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妖布吉睡懒觉》中写道,猫妖似乎是死后本该升天的灵魂与肉体融合而成。因此绝对不会成佛,也绝不会下地狱。
*
布吉躺着继续等待。不知等了多长时间,连自己都忘了。
终于,它面前出现一道黑影。
“哟。”
那家伙的样子就像从地面上长出来一个黑色圆筒。
“呀,你就是死神吗?我叫布吉。”
“怎么称呼都无所谓。”
“我都藏起来了,你怎么找到的?”
“你打算躲在这儿吗?呼噜声可是回响着呢。”
“哎呀,是吗?睡觉的时候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啊。”
“不过,你居然远离故乡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明明是只猫。”
“唉,并不是我想动,只是总觉得睡不安稳。”
“这世上没有什么能一成不变,你也是。”
“是吗?能悠闲自在生活的话,就不必改变了。”
“说得没错,但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这世上没人能永远留在你所谓的‘安逸’境界。”
1.
“——怎么回事?”
fortissimo哗啦啦翻着《猫妖布吉睡懒觉》,表情痛苦而扭曲。
“完全不明白想表达什么——这猫妖怎么这么没干劲?”
[不不,总觉得很像你。凡是自己做的决定,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不会变。]
“别开玩笑了。”
fortissimo一边嘟囔,一边翻动书页,他的手在结束页停下。
和前面不同,贴着一张照片,下方还附有说明。
[[——这则物语完成后不久,我们心爱的姑娘以绪便被召入天堂。事故后的半年里,以绪表现的很顽强,真想表扬她足够努力了。站在身边的是和以绪非常要好的轮堂进。他很可怜,事故发生的时候——]]
照片上是一名怎么看都像是小学生的少女,和一名初中生模样的少年。少女没印象,但少年一定是在学校留下证件照的轮堂进。
“……什么玩意儿?”
[轮堂进很早以前就死了——只是形象被挪用。]
“那么,这个叫真驹以绪的女孩……”
说到这里,fortissimo脸色骤变。
稍稍抬头时,注意到这点。
房间不知何时起了变化。
色彩鲜艳的壁纸和家具开始消融,化作无数粒子——不,变成小虫子四散开来。虫群向fortissimo脚下聚集,往上攀爬。
瞬间淹没全身。咔咔咔,充斥着虫类下颚相互咬合的声音,然而……刹那间,一切化为乌有。
不仅是虫子,连房间的墙壁也被吹飞。
刚才的虫子并未触及fortissimo的皮肤分毫。他的防御从几米到几微米都能切换自如。
啪的一声,fortissimo手里的书《猫妖布吉睡懒觉》落在变宽敞的地板上。书页在尚未消散的猛烈冲击下狂乱飞舞,却没有一丝破损。是fortissimo进行了防护。他欲再次捡起书——却中途停下。
“……”
视线朝向前方出现的人影。
个子不高——甚至可以说身材低矮。比女生还矮小的少年。
“被投影的形象——投影在什么上了?”
fortissimo瞪着他。何时接近的?断绝气息的技术,完全凌驾在他之上。
轮堂进,音梨中学摄影部所属。
2.
……戴黑色帽子,裹着斗篷的猫就在我眼前。
更前面,还有一个未曾见过的男人。他身穿校服一样的合体紧身服,眼神凶恶。
(这家伙,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思索着,却想不起自己是何时来到这里。
“噗呲。”
戴着黑帽子的猫叫了一声。
这只猫也同样一直凝视着我。但男人好像没看见这家伙似的,只把视线投向我。方才转头时,只往那个方向瞟过一眼,那视线与其说在看生物,不如说是看一张薄薄的纸。而猫也全然不在意,只盯着我看。
(这些家伙……究竟怎么回事?)
“噗呲。”
猫抖擞全身,有东西从帽子和脑袋间掉落,滚到我脚边。
捡起来看,是一部手机。
因为感觉到来电,所以反射性地接通。
“……是我。”
[啊,阿进?]
传来真驹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唉,进……其实,我真的很难启齿。]
“怎么了?真不像你。干嘛这么客气?”
[这个嘛——阿进,你以为我是个单纯的女孩吧?表里如一、从不斤斤计较的女孩。]
“不对吗?你不就是这样的人?”
[唔。话虽如此——但这都是托阿进的福。]
“哈?”
[多亏了进,我才能保持平静的心情,不去在意多余的事。]
“你在说啥?这和现在有关系吗?”
[人类真是不可思议——你不觉得吗?为何偏偏在不能失败的时候手发颤?为何面对公众感到窒息?平常做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关键时刻却搞砸了,问题究竟出自哪里?]
“不——所以……”
[是犹豫了。这样好呢,还是那样好呢——这种时候,你认为该怎么做?]
“……”
[把烦恼分离掉。这是这,那是那——就像和朋友商量一样。由别人背负重担,消除麻烦的心情。]
“……”
[喂,进——你向往自由吧,总觉得自己不够自由。但这其实不是轮堂进的心情,而是——我的欲望。]
“……”
[我渴望自由,但我不想为这种事消磨心情——因欲望而紧张。所以轮堂进就替我烦恼了。不只是你,无子规怜也在替我探索不吉波普——我不愿面对的敌人。一想到那家伙,我就害怕得不得了,于是将念头分离,让她单独行动——这个契机也是靠你帮忙……阿进,你一定不知道吧,我是多么感激你。]
“……”
[真是悲伤——就这样和你们分别了。都是不吉波普的错。]
然后,电话挂断了。
不,我手里根本就没有电话。
我没有手。
我没有手指。
我没有嘴唇。
尽管如此,我还是发出了声音。
纤细的喉咙颤抖着,声音从中泄出。
“……噗呲。”
他听见声音的瞬间,那个位置、那处空间,被无数道冲击波撕裂。
*
“——喃?”
fortissimo确实击中了看到的人影,但不出所料,没有任何触感。只有空气被划破。
然后,下边有东西窜出来。
是一只猫。
噗呲,边叫边逃走了。头戴一顶黑色帽子,背上披着斗篷一样的布。
“——那是?cosplay猫?装扮得叫人生气——”
fortissimo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截住猫,最终还是放弃。攻击过度,公寓本身都快塌了。
[那只猫就是被投影的对象?]
“应该是。它作为轮堂进在学校上学。周围的人里,没一个意识到那是形象投射出的幻影。”
[那为什么现在又来这里?没有攻击,而且立马逃走——]
embro话刚说完,有人开口了。
对于只有fortissimo才能听见的声音,远处传来回应。
“因为这里是他最安心的家。只是察觉到危险,本能地回‘巢穴’避难而已——”
fortissimo转身,朝少女声音的位置发动攻击。
然而攻击并未朝着这个方向前进。
突然消失在半空,然后——从背后出现。
fortissimo自身过去的攻击,向未来的他飞至。
“——!”
fortissimo以相同的威力将自身攻击抵消。
“真是个单纯的人,什么都想靠武力解决。”
少女的声调依然平静。
她站在离fortissimo稍远的位置,一步也没挪过。
这位名叫真驹以绪、一直生活在音梨町的少女,直面统和机构的最强存在,却没有丝毫动摇模样显露。
3.
“你——是scatterbrain吗?能听到embro的声音,就意味着是无可挑剔的真性MPLS。”
对于fortissimo的问话,她没有回应。
只是“哼”地叹了一声。
“真是的,你糟蹋得太厉害——嘛,这儿已经没什么用了,怎样都行。”
说罢捡起地板上的《猫妖不吉睡懒觉》,拂去灰尘。
“有这个就足够了,嗯。”
小心翼翼地抱在胸前。
“没关系,我是不会——输给死神的。”
喃喃自语道,她背朝fortissimo,准备扬长而去。
“喂——站住!”
fortissimo发出充满恫吓的口气。
“乞求饶命的话,心血来潮放过你也说不定。”
“……”
她停下脚步。然后又“哼”地叹了口气,转过身。
怀揣书的手里,握着小型数码相机。音梨中学摄影部的备品相机。
不是镜头,而是监视器那面——拍下了fortissimo攻击轮堂进形象的瞬间。
“……!”
fortissimo眉头微皱。她冷冷说道:
“不要跟我说话——我不想意识到你。”
fortissimo以攻击回应。和刚才一样,同样的攻击从背后袭来。
虽然消除,可完全没法攻击她。
“——你这……”
“你已经被‘固着’——再也不能对世界造成任何影响了。当然,也包括我。”
scatterbrain眼中比起敌意,更多是漠不关心。
“你这——!”
fortissimo猛踩地板,朝她扑去——但就是那一瞬,他双脚踩空地板,下坠——掉落的位置,正好是自己刚才的立足之地。天花板上没有洞,她依然站在和刚才相同的位置。
“……什、什么……?”
fortissimo表情紧张起来。她看着那张脸,并没有嘲笑的意味,只是冷言冷语。
“想和我战斗吗?但你错了。将你封闭起来的,是你自身的印象——谁也无法摆脱自己的思考。”
“咕——!”
fortissimo不加限制、全方位地放出攻击。
预料到会返回,所以同时展开全方位防御……然而,这样的防御并未发挥作用。全身上下遭受冲击。
“努……!?”
反射性地弯下腰——却没感觉到疼痛。
“小聪明是没用的。从一开始就为了保护而攻击?那种东西哪儿也去不了——当然,自己也是。”
“努努……!?”
fortissimo想做出行动,却动弹不得。不知该往哪个方向移动,这点直接反映在肉身。
“将你固着下的,是你自身的印象……你自认为很强吧?这份强大现在压制了你——不需要他人的力量,也不需要我。有你足矣。”
“努、努努努……”
fortissimo想要前进。可刚踏出一步,又同时后退。像在原地踏步。
“现在为止的刺客中,有人认识你——你叫黎伊舞阪?”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
“是统和机构的最强吧?虽拥有那么强的力量,终究只是组织的家犬。连一个人战斗的气力都没有,只是那种程度的家伙。”
“努、努努努努、努……!”
想要行动的fortissimo向前倾倒。然而,跌倒时做支撑的手和推地挺身的手处于叠加,结果他动弹不能,维持原状倒下。
人体模型般,扑通一声倒地。那副姿势,和躺在摄影部活动室里的thelonious.monk一模一样。
“没人可以超越自己的形象。无论怎样成长,无论多么拼命努力,只有形象是绝对赢不了的——人活着就是为了接近那个形象。”
“——努、努——努——”
fortissimo眼睛睁不开,也闭不上,只能干涩下去。
“操纵空间也好,冲击也好,做什么也好,你都无法破坏自身的印象——所以谁都赢不了我,这就是scatterbrain。即便在你们称为MPLS的人当中,也没有比这更无敌的了。只要有心,没人杀得了我,懂吗?”
“——”
没反应了。
越是逃脱越是深陷其中的无底沼泽。试图解决困难的强烈意志,就那样将他的精神拖入黑暗深处。
“——那么。”
她不再关心动弹不得的fortissimo,迈步离去。
走下废墟公寓的楼梯,回到街上的时候,她突然拧住眉毛。
“……什么?有点奇怪——相原前辈怎么了?”
4.
“……”
相原亚子行走在寂静的街道。
虽然很安静,但并不是没人——街上站着很多人。
然而,谁都一动不动。
仿佛时间停止,只有他们才能移动。风声格外响亮。
“……”
正在她茫然时,走在前面不远的黑帽子开口:
“最好不要离我太远,陷阱们会认出并袭击你。我周围的空间无法被识别。”
经过提醒,才慌忙回到身旁。
“喂,喂……这是?镇上的人怎么了?”
“被scatterbrain污染了。”
黑帽子若无其事地说,当然亚子完全没懂。
“我,刚才也是这副样子?”
“当然。小心些为妙,身体各处勉强行动,疲劳累积——很容易扭伤或肌肉拉伤。”
听他这么说,亚子不由得揉起手脚来。确实浑身酸痛。
“怎、怎么回事——究竟怎么回事?”
“这一切都是被称为scatterbrain的人所为。你所感受到的绝望、苦恼、混乱、丧失——都是那个敌人造成的。”
“敌人——可、可是那个……”
引导她寻找这顶黑帽子的,正是摄影部的伙伴们……
“是啊,就在你身边。”
“我、我不敢相信,怎么会——怎么会……竟然是我的敌人。”
亚子不停摇头,这想法实在难以接受。
“不是你的敌人。但既然你是世界的一部分,就不得不与你为敌……因为scatterbrain是<世界之敌>。世界的敌人,无论何时都在你们身边——哪里都有。没有边界,一切都是相连的,世界轻易就会露出獠牙。”
亚子再次打量起这个头戴黑帽子、身披黑斗篷的家伙。
白皙的脸上涂着黑色胭脂,那副模样和轮堂进说的那只不可思议的猫几乎一模一样。
“为什么——是猫呢?”
“那一定是因为他的真身就是如此。他身上带有‘寻找’的指向性,却只能寻得自己的影子。”
“——轮堂是猫?”
话题越来越莫名其妙,黑帽子只是淡然道:
“是啊,那只猫投射出少年的形象,而你认识的,不过是那个形象塑造的拟似人格。”
非常自然地说出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这样不可思议的东西,并不在她所认识的世界里。如果有,那也只有一个……
“噗——噗,不吉波普……你真的是不吉波普?”
即便这样问,那顶黑帽子依旧含糊其辞:
“真品也好赝品也罢,在与我相关的领域里都没多大意义——即使要做区分,在‘生与死’的两极面前也无济于事。我在‘死’的一方,所以一切的‘生’的事物与我无关——要问真伪,也没有答案。没有真正的不吉波普。”
越说越莫名其妙。
“可是,可是——大家不都在议论你吗?”
“那不过是一种残留——我和‘她’战斗的时候,‘她’意图将我无效化的手段之一,还没完全消失,也没什么深刻含义。不过——正因如此,scatterbrain才能在遇到我之前这样巩固‘防御’,对吧——”
哎呀呀,黑帽子摇晃着斗篷。也许在耸肩,外人看不出来。
“这个敌人很强大——这是确定的。至少在我看来,除我外没人有能力与之一战。没错,自称‘最强’的那个强势又疯狂的他,实在无法与之一决胜负。无法战斗,什么都不管用——对这个scatterbrain。”
亚子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开始颤抖起来。
渐渐明白他在说什么。
日复一日,在那间狭小的活动室度过的日子。
打着社团活动的旗号,手捧相机悠闲信步,聊着无聊的话题。
那些都是骗人的吗?
记得很多事情。虽然都是些无聊的事,但一想起这些,就会觉得很开心。而现在,再也不能回头了吗——意识这一点的瞬间,感到全身仿佛冻结。
“……那,那时候——”
无法确定当时的情况。她终于开始体会到,本以为今后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的日子,如今已成为只能用“那时候”形容的时间。
“——那时候,我已经在那个影响之下了……?”
对于少女的反复提问,黑帽子依旧平静:
“对,不只是你,音梨町的所有人都被scatterbrain污染了。”
用一成不变的声音回答。
亚子的下巴因不安和恐惧而颤抖。
“……我,到底是怎么了?被那种莫名其妙的能力支配……我,不再是我了吗?”
又问出同样的问题。但听到这个问题,黑帽子缓缓摇头。
“不是的,反正都一样。”
“一样……什么意思?”
“你所说的平常生活也一样,按他人决定而活。不论特殊能力者,还是常识性习惯,都没有差别——而你无意去干涉,所以一样。世界就是如此形成的,对这种事你什么都没做,所以没资格抱怨,就算说了也会被无视、被抹杀。”
“嗯,那——”
“世上几乎没人能打倒世界之敌。能做到的,要么是自己也觉悟要脱离世界的人,要么是尚未觉悟的下一位世界之敌,要么就是——像我这般自动的存在。”
他们在人群固定的城镇中行走。
目的地正是她来时的地方——音梨中学。
黑帽子听了亚子几句话,立马就说要去那里,所以才动身的。
“打倒——”
亚子含糊不清地嘟囔,不吉波普微妙点头。
“做个了断——这是我存在的唯一理由。”
噗呲,不知从哪里传来猫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