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死神”会在某人最美丽的时刻,变得丑陋前将其杀死。也就是说,不是出现在想死的人面前,相反,瞄准的是那些渴望“就差一点”的家伙——
——早见壬敦《暂称不吉波普》
……她和我说过这样的话。
“如果人人知道真相,肯定什么也做不了了。”
我问为什么,她微笑着反问:
“你认为真相有多少?”
我觉得这问题有些牵强,回答说,不是一个就是很多个吧。她摇摇头,做出奇妙的发言:
“不——都不是。”
我一愣,她哧哧笑了,不可思议地说道:
“真相只有两个,混杂一团的和支离破碎的。两者皆为真相。”
我问她,是不是有表里之分,她回答说:
“哪边是表?真实?或者里才是真实的一方?不,不是这样的。真实即是单纯的事实、现实——而另一个真实,便是我们的心。世上只存在两种真实,至少对人来说是这样。只有原封不动的和被心灵扭曲的这两种。”
我又问,如果被扭曲过,那不就不是真相了?她微笑着:
“那么,人在没有心的情况下,会看到怎样的世界呢?被科学证明的冷酷残酷世界才真实,人终其一生都是美好而虚假的幻想?”
呼,她叹了口气。
“错了——都不是真的。这个世界既不残酷,也不冷漠,也不仁慈,也不效率,也不充斥混沌。真实并非那般——只有心与非心这两种才是真实,倘若不能区分二者,人无论到何种地步都只是命运的奴隶。”
这种时候——她俨然是位女王。
决心为她奉献一切的人们聚集在她旗下。我们都坚信她的想法真实无可比拟。
然而,此时的她略带苦笑:
“所以我,不能说是真实的存在,因为我只是在心灵与现实之间轻飘飘地飘荡——恐怕离真相最远的就是我,而下一位便是……那个死神吧。”
1.
教室和往常一样,教师的讲话和学生们的窃窃私语混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介于寂静与喧闹之间的微妙温度。
(……)
不破明日那既没有听老师的声音,也没有记笔记,但并不是出神,只是在头脑中浮现出某个人物。
(末真……)
还是很在意那个少女。
某种程度上,过去一段时间后的现在,她已经隐约了解到其他学生认识以前的自己,所以一直提醒自己不要露出破绽。但在其中,她能想起的名字只有末真和子。
(绝对,有什么原因……)
一直思考着,到了午休时间,再也无法忍受,明日那走向末真所在的教室。
在她吃便当的时候打扰,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但无法抑制那份心情。
然而教室里没一个相似的人影。
“请问,末真同学……”
询问身边的学生,他们笑着说:
“不破,又来找博士商量了?你还真亲近末真啊。”
看来以前的自己也像这样找过末真好几次。
“嗯,我——”
“末真应该去了图书室,我看见她抱着一本书。”
“我、我知道了——谢谢。”
道谢后返回走廊。登上楼梯,直奔图书室。虽然没了记忆,这些知识却原封不动地保留着。完全没有犹豫的不安。
以最短距离来到图书室。大部分学生还在吃午饭,在场的只有负责管理图书室的两位图书委员,以及正和他们交谈的末真和子。
“不过,末真同学,可以吗?捐赠的这本书很贵吧?”
“没什么,只是一直太在意了。图书馆的藏书里,唯独这一套要差一卷,一直无法原谅。”
“你还真找到了,这书已经绝版了吧?”
“我在旧书店的书架上,用梯子才能够到的位置偶然发现的。运气真好。”
“不过,你还真能在那种地方找到呢——几百本书里只有这一本。你不是为了找这本书吗?”
“只是无意中看到了。书架这东西,即使没特别注意,看着看着也能发现书名吧?”
“不,一般情况下不会知道。”
“应该说是从书脊飘来了一股气息,这种感觉?”
“——完全没有。”
“真厉害,不愧是博士。”
“啊——可以别用这个称呼我吗?是在愚弄我吧,绝对。”
“不不,是真的很尊敬你。”
“这绰号是什么时候流传开的——最近连男生都这样叫我。”
末真深深叹了口气,明日那从背后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搭话:
“那个——”
末真回过头来,询问道:
“咦,不破,怎么了?”
“可以吗——我有话想和你说。”
“嗯,可以啊——记得把那本书和老师确认一下。”
末真向图书委员们告别,示意不破到走廊去。
末真一边走,一边窥探明日那的脸庞。
“莫非,又变成那样了?”
明日那不知如何回答,末真点点头:
“果然,记忆消失了,以前的自己不知去了哪里。”
“……”
明日那目不转睛地盯着末真。她怎么知道——这么想着,立刻醒悟了。一定是以前的自己也这么说过吧。但是,也就是说——
(我之前也失去了记忆——是吗?)
这样的失忆不是第一次吗?反复做着同样的事吗?
“我是——”
她脸色铁青,颤抖起来。末真担心地问:
“没事吧?好像不太舒服。要去保健室吗?”
“不、不用——对了,末真,我、我——那个。”
她几乎是紧紧抱住末真。
“那个——你觉得我和以前有什么变化吗?”
好不容易挤出一句。末真露出有点吃惊的表情,但立刻点点头:
“嗯,这么说来你确实变了——不,我认为你变温柔了,这样真好。”
“我,变得温柔了吗——”
“至少,以前不破姑娘不会这样找我说话吧。看起来自尊心也更强——”
“我——”
“我想,莫非是缺少竞争,失去干劲了?”
“竞争——”
“嗯,这样说可以吗——不过,不破之前不是和百合原、水乃星几位同学争夺学年第一的成绩?但是,两个人都不在了——所以,比谁都受打击的,应该就是不破吧。”
“百合原、水乃星——”
反复回味这些名字,然后——明日那感到就像自己突然站在悬崖边上,坠入无底洞中。
这些名字——不知道。
应该不知道,但一听见这些名字,就不由自主地产生排斥反应。特别是后面的水乃星。
“水乃星、透子——”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不停念叨着这个名字。记忆中绝对没有这个名字。连碎片都没有。尽管如此——不知为何,仍浸染着。
噬咬——就像铭刻在灵魂的伤痕。
“我一次都没和她们说过话,更没见过水乃星——她很有名,所以听说你们是竞争对手。”
“不——我……”
明日那开始站立不稳,更加抓紧末真不放。末真扶住摇晃的她,靠在墙边。
“抱歉,我可能说了奇怪的话。别太在意比较好,虽然我也知道那很难……不能那么简单地忘掉许多事情。忘记也是需要力量的。”
末真的话,对事实上失去记忆的明日那来说,应该是非常偏离焦点的发言。对什么都想不起来的人说忘不掉,完全反了。应该如此。
明明是这样——但不知为何,被这么说时:
[——正因如此,才构成攻击。]
这句话在明日那脑海里回响。到底什么意思,完全不明白……但一想起这句话,她就浑身冒冷汗。既非不安亦非恐惧。
战栗。
打个比方,就像发现衣服一角着火一样,超越了心情低落或是厌恶的维度,这是具体的焦躁恐慌感——想起来了。
对,是自己的记忆。不知道这句话和哪里有关——但确实存在于模糊的记忆中。
“末、末真——我现在……”
就在明日那紧紧抱住末真,想要告白时。
“……等等!你在干什么!”
走廊里响起这样的咆哮。
回头一看,只见狭间由纪子脸色大变。
她一边发出咚咚的脚步声逼近,一边将明日那从末真身边拉开。
“什么意思末真!别想对明日那说多余的话!”
“不,由纪子,我没有……”
末真还没来得及解释,由纪子打断她的话。
“干嘛这么亲昵地叫别人名字!我和你已经不是朋友了!”
“由纪子,我当时并没有恶意——”
“吵死了!不要和我说话!不许靠近明日那!”
她歇斯底里地大声吼叫,强行拉着明日那离开现场。
“啊,啊啊——”
明日那望向末真,心想该说点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直到她的身影绕过拐角消失。
2.
“什么意思明日那——不是说过别和末真扯上关系吗?”
由纪子高高在上一个劲儿地训斥。明日那不知怎的,感到十分憔悴。
“我到底是什么人呢……”
虚弱地嘟囔着。
“虽然不知道她说了什么,但你不用在意那种骗子的话,那家伙是彻头彻尾的恶女——”
“——狭间同学和末真同学,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不太清楚,我想你们绝对是误会了——”
“不是吧不是吧,还是晚了。已经上当啦,中了她的奸计啦。糟了,真是太糟了。我以前就吃了不少苦头——”
“所以,发生什么事了?”
“跟你没关系。”
“但是——”
两人正在走廊一角争执,一个男生摇摇晃晃地走到跟前。
扭扭捏捏不愿离开。
“干什么啊?好恶心,走开。”
由纪子用严厉的语气斥责,他更加为难了。
“不,去教室找,他们说去了D班,去那里找,他们又说去了图书室,来到这儿,又像在吵架,然后……”
喋喋不休说着意义不明的话。
“你是?”
“啊,我是B班的诸山,诸山文彦。”
他低下头,然后视线转向明日那。
“请问……是不破同学吧?不破明日那同学?”
不知为何,用疑问句问道。
“是、是啊……”
因为缺乏自觉,对回答也没什么自信。然而,文彦似乎更没自信,有些奇怪地问:
“那个……你认识我?”
“……诶?”
“不,只是想知道以前跟你们有过什么交流……有点在意,或者说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不,我也知道问得有些奇怪……不,还是不明白吗?这也没办法……”
一味不得要领,由纪子焦躁起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
文彦吓得惨叫一声,后退几步,随即扭扭捏捏地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叠纸:
“喏,这个……”
递过来。明日那战战兢兢地接过,顿时哑然。
那是一叠照片,拍的同一个人。
无论看哪张,都是同一个少女的身影,但没有正面的。有侧颜,也有背影,也有从上方拍摄,只看到头和肩膀的。全是偷拍。
全部都是不破明日那的照片。
“……这是?”
由纪子在一旁看着,用厌恶的口气:
“真够恶心的——想干嘛?跟踪狂来自首?”
“不——怎么说呢?”
文彦困惑地来回看向明日那和由纪子,然后问道:
“这是我拍的吗?”
女孩们脸上露出惊讶,他接着一脸为难地说:
“不知道你信不信——完全没记忆了。家里有很多和这个一样的东西——可我完全不记得这事。”
*
诸山文彦的房间里,果然有一大堆不破明日那的照片。
“没错,是明日那本人——骨骼一样。”
成城一边分析照片,一边低声说道。
“噫,真恶心——”
由纪子瞪着文彦。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一副困惑的表情。
“这是——我吗?”
明日那十分怀疑地注视照片上的自己,感觉完全像是看陌生人。
她们一放学就跑到诸山文彦家。那是一栋独栋的大房子,应该是相当有钱的家庭,但父母都在一同工作,回家总是很晚。兄弟中有两个哥哥,上大学后都开始独自生活,所以现在几乎只有他一人。
“所以,趁没人发现的机会,反复这样的跟踪狂行为?”
被由纪子逼问着,他虚弱地回答:
“怎么说呢——也许是吧……”
照片上印着日期和时间,从中得知他已经监视明日那好几年了。同一日期有好几十张。也没特别瞄准时机,反正一有机会就摁下快门拍照。
“可是……有点不自然吧?”
由纪子皱着眉头翻阅照片。
“明明快堆成山了,明日那,你什么都没发觉?”
“就算你这么说,过去的事已经……”
明日那摇摇头。这也许是毛骨悚然的事,但完全没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别人的事。
最重要的是文彦现在看她的眼神,没有丝毫的威慑力,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有什么丢失了。不仅是记忆,更重要的,对某物的执念似乎已被夺走。
“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我完全想不起来。”
文彦无力地摇了几下头。
“自己的名字、家人、学校的人呢?”
“除了不破同学的事……都还记得。”
“顺便一提,你见过我吗?”
“……这么说来,记忆里没有。”
“我在学校和你有好几次擦身而过,应该记得长什么样吧。”
“……不,我不知道。”
“成城呢?”
“……不,都一样。”
“唔——”
由纪子沉吟着。当然,成城沙依子的事这家伙不可能以前知道,但无法区分的话,也就意味着:
“也就是说,你对我们三人没有记忆……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记忆的?”
“从昨天开始。醒来的时候,发现家里有很多没印象的照片——”
“昨天吗——”
由纪子捡起放在房间角落的数码相机,察看数据。还有拍摄后未传送打印的数据。
“——果然是昨天的我们。”
“你说什么?”
明日那吃惊地盯着相机显示画面。画面上出现三人在街上行走的身影。
“这家伙昨天跟踪我们——成城察觉到的追踪者,就是这家伙。”
“不能确定。”
成城慎重补充道。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文彦。
“什么事?”
“——”
成城凝视文彦的眼球深处。观察瞳孔收缩反应,最终得出结论。
“这个少年——没说谎。而且,只是普通人——也没有任何被强化或注射药物的迹象。”
“不是你的同伴吗……不过说来也奇怪,既然能偷拍这么多,他应该拥有跟踪狂的才能,适合各种探索吧——”
由纪子抱住胳膊,低语道:
“诸山——是吧?”
“是。”
“你知道不吉波普吗?”
“嗯,好像是只在女生之间流传的传闻——死神什么的。”
“怎么知道的?”
“不——我想应该是从哪里听说的。”
“谁?”
“那是——嗯……”
“我敢打赌,绝对不会有女生跟你说这事。你本来就很恶心,说到底不管多帅,也不可能提这个。因为这是女孩子间的秘密……你怎么知道的?”
“那是……”
文彦一时语塞。由纪子点点头。
“就算你听到,也只能是在背后偷偷摸摸地偷听。跟踪时听别人提到——是谁?”
“嗯……”
“那个,不是不破明日那吗?”
“嗯……”
“狭间,你想说什么?”
“这家伙在跟踪明日那——这将是你接下来做什么的绝好线索——这里面一定有你一直调查的,关于不吉波普的线索——”
由纪子指着堆在文彦房间里的照片两眼放光。
3.
——两小时后。
少女们加上诸山文彦,四人来到郊外的设施。
太阳已经下山了。那处设施只在白天开放,晚上就会关闭,而且也没有夜间照明。一片漆黑。
那是块墓地。
里面是需要每年缴纳高额管理费用的家庭墓地,一座高级陵园。
周围基本都有高高的栅栏阻隔,无法侵入。但成城先行跃过,垂下绳索,他们顺着爬上去。
四人随处走动,使用事先准备的便携探灯照明。
“那个,也没必要勉强自己今天就来吧……”
文彦战战兢兢地说道。由纪子冷冷驳回:
“正所谓好事不宜迟——”
“……”
明日那无言,默默跟在领头的成城身后,不过,内心感到有股无法阻止的莫名骚动上涌。
这个地方的事,不记得了。与此同时,飘浮其中的空气触感,又让人奇怪地熟悉。
(明明知道,却不知道——)
夹在这两种矛盾的感觉之间,明日那的精神快要撕裂地不安定摇晃。
至于她们为何来这片墓地——因为文彦的照片上留下了明日那前来的身影。而且不只一两次。她一次又一次来到此地。
目的地永远只有一个。只访问特定的坟墓。但她盯着坟墓的侧脸总是很紧张,看不出像给亲人扫墓。没有带供给墓前的供品,也没打扫过。
而且——从日期上看,明日那最后一次来这里,是在她变成现在状态——也就是记忆消失的前一天。
(肯定有什么……不如说,有种讨厌的感觉。不是预感,我好像已经明白……来这里绝不会遇上好事……)
她心情低落至极,不知为何脚步却十分坚定。站稳地面,一步一步确认立足点,为了不致踉跄摔倒,认真确认,而且走路的速度丝毫没有放慢。
那是悄然靠近猎物的野兽般的步伐。
“——”
而走在最前端的成城沙依子,则一直思考着这一事态意味什么。
既然不破明日那是统和机构的人,不可能没注意到诸山文彦这样的普通人监视。不只一两次偷偷摸摸,之前的跟踪也是成城都能注意的程度,绝无什么高超技巧。
(也就是说——)
答案只有一个。是故意的。不破明日那自作主张,明知有人偷拍,故意放任不管。
但,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难道——是事先做了准备,才变成现在这样?即便失去记忆,也能来到这里——作为路标。)
成城想,现在正是需要他建议的时候……但不知为何,妄想eugene并未在她心中现身。想像往常一样浮现出形象,但像被什么阻碍了,找不到那个温柔聪敏的少年身影。
(为什么——)
漆黑的墓地中,少女们带着各自想法前进。
目的地位于这座山坡上建立的陵园中的较高位置。恐怕价格上也是相当高的级别。
好几张照片中——其中一张的背景极具特色。附近立着一座四角锥状的、细长的、金字塔一样的大墓碑。住那边的话,必然会找到明日那探望的墓——很快找到了。
“那一带——因为装饰很花哨,周围看起来都很朴素。怎样?想到什么没?”
由纪子问明日那,她摇摇头。
成城把灯光照向手中的照片,再次确认。
“从角度来看,是从树丛的阴影处拍摄——目的地应该是细长金字塔右边,第三个墓碑——”
“好,去看看。”
四人踏着铺在通道上的碎石子前进。
即便到达目的地,明日那心中也没涌起任何印象。只有立着墓碑的基台。
“……”
在明日那的沉默中,由纪子用灯光照亮墓碑。
她皱起眉头。
“……为什么?”
不由得发出疑问。
墓碑上刻的碑铭是“水乃星”。
“这个——是水乃星透子的墓?你——是她什么人?”
“……”
明日那什么也说不出。
“怎么回事?你和水乃星透子什么关系?”
由纪子不停追问,没有回答。成城在一旁问道:
“你们说的水星子——是谁?”
由纪子气愤地说:
“去年从我们学校跳楼自杀的女人——原因不明,也没写遗书。总之就是莫名其妙死了。你不知道?不是一直在这一带调查吗?没听说什么传闻?”
“不知道——不记得了。”
成城摇摇头。啊真是的,由纪子焦躁不已,逼近明日那,抓住她的肩膀摇晃。
“该不会吧——是你杀了水乃星?”
“——”
“你别沉默,说点什么行吗?不可能也好、不记得也行——不,本来就什么都不记得——即便如此,应该也?”
由纪子正要继续追问下去,墓地里响起奇怪的声音。
嘎吱作响,如同扭曲高音隙间风的音色——口哨音。
“——?!”
由纪子她们一齐望去。声音像是从刚才的细长金字塔那边传来。
探灯照射下,一道黑乎乎的影子倏地掠过视野一隅。
“站、站住!”
由纪子正欲去追,旁边的成城冲了过去。
当她扑上去的时候,影子已经从原地消失,只有成城扑空的落地声回荡。
接着传来声音。
[真是——没出息的家伙。]
声音低沉沙哑。
[连你这样的人,也变成这样了吗——真是无可救药。]
到底从哪儿传出的?和刚才的口哨不同,那个声音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是谁?”
由纪子大声说。没有回答,只听见自言自语:
[哪怕遭受报应,也要侵蚀掉——将你逼至忘却的、世界的规律。]
由纪子一边想着,你说什么呢?一边朝明日那瞥了眼。但丧失记忆的少女听到这个声音,并未表现出什么特别反应。
“……”
木偶一样面无表情。
成城迅速启动探灯,照亮四周。
光线移动的过程中,隐约看到什么黑色的东西。
明日那也把灯指向那里。黑暗中,远处隐约浮现——戴着黑色帽子、身披斗篷的身影。
帽子下是一张涂抹白粉般苍白的脸——像老婆婆一样皱巴巴,又像孩童一样幼小的脸。
“嗯——?”
由纪子正想说不吉波普,突然听见低语。
“不——那不是死神。是悲哀的小丑——”
声音稚嫩。由纪子转过头,原来是之前在十字路口看到的白晰少女。
不知为何,在一片漆黑中,少女的身影清晰可见。就像微微发光——或者就像在由纪子眼睛里。
(诶……?)
“能阻止那个的只有你——狭间由纪子,一切的钥匙都掌握在你手中……所以,不必害怕。”
白皙的少女说完,由纪子眨眼的功夫,张开眼睑时,她便消失了。
(诶……)
由纪子全身僵硬一动不动,其他人也没行动。一切,毫无反应。那个白皙的少女只对自己低语——再次得以确认。
(这是——)
在她的灯光照射下,那张帽子下一直盯着自己的怪脸嗖的一声隐去,很快消失不见。
成城再度追去,很快就只能听见她的脚步声,除此之外,周围已无任何声息。
“——那是什么啊?”
诸山文彦茫然若失地低语。
“该不会是幽灵什么的吧……太突然,连害怕的时间都没有——”
啊哈哈,他僵硬地发出虚弱而痉挛的笑声。
“有印象吗?”
“不可能——不,至少不记得了。你们知道吗?”
听文彦这么说,由纪子看向明日那。但她还是一如既往:
“……”
毫无反应。处于中立状态。
与其说对眼前的事没反应——不如说对即将发生的事有了准备。
(为什么,我——这样的……)
明日那自己也不能理解这种感觉。但她现在,毫无疑问——
(对这地方感到如此厌烦——厌倦了吗……?)
真想适可而止——这种感觉叫人无可奈何。
*
(怎么回事——刚才帽子下的那张脸,那是——)
成城沙依子一面追逐谜之身影,一面在脑海中反复回想刚才看见的身姿。是真的吗——会不会,会不会是搞错了——很想这样确信。
但是——映入眼中的铁青色面庞,像要辜负她愿望似的,只能那样认为。
脸上刻满皱纹,似乎已经异常苍老——那张脸,那张孩童般的脸……
(那是——eugene?)
她心中唯一的慰借,只能认为是那副战斗型合成人少年的面庞。
怎么可能?这不是不可能的事吗?为什么eugene会变成那样,还一身不吉波普的装扮?
(原来不吉波普是eugene——不,这也太蠢了……)
是眼睛的错觉,或是无意识的作用下看成了他。没错,一定是这样——如此告诉自己。然而越是这么想,那形似eugene木乃伊般的干枯面孔就越是一遍遍在脑海浮现。
(——嗯?)
迷之身影离去的方向,留下了奇怪的东西。一块墓碑上用紫色涂料潦草地写着。
[在巴比伦等候]
虽然不知道这个信息有什么含义,但应该是留给她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