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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 Boogiepop Within-“Paradigm Rust” blank/5——忘却/反转

……所有传闻都有其传播理由。多数情况下,是缺少了什么。为填补世上缺失的要素,人们便会散布谣言。这个“死神”填补的漏洞是什么?要分析的话,已经失去太多东西——

——早见壬敦《暂称不吉波普》.

……无论我怎样努力不忘,都无法停止对她的遗忘。这是不可抗拒的命运吗?

“对于无可奈何的事情,人该如何面对才好呢?”

她曾经这样对我说过。

“当然,不去面对——也不失为一种选择,也许最为明智,但那是不可能的。不光是人,所有生物都是为了与无可奈何的事战斗而活。”

我问她,战斗是什么意思,她注视我的眼睛反问:

“你真想知道?”

听她这样讲,我沉默片刻,然后点点头,不用了——没那个必要。

“是的,其实我们早已明白——我等全员,皆是被逼无奈进行着无休止的战斗。只因知道毫无胜算,所以装作不去看——”

她直勾勾地看着我说道。接受那股视线时,我觉得很幸福。

是的,为了她而继续战斗——为此,即便是无可抗拒的命运,也要找出摆脱它的方法——例如,即使已经忘却了一切。

1.

“不,狭间同学今天没来。”

“诶?”

在拜访的班级里听到这话,末真和子瞪大眼睛。

“生病了吗?”

“谁知道呢。不过那姑娘经常无故缺席,这次应该也一样吧?”

“嗯……”

“究竟怎么了呢,末真。那女孩果然是有秘密男朋友的类型吧?”

“诶?”

“和大家也不怎么融洽。经常一个人发呆,难道在忙别的事?末真你怎么看?”

“不,我对那种事不太了解。”

“又来了,博士不懂的话谁会懂啊?”

“……我得抓紧时间了。”

末真摆脱上前搭话的朋友,快步走在走廊上。

(总觉得有点奇怪——不破今天也没来……那两个人是不是在做什么事呢……相当担忧啊——)

昨天分别后,末真一直挂念着那两人。很想找机会谈谈——

(不破,又变得不安定了。以前也有那种感觉,而且没来学校……唉,我当时为什么不多问问不破呢?)

边对自己生气边在走廊上大步前进,突然有人从旁边拉住衣袖。

“哇!”

踉跄了一下,被人扶住肩膀。回头一看,好友宫下藤花正笑眯眯地站在那里。

“怎么了末真。表情这么可怕?”

藤花总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每次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心里都会不自觉地稍微平静下来。

“不——藤花,你知道不破的事吗?”

“不破明日那?不,我也只是和你一起的时候,才跟她说过话。怎么了?”

“不觉她很奇怪吗?很奇怪,一定有困难。”

听末真这么说,藤花哧哧地笑了。

“什么啊?”

“末真总是这样,了解某人更甚于他自己。”

“别说傻话了。要这么说,首先我根本不了解你。”

“那可真受伤。”

“藤花,你能想到和不破关系好的人吗?对了——狭间。”

“咦,你不是跟那女孩发生了摩擦吗?”

“话是这么说——唉,真是的。”

末真再次迈步,藤花跟在后面。

“不过末真,我猜到你想做什么了。”

“不用的——你不用来。”

“哈哈,你果然明白,我就是要陪你。”

“唉,真是——肯定没什么。感觉会白跑一趟。”

“那不去也可以吧?”

“你就是这种人啊。”

两位少女吵闹着走向鞋柜,穿上鞋子,离开校舍。因为刚放学,其他学生还很多。校门口的风纪委员长新刻敬注意到末真。

“末真,今天走这么早啊。”

打了声招呼。平时末真多半会在图书室泡上一段时间。

“嗯,有点小事——”

末真含糊其辞,敬微微皱起眉头:

“发生什么事了?”

“不,不是这个意思——”

末真话没说完,敬就注意到她身后的藤花。

“宫下……?”

敬的表情有些僵硬,藤花点点头,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就是这么回事——没问题的,新刻同学。”

那副表情微妙地左右不对称。

“——”

敬屏住呼吸,呼,随即叹一口气。

“我明白了。不过要小心啊,末真。你还真是老好人。”

“啊哈哈,远比不上敬。”

末真和藤花出了校门,偏离平时的放学路,走向另一条路。三天前,丧失记忆的少女走在这条路上,并对知道这条路线感到不可思议。

不久,她们来到一栋独栋的房子。门牌上写着“不破”。

按下门铃,没反应。试了几次,还是没有回应。抬头看去,家里似乎完全没亮灯。

“不在家——没人吗?”

末真战战兢兢地打开门,走了进去。

“抱歉,失礼了。”

小心翼翼地发出声音。一片寂静。

“怎么办……”

末真在不破家的院子里徘徊,脚踩到了什么,咔嗒一声。是一张纸。捡起来看,原来是传单。

[巴比伦大道——cosplay解禁!]

[随着黄金博览会的举办,表演者们解放街头!]

[更衣场所完备。参加费用免费。请都随意!]

各式各样的文案横排竖列,杂乱堆砌着。像是商业街的广告。

“这是——”

传单上画着圈。地图上满是做的记号。似乎都是小巷,或者说在检查隐蔽之处。

(表面沾着墨迹……也就是把纸张叠在一起,在上面再写了点什么之后……马上觉得不行,于是准备下面的纸——同样的传单有好几张——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个活动呢?)

末真喃喃自语,陷入沉思,这时藤花走到身边。

“这个活动,到今天为止吧……”

确认了日期。末真也点点头。

“我也不太清楚,要不去看看——不破她们好像去这儿了。”

“是车站前的商业街吧,twin.city(双子城)的背后。还以为是不怎么热闹的地方呢……”

“两年前旧书店倒闭后,我一次都没去过……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末真感到背脊微微发凉。丢掉的东西,明明不是自己所希望,却重新回来了,有种莫名的不适感。

但她马上摇摇头,从不破家走向冷清的购物中心。

宫下藤花跟在后头,斯伯丁包在肩头晃动……

2.

“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吗?藏木于林——这么多怪人,我们一点也不显眼……”

不破明日那叹息道。

“不过这帮家伙,有什么好玩的……穿着奇怪的衣服走在街上,难道很有成就感?”

狭间由纪子愤愤地说。

“不,我们没立场说这些……”

明日那慌忙打断她的话。如果被人听见,一定会认为是在争吵吧。成城沙依子在一旁,语气有些强硬地嘟囔着:

“至少,他们通过穿上服装达成了目的——而我们还什么都没找到。”

听起来她似乎有些焦躁,明日那不由盯着她的脸。

但那副侧颜依旧面无表情,没什么变化。

她们今天一直待在这条名为<巴比伦大道>的商业街。根据昨晚墓地留下的线索,想来若是有什么,应该就在这儿。

这条商业街,几年前就已完全停业。原因很多,其中最大原因就是附近建造的大型综合设施<twin.city>彻底改变了车站前的人流。<city>里挤满各式各样新颖的租户,几乎把客人都抢光了。

于是,商业街的人们想出一个办法,就是把街道作为costume.play(角色扮演)爱好者的自由地带。大多数可以玩cosplay的地方都有各种限制,比如禁止携带太长道具和球之类的物品,穿着不能太暴露等等,很多时候都不能自由装扮,而这里是其中最得到认可的地方,在那个领域的狂热爱好者间广为人知。当然,之所以认可,还是因为这里行人稀少,规模不足以引起警察注意,值得庆幸的是,过去并未发生纠纷。参与者多半都是为了cosplay,很少有人只是摄影,但反过来说,虽聚集不少人,却少有看客,可以说偏离了商业街的初衷。

当然也有各类商业作品角色,但不少人都穿着自己的原创服装。有恶魔风、天使风、战士风、忍者风、骑士风、公主风,不仅仅是本身,每个人都自由做出调整,各自表达自己的主张。作为展示这一点的场所,活动发挥了它的作用,但正因这种狂热的姿态过于明显,只看热闹的拍摄者非常少。在各自身份不相接触的情况下,与世界大势偏离,形成一个小小的异次元空间。

所以,明日那她们的不吉波普装扮自然也被埋没其中,毫无违和感。像这样在外面铁定被人指着嘲笑的服装,在这里却和平常穿的衣服没什么两样。

“那个——”

跟在她们身后的诸山文彦战战兢兢地询问。

“我可以回去了吗?”

他只是简单在脸上涂抹厚厚的油彩,化了个丧尸妆。

“说什么呢?我们跑这种地方来,你也有责任吧?而且还有你喜欢的明日那哟。能一起约会,很高兴吧。”

听见由纪子的话,文彦叹了口气。

“这是约会吗——其实,是否喜欢不破同学,我也不太清楚……怎么说呢?总觉得狭间同学更合适。”

说罢注视着她。

“恶心话就别说了。总之,你肯定也是相关人员,需要协助找回失去的记忆才行。”

由纪子愤愤地环顾四周。但映入眼帘的,都是享受服饰乐趣的身影。虽然模样怪异,但心情都很愉快,完全没有由纪子所追求的那种带着愧疚与黑暗的扭曲热情。大家都在率真地享受cosplay。看着他们,由纪子变得焦躁不安。

“但是,肚子不饿吗?差不多该吃饭了吧。要不我请客,大家去那家店怎样?”

文彦指着街上一家中华料理店。

“是啊……差不多该休息一下了。”

明日那也赞同。由纪子皱起眉头:

“真不上进——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

叹息着表示同意。

“喂,沙依子也来啊——你做什么呢?”

由纪子向成城打招呼,她站在马路中央,眼神飘忽不定。

“我——好,我不饿……”

依旧用茫然的声音回道。由纪子耸耸肩。

“那你先巡视一段时间,发现可疑立即报告,好吗?”

由纪子一副队长的样子命令成城,成城没有回答,徘徊离去。

哎呀呀,由纪子又耸耸肩,跟在先进店的明日那两人后头,推开那扇非自动门。

店内并不大,但没有其他客人。大概是配合活动,天花板上悬挂着万国旗。

虽然整体打扫得很整洁,但毕竟是开在萧条商业街的店,总给人暗淡无光的印象。

“还是吃拉面饭吧。”

文彦看着菜单对店员说道。明日那有些犹豫地点餐:

“什锦炒饭——”

由纪子看也不看菜单。

“麻婆饭。”

也许因为参与活动,眼睛周围画有心形图案的女店员表示拒绝,说店里没有。

“嗯?没有吗?真不敢相信——那就麻婆拉面。”

“也没有。”

“什么都没有的店吗!嘁——”

咂了咂嘴,终于看向菜单。

“那这个,辣味噌炒鸡肉套餐。”

店员收掉菜单,也没复述就走了。

“真够恶心的。”

“不,我觉得是我们印象不佳……”

“不过,还是直截了当说出来比较好。”

文彦莫名其妙地附和。

“狭间同学原来是这样的人啊。因为在学校不起眼,完全没注意。”

“从刚才开始你怎么了?你喜欢的是这边的明日那吧?明明记忆都没了,怎么还能想起学校里的印象?”

“我忘记的只有自己想做什么和不破同学的事,其他基本都记得。”

“胡说。都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还记得住什么呢,真是的——”

“我好像很喜欢目光锐利的女孩子,我有这种感觉。”

“哇,还真是变态——哪怕记忆模糊,也要坚持一颗下流的心吗?”

“……”

明日那觉得好像在遥远的地方听两人对话。

她对诸山文彦并不在意,他似乎也一样。好感自不必言,既没有厌恶也没有恐惧。他的事完全是别人的事……只有这股印象。

(记忆——从我们身上丢失的记忆……)

这几天,她们进行了各种尝试。然而连记忆复苏的这类迹象都没有。就算无意识中暴走,自己也毫无感觉。

(对……没反应。我也好,诸山文彦也好,对于失忆这件事都“没有回应”——没受到打击。我的不安,也只是担心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很少忧虑自己是谁。对我们来说,怎么说呢——没有失落感。对失去的东西缺乏执念……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不明白的事太多了,明日那的思考向奇怪的方向发展。

(难道我和诸山,同样是受害者……完全没有共鸣。对方好像也一样。我们所欠缺的,真是记忆吗?会不会搞错了……)

就在她心里嘀咕时,画爱心的女店员端来饮用水。

略显粗暴地放在桌上。

咚,店里响起撞击声。就算再如何不快,声音也太大了。

“停下——”

由纪子提出抗议,然而店员已不准备听。

放下玻璃杯的手并未收回,从桌面平行滑过。

脖子、肩膀、腰、大腿、脚踝——身体开始倾斜。

她全身僵硬直直倒下。

撞开桌子,倒在诸山文彦身上,将他压倒。文彦连同坐的椅子跌落地板。

“喂——”

明日那和由纪子条件反射般站起,全身往后。女店员倒地不起。人体模型般僵硬、一动不动。

有种气味。

空气中夹杂一股不自然的气味。

苦涩、刺鼻、使人战栗,而且是一种粗糙气味。

是金属臭,同时也是腐臭——铁锈。

不知何处飘来一股生锈的气味。

(这——是……)

明日那接近文彦,欲将他扶起……突然停下脚步。

有什么拦住了她。不知哪里传来不能触碰他的命令。

警戒警报——心中鸣响不断。

还未来得及探究其根源,店员身下的文彦动了。

抬头看向她们。明日那和由纪子看到,他的表情透露出惊讶。

随后:

“——是谁?”

用莫名清晰的声音发出疑问。接着又说:

“这里是——哪里?”

歪着头,怎么也无法理解。

“说起来,我是——”

话未说完,动作停止。

和压在身上的女店员一样僵直、一动不动。

感染——这样的印象。

“……!”

由纪子一脚踢开身后的椅子,继续后退。明日那目击到,她脸上浮现出之前完全没见过的东西。

狭间由纪子在这里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3.

“呜呜……”

由纪子觉得喉咙漏出的,不是自己的声音。

也没发觉双腿不停颤抖。因为全身都在颤抖,根本分不出区别。

此时——她的脑海中有曾听过的声音回响。

[我说狭间同学——人不可能事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谓命运,在降临以前是无法领悟到那是命运的。一旦出现——就再无可能回到当初了。]

突然想起早乙女正美这句话。

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那种话,到现在也不明白。不知到底想说什么,消失的少年绝对无法告诉她了。

可是——理解了。他到底怎么想,已经无从确认——但对她而言,那时正美跟她说的话,那是——

(相遇了——我。)

她一直认为在寻找独属于自己的命运。但这是错的。对她来说,那是不期而至的东西。

早乙女正美带着不解的微笑对她说话的时候——选择就已结束。

(我——正美,那个人……)

全身不停颤抖。越是没意识到这一点,就越是无法应对涌向心中的认识。

望着眼前失去记忆的男人——她突然明白。

这样下去,自己说不定会——忘掉早乙女正美,失去那份记忆。

在她意识到的瞬间,之前忘得一干二净的、接近危险的恐惧复苏了。

连自己的生命都觉得无所谓——她完全无法忍受早乙女正美从自己心中消失的可能性。

“呜呜呜——”

在她眼前,两个人失去记忆动弹不得。那是一种僵直感,仿佛忘掉了怎么动。

“怎、怎么回事——”

就在她呻吟时,店内深处传来刺耳的喀嚓喀嚓声,接着是沉闷的咚咚声。发生什么想都不用想。厨房里工作的人倒下了。而且——完全没起身的动静。

“……呃??”

由纪子不由得看向身旁的明日那。她点点头:

“不太清楚——好像碰到会很不妙。”

“你、你觉得该怎么办?”

“我无法判断——必须和成城汇合。”

“啊,你也是——这个造成的?”

“不——这就奇怪了。”

明日那绷着脸。

“我没到这种程度。感觉规模过于大了——如果有某种变化,那是什么呢……”

喃喃自语,言语中透露出违和感。

(这、这家伙……)

就像由纪子突然变得害怕一样——不破明日那反而更加冷静……如果她正如成城所说,是统和机构的战士……

(变回原样……)

因为暴露在这股铁锈味中——是吗?

“好吧,总之先出去——”

由纪子坐立不安地飞奔向店外。

“等等!不要着急——”

明日那想追上去,却立刻停下。

由纪子一打开门便定住了。就在明日那以为她也变僵直的瞬间,慢慢转过头。

“——这是,怎么回事……”

发出沙哑的声音。明日那越过她的肩头看向门外:

“……!”

同样无语、凝固。

外面——大道上没有了刚才的熙熙攘攘。再没有为各自心爱服装陶醉的人们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倒地横躺的身影——就像人体模型仓库遭遇地震,库存全部翻倒的异样景色。

全员倒在路面。

一动不动——就像忘记了要动。

空气中不知从哪飘来铁锈味。

“到、到底——”

明日那推开呆立的由纪子,走到马路上。因为接触倒地的人可能有危险,所以小心翼翼地前进。

这时——马路对面的巷子里,钻出一个身影。

是成城沙依子。

她动作自如,脸转向明日那等人。

“喂,成城——!”

由纪子正想朝那边跑,明日那在后边抓住了她的手。

“不——情况有点奇怪。”

明日那瞪着成城。

“……”

成城将一如既往略显冷峻的眼神投向她们……

*

……数分钟前。

成城离开不破明日那他们,突然察觉到一种奇妙的感觉。

是铁锈味。

有种异于其他气味的金属氧化的异臭。从地面放出。

“……”

成城追寻那股气味。离开大道中心,钻进小巷。

气味似乎是卷帘门紧闭、空着的店铺里散发出的。她绕到背后,手搭在门把上。没上锁。里面一片漆黑。

“……”

成城一时间,等待着——或许这期间,妄想eugene会出现。

然而他完全不出现。她叹了口气,朝里边走去。

从卷帘门的缝隙射入的室外光线,稍微照亮室内——一股强烈的铁锈味飘来。已经是鼻孔都能感觉到的浓度了。

微弱的光线中,可以看见堆在一起的东西。

狗堆成的尸山。

它们都被密密麻麻的铁锈覆盖着——铁锈似乎将尸体与外部空气隔绝,阻止了尸体腐败。将铁锈作为涂层。

“——”

这里应该是那条在街上游荡的丧尸狗的出发点。那么,那个在车站前交汇处中断的尸臭遗迹之谜是——

“那是‘饵’。目的是让一路探索的家伙,到达那个地方。不过,比预想中来的要晚很多啊——footprints。”

声音响起。那沙哑的声音从空间一角,光线完全照射不到的地方传来。

熟悉的声音。

明明不记得,却知道——但有一点是明确的……

“连你这样的人都忘了——完全不记得吗?我等的主人——水乃星透子。”

一个身影从黑暗中缓缓现形。身上裹着带风帽的雨衣,深藏的脸如木乃伊般刻满皱纹,而且非常像eugene——但:

“不是eugene……你——”

听了她的话,身影点头回答:

“没错。我和eugene都是使用同素材批量生产的合成人之一,但现在已经从统和机构的束缚中得到解放,重获自由——你也是。”

这个干涸的男人对屏住呼吸的成城说道:

“等了一年回来的伙伴只有你一个人,footprints——我一直在找你。”

4.

从前——有个叫水乃星透子的少女。现在已经不在了。

她从就读的县立高中楼顶跳楼身亡——这样的事。但她是因何才走到这般地步,一直是个谜。

她死后,发生了一件怪事。原本同她生前关系非常好的学生,都说着“不太了解”。做出好可怜这类反应的,都是和本人几乎没有交集的学生。难以置信,无人真正替她感到悲哀。

她生前经常和朋友们外出做些什么——但究竟是做什么,没人具体知道。原本应该和她一起行动的朋友们,全都像统一了意见似的说“可能有两三次一起放学,没什么特别印象”。

他们是冷漠的人吗?不过,也没有说水乃星透子坏话。只是说“不记得了”。

因为不知是事故还是自杀,教师和进行调查的警方相关人士感到疑惑。但由于她的遗属并未提出具体诉讼,最后当作可疑死亡处理。

水乃星透子消失了。

她死后,学校也没有出现混乱,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运营下去。她存在的意义仿佛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只是——留下一个奇怪的证词。某天清晨,有人在学校某个设施里看见她。当时大部分学生都还没来上学,这个证人不知是在运动部晨练、还是自主训练在校园里跑步时,看到了水乃星透子。她抬头仰望天空,一个人用歌唱般的语气说道:

[想象力(imagination)的最大弱点,就是被遗忘的可能性非常之高……我一定也只是跟随大势罢了。]

不知是谁在那儿,还是一个人正练习戏剧。事后回想起来,他说自己发现了奇怪的事。她站在游泳池里,从下往上看,那个位置好像是:

“她站在水面上。”

这样的地方。没人理解那意味着什么。

*

“我,是……?”

成城沙依子面对这个枯树般的男人,整个人变得脱力。男人点点头,平静说道:

“没错,统和机构那个愚蠢的追兵,不破明日那被我一次又一次地放出去,这是第四次,你终于来了。一直利用她,总算没白费力气。”

“夺走明日那记忆的,是你……?”

“一切都是为了重启我等的‘活动’。将伙伴们召集,实现她所要实现的‘梦想’……对,footprints——也是你追逐的‘梦想’。”

男人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辉。唯独那双放光的眼睛一点也不像eugene。那个少年绝不会像那样两眼放光。他对任何事都很清醒。

但是——成城并不觉得那是假货。有一种无法否定的、真切的感触,仿佛自己深深了解。

“不破明日那原本就是监视这片地区的负责人,统和机构派遣她,潜伏于此。然后她察觉到我们的事,这都是一年前的事了。”

“……”

“那家伙一直在调查你,大概是怀疑你的行为了吧。当然,那种程度的战斗型合成人,在她面前不过渣滓。因为没有杀的价值,我只是做了适当处理,放任不管——没想到之后成了大用。多亏她抱着我准备的服装,在丧失记忆的状态下徘徊,才将你引导至我身前……”

男人的声音不仅沙哑,还夹杂着不自然的杂音。嘶嘶,像是漏气声。

“究竟……你对明日那做了什么?”

听到成城这么问,男人的表情变得无比悲伤。因为那副样子太过哀伤,成城一时竟不知自己在问什么。男人走向一片混乱的成城。

“教会我能力使用方法的你竟会说这种话……‘如果我死了,大家也会忘掉我’……她说的是对的——”

呻吟着。那里果然混有漏气的杂音。

“你比我更早成为她的伙伴。而且,也是你教导我这世界应有的模样——告诉我跟从她才是正确的未来……但正因如此,我还在坚持。应该感谢过去你的明智吧——”

“你说什么呢,从刚才就——”

“你曾经对我说——忘却并非单纯的消耗,而是一种积极的方向性、一种意志、一种攻击。”

“——”

“我的能力<paradigm.rust>——这是一种能给人植入‘忘却’的力量。在它面前,无论持有多么强大的能力,只要忘记使用方法,就做不了我们的敌人——无敌的力量。”

“……”

这样的话——在成城沙依子心中产生一股奇妙的理解。

忘却是一种积极的方向性——不知为何,这想法很快领悟了。

人这一生中会遭遇多少事情?

在如此庞大的刺激下,究竟能记住多少呢?

大部分都忘了吧——人们能记住的,只是关联性的事件。过去听到的声音,重复多次……累积叠加,婴儿便学会语言。人生面临的种种关联则形成记忆、精神与性格。没有关联的事情会一个接一个忘掉。但……如果忘不掉会怎样?

如果把看到的所有事物、听到的所有声音、触摸的所有触感都记住的话,人会变成什么样呢?

正因为有遗忘的“间隙”,人才能思考,拥有自身意志。什么都忘不掉的人,最终只能沉溺于庞大的信息海洋中,无法获得自主性,沉入海底。这也是生命从出现在地球上开始,经历漫长时间获得的“本能”之一吧。生物为了记住各种各样的事,需要花费与大脑发育同等、甚至是更大的功夫来进化遗忘。

因为忘记过去的生存方式,所以可以向着新天地进发;因为忘记过去遭遇的危险,所以可以不断挑战,总有一天克服。

这种“遗忘”的力量——如果能够自由操纵这股意志,自由地选择遗忘、记住,人究竟能走到何种地步?

“这也是可能性之一。冲破世界之壳,成为‘突破’的方法——你这让人们心中构造崩溃僵直的能力,就称呼它<paradigm.rust>吧。”

成城沙依子的脑海里突然响起这道声音。

无边透明的蓝天与静水,声音就像在那界线交融,分不清彼此的情景中回响。

她的声音。

“啊——”

喉咙不由泄出气流,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抓住了。

看着她的脸,干涸男人脸上浮现出安心的表情。

“终于——终于到达了。虽然不可能完全回想起来,但只要把累积在你体内的‘忘却’层层剥离至极限,就一定能到达灵魂——应该能在那里和她相遇……”

那绝不仅仅是“剥夺记忆”,操纵的是“忘却”的力量。

现在——这个男人正在消除成城沙依子的“忘却”吧。

因此,隐藏在最深处的记忆,就像从土中挖掘遗迹一样,露出真面目——但:

“可、可是……”

并不是想起来。只有形象,与心灵其他部分分隔开来,轻飘飘地飘荡……决定性的什么被切断了,就像醒来时记不清的梦,只是暧昧的幻影……

“我知道,她死去的时候丢失的东西太多太多。与她有关的一切都从世界上消失了——残留下的只有支离破碎的碎片……就像我一样。”

男人的声音里夹杂着越来越多的杂音。

空气从喉咙中漏出。

身体变得极度脆弱,快要崩溃了……那是代价。

“你是——”

“想要让人忘记她的,世界压倒性的潮流力量——与之相反,欲使人遗忘她的力量,我一直设法转移到别人身上,这才延续至今——不过,也快结束了。失去太多‘忘却’,超越作为生物的极限……但是,勉强赶上了。”

男人伸出手来。

那只枯枝一样的手上,有血肉在剥落。

虽然还记得她,却失去其他一切,这样的结局。

“啊……”

成城回过神来,手已经伸向男人。

当指尖接近到即将触碰时,对方的手突然脱力下坠,成城立刻抓住。

嘎吱……碎裂声传到手心。老化的皮肤裂开,骨头碾碎。但男人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那只碎裂的手反握住成城。

“交给你——她赐予我的这份能力——<paradigm.rust>现在起是你的了……!”

成城的视野瞬间被耀眼的光芒染成一片白色……等视力恢复,再看到室内昏暗的情形……

“——”

应该就在眼前的男人不见了踪影。

相反,成城脚下堆积着什么。

带风帽的雨衣皱巴巴掉在地上,布料裹着红褐色的沙状物。从袖子和下摆泄出。

已经不能称为尸体,而是丧失了所有构造的微尘堆积。

“……”

成城张开手。那里还残留些许尘埃。打开同时沙沙地滑落,飘落空中。

“交给你”——

确实这么说过。成城最终没能知道名字、也想不起来的男人,说出的这句话的含义——

“……这个——”

成城看向身旁堆积如山的狗的尸体。

刚才还只是尸体周围密密麻麻覆盖的铁锈,现在——看见了。

铁锈上有无数符号文字。文字的表达方式很奇特,但成城能读懂。

写了很多事情……但概括起来,其中包括:

[忘掉已经死去。]

写着这样的句子。文字在闪烁,就像表示停止的信号警示灯。

“我是——”

成城走近尸体,做出用手擦拭字迹的动作——尸体立刻溃散,哗啦啦崩塌下去。

就像真的死了一样。

<paradigm.rust>——那是操纵忘却的能力。

如今附在成城沙依子身上——她便不再是统和机构的合成人尖兵了。

而是机构视为至高命题,杀红了眼穷追不舍、一经发现立即抹杀的敌人——MPLS。

“我——是吗……”

很早以前就这样了。只是到刚才为止忘记而已。虽然无法完全回想起来,但自己是反复斟酌,凭借自身意志选择那条道路的。

一切,都是为了她——

“水乃星透子……”

即便口中念叨名字,也已经没有任何实感。她心中对那个名字的感情已经尽失。

但是,可以想象。

根据那个不知名男人不惜舍弃生命的执念,以及自己心中的模糊记忆,能想象得出。

那是突破世界的界限,开拓下一可能性的存在。

现在,成城沙依子虽然只继承一部分,但好歹也算继承了。

“……”

她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从空店铺出来,走向外面的大道。

那里倒下了无数人……在他们身上能看见。

锈迹覆盖而成的文字浮现眼前。

[忘掉过去一切——]

这就是成城忘记水乃星透子时,侵蚀她的“忘却”。那个干涸崩塌的男人,为了将其从成城体内剥离,不得不转移给这么多人。看来忘却是无法消除的,一定要转移到什么地方才能弄干净。

大街上的人还远远不够,如此庞大的忘却之力——

(就连我自己,也被如此多的忘却所覆盖——忘掉水乃星透子的力量有那么强大吗……不过。)

现在,终归克服了。

不可否认,记忆确实出现显著退化,但间接的,意志得以成功连结。

(我——连结上了。)

首先,最重要的是弄清楚水乃星透子究竟想做什么。

对此该怎么做才好?

(那个男人说过,回来的只有我——也就是说,还有其他同伴。像我这样已经忘记水乃星透子的人——我要做的就是把他们重新召集起来。其中一定有人比我更能想起水乃星透子——只要除去侵蚀他们的“忘却”,一定——)

成城边思考着,边走出小巷来到大道。

这时——有人朝自己搭话。

“喂,成城——!”

扭头望去,狭间由纪子和不破明日那站在那儿。

啊,原来如此——她想。

成城的“忘却”没能成功传达给两人。大概因为太熟悉她——这份记忆引起类似磁铁同极相斥的反应。而诸山文彦不在其中——

“只要碰一下,就能渗透进去吧——”

喃喃自语道。看到她的样子,不破明日那表情变得严峻。成城见状:

“看来,本应作用在你身上的‘忘却’,被刚才能力发动时爆发的余波剥除了……”

微笑着。

“回忆起来了吗?不破明日那——作为统和机构追兵的记忆。”

“——”

不破的目光与之前截然不同。那不再是看朋友和伙伴的眼神。

而是看向敌人的。

“怎、怎么了——这是?”

由纪子的悲鸣声响彻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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