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不必想太认真。
1.
那栋楼位置很高,可以俯视整个城市,在楼顶上有一个矮矮的人影,正蜷成一团。
“……嗯嗯,嗯。”
抿动的嘴唇里传出声音,说不清是什么话还是呻吟。
背影让人觉得像个小孩,但作为孩童,眼神又未免太可疑。
那是锐利、阴暗的眼神。
蓬乱的长发就像缠绕在身上的藤蔓。
“嗯嗯……嗯。”
只有奇怪的声音在四周扩散。
mellow.yellow。
这就是那个怪人的名字。
生物学上的性别应该是女性,但这种分类没什么意义。对她另有规定。
统和机构的战斗型合成人——而且是被称作“superbuild”的一类,同伴也不怎么喜欢的存在。
她身穿一件成人深色外套,下摆几乎拖着,与孩童的体格很不相称,不过以她那异样的风貌,想必穿什么都不合适,从这点来说反倒挺适合。
“嗯嗯,嗯……”
mellow.yellow有些茫然。独自坐在储水罐上,身处头顶只有天空的风景中,给人寂寞的印象。
除了嘴角不时地发出嗯嗯的声音外,神情呆滞一动也不动。
那副样子就像钓鱼的人。鱼线垂在水面上,一动不动地等鱼上钩——这样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眼前一亮,嘴角上扬。
“——来了……”
她笑着。
“……来了,来了……忍不住了吗——笨蛋……”
奇怪的笑声从她小嘴中发出。
不论她的等待是为了什么,现在似乎已经结束了。猎物挂到了垂下的鱼钩上。
突然,风刮了起来。在这股气流穿过屋顶时,mellow.yellow的身影从那里消失了。
*
“你、你能相信吗?因为,哦——”
这里是车站前一家占据半边马路的露天咖啡馆,其中一处桌位。
“那可是鞋柜啊?都什么时代了?鞋柜里塞情书,用这么简单的方式,真的可以吗——”
我叹了口气,伏在桌子上。
坐在对面的时枝说道:
“好啦好啦,阿睦,这都是快两年前的事了,你别老放在心上。”
她想安慰我,但我撇着嘴:
“一般都是忘记的。考试的时候根本做不到——这时就会突然想起来。志愿报考的学校都没考上,真想知道我在干什么——啊真是的!回想起来,那之后我就一直很小气。像我这样的臭虫,做什么都不顺——”
我在桌子下面胡乱挪动着脚,感觉自己真的像条虫子。
“不过,他到底怎么回事?”
“竹田君啊。竹田启司君——啊,好像很久没有提起这个名字了。”
话一出口,我就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刺耳。
“阿睦并没有向他告白,不是因为他有了女朋友,所以对他没兴趣了吗?”
听她这么说,我不禁虚弱地发出呻吟。被戳到痛处了。
我的名字叫馆川睦美,朝我插嘴的是小守时枝。
虽然上的高中不同,但我俩从小学开始就是彼此认识的挚友。
今年春天我们两人高中毕业,下个月就要去上大学了。我在一所县立普通高中上学,虽然第一志愿落榜,但也考上一所还不错的大学,所以没复读。时枝则是从私立大学附属学校直接升入大学。唉,有点嫉妒。
所以现在两人都处于无所属、半途而废的社会地位。既不是学生,也不是无业游民——如同浮萍一般。
考试结束后总算有了空闲。于是我说今天两个人一起到街上玩吧,结果哪也没去,只是聊天消磨时间。
“话说回来,那个叫竹田的有什么优点?阿睦,连这点你都想不起来了吧?”
“什、什么啊,好过分,你以为我是那么轻浮的女人吗?嗯,所以……竹田君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感觉,很帅,但是不做作,不怎么和大家联系,经常一个人待着,呃,还有……”
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变得无力。脑袋变得乱糟糟的,想去思考未经整理的事情,却无法很好地用语言表达出来。
时枝瞪大眼睛看着睦美,脸上浮现出一抹令人不快的笑容。
“那、那是什么讨厌笑法?”
“要是竹田君的女朋友遇上了灾祸,也许会想——难道是被男朋友的老同学以莫名其妙的理由怨恨了?但又没什么根据,只能一个人消愁——是吧?”
“什么啊,你站哪一边的?”
我没有鼓起脸颊,只是板着脸。
“你不是站在我这个好朋友一边,而是站在宫下藤花一边?”
“宫下是谁?”
“就是那个鞋柜姑娘。”
“为什么要记住全名?没必要那么敌视吧——”
时枝一脸愕然,突然抬头望着天空,“啊”地叫了一声。
随后掏出手机,将内置相机的镜头对准天空,拍了好几下。
“什么什么,你拍了什么?”
“云彩的形状很有趣,和大楼重叠的感觉很棒——不过已经变了。”
时枝说着,发现一只鸟停在路灯上,也拍了下来。动作毫不犹豫,构图得当。
“还是老样子,经常拍照。”
“嗯,为了打发无聊——我和阿睦不同,不用考试。”
“时枝有一双不可思议的眼睛啊,大概是观察力吧。能发现一些只有在普通生活中才会发现的闪光点。”
我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向时枝的手机。
“让我看看。”
“难为情啊——”
“不是挺好吗?又不会变少。”
我们嬉闹着争夺手机,终于抢到了。
“喂,饶了我吧。”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我背对时枝,欣赏起了照片。
(——唔。)
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惊叹。感觉这些都是专业人士的杰作。
照片都是些街道的风景,让人多少知道之前发生的事和即将发生的事。照片上的小孩子背对我,抬头望着天空,我甚至能想象出那个孩子迷路的样子。下面这张照片拍的是孩子被母亲训斥的情景,让我叹了口气——是张让人心动的照片。
(——时枝果然很有才能啊……)
我再次深深体会到这一点。虽然以前就多少明白,但像这样一次又一次展现在眼前,感受更深切了。这种心情中带着些微的嫉妒。我突然想,竹田君看到我们俩会喜欢哪一个呢,连我自己都迷糊了。
(果然是想当设计师的竹田君的话,有品位的时枝比较好……不不,我在想什么呢——)
虽然思考着,但还是没停下看照片。我时常被时枝的照片迷住。
“喂,够了吧?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时枝用半是哀求的语气说道。
“咦?这是?”
我叫了一声。然后把液晶画面上的照片拿给时枝看,问道:
“喂,这是什么?”
时枝看着照片,不知所然地反问:
“怎么了?”
那是一张耸立在晚霞天空中的输电线路塔的照片。三个并排成一行,看起来就像远古时代的遗迹,有种不可思议的气氛……我指着角落里的一点。
“看看,这儿——这儿有个奇怪的家伙。”
那里站着一个筒状的东西。
塔的顶端有个影子……那是从阳光方向延伸出来的不可能角度。
“你看,这里……对,就是这儿。”
我很兴奋。但拍摄的当事人时枝却完全没反应过来,歪着头。
“那是……”
我焦急地扭动身体。
“所以说——这不就是那个吗?那个传说中的。”
然后,用略带动摇的声音说出了那个词。
“就是那个叫‘不吉波普’的。”
*
“——!”
走在稍远路上的男人听到睦美这句话,停下脚步回头。
(刚才——她确实说了那个名字——)
男人转身,准备走到睦美和时枝身边。但他的脚步突然停下了。
他看到一个少年朝两人靠近。
(嘁——两个人还好,三个人就麻烦了。)
男人决定躲在不起眼的地方等待机会。
*
“喂,馆川?是馆川吧。”
身后传来少年的声音,我回过头去。
那里站着一个笑眯眯的男孩。和我同龄,好像在哪见过。
“嗯——”
我皱起眉毛,身旁的时枝高兴地说:
“咦,好久不见啊!”
因为她这么说,模模糊糊想起来了。
“啊、啊……这样啊。”
像是初中时的同班男同学。但印象甚微,叫不出名字。
“太过分了,你忘了吗?是真下,真下干也。”
他苦笑着说道。
2.
小守时枝注意到许久不见的真下干也,看向她好友的眼神,啊,果然——她想。
(干也还是喜欢着阿睦,直到现在——)
三个人是同班同学的时候,时枝就知道干也看睦美的眼神和其他人不同。因为她也一直在看他。
“啊,对对——是真下啊。什么啊?你完全没听过传闻吗。”
睦美漫不经心地继续对时枝说道。干也说道:
“你说什么啊。没听过很平常嘛。”
他的表情有点生气,但很快又恢复笑容,问:
“你们在聊什么?挺开心的。”
睦美点点头。
“对了,你也看看这个,这是时枝拍的。”
说着,把问题照片给他看。
“这里不是有奇怪的画面吗?你觉得那是什么?”
“啊?有什么?不会是错觉吧……”
干也困惑地说,睦美皱起眉头。
“有啊!你看!是不吉波普!”
大叫了一声,突然回过神来,脸颊通红。
“所、所以……”
睦美正想辩解,干也却一脸茫然地反问:
“泡泡噗噗是什么?”
时枝啊了一声,点点头。
“原来如此,那个传闻几乎只在女孩子之间流传。”
“啊?是吗?为什么?”
睦美有些惊愕。
“不,你问我为什么——”
“所以,你在说什么啊?”
三人的对话,总觉得不磨合。睦美焦急地说道:
“啊真是的,真下。你坐那儿吧。”
准备让他坐在咖啡厅的座位上再说。很快,店员走过来。
“您的订单是?”
“嗯,冰咖啡吧”,干也含糊其辞地点了一杯,三个人就像是一伙的。
“好了,你听好了。不吉波普是这么回事——”
据说那个存在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出现。
当一个人最美丽时,变丑之前将其杀死。
一出现就达到目的,然后消失——毛骨悚然的泡沫。
死神。不管那是天使还是恶魔,都会给人带来死亡。
这就是不吉波普。
虽然偶尔会在某人嘴边提及,但恐怕一次也没深入过吧……只有传说,像黄昏时的影子那样缺乏厚度,却一味浓烈、粘稠地融入世界——
“……咦?有这种传闻吗?”
“然后,我就觉得这个可疑的影子可能就是那个。”
“不过,这是传闻吧?不可能真的存在——”
“我倒不认为一切都和传言一样,不过,传言是有其源头的人才会出现的吧?看到这张照片后,我就恍然大悟了。”
睦美极力强调。她有动不动发火的习惯。
“嗯……”
“阿睦,干也不是很为难吗?”
“什么呀,时枝,是你先拍的吧,你为什么要拍这个?”
“不,你问我为什么——我只是觉得很漂亮……”
“有张照片不就够了吗?”
“……什么嘛,两个一起欺负我。反正像我这样的臭虫,注定要被大家无视吗?”
“臭虫?”
“干也他不是不愿意,阿睦你就不要再提这事了。”
时枝不知为何有些焦虑地这么说道。睦美没回答,只是盯着干也,突然说:
“真下,所以你才不行。”
“……什么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你从以前就是个不明事理的人,有话还是没话——总是在犹豫。怎么,那时的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诶?”
被这么一说,干也有些脸红,嘴巴蠕动着。看到这一幕,时枝几乎反射性地大声说道:
“喂,真下君?今天有空吗?”
“啊?没有,今天没什么特别的安排……”
“好,那就走吧!”
时枝气势雄雄地说着,站起身来。
“啊?去哪?”
“就去那座铁塔,嗯。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去看看。景色不错,去了也不会吃亏,嗯!”
一边说话一边焦急地想,我在说什么啊,但因为想改变话题的走向,所以也没办法。
干也哈哈大笑,佩服地说:
“小守你一点没变啊。以前就有这样的地方吧。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展现魅力。”
“我知道,可以去了吧。”
“你们两个怎么随便聊起来了?”
睦美绷着脸,但马上点头微笑着:
“嗯,确实很省事。打破这种不痛快的感觉,这想法还不错。”
*
三人移动后,一直躲在暗处观察情况的男子也开始行动。
(这真是太好了——他们好像要亲自带我们去问题的地点……)
男人心里暗自窃喜。
那三个人做梦也不会想到,是他们打开了通往噩梦的大门。它潜藏在日常生活的某处,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把任何人拖入通向黑暗的深渊。
(话虽如此——即便像我们这样自以为知晓世界另一面的人,有时也会掉进陷阱里——)
三个人友好地聊着天,走进大街,上了开往问题处输电线塔附近的巴士后,男人转身离开。
走进一条没有行人的小巷,他踩在墙壁上,纵身一跃。到达另一侧墙壁,再狠踢墙面。
他的脚力远超常人,一转眼就爬上了楼顶。
跳到下一个建筑物的屋顶,继续往下跳,那副样子活像一只蚱蜢。与瘦小的身形相比,昆虫往往拥有令人难以置信的跳跃能力,而男人虽然长着人类的姿态,却拥有与之同等的力量。
他的名字叫down.rodeo。
身份是由统和机构制造的战斗型合成人之一。伴随隐秘而强大的力量,存在于世界背后的无形巨大系统——统和机构。其目的之一,就是将被称为MPLS的觉醒特殊能力者作为危险的“人类之敌”排除——抹杀,rodeo也是为此而诞生的存在。作为搜索MPLS,将其猎杀的猎人而制造。
但现在——他是个逃亡者。
三年前,他和同伴们在执行任务过程中发生的某件事,使他成了被统和机构追杀的人。
统和机构至今仍同“sepia.stain”这个名字一起保持警戒的那起骇人事件,改变了他和同伴们的命运。
(那时候……唯一幸存的boomerang,她确实说了“不吉波普”——没错,我听到了那个。即使她后来想不起那个意思,我和fix也都听到了“那个单词”。不吉波普这一存在,与我们三人的命运息息相关——因此,必须找到它……)
*
“嗯,所以?不吉波普,那是谁说的?”
我在巴士上问时枝。因为正值春假,巴士车厢里空荡荡的,时枝坐在座位上,我和真下站着俯视她。
“传闻是从我们学校出来的吧?”
“究竟是怎样……我想这边以前也有过——”
时枝一脸思索的表情,但我知道她没有答案。她的嘴唇微微颤抖,这是她大脑空转时的习惯。我虽然不太明白,但已经遇到过好几次这种习惯,所以也不抱希望了。这边到此结束。
“嗯,这倒是——真下?”
我把脸转向在旁边呆站着的老同学。
“怎么了?”
为什么这家伙会毫无意义地傻笑?中学时代他好像也总是莫名地微笑,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事。
“你们男生好像完全没听说过这件事,现在知道后,你怎么想?”
“嗯,是啊……虽然听起来很恐怖,但总觉得大家都在津津有味地议论。这点真不可思议。”
装傻的语气,感觉这家伙更像不可思议的人。
“这样的传闻,我想并不是谁开始说的。总之是在不断重复的过程中,形成了形象。”
他一脸得意地说道。我有点生气。
“听起来像在说‘我很聪明吧’,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只是在问你怎么想。”
时枝慌忙像支持他一般说:
“阿睦,你别这么说。”
话说回来,时枝就是这么稳重的人。不过真下这家伙无视时枝的体贴,态度轻浮地敷衍道:
“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不过……说实话,感觉挺可怕的。为什么要特意把这种事当有趣的话题聊呢?我可不想被杀啊。”
“那个……不是这回事。”
这么说来,和真下说话经常会像这样莫名其妙地虚脱啊,我又想起了中学时代的事。
(那时候,和时枝也经常在一起——有点怀旧的味道。)
总觉得有些骚痒。就像我们还是中学生一样,明明不久前刚刚经历了高中三年的考试失败,却感觉根本没发生过,真是不可思议。
“可是,馆川为什么那么想解开不吉波普的谜团呢?”
“嗯?不、不——也没那么严重……”
我有些扭捏。只是顺势而来,并非那么执着于不吉波普本身。
(不过按刚才的走向,如果退缩的话我好像就输了……)
这种内心话当然不可能说出口。
“我不是要解开谜题。只是发现了奇怪的东西,放着不管会不舒服——时枝好不容易拍下这么漂亮的照片,却被当做灵异照片,你也不痛快吧?”
“啊?不,我不会。”
时枝正要说话,我立刻把手放在她肩上,有些生气地说:
“不行,别这么随便。你很有才能,要有这份自觉。”
虽是掩饰,但也是真心话。
“这、那——”
时枝一脸为难。她那副表情实在可爱,更让人着迷了。
“不,这是没办法的事,不确认真的不行。放弃挣扎吧。”
当时,我非常坚定地断言。
……事后想来,当我说去那里时,应该察觉到时枝真正的心情才对。就像她说的,我们不应该去那个地方——但另一方面,又觉得无论怎样做都是徒劳。
也许命运此刻早已经开始,无论怎样在跌倒前事先知道,我们都没有可去之处——但至少,如果彼时我们没去那个地方,就不会相遇。
遇上那个奇怪的家伙——统和机构的战斗型合成人,mellow.yell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