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坚琴之选,据说他演奏的音乐能令世人心安,消除纷争。为复活死去的妻子欧律狄克,他活着下至冥界,在那里遇见的各种亡者与怪物,一时平息了所有痛苦。
1.
……室内有些昏暗。
是餐厅的宽敞包间,里面除了铺着桌布外什么都没有。既没有开灯,也没有窗户,只有法律规定的紧急出口指示灯隐约照明室内。
昏暗中,一个男人一动不动。
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但体格健壮,看起来并不比年轻人差。
他的名字叫六岭平藏。
他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他的同伴即将来到这个地方。他负责布置场所,其他人则在他安排下开会。
聚会名叫<claim.club>,听起来有种无所谓的感觉,实际上对六岭而言就是如此。
(怎样都行——)
俱乐部什么的,对他来说无所谓。因为他的目的不是通过俱乐部获得利益,也不是凌驾于俱乐部之上,满足权势欲和声势欲。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美登里——我一定、一定要、一定要让你——即便我的生命没赶上……)
他一个人在昏暗的室内一动不动。
虽然习惯等待,但并不喜爱等待。
是的,只要有机会,无论何时他都能舍弃过去的一切,敏捷地付诸行动。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包厢的门打开了,店员从外面探头。
“六岭大人——差不多该到大家来的时间了。”
听到有人搭话,六岭点点头,然后说道:
“开灯。”
冥想结束,现实——他所要克服的现实开始。
*
“……”
须磨贞夫有个习惯,一到街上,就会反射性地观察四周。虽然本人并未意识,但他无法放任可能正被监视的想法。但现在,大家只是聚在一起开会。若是被监视的话,这个时间点根本说不通,毫无意义。
他讨厌无意义的事情,认为自己缺乏戒心,才没察觉自己无意识的习惯。或者意气用事,做出意料外的行为。
不过,如果不是戒备森严,当时也不会发觉背后悄悄靠近的人影。
(姆……)
脸色变得难看,已经猜到那个人是谁了。转过身,凝视着她,躲在建筑物背后的少女尴尬地探出头来。
“……啊,呵呵。”
她战战兢兢地朝贞夫招手,失败地装出一副偶遇的样子。
“我不是叫你不要来吗,春海。”
“不、不,我没有……啊哈哈。”
杉乃浦春海用尽全力想讨好他,但失败了。
这家伙总是这样啊,贞夫想。从他们上小学的时候起,这女人就一直这副样子。奇怪的是,对此他一直持散漫的态度。
“啊哈,怎么说呢——那个俱乐部?啊,听起来很有意思,我也想去啊……”
“不行。因为是会员制,我也只是临时会员——”
其实俱乐部没有正式会员也没有临时会员。虽然没有这样的明确规定,但他对自己是俱乐部成员这件事很自负,所以很自然地做出这种权威主义发言。
没错,这个俱乐部——准确的叫法是claim.club。须磨贞夫觉得这名字听起来很俗气,但也没办法。如果别人听说还是高中生的贞夫与其有什么关联,大概只会认为他泡在某个俱乐部,所以这是很好的伪装。因为俱乐部的目的对外人是绝对保密的。
如果要用一个非常粗略的定义来解释俱乐部的话,那就是规模极小的会员制社团活动。正因为微不足道才好。因为要完全隐藏起来很困难,只有让世人知晓自身存在而不被怀疑,才能实现这个社团的目的。其目的顾名思义,是“异议申立”,但他们的索赔对象既不是某个企业,也不是政府机关。
而是被称为统和机构、从幕后左右世界的庞大系统。
“是、是吗——那也没办法。不过,我想知道地点……”
春海没自信地左右摇头,手轻轻揉着校服裙摆。
“那个,停下。”
贞夫稍微提高强硬语气,不耐烦地说。
“嗯?”
“老喜欢摆弄裙摆——我说过多少次了?显得一股穷酸气。”
“是、是吗?不——不是故意的啦。只是不知不觉间就这样了。”
“要多注意——没事了,回去吧。”
贞夫冷冷说道,然后朝路过的出租车挥手。
“诶?”
春海还没来得及开口,贞夫就坐上出租车,一眨眼离开了。
后视镜里,春海的身影越来越远。
“……”
贞夫立刻指示出租车开到附近。下车后再乘出租车返回原地。因为距离很近,两次司机都露出嫌恶的表情,但贞夫无所谓。
回来的时候,春海已经不见了。大概是放弃了吧。他轻轻叹了口气,再次走向目的地。那是一家在街上也不怎么景气、稍大型的中餐厅。如果不景气是因为味道差,为什么还不倒闭呢?经常有人在背后议论。
贞夫告诉收银台的店员他有预约,打工男子只是冷漠地“啊”了一声,含糊点头,也并不带路。贞夫没有理会,径直走进店里面的单间。来过好多次,所以很熟。
其他成员都已到齐。
“啊,须磨,今天来得有点晚,发生什么事了吗?”
成员中年龄最大的六岭平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
“没有,没什么——”
刚想回答,听到女人哧哧的笑声。
“被女朋友逮住了吧?须磨。”
有人调侃道。
说话的是成员中唯一的女性相川靖子。
唔……贞夫板着脸。看来在路上的对话被这女人听见了。
“很可爱的女朋友,那身校服是县立深阳学园吗。对一般人保密不容易吧?”
靖子笑着说道。贞夫不耐烦了,这女人总把他当小孩子看。明明也不过才二十出头,这么年轻的年纪,口气却总把自己当大姐姐——内心很生气,但并未表现出来。
“已经处理好了,没有问题。”
他用上特别严肃的语气,表明想要结束谈话。
“不过,越是亲近的人越不能泄露,尽量小心一些。”
六岭用平静的声音说道,大家都稍稍看向他。那声音很有分量,如实反映出并无明确领导者的俱乐部中,谁是实际的领导人。没人敢违抗六岭。
“知道。不过我和那家伙并不是很熟,只是青梅竹马而已。”
不由自主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话音刚落就不好意思了,感觉自己像在辩解。
靖子在窃笑,但其他成员都保持着沉默。
“好——这次会议就开始吧。”
这是一场奇怪的聚会,外人根本无法理解他们的谈话。他们不断地做着不可思议的报告。
“运进食品和以往不同,资料上说是糖浆,同样的东西应该进了连续两天,仓库却只有一次库存。”
“酒店发生爆炸事故,但没有相关报道,也没有警察介入迹象。明明有很多目击者。”
“寺月恭一郎的公司,就是那个待整顿企业,隔天就抛出了所有股份,买进的净是些空壳公司。”
他们的职业和环境完全不一致。有穿西装的,也有杂乱街头时尚打扮的中年男子。有戴墨镜穿黑衣的,也有不知道该换什么衣服,只好穿polo衫的。其中恐怕也有平日穿制服工作的人。
贞夫穿着名牌西装,但仍旧无法抹去踮脚尖的感觉。最多也就是个大学生,大部分人都能看穿他的年龄,当做高中生装腔作势。
接着轮到贞夫说话了,他开口报告。
“听说在原因不明的火灾事故后,附近学生被分配到一所学校,但学生名单里有几个无法确认的名字,一个叫世良稔的甚至照片都没有——”
他如今虽家境富裕,但几年前差点被逼到全家殉死的地步。父亲当时突然被工作了二十年的公司解雇。
可以说是常规裁员,但那时父亲正被提拔到一个关乎公司命运的大项目中,作为负责项目的主力。他完全不明白理由,自然提出抗议。对方不接受,只能再找工作,但明显受了某种压力,哪儿都不接受他。
“太奇怪了,贞夫——有点奇怪,爸爸被欺骗了。”
当时他父亲说过很多这样的话。一开始,贞夫只觉得父亲没出息,对他的抱怨根本听不进去,但是——听过几次后,贞夫确实感到这一连串过程中存在着不透明的东西。
父亲是生物化学家,专业是最先进的培养技术,业绩也不错,只要他愿意哪儿都会接受。而且,在工作还没花多少预算的初期就被解雇——确实很奇怪。
家里没有收入,又负债累累,就在贞夫无可避免从上的私立中学转到公立学校,痛苦不堪时——又是突然间,父亲被条件更好的另一家公司雇用,一家人兴高采烈地搬到那边,结束了穷困生活。欠款也由新公司作为合同条件之一结清。
父母如今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唯独贞夫没忘。即使现在考上比以前更优秀的私立高中,也还记得落到身上的不合理。
(明显有哪里不对劲——是哪里妨碍了老爸的工作。)
当然,父亲本人如今过着平静的生活,对复仇也毫无兴趣。问题已经转移到贞夫自己身上。
自那时起,他意识到这世界上存在一个显而易见的“敌人”。于是,在四处打探与父亲同样意味不明的情况时——他接触到了俱乐部。
在那里,他被告知与claim.club这个庸俗名字毫不逊色,只被称作系统,或者为方便称呼“统和机构”的存在。
(与之对峙没有任何意义。太过庞大,要打倒对方实在力不从心——)
(所以要反过来利用它。)
(反过来,从意想不到的地方——)
这便是俱乐部的理念。而俱乐部的成员们也都和他有着相同或类似的理由,与统和机构产生关联,对其触手伸向何处进行各种调查。
当然也有只想赚钱的人,也有人和贞夫父亲不同,无法释怀受害时的怨恨,想要洗刷。
但无论如何,在当前阶段,他们还远未形成所谓的命运共同体,只是交换彼此所知的情报而已。
但那些情报很有用。被认为与系统关联的企业股票,不是涨就是跌。作为投机,没有比这更便利的了。如果插手更具体的进口商品采购,或许能赚更多吧,但贞夫并没有到那种程度。
不过,他当然不是单纯想赚零花钱。总有一天会找到更大的利用方法。
“——能确认的事就是这样了。”
贞夫结束报告后,响起一阵噼啪噼啪的掌声。原来是相川靖子。
“真厉害,不是警方的情报吗?你怎么查到的?”
好像很佩服,但语气中明显夹杂着类似揶揄的声调,所以他没有理会。
轮到靖子自己时,她摇了摇头:
“嗯,这就有点偏离主题了——大家听说过‘死神’的传闻吗?”
说出奇怪的话。
“是个毫无根据的流言——不吉波普。这家伙会在某人人生中最美丽的巅峰时期出现,在他表现出丑陋之前杀掉——嗯,就是这样的存在。”
“……”
“……”
其他人都一副不理解她说什么的表情,靖子不以为意。
“作为一种伪装,被流传也太奇怪了,说可疑也确实可疑,但总有不正常的地方……总之就是美化杀人犯。那么,这个传闻是从哪里传开的呢?应该就是你就读学校一带的女高中生之间吧,须磨君。”
说着,朝贞夫点头。
“啊……?”
贞夫被打个措手不及,吓了一跳。靖子接着说:
“喂,你没听说过吗? 不吉波普。”
从来没听说过这么奇怪的东西,他摇摇头。
“……不。”
哦,靖子轻叹一声。
“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事啊,还以为什么都能查到呢。”
听起来像在挖苦。贞夫只得:
“不,有什么关系吗?”
靖子爽快说道:
“不,完全没关系,不过——这一带以前不是就有学生失踪?所以我想应该有联系吧。作为传闻,总觉得有不自然的地方。”
即使这么说,贞夫也不知如何面对诘问。他不认为有。虽然是学生,他却把同龄女高中生当作只会对八卦感兴趣的无聊家伙。
所以他没有回答,置之不理。靖子也不再追问。
“算了,继续吧。就我掌握的情报而言,有个地方不知为何存有大量用于清洗精密仪器的‘纯水’。”
“水?矿物质水之类的?”
对旁人抛出的提问,她予以否定。
“从这个意义上说,并不是高价的水。总之,是杂质被彻底去除,自然界中不可能存在的加工过的水。不过那个地方是食品制造厂,你们知道吗?那家公司——”
当听到她说的名字和地址时,贞夫眼神变了。
(——怎么回事?)
那是贞夫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公司,食品部门的品牌名。
(那家工厂——是父亲曾经做研究的地方……听说后来翻修过,但之前并未用于食品制造——)
在他沉思的时候,靖子继续报告。
“——正因如此,情报还不太确定,今后我会继续追查。”
谈话结束。一直默默听着的六岭说道:
“——相川,我想你应该明白,千万不要贸然深入,切忌靠近可疑人物。一旦被统和机构盯上,就什么都做不成了——无论如何都要慎重,这是基本。”
语气像在教导,靖子也点点头。
“嗯,知道。我会慎重行事的。”
“你刚才说的不吉波普也是——如果那个人真是杀人犯,是统和机构负责暗杀的执行部队之类,就不应该再接近了。”
“好像没什么隐蔽性——不过,感觉挺有意思的。”
靖子耸耸肩说道。
2.
须磨贞夫的学校生活,一言蔽之就是淡泊。
学业上,他只参加能拿学分的课程,不会在学校花费太长时间。但他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校方也不知如何处理。这样的成绩已经足够考上好大学,所以再努力一下之类的客套话是行不通的,再说也没什么严重问题。老师们对他的立场是,没办法,只能放任不管。有问题的学生很多,他也没被认为是什么突出的人。
至于和同学们的关系,也只能用一句淡泊形容。
既不是特别讨厌,也不是特别喜欢。如果有人搭讪,也会适当回答。当然有事也会搭话,但那绝不是凑热闹。虽然也有刻意这么做的一面,但即使没刻意,也无论如何无法缩短距离。可以说是孤立无援,但在他看来大家似乎也没什么不同。他只是被埋没在学校这种没有个性的环境中罢了。
那天他也只是去义务上课,然后准备回去。但那时候,背后有人叫住他。
“那个,须磨君?”
他回过头,在场的是田代清美,他在这所学校为数不多的熟人之一。
“真难得,你竟然在学校待到第六节课。”
“嘛,也不能总这么敷衍了事。”
“你究竟怎么学习的?老这么偷懒,为什么成绩还不下降呢?”
“足够精明。”
“哎呀呀,真是太羡慕了。”
她也是成绩优秀的人,在这所学校和贞夫争夺年级第一的位置。当然,这里的教育素质不错,在学校策划的只针对成绩优异者的特别讲座中,他们曾见过几面。话虽如此,因为贞夫很少出席,从关系上没法说不疏远。不过,这女人也是他为数不多主动搭话的学生之一。
(可是,明明毫无收获,这家伙却开始胡乱找我搭讪,真叫人头疼。)
他心里发着牢骚。主动找她搭话,是因为他当时在调查她认识的另一所学校的学生,失踪者之一的百合原美奈子。但清美对百合原的行踪一无所知,而且只是一起上过初中,没有进一步的关系,所以马上停止了追查,但自那以后,这女人经常主动找他说话。而且麻烦的是,她和他有很多共同认识的人。
“对了,我前几天听人说你女朋友,那个,叫啥来着?”
她用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
“——”
贞夫没反应。于是清美自顾自地滔滔不绝:
“啊啊,对对,是春海吧。这是姓吗?真是奇怪的名字。”
“杉乃浦不是我的女朋友,只是青梅竹马。”
不知为什么,因为上次在俱乐部也说过同样的话,贞夫感到些许不快。他从心理上把俱乐部的事情和学校的日常生活完全分开,重叠在一起就会很不舒服。
“啊啊,对了对了,是这个名字吗?所以,那姑娘——好像被人表白了。”
突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哈?”
贞夫一时间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那姑娘的学校是深阳吧?我在那里有很多朋友,所以才听说的——她在班上被当着大家的面邀请去约会。也可能是流言吧。”
“——那又如何?”
贞夫下意识地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道。虽然很成功,但声音也因此异常冰冷。
“你不知道?不介意吗?”
“所以说没什么。不是那种关系。”
“不过,我记得约会的日子应该是今天。”
她礼貌地将约会的时间地点告知贞夫。看来真到众人皆知的程度了。
(春海那个笨蛋——漏洞百出,所以才陷入窘境,让我听到这种奇怪的事。)
总觉得轻易就能想象当时的情形。男人强行缠着战战兢兢、模棱两可的春海,仅凭压迫的强度便取得单方面的约定。众目睽睽下也要坚持,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搭讪的基本。
“喂,怎么办?要责怪她出轨吗?”
被清美那纠缠般的眼神看着,贞夫移开目光。
然后就那样无视清美,沉默着离开此地。身后的清美又说了多余的话:
“哎呀,给你造成打击了?但我并不是想让你成绩下降。”
贞夫怒上心头,真有种想返回去揍她的冲动,但勉强克制自己出了教室。
(知道,知道了——)
贞夫焦躁至极,而他脚步所走的方向,正是刚才得知的约会地点。
(不,只是碰巧去车站。只是方向一样而已——)
他在心里对自己嘟嚷着辩解的借口。
(对了,再说——虽然春海基本上没理解,但也知道我归属claim.club。一定要事先叮嘱她别对无聊的男人说多余的话。)
这刻的贞夫还不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支离破碎,若是特意说出口,只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他被莫名的焦躁驱使着,自以为足够冷静,却焦急地向站前广场赶去。
比约定时间早来很多。当然,春海还没出现,也许男人已经到来,但贞夫不知道他的长相和名字。
他焦急地在原地徘徊。就这样等了二十分钟左右,春海终于来了。
从远处走向这里的身影,摇摇欲坠,无依无靠。表情也很暧昧,不知是高兴,还是来表示拒绝。
(唉,那个笨蛋——)
虽然特意赶往地点,但贞夫还是希望她别来,所以一见到她就反射性地发火。
几乎未加任何考虑的,他朝她的方向奔去——就在这时:
“……哧!”
条件反射般停下脚步。一瞬间,贞夫的意识被视野一隅闪现的人影束缚了。
贞夫注视那边的视线,被注视的对象察觉。哎呀,对方露出惊讶的表情。
那是claim.club的成员相川靖子。
她微笑着,朝贞夫挥挥手,示意他“来这边”。
3.
“……”
贞夫大感困惑。
claim.club有条不成文规定,成员们在聚会以外的场所要装作不认识。
可那女人——偏偏是:
(为什么——这种时候出现?)
在稍远的地方,可以看到春海正战战兢兢走向约定地点。
而在与此完全无关的方向,靖子朝他眨着眼——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陷入进退两难的状况。
怎么办——正犹豫的时候,贞夫看到了。
远处春海的脸上露出微笑,那种僵硬的迎合笑容他还是第一次见。
当贞夫想到那是对着那边男人的笑容时,突然感到无法待下去了。脚下摇晃着,站立不稳。
“……!”
他再也看不下去那个光景。下意识地转身,朝靖子招手的方向小跑过去。
(——咦?)
这时,对面的春海也在站前广场上发现须磨贞夫的背影。
他飞快地跑出去,前面等候的是一位朝贞夫面露微笑的年长女性。贞夫背对着,看不太清。说起来,她也没自信那是不是贞夫。
“啊……”
她正想往那边走,站在面前的男人问:
“杉乃浦,你怎么了?”
春海回过神来。
“呃,呃呃……”
就在她惴惴不安时,贞夫和那位年长女人已经结伴去了别处。
“不,那个——”
“你很紧张吗?没什么好戒备的。”
男人随口说了几句,想营造气氛继续和她聊天。
“不、不——我觉得不行。”
春海嘴里含糊不清。
“嘛,也没必要一开始就下结论,总之先找个地方吧。”
还未把话说清楚,男人便拉着春海的手,朝附近的咖啡店走去。
“啊——”
春海还在寻找贞夫他们的身影,空虚地视线在周围徘徊。
*
“……”
贞夫坐在靖子的车副驾驶座上,不安分地扭动腰部。座椅太软了。
“所以,事情其实很简单——”
开车的靖子对他这般可疑的态度毫不在意,车子渐渐驶向冷清的道路。
沿路周边已经没有高楼,建筑物越来越稀疏。也不像通往住宅区的样子。
“我希望你能协助我调查。”
“可以吗?”
贞夫撇嘴抗议道。
“俱乐部的规矩是,成员之间基本不在外交流吧?”
“不,话是这样——反正已经出发了。再说你不是很感兴趣吗?”
被她反问,贞夫陷入沉默。
确实——上次聚会时她的发言,像一根刺扎在心头。
当听说父亲曾经工作的研究设施里,出现与统和机构有关的可疑征兆,他想自己也必须调查一番。
“既然你也准备出手,那索性一起合作调查不是更有效率吗?对吧?”
“……你知道我父亲的事?”
“有点好奇,结果一查就查到了。只是偶然,所以想来并不违反俱乐部‘不调查每个成员’的规矩吧?”
挖苦地说。贞夫脸色愈发难看,靖子哧哧地笑着:
“你看,我好歹也算个名人,过去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所以总会不经意间无视别人保守秘密的心情。”
“名人?”
听到对方奇怪的发言,贞夫眉间紧皱。至少他从未在俱乐部以外的地方听说过这女人。靖子似乎察觉这点,一边操作方向盘,一边灵巧地做出耸肩动作。
“哎呀呀,你不知道?也是。事件发生的时候,你还在上幼稚园的年纪吧?”
“事件?”
“那件事被大肆报道过。全家被强盗监禁残害,活下来的只有二女儿——就是我。”
一脸平静说出令人震惊的事。见贞夫吃惊地瞪大眼球,她露出一副装傻的表情:
“手记还上了畅销书,腰封上写着少女所经历的最恐怖惨剧。电视特别节目什么的上了很多——嘛,虽然半年后就不成话题了。不过因为我没遮脸,当时可是四处躲藏呢。”
“……”
“不过,只知道被枪毙的凶手好像摄入了奇怪的药物,事件本身就含糊其词地结束了。”
“……那个药物是统和机构的——?”
她参加俱乐部的动机,是为了复仇吗?
“这个嘛,我不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我被救出时已是重伤濒死,等出院后现场勘查早就宣告结束了。”
她似乎对过去已经了然,一脸爽快地说。
话题还没结束,车子已经来到问题工厂所在的郊外。
虽是工作日的傍晚,但工厂好像早关门了,周围一个下班的员工都没有,连警备员也不见。是碰巧休息吗?还是一贯如此?
“……”
贞夫紧张地观察工厂,靖子问:
“你以前来过吧?”
贞夫点头。
“很小的时候——不过外观完全没变。”
“这么说,翻修的事很可疑啊。”
“喂,你看——那边门开着……!”
贞夫手指的一扇安在背面围墙上的小门,确实在风中摇晃着。关键是——看上去被弄坏了,把手歪歪扭扭的。
“——哎呀呀,有人捷足先登了。”
“我们也去吧……?”
贞夫急切地说,靖子看向他。
“……你很着急?”
贞夫心头一惊。他的座右铭是冷静应对事态,现在竟要违背吗?是因为接近驱使他行动的元凶而兴奋,还是——为掩饰别的担忧,想专注于眼前的事情?
(——不不,没那回事。春海做什么与我无关……)
他稍稍咬紧牙关,随即左右摇头。
“——现在不抓紧的话,痕迹一定会消失的。”
用平静的声音说道。靖子听罢,鼻尖哼了一声。
“嘛,也是——虽说有点操之过急,该出手时还得出手。”
她把车停在稍远的路边。
两人潜入问题工厂用地内。姑且确认过警报装置是否启动,但似乎并无必要。
敞开的不只是潜入的后门,围墙内侧建筑物的所有门都没上锁。
“这里好像被弃用——是不是太迟了?”
“总觉得,有奇怪的声音……”
贞夫的耳朵听见远处下雨般的沙沙声,又或者河里的水流声……
“那栋建筑物里——去看看。”
贞夫小跑起来,靖子跟在后面。那座建筑几乎位于用地正中央,却是包含仓库在内的四座建筑物中最小的。
因为没有上锁,进去很容易。尽管如此,两人还是小心翼翼从门口向内走,没发出声响。中途是楼梯,因为只有上面有路,来到类似夹层的地方。通道里没开灯,连紧急出口的指示灯都熄灭了。也许本身已不通电。
废墟——贞夫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字眼。作为建筑,已经形同尸骸了吗?
声音逐渐增大。有扇稍大的门半开着,往里面一看——已经浸在水里了。
水、水、水——将半地下、占用巨大空间的生产线设备彻底淹没。声音是上方的水压坏阀门往下流形成的。
而且——没有任何气味,简直不像工厂的遗迹。像是被溢出的水吸收了。
几台用途不明的机器也都在清澈的水底。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延伸至底部,在曾是地板的地方投射出波纹。原本用于防止外物混入的封闭构造,现在反过来成为容器,储存着无色透明的静水。
只有从上滴落的水声,在寂静的空间中回响,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
贞夫无言以对。心想,怎么回事?把证据按字面意思“洗净”了吗?但就那个而言——也太过剩了。
“莫非——稀释了?”
靖子自言自语。贞夫惊讶地把头转向她。
“可能是在这里生产某种极其浓厚的精粹物,提取完成后,将其通过输送管道及周边的痕迹稀释掉——大概吧。”
她淡然说道。但无论这些水是因何种原因流入:
“……已经,一点痕迹都没了吗——”
就是如此。只有事实清楚地摆在眼前。既不能把水体转移到别的地方,也无法防止水混入其他自然物变得浑浊。这便是统和机构消除脚印的方式。一切被淡化后,连气味儿都不剩了……
“……”
贞夫正茫然时,靖子朝别处走去。数秒过后贞夫才发现她不见,慌忙找寻她的身影。
她走进离生产线稍远的角落房间,坐在安放其中的电脑前。
连上自己带在包里的笔记本电脑,开始各种操作。
“数据不该早被抹掉了吗?”
对贞夫提出的疑问,她点点头。
“没有通电——不过,就算断开电源,应该也——你看。”
她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出图像。
那是在工厂入口处警备用监控摄像头拍摄的图像。
“因为电源突然切断,处理器还存有进入硬盘前的数据。”
视频只有几秒钟。在拍到某人穿过入口的最后瞬间,画面便中断了。
贞夫看着那道人影,心想:
(——怎么会?)
画面不甚清晰,也可能是看错了——但在第一印象中,那个稍微上年纪的男人的身形,总觉得——
“喂,是不是很像?”
听靖子这么说,贞夫一时语塞。她也有类似感觉。
“果然很像——和我们俱乐部的首领六岭平藏。”
靖子一边点头,一边循环播放影像。可还是看不太清。
“但——如果这样的话,又是怎么回事?”
贞夫陷入混乱。claim.club的规矩是,某人所做的调查,其他人一概不参与——所以这次两人同行纯属例外,不过,上次聚会上自己也说过“不要贸然接近危险”的六岭本人,为何还来这里呢?
“——这家伙,还是当没看见比较好。”
靖子自言自语,贞夫心头一惊。突然发现自己无法明确表示反对还是同意,这让他动摇不少。
他自以为在为自己的人生好好利用claim.club,而现在——他初次意识到,别人也一样。仔细想想,其实他完全不知晓六岭平藏成立俱乐部的初衷。过去只觉得是为了赚钱,可是——
“……”
可是——他站在与统和机构为敌的立场上,这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已经走到积重难返的境地……
趁贞夫一脸暧昧,靖子迅速拆下笔记本电脑塞进包里。
“一直待在这里也没用,回去吧。”
站起身来。
贞夫也只能跟在后头。想不出其他能做的事。
……两人坐的车再次驶入市区,刚开几里贞夫就说:
“……这里就行了。”
在一处奇怪的半吊子地方要求停车。
“诶?要不送你去车站吧。”
“不,没关系的。”
贞夫在没有巴士车站和出租车站的地带匆匆下了车。
置身于从黄昏逐渐变成黑夜的街道中,虽然想看清他是奔着什么方向去,可街道上实在太拥挤了。
“……”
靖子无言地目送他离去,等身影完全消失后,才再次发动车子。
就在这时,叮零零,胸前的手机提示她来电。
“——是我。”
她单手握方向盘,接起电话。因为是单独设定,所以知道是特别线路打来的。
[——新的指令,tearjerker。是否处于可接受状态?]
声音很冰冷,很难相信是突然对一个女人发出的。而她——平时被称为相川靖子的女人,用毫不逊色那一头感情的声音回应:
“——了解,没问题。”
4.
从摩天轮的窗户往下看,街道很快被黑暗所封闭。杉乃浦春海一面俯瞰,一面嘴里嘟囔着什么。哪怕没人听见,她也不断重复:
“……明明没用,明明没用……”
此时,将她强行拉进摩天轮的男人故作爽朗道:
“怕高吗?”
春海并不搭理男人。男人有点生气,但又立刻调整情绪。
“从这里看夜景很美,我想让你也看看。”
用轻佻的语气说。然而,春海既未朝他看,也未关注美丽的夜景,只是望着窗外其他方向。
她继续嘟囔。
“……明明没用……不在这里……他不在的地方,对我做什么都没用……没有意义……”
声音越来越响亮。
“诶?你说什么?什么没意义?”
“明明不行……谁也没用……不让我唤醒那个的,只有贞夫……”
她的手揪着裙摆。
手指胡乱摆弄着裙边。
“哈?什么?谁把你唤醒?”
“是你。”
春海突然转向男人。
那双眼睛直勾勾地与男人对视。
“是你唤醒了我的‘one.hot.minute’……在这个没有贞夫的狭小箱子里。”
说实话,男人几乎没听她说什么。反正女人都是支离破碎的,只会说些自己才懂的戏言,所以他养成了对搭讪女人的话置若罔闻的习惯。把握好时机即可——在他看来,女人直勾勾盯住自己时,便是信号。
他以近于机械的准确性,将自己的嘴唇贴在春海的嘴唇上。已经习惯这种行为。
春海没有反抗。
男人松开嘴唇,察看反应判断是否进一步发展。
但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春海依旧目不转睛盯着他,表情纹丝不动。并非紧张,看上去更像戴着假面。
不——或者正相反,因为所有假面都被脱落,已经不带任何表情——那样的印象。
(怎、怎么——)
到这里,男人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但也顶多只是当作对奇怪的女人出手了,离事情的本质还很远。不过,这里也不能责怪这个男人。
谁会知道呢——每个人都活在这世上,却从不去思考这个世界稳定边界之外的事。所以他当然也不可能理解,那时自己面对的是何物。
比如“世界之敌”什么的——
“……”
一阵略显尴尬的沉默后,春海将视线从男人身上移开,俯视眼前美丽的夜景。然后独自呢喃。
“……把所有人都烧掉就好了——”
这句低语,在狭窄的摩天轮吊舱里显得格外鲜明。
很快,他们乘坐的摩天轮回到人们站立的大地上。
工作人员打开门,春海猛地起身,无视男人独自离开。
男人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像在犹豫是否出去。
“客人,请出去。”
听到工作人员的声音,他不快地说:
“啊,啊——我知道。”
脚落在外界。
春海已经离开,但男人并没有追她,只是在作为固定约会场所的临海公园附近徘徊。
那张脸扭曲得厉害。
他眉头紧锁,露出焦躁的神情。表情已经超越不愉快,化作愤怒。
那不寻常的模样,使得周围行人都向他投来怀疑的目光。
不一会儿,男人站在临街的一家店前。
店门口摆放着一个使用机械装置挥手的大型玩偶熊,对过往行人释放热情。
“……”
男人只看一眼那只熊,就再无法移开视线。不知道为什么,他很不舒服。怎么想都觉得那个可爱的团块实在是毫无用处。
他感到自己嘴唇发烫。热乎乎的,像在燃烧。又像是炎症,发烧时的不畅快印象。
片刻后,他的手缓缓伸向那只熊。简直就像表达“我要勒死你”那样可疑的伸手方式——店员很快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叫喊声多少有些过激。
“——你、你要干什么!”
被大喝道,男人也惊诧地看向自己的手——指尖好像有股奇异的眩光。
从那里喷出的无疑是火焰。
指头喷出了火。
“——诶……?”
男人脸上尽是茫然。明明是自己放出来的,他却搞不懂那是什么。火焰很快点燃玩具熊,与此同时,或者近乎一瞬——迅速蔓延到男人自身。
热情似火,这句比喻是骗人的,男人最后隐约想——当时他感受的不是热,相反——是一种快被冻僵的冷。
“嘁呀啊啊啊啊!”
止不住悲鸣。周围的人们议论纷纷。
“这、这家伙——点燃了熊和自己……!”
在旁人看来就是如此。只能捕捉到他手拿强力打火机点火的光景。
从人类身上——强行引出某种不可思议之物的、将一切烧尽的邪恶倾向,持这般想法思考的人,在正经世界里并不存在。
“喔、喔喔呜、喔喔喔呜——”
从燃烧的男人口中发出声音,已经无从判别那是喉头的呻吟,还是火焰烧破肺部涌出的热风了。他的身体扑腾一声倒地,继续燃烧……
……杉乃浦春海神情恍惚地走在不远处的人行道上。于旁人眼中并无可疑之处,所以谁也没往她那边看。
“……明明没用……”
她依旧喃喃低语。声音中带着刺骨的杀气,似乎已经渗透周围,不管从摩天轮上下来的她接下来会触碰到什么,那都将不可避免地为这股冰冷所污染吧——然而,她的低语却意外中断了。
“啊……”
嘴唇一声啼鸣,同时吐露出比热更温暖、富有生气的气息。
视线尽头,一个人影正朝她跑来。
是须磨贞夫。
*
(——果然在这儿。)
贞夫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找到春海,与其说安心,不如说更感到疲惫。一见她的身影,便觉肩上压着一副重担。
朝自己露出无辜笑容的她,身旁不见男人的身影——贞夫皱着眉头,但还是跑到独自一人的她身边。
春海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身体微妙地左右摇晃,但笑容依旧。
“哎呀,贞夫——怎么了?”
傻傻地问。这种事,她应该也不想问吧。
“没——没什么。对了,你的,你的同伴呢?”
“诶?”
春海愣了下,好像真的不知道他的意思。刚才还见过面的那个男人,貌似从脑子里完全消失了。贞夫不禁苦笑。
“总觉得——也太自由了,真羡慕啊。”
他似乎无法消除已经刻入脑海的种种。刚才看见的东西,人生中经历的事情,还有在未来等待自己的东西——感到这些复杂的事物互为矛盾地堆积在一起。
话虽如此,不管是继续遵循claim.club的规则亦或反抗,无论如何——
(对这家伙发牢骚也没意义——不可能懂。)
想到这里,他用手摸了摸还在迷糊的春海的头,有些粗鲁地拨弄头发。
“等、等下——”
虽然这么说,春海似乎也很高兴。
“肚子饿不饿?吃点什么吧。”
贞夫说道。春海用明朗而清晰的声音回应:
“——嗯!”
那里没有一丝多余的阴翳。
两人结伴而行——
……是啊,果然有贞夫在的话,就突然产生了意义,世界变得完全不同——
春海已经记不起刚刚还围绕自己的冰冷冲动了。简直不敢相信有过那种东西。
一直都是如此。那个瞬间发作的她,和像这样站在贞夫身边的她,仿佛完全无关似的,判若两人。而且一旦隐藏起来,连同存在的细微痕迹都消褪了——
现在的她只是走在大街上,笑眯眯地跟在他身边。
“啊,对了——”
贞夫突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
“你知道不吉波普吗?”
“呃?那是什么?”
“好像是在女高中生之间流传的死神。”
“死神吗?真奇怪!”
春海的确不知道这名字。在班里,她被认为是“迟钝的姑娘”,不太能进入流言蜚语的圈子,也没听说有这样的事。
“嗯,可能有点奇怪——好像在到处杀人。”
“杀人做什么用?”
“不,所以我想问,你确定不知道吗?”
“完全没有。为什么杀?对付坏人吗?”
“怎么讲呢——嘛,也许吧。是在消灭破坏世界和平的家伙……”
说这话时,贞夫脸上闪过一丝苦笑,心想,既然自己在对抗统和机构,兴许也会囊括进“恶人”之中。不过,和春海说这个也没用。
“杀戮世界之敌——世上真会存在这种东西吗,也许……”
他瞥了春海一眼。
如果自己被抹消,这家伙想必会哭泣吧?但见春海只是回以天真无邪的目光,便不再多言。这种事想也没用——
两人来到一处稍大候车站前的十字路口。
这时——春海脸上浮现轻微的警戒。十字路口对面站着一名少女,是熟人。
肩挎斯伯丁(spalding)运动包的同校女学生宫下藤花。
但是,这位宫下看起来不像平时的宫下。
“——”
左右两侧似有微妙出入,既非愤怒,亦不是悲伤——只是神情锐利地环视四周。
春海还是第一次见到人类流露那样的表情。
和平时的宫下完全不同,让人怀疑果真是她吗。貌似在寻找什么。
确实,应该在附近——从哪儿消失了?
——那眼神看起来像在思考这件事。
“……”
春海想上前搭话,但对方好像没注意自己,而且贞夫也在旁边,便没有挥手。
不久信号灯变绿,行人涌向十字路口,混杂一团。春海和贞夫,以及表情左右非对称的存在,就这样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时难以辨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