,知道所谓的,看是怎么一回事吗?」
至今始终顾着弄计算机的茗荷先生此时盖上笔电,转头看我。
尽管我对他忽然加入对话感到些许惊讶——
「这话什么意思?」
却依然这么问了。只见茗荷先生兴致高昂地说:
「你觉得,看是身体哪个部分负责处理的机能?」
「哪个部分?」
我毫无头绪:
「咦?不是眼睛吗?」
「对一半也错一半。」
茗荷先生猛然朝我拉近椅子。志村小姐自言自语着「呼,终于可以换班了」,站起来离座
再去冲一壶咖啡。
茗荷先生此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表情显得兴高采烈:
「听好喔?比方说我现在就像这样,看着你对吧?我的眼睛会将映在眼底的。你这个外界影像讯息转换成电讯号。到这里为止是眼睛——应该说是网膜细胞的工作。这跟相机
底片或数字相机CD成像是同样原理,纯属光学过程。」
「哦、哦哦!」
「不过人类的,看。并不是到这里就结束了,反而接下来的过程才是,看的本质。眼睛
捕捉到的影像转换成电讯号以后,接下来会通过视神经,传到大脑皮质的v区。」
「原来如此。」
「所以如果这个V区受损了,视觉讯息就没办法传到大脑皮质,尽管眼睛正常,却完全
看不见。」
我好像知道这个人想说什么了。
「也就是说,人类是用眼睛和脑看东西的,是吗?」
「没错。」
茗荷先生点头,用拳头捅了一下我的肩膀。有点痛。
「我看你不全然是笨蛋嘛。这样好了,我就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吧。如果对这个v区略
前方,从枕叶延伸向显叶的某一部分动手脚的话,这次就不再是看不见东西。但相对的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呢?答案是会变得无法辨识眼睛看到的东西。也就是说,就算看到桌子、杯子、电视,也认不出那是什么东西,这就称为视觉失认症。」
「!」
「耐人寻味的是,这种陷入视觉失认状态的人并不是丧失了关于桌子、杯子、电视的诳
忆。比方说一碰到杯子,或是电视机发出声音的瞬间,就会重新认出那是什么。」
「……居然有这种事。」
「照这样看来,虽然是打比方,不过。看到Yesterday这个少女却无法知觉这种现象也就非常有可能了吧。」
「……」
我陷入沉思。茗荷先生稍微瞇起眼睛说:
「一般人呢,绝对不是看不到她。要是走路差点撞到她时会确实闪避,也绝对不会硬挤进她所在的空间。只不过那全都是下意识的回避行动,就连自己都无法理解就这么做了。」
我沉吟了起来。茗荷先生继续说了:
「真要说起来,如果完全是视觉问题的话,不就没办法解释她的衣服了?她的衣服看起
来绝对不会是飘浮在空中,是连同她本人一起看不见。以前我们也实验过,要她拿起某样东
西来,结果一般人顿时就再也不会意识到那样东西了。然后她一放开那样东西,一般人就若
无其事地重新意识到那样东西。这中间的空白,就随各人的脑自动找出最合理的解释。所以
Yesterday要是把东西藏起来,目击者就会各自在脑内擅自编造出全然不同的故事。」
「……」
我半发愣地说:
「原来如此。感觉就像是大家不约而同演戏,装成看不见那孩子一样……」
茗荷先生戚到有趣似的笑了:
「啊哈哈,这比喻相当传神嘛。嗯嗯,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另外呢——」
他想了一下以后继续说:
「除此之外也有可能发生其它下意识无视的现象。比方说给予右顶叶某种刺激的话,就会出现半侧忽略的症状。这可惊人了。在这种情况,明明就清楚看得见,明明就知觉到了,但就是没有办法对那个部分采取任何靠近行动。接到「涂掉圆圈所有的线」这种指示时,尽管意识到圆圈,却就是没办法涂掉其中半边。也就是明明看见了,却下意识当作没看到。你不觉得这种现象也足以充分解释Yesterday吗?」
我仔细思考。然后——
「请问——」
直接举出我脑中浮现的问题点。
「有几点我不明白。首先就是为什么这种现象仅限于发生在他们二黄昏之子J身上?那是一种脑的异常状况对吧?而且这好像也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只有透过机械处理才能够正常知觉的问题。还是说……这点已经解开了?」
只见茗荷先生耸耸肩:
「并没有解开。」
他戚到有点意外地看着我:
「……你比我想的还要聪明啊。没错,目前是已经提出了几个假设,但还无法得到关键解答。为什么二黄昏之子无法为人所知觉?反过来说,为什么我们的脑只会剔除掉他们的视觉讯息?以及,为什么只能透过机械处理的影像才能知觉到他们?更甚者,为什么他们也同样无法知觉到我们?看样子关键似乎就在于直接看他们时,跟间接看他们时脑的电位差。另外美国的研究小组也从。意识的数学模型b观点进行相当有趣的研究。不过我认为应该要并用更超越年代的思考方式在这种情况会比较——」
他这时停下来不发一语。
我保持沉默,想听下文。只见茗荷先生随后露出谨慎的表情,勾起嘴角笑了。
「不说了,现阶段跟你讲太多也没意义。你只要晓得一般人。看不见他们就好。然后,
就因为这样,我才会对你感兴趣。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你例外、可以看得见他们?我不懂。到底是为什么?」
他用手肘抵着桌子,探身凑近我。
「为什么是你?是遗传或是后天因素造成脑部特异构造?」
「这……」
我说不出话来。
「就算你问我,我也……」
「听我说。」
在茗荷先生旁边再度坐下的志村小姐发言了:
「讲到这里,你应该大致明白了吧?我们希望得到你的协助。你是唯一能用肉眼看见那孩子,也能为那孩子所看见的人,所以无论如何都非你莫属。这么一来不光是那孩子,连同,黄昏之子的整体研究也都可望得到突破性进展。」
茗荷先生虽然板着脸,但基本上似乎也同意这点。他忽然别过头去—
「话虽如此,要是你敢对Yesterday做出任何不轨的举动,我一定第一个宰了你。」
这么嘀咕着。
然后他忽然慌张起来:
「唔、喂,志村!」
他指着屏幕这么说。嗯?
怎么了?
「啊。」
我也立刻发觉:不知何时,映着隔壁房间的萤幂里面的少女不见了。
简直就像被风刮跑似的消失无踪。
茗荷先生皱起眉头,迅速操作键盘切换了几个影像,但到处都没看到少女。
志村小姐也不发一声地站起来凑近屏幕。
「……」
「发、发生了什么事?」
我稍微担心了起来。志村小姐说:
「没什么,我想大概是去洗澡或上洗手间……」
这样啊……
这也是当然的,总不可能连浴室都装摄影机嘛。
但志村小姐立刻摇头:
「嗯?可是,这有点教人在意……好像哪里不对劲。去看看吧。」
她迅速出了房间,看起来相当紧张的样子。我以及茗荷先生也跟了过去。
「我要进去啰,Yesterday-」
志村小姐拿卡片钥匙开门进了房间,我跟茗荷先生则默默等在门外。就算对方年纪再小,
这里毕竟是淑女的房间。
不可以未经允许就擅闯。
「不在。」
志村小姐马上就从少女房间出来。
「那孩子不在。」
她看着茗荷先生的脸叹气:
「分头去找吧。我想她大概在饭店内。」
茗荷先生深深叹气,.
「知道了!我去大厅附近找找!志村,连络那家伙!」
他随即转身跑走了。志村小姐对我说:
「可以请你帮忙吗?」
我当然没有异议。
那家伙是指谁?
我心里这么想,但志村小姐已经浮现领会过来的表情掏出手机,在走廊上边走边打起电话
来。她用手势示意我到另外一边去找。我点点头,开始沿着十二楼的走廊找人。我来到摆放自动贩卖机的地方时,忽然觉得她不在这层楼,于是就搭着电梯来到一楼。
为什么?
就算问我理由,我也答不出来。
只是隐约有这种感觉。
我走向这问饭店的中庭,中间经过铺着绋红地毯的走廊,抵达玻璃门。我一口气推开门。
凛冽的寒气顿时裹住我的身体。
呼气立刻变白。
我环视周围一圈,姑且先朝水池所在的方向走去。以前来参加谢师宴时有来过这个中庭一
次。沿着种植常绿橡树及樟树的石板路逛了一下以后,清澈冰凉的水池、石桥、老旧的凉亭帆入眼帘。
然后——
果然在这里……
是她。
跨越水池的石桥正中央,少女就站在附近竖立的水银灯柔和灯光下。
她在绵绵不绝的雪中,微微张开双臂,仰望着天空。
少女在雪中,那头银发映着灯光,美丽得有如冬夜绽放的一朵银花。
少女转过头来,注视着我。表情还是一样,无法判断到底是在警戒,还是想要看清什么。
少女倒退一步。接着再往后——恐怕是无意识的吧——退一步。我随口说:
「茗荷先生和志村小姐在找妳喔。」
我轻轻的这么说了。只见少女当场停止倒退,凝视着我——
「……」
不发一语地染红了双颊。少女头低低地微微点了一下头。
「对不起。」
然后我终于懂了。她一定是想要多亲身戚受一下雪。
因为我也能体会那种心情。
「雪,很稀奇吗?」
少女的表情有些惊讶,然后腼腆起来。
「对……」
她轻轻笑着这么回答,并仰望天空。
「好冰。」
她大大张开双臂。
嘴呼出白烟。
那表情很美、很幸福。
少女那双眼睛究竟凝视着怎样的世界呢?
看不见生物的世界。
那到底会是怎样的世界呢?
「好美。」
我默默关注少女半晌。
然后看时间差不多时——
「那,我们回去吧?」
我朝她伸出手。
我自己也理解到了某种程度。假如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所言属实的话,对少女来说,这会
是她第一次触碰人的经验。少女真的很迷惘。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的手,看了相当久。但我告诉她:
「妳放心,这只手绝对不会伤害妳的。」
我说完以后,她的全身顿时放松许多。不久——
「……」
她纤细的指尖战战兢兢地勾住了我的手指。
简直就像是在确认我的存在一样。
握住。
然后感受到确切的触感。
惊讶地睁大眼睛。
「好温暖……」
她红着脸。
「好温暖、好温暖。非常柔软。」
我笑了。
「妳也是。」
我尽可能不造成少女负担,手指稍微回握住少女的手指。
「妳也一样温暖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