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妖布吉睡懒觉》中写道,一般方法杀不了猫妖。不管煮还是烤,猫妖都只是恬静地理着毛发,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
“死神吗。”
布吉迅速提问。
“那是什么玩意儿?有什么好玩的?”
来自天上的声音回应了这一问题。
世上大部分事物,并不是为快乐而存在。
“啊?为什么,那不是很无聊吗?”
能说出这种话的只有你了。
“如果觉得没意思,放弃不就好了。”
你要做什么,怎么做?
“我不知道,不过,光猎取别人的生命不是很无聊吗?”
生和死是世界的根本法则,无视是不可能的。
“我不太喜欢那种自以为是的感觉。”
确实很像你,但死神肯定不会听你的话。
“嗯,那我就藏起来,找个角落睡觉。我也不讨厌睡觉。”
怎么说呢,这就是你的生存方式吧。毕竟是死掉一半的猫妖。
“那晚安了,喵咪喵咪。”
晚安。
1.
音梨中学第三十二届学园祭于周日举行。全校在前一天的星期六放假。说是放假,其实是为了准备校庆,通常在放学时间必须出列,所以没法提前回去;待考试的三年级学生本就要正常行课,其中也有人被迫接受补课,气氛并不轻松。尽管如此,大家仍感到情绪高涨。
整个学校都很热闹。
“真驹你们也来帮忙啊。”
“抱歉委员长,我得去我们摄影部。”
“我倒是无所谓……”
“不行啊,进,相原前辈绝对什么都没做,小怜也是一窍不通。”
“你还真有干劲。”
不知为何,我疲惫不堪。周围热烈的气氛异常沉重。
走在走廊上,即便不想听,周围的喧闹声也会传入耳中。
“喂,纸箱不够啦。”
“别占插座,电磁炉必须要用。”
“不是叫你把桌子搬出去吗?还等什么呢?”
“玻璃纸的颜色不对,这是蓝色,去买红色的。”
“上面积了好多灰,胶带粘不上。”
“噗呲。”
“把椅子堆起来不就行了?”
“窗帘好脏。”
……咦,心想。
(刚才——听到什么了?)
我停下脚步,真驹诧异道:
“怎么了?”
我这才回过神。
“不、不——没事……”
“那我们走吧。”
我被真驹带着走向活动室。可在此期间,奇怪的不安越积越大。
相原前辈和无子规怜已经到活动室了,但两人什么也没做,只是发呆。
“喂,你们两个不是要整理展示的照片吗?不赶紧做的话,永远做不完。”
“唉,麻烦……都无所谓吧?要不就照这样,墙上贴满城镇各处的照片。”
“到现在也完全无感,我也无所谓什么学园祭。”
前辈和无子规都在自暴自弃。
“不行,那样的话,学生会肯定会挖苦我,问我预算用去哪儿了。”
“啊,对了以绪。转到这边的传真里,摄影部的展示主题是<音梨町,街角的怪异阴影——也许隐藏着什么?>,不吉波普这个词没了。”
“我去掉的,因为直接说这个词会引起很多人反感。”
“反正不懂的人照样不会懂——”
听着真驹她们的对话,我心中的不安再度增加。
不吉波普……
到底是什么,自己并不知晓……但内心涌起一阵反胃,不安一个接一个膨胀。
“嗯?怎么了轮堂?表情这么奇怪?”
“不,那个——不好意思,我——出去一趟。”
说罢,我迈开步子。
不,几乎跑了起来。
从我眼前经过的,又是那家伙。
头戴黑帽子、身披斗篷的猫,迈着轻快的步伐疾驰而去。
我一个劲儿追赶着它……
*
“——”
真驹以绪漠然目送他离去的背影。
“什、什么嘛,那家伙怎么了?”
相原亚子有些疑惑。
“跟上去。”
无子规怜说着从座位起身,快步跟在他后面。
“等、等等——”
看着焦急的亚子,真驹问道。
“前辈——怎么做?”
“那、那……我也去。”
“是按自己的意思?”
“那是当然——怎么了?”
“那我们走。”
两人也追向他和无子规。
他的速度出奇地快,看起来并不着急,可怎么追也追不上。
“怎么回事?他究竟想干嘛?”
亚子呻吟般嘟囔道,一旁的无子规怜平静地说:
“他终于找到了。”
“诶?什、什么?”
“死神。”
“……哈?”
“嗅出死神的气息,这便是他的使命,他存在的理由。”
“等、等下——你说什么呢?”
三人拼命追逐着似乎永远无法追上的他。
冲出校门,穿过马路,横穿车道,面朝墙壁而去——随后消失。
“诶?”
亚子不由得眨了下眼睛。那里只有一丁点缝隙,没人能通过。
等回过神,他已经走到对面的马路。
“为、为什么——那家伙,刚才走到那儿……难道从墙壁穿过去了……?”
但动摇的只有亚子,无子规和真驹仍是一副平常表情,继续追逐着。
“这,等一下,你们——什么啊,这到底是?”
感觉好奇怪。
脚步空转沉重。
眼球无法聚焦。
听到远处的空耳。
“……很奇怪。是啊,一直很奇怪。什么时候变得奇怪的?怎么也想不起来……”
亚子想要追上伙伴们。但身体僵硬,不断拉开距离……
一如往常的道路。每天都要走的通学路。连铺砖的坑洼都再熟悉不过的小路。但现在,总觉得是初次到来,就像完全陌生的地方。
不知道这样的地方。
不知道这样的世界。
不知道这样的自我。
(哇……我……我是——)
脑子已经什么都进不去。
耳边只有耳鸣。
最重要的是不为各种多余的事烦恼。
把烦恼从脑子里赶出去就行了。
赶出去就行了。
赶出去就行了。
赶出去就行了。
赶出去就行了。
赶出去就——
谁——是谁在说话?曾经确实有人这么说过,当时没多想,也没深究其中意义。可如今——脑子里只剩这些念头。
撵出去,撵出去,撵出去撵出去撵出去撵出去……把我撵出去,把我撵出去,让不再是我的我,让了解这个陌生世界的我——搅和一团。
七零八落的东西融为一体,搅拌之后,一切不再是暧昧的味道。
这里是什么,如此便明白了。
这座小镇,这片地区。这个世界。
scatterbrain的世界。
即便其他一切都变得暧昧,也只有那个存在仍是鲜明、明确、正确、正常的。
scatterbrain。
知道那个称呼。
不知道也能知道。
不知不觉就已知道。
因为那是scatterbrain。
世上最强的MPLS能力。
没人能打倒它。
只有——死神除外。
(——哈!)
亚子停下跑步。
周围没有任何人。
不仅是同伴们,连街上的行人都消失了。空无一人。
空荡荡的音梨町中,可以听见那个声音。
不知何时吹响的口哨音,是一首不适合口哨的曲子。
纽伦堡的名乐手,第一幕的前奏曲。
2.
fortissimo察觉到了异样。
“姆……”
他回头看那个方向,并非因为感觉到什么。
相反,是气息的缺失使他有所反应。
视线前方是一座高大的建筑。
音梨中学。
明明应该有许多学生的时间段,却如废墟般寂静。
[没错,是这儿。]
“是——相对而言,是个问题地带。别处太吸引我,妨碍我前来……”
[不过,你之前和这里的学生见过很多次吧?]
“对我的接近没反应吗?总之,不能不进去。”
话还没说完,fortissimo就毫不犹豫通过那扇外人禁入的校门。
四周没一个人。校园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其中还有一块写着<音梨中学第三十二届学园祭>的大招牌,轻易就能猜到他们在做什么。
[这情形,和幽灵船简直一模一样。喝一半的杯子放着,却谁也不在。]
“消失了吗?还是——”
fortissimo边说边踏入校舍,就在这一瞬。
从上方掉落——趴在天花板上的学生们。
fortissimo看都不看。
察觉到逼近的瞬间,冲击波便将袭击者们轰飞了。
学生们一头扎进鞋柜,但又立刻起身。
男女几乎均匀混合,所有人脸上都没有表情。形同丧尸。
然后,嘟囔着——
“……搅和搅和搅和搅和搅和搅和搅和搅和……”
——声音的音调完全一致。
并且正朝这片场所唯一没出声的人fortissimo步步逼近。
“——哼。”
fortissimo面对这群诡异的少男少女,丝毫不为所动。
“应该不能说失去气息吧,这帮家伙——压根就没有气息。明明在我眼前,却连呼吸都没有,心跳也慢得可怜。”
哎呀呀,他缓缓摇头。
“我好像误会了。一直以为scatterbrain的<point>具备识别敌人的开关,但那是错的。”
[无差别?]
“正是如此。中了<point>的人将均等、不分领域地受到污染。所以现在,整个学校的所有人都在它支配之下。不,恐怕全镇的人都已经——”
就在fortissimo为整理状况思考时,丧尸状态的学生们朝他冲来。
fortissimo轻轻挥动指尖。配合他的动作,学生们被一个挨一个抡倒在地。
于是fortissimo再次迈步,不换鞋便进入校舍。
被敌人能力污染的师生不断涌现,但全员都碰不到fortissimo一根指头,也无法阻碍脚步。
fortissimo边走边确认。
“果然——那些被我吹飞、视野中失去我的人,是不会再来追我的。”
[看来这些人之间的感觉并不互通,是分散的个体。好像未经统率。]
“和之前的陷阱一样——能力的本体已经离开了。”
[怎么办,去哪儿找?]
“当然是从头开始,不过——”
说到这里,fortissimo微微皱起眉毛。
“——看来有‘例外’。”
说罢他跑起来。
追击的学生们被瞬间甩开,视线无法捕捉——瘫软在地。在对下个异物产生反应前停止机能。
很快,fortissimo从楼梯到达屋顶。
然后他走向那处角落,喊道:
“喂——那边的!”
这时传来窸窸窣窣声。
“哇、哇哇——”
接着是少年的声音。fortissimo笑着接近声音主人藏身的阴影,从背后一脚踢翻他。
“呀、呀咿咿——”
那名男生一边呻吟一边在屋顶的地上打滚,他胸前的名牌上写着板垣。
原来是这样。
“喂,板垣君。”
fortissimo在少年面前蹲下,并招呼他。
“救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背叛!”
倒在地上的板垣颤抖着,不断乞求。
“哦?你一看就知道我可能是刺客吗?明明就是个普通的中学生。”
“唧、唧咿咿——”
“所以——你是板垣吧?板垣君?”
“是,我是板垣良一——”
“也就是说,良一,你是统和机构在这片地区——音梨町的成员对吧?”
“是,是的,是的……!”
板垣一遍遍点头,拼命表明自己没有反抗的意思。
“我、我家都是。板垣一家为统和机构効力——”
“为什么你没有被scatterbrain污染呢?”
“诶?scatter——什么?”
“所以,就算你被污染,每次也会解除吧?可能是用来引统和机构其他人上钩的诱饵?”
“那、那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敌人的‘本体’,在离你很近的位置。”
fortissimo点点头。
“几乎每天见面,与其说话或被搭话的人——是谁?”
“那是……?”
“嗯,不知道吗。行吧——thelonious.monk怎样了?”
“那家伙——是啊,那家伙很奇怪。不管我怎么跟她接触,向她解释,下次再见面时还是一副完全不认识的样子。一开始还以为她是故意的,没想到她真的忘了——”
“够了,说明的很好。”
板垣拼命想要说明,却被fortissimo冷冷打断。
“对了,thelonious在哪儿?那家伙有参加社团活动吗?”
“那、那是——是这样的……”
板垣开始说明,这次fortissimo源源不断听下去,抓住要点后立刻起身。
“原来如此,是很重要的情报。多谢,帮大忙了。”
“啊,那个——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学校里的人突然变奇怪了?”
“哎,关于这事——”
fortissimo歪着头,侧耳倾听。
“他们好像会自动攻击和自己波长不同的人,即便在视野外,感觉本身也会持续蔓延。这样的话,听到声音也会反应——啧,来了吗。”
“诶?”
“再见。”
fortissimo说罢从屋顶跳下,几乎同时,丧尸状态的学生和教师从下方楼层杀向屋顶。
“咿——”
板垣良一的惨叫声没到最后便中断了。
[真冷酷,你。]
“没理由救——而且如果带上他,被不相干的家伙发觉很麻烦吧?”
[这借口听起来挺像样,不过你只是想把他们吸引到屋顶吧?]
“那倒是。”
fortissimo无声疾驰,终于来到目的地。
那是校舍一角。房间看上去原本是堆放清洁用具的仓库,门的形式与众不同,快脱落的纸上写有名字。
[摄影部]
本以为上锁,试着轻轻推门,一下就开了。
fortissimo迈着迟缓的步伐走进去。
他环视房间,岿然不动,最后“呼”地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固着’的方式终于明白了。”
活动室的墙上贴满了照片,每一张都是音梨町的风景。
天桥上滚落的一个空罐子。
墙壁上湿漉漉的河马涂鸦。
稍微弯曲的“注意行人”招牌。
故障的烟草自动贩卖机。
半枯的行道树。
有洞的栅栏。
挂在铁链上的“前方禁止入内”标识。
除此以外,还贴着各种其他照片。
眼前尽是似曾相识的风景。
[哦,照片吗——]
“拍摄的时候,便把能力植入对象——我可不想被这样堂堂正正晒出来。”
fortissimo恶狠狠地咒骂着,注意到活动室一角的储物柜。
在不经手的情况下,用能力将柜门吹飞。
于是,里面的物体咕噜一声滚落地板。
就像一具人体模型。但不是人偶,而是冻结般的僵硬人体。眼皮张开,嘴唇皱巴巴的,显然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管。
是位少女,女学生。fortissimo端详她的面部,又确认胸前的名牌。上面写着无子规。
“无子规怜——也就是说,是潜入这所学校的合成人thelonious.monk吧。看来,已经被处理掉了。”
声音冷峻如冰。
3.
口哨音传来。
相原亚子循着声音的方向疾驰。
独自狂奔。
周围应该还有别人,但她没能想起那件事。没意识到。
内心涌起一股想要将自己连带口哨声搅碎的冲动。
穿过狭长的小巷,来到几乎从未涉足的城填空白地带。
这里被视作私有土地,所有者却不明,空置的房地和拆迁品龙蛇混杂。既不是半生不熟的庭院,也不是废墟。
若是未经严密封锁,一定会演变成——“有什么出没的场所”,那样的地带。
“窝、窝窝窝、窝是、窝是、我是——我是scatterbrain,scatterbrain……”
喃喃自语,她意识不到那个声音。
无法区分自己和周围,仿佛周边空气与神经相连。只有飘扬的口哨没和自己融为一体。
“……我是scatterbrain,scatterbrain……”
她跑得太快,现在到了不正常的地步。使用野生豹子也没这么快的敏捷速度奔向口哨源头。力量被强行拉至人类肉体极限边缘。
快逼近时,口哨声突然停止。尔后:
“不,不是的。”
声音来自背后。
刚才还在往那个方向,却从身后传出。
亚子并未因此动摇,她转过身,张开嘴将混杂飞沫的气流经喉咙喷射而出。
但此时,影子已经不见。
几乎转身的同时,背后再次传来声音。
“你不是,不是scatterbrain。”
能感觉到,就站在身后的气息。当转过头,他又消失了。
“是想让我沾上那种液体吗?物质会传染scatterbrain的影响。但那只是徒劳。”
不可思议的声音。既像男人又像女人,既像少年又像少女,又都不是。与其说成中性,不如说是声音有所欠缺。
“你不想看我,scatterbrain的本质不允许那样。”
亚子在听到声音的瞬间,身体就立刻反应。却还是跟不上。
“把你送来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这个敌人的本质是‘逃避’。”
几乎是在亚子耳边轻语,却完全抓不住那份气息。即便回头,也寻觅不得。
“逃避讨厌的事,将麻烦推给他人,这就是其本质——不愿弄脏自己的手。但这对我是行不通的。”
亚子的腿嘎吱一声脱力,膝盖落地。一直试图用超出常人极限的动作攻击,终于达到极限。
另一条腿也跟着弯曲。跪下——背后有谁抱住他的肩膀。
抬起头时,看见了——身上披着斗篷,说是人,其实更像筒状的剪影。头被一顶黑帽子盖住,白皙的脸庞投下深色阴影。
少女般的面容,为黑色胭脂涂抹。
朝看的方向发动攻击。口中分泌液体——但什么也出不来。弹药耗尽了。
“所以说,没用。”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已经开始下一步行动。张大嘴,露出牙齿,咬住——却猛地停下。
喉咙缠绕着线一样细密的东西。头颅被约束,无法再往前,也无法后退。被当场捆缚,活像一枚大头针固定的昆虫采集标本。
“嘎、嘎嘎——”
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自己的呻吟。
这时传来一道声音。
“解除这种能力支配的方法基本不存在。它无条件地作用于一切生命——那么。”
唧哩哩,喉咙嵌入纤细锐利、决定性的某物。
“嘎、嘎嘎嘎——”
“只要让生命停止就行了——也是说。”
黑帽子指尖猛地一扭,截断亚子致命之处。
“……嘎——”
崩溃——刹那间:
——啪。
一切解除。
原以为缠在脖子上的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瞬间就足矣。刚才,你只在一瞬间死去。支配由此得以切离。”
听到这句话时,亚子全身被麻痹的疼痛与恶寒包围,忍不住瘫坐在地。
“……啊、啊啊啊啊呃……啊啊呃……!”
喉咙漏出异音。亚子清楚知道那奇怪的声音。
疑问——
充斥于她的脑海。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道——直到刚才,连想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怪人站在她面前。
那家伙点点头,说出奇怪的话:
“到刚才为止,你虽然想攻击我,却没想看清楚。现在不行了——无法视而不见。”
亚子颤抖着问:
“你、你——是什么?这究竟……”
黑帽子用着理所当然的口气。
“我是谁,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然后,脸上浮现出难以言喻的左右不对称表情,像在微笑,又像在自暴自弃。
那张脸,确实见过。和站在路边手提斯伯丁运动包的女高中生神情相似,但又有不同。既不像女孩女扮男装,也不像少年长相像女孩,不是那种维度。硬要说的话,只能是双重人格。那家伙藏在姑娘体内,现在浮现了。
亚子咽了口唾沫,说道。
“噗——不吉波普……?”
黑帽子并没有特意回答这个问题。
4.
fortissimo走出音梨中学的校门,往街道走。
这时一辆卡车冲来。想要碾碎他并不高大的瘦削身体——但在那之前,卡车的轮胎全部脱落,化为齑粉,火星四溅——滑行的车身在fortissimo咫尺之前刹住。这是无视惯性、不自然且强行的现象。
卡车车门打开,驾驶员扑向fortissimo。动作中途不自然地停止,倒在路面。
谁能理解呢——一瞬之间,关节部裸露的神经受到针刺般的细微冲击,全身麻痹。最快也要半天以后才能恢复吧。
“这家伙也被污染了。”
[敌人已经完全没隐藏的意思了,他们会陆续涌来——喏。]
embro的忠告还没结束,全镇的居民蜂拥而至。有警察。有推销员。有家庭主妇。有幼儿园的孩子。有保姆。有保父。有老人。有店员。有店长。有社长。有前科者。但如今的他们不再是其中任意一个。
每个人都呼喊同样的话——
“scatterbrain、scatterbrain、scatterbrain、scatterbrain、scatterbrain、scatterbrain、scatterbrain——”
全员皆是如此。毫无个性可言,只是被搅动的混沌的一分子。
fortissimo面临这波袭击,连眉毛也不动一下。
完全没有要注意他们的意思,朝一开始的方向走去。
冲上前的袭击者往往距fortissimo只有一步之遥,身体却瞬间石头一样僵硬,在地上翻滚。
堆积,崩塌,人们就如撒落一地的零食凌乱不堪。fortissimo则毫不动摇穿行其间。
统和机构的人都不愿直呼他的名字,多用隐语代称。不视他为自己的同伴。维度相差太大,无法成为并列的存在。
所以大部分人只称他“那位‘最强’”。
因为没有可比较的事物,所以只能特别对待。无论到哪里都倍受孤立,但本人完全没有在意的样子。
“——啊,这里吗?”
fortissimo边说边逐一确认贴在电线杆上的门牌号,向目的地走去。
[那边的拐角是不是绕过去比较好?]
“是吗?”
fortissimo听罢,转向马路对面。镇上的居民也从那边涌来,但他依旧毫不理睬,直接轰飞。
他看的是头顶。他在找建筑物。
某栋公寓。
“原来如此,那一带确实很像,地址也接近——总之先去看看吧。”
fortissimo独自呢喃,脚底产生冲击波,飞向天空。涌来的人群被冲击波及,纷纷倒下。
等他们爬起来,因为感知不到与自己不同波长的fortissimo,便不再动弹。
仿佛一尊尊百年前就矗立原地的雕像,纹丝不动。
另一边,fortissimo轻飘飘落在空无一人的公寓屋顶。
“那么——”
他轻松破坏通往内部的全封闭门,走下楼梯。
[不过,他们现在的状态,该怎么理解?]
“洗脑——这么说太原始了,动作也太单一。没有任何知性,就像台机器。”
[和编程一样?]
“有这种感觉。无视每个人的特征性格,纯粹拿‘搅和’这个奇怪的词涂抹——将程序覆盖其上。但说计算又太粗略。”
[比起程序,更重要的是印象。]
“总结起来就是,将自体形象覆盖在他人身上的能力——这种感觉,还挺难理解。”
[不痛快从一开始就有吧。]
“把一切都搞得暧昧不清,这就是敌人的本质吗?”
fortissimo从容走下楼梯。
来到七楼,往楼层方向移动。
一点声音都没有,不见一丝人影。寂静无人。
并不是最近开始的,被废弃很长一段时间,到处污秽不堪。外观还算整洁,但内部已经不是人住的地方了。动物粪便和呕吐物之类干燥后粘在地上,层层叠叠。
fortissimo踏入其中,毫不犹豫地前进。
然后,脚步在一扇门前停下。门牌上写着“轮堂”。
fortissmo故意粗暴地用脚踹开那扇门,发出巨大的声响。
回音回响着,很快陷入可怕的寂静。
房间里什么也没有。
3LDK(三室一厅)的住房里没有任何家具,只有和通道一样累积的污垢。
“——原来如此。”
fortissmo点点头。
“摄影部成员轮堂进可能在学校的名册上撒了谎,并没有住在这儿。”
[是——吗?]
“啊啊——如果被覆盖印象的话,哪里都没区别。即便这样的废墟,大概也会当作温暖的家庭吧。”
fortissmo边说边走出房门,又潜入隔壁。
这里和刚才有些不同。冷清这点倒是没差,但几乎没有污渍。
而在与隔壁轮堂家相邻的房间,似乎性质不同。
那是个普通房间。
有床,铺着地毯,还有书桌。只是间普通的儿童卧室。
fortissimo走近桌子,拿起桌上放的一本书。
书名是《猫妖布吉睡懒觉》——并且封面上写着:
<着·真驹以绪>
5.
“——我想不起来了……不过,怜是我主动跟她打招呼的——对,我们就这样成为朋友……”
“自那时起,你心中就有了无子规怜这一人物形象。”
黑帽子对仍是一脸茫然的相原亚子低语道。
“你们最近的见面、说话、共同活动,不过是在那个印象基础上创造的进一步印象罢了。”
“怎、怎么回事……?”
“真正的无子规怜恐怕早已在scatterbrain面前败北。只是这一形象覆盖在你心中。”
“怜……只是形象吗……?”
“你所持有的形象投射回自己身上,本体无需任何消耗调整。因为你脑子里只用想着‘无子规怜的话,会这么说吧,会那样做吧’。比起真正的无子规怜,你应该更喜欢‘这样的女孩’,憧憬其存在。”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为了将你作为掩护,当作抵御敌人的防护墙。调查敌人,就是接近危险——所以想尽量减少那个危险,安慰自己。恐怕,那个家伙就是靠不断自我慰借,才存活至今的吧。”
“敌人是指——”
对这个问题,黑帽子的回答很简单。
“是世界。”
“……呃?”
“全世界都是其敌人,之前应该也一直和世界为敌、战斗。”
“……”
亚子哑口无言,并不是因为谈话内容。说这话的黑帽子实在是太自然了。如此异样的状况下,穿着怪诞的服装,说着不可思议的事情,却是那么恬然,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既不夸张,也不是不负责任。怎么说呢?无法准确表达。可是——并不暧昧。
过于清晰了,以她的语言无法表达。没有丝毫暧昧之处,一切都很笃定。
……和现在这样极度混乱的状况完全相反。
(——啊。)
亚子明白了。这顶黑帽子为何现身于此,来音梨町要做什么。
“你——对,是天敌啊。”
她盯着黑帽子,频频点头。
“你是来终结这个小镇,终结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所以,你。”
亚子毫不畏惧地说出了那个单词、那个称呼。
“死神,是吗……”
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一存在。
黑帽子没有回应,而是向亚子提问:
“可否告诉我你其他朋友的名字?”
亚子立刻回答:
“轮堂进和……真驹以绪……”
说到这里才恍然大悟。
“不、不会吧……!”
面对动摇的她,黑帽子只是淡然道:
“没错,那正是scatterbrain的‘本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