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流言几乎没有朝这一方向发展,始终都是“那是他干的”这类事后说法。毕竟周围有太多让人想要接受的不合理——
——早见壬敦《暂称不吉波普》
……她总是平静地微笑着,同时又显得些许落寞。
我时常祈祷,无论如何都要填补这份孤独。
但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别为我的事烦恼了,没有意义。”
偶尔被这样指出,我肯定是一脸不满吧。有一次,她以一副恶作剧的口吻:
“啊——还早呢。做这副表情还为时过早。我们尚在梦的中途,你对我的同情怜悯,至少也要在到达我的梦想入口之后。那样的话,你就值得替我感到悲哀了。现在不行。”
因为拥有庞大的能力,没人可与她比肩,绝对的孤独——她却以平常语气对待,好像在说“做完作业再一起玩啊”。
“你也是,<paradigm.rust>——表情和<footprints>一样,那种东西还是先往后放放吧。”
她对别的同伴也这么说。那时我只能眼睁睁看着。
那种无力感,不过——
1.
(——不过,似乎特别甘美……也有这种触感。)
成城沙依子直视接近自己的不破明日那,感到内心深处仿佛升起一团日焰。
不破明日那向她逼近。
“能说明一下吗?成城——不,footprints。”
成城朝搭话者露出无畏的微笑。
“应该不可能完全回想起来,明日那——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因为对你而言,忘却早已覆盖到无法轻易解除的地步。”
语气与之前完全不同。
暴露本性——还是说受了影响。新植入的能力<paradigm.rust>,以及附着其上的记忆。
“——你是说做好觉悟了吗,成城?”
明日那在马路上,一面避开无数倒下的人一面前进。她明白他们受到了某种污染,一旦接触,自己也会被侵入。
“只是被来路不明的敌人洗脑,变得奇怪了吧。”
成城没有回应,看向坐在她身后的由纪子。
“狭间——也许,我能实现你的愿望呢?”
“诶?”
“如果成为我的伙伴,与不吉波普战斗的话——那家伙也许会杀你。不过在那之前,现在的记忆也会消失,是吧……”
饶舌到不像她的性格。由纪子的脊髓快要冻结了。
(这、这家伙……)
由纪子战栗着,背对她的明日那用强烈的语气说道:
“快逃吧,由纪子。总之,先离开这儿!”
“那你——怎么办?”
“我……要把她抓起来。”
说着,明日那没有停下脚步,朝成城的方向走去。
“可是,你的记忆还没——”
“所以——只要制服那家伙,一定能回来!”
大喊时,明日那的身体已经转向全速疾驰。
和之前犹豫的举动不同。速度堪比任何田径选手,不,比野生动物还快,几乎形同机器。
之前的战斗中,已经证明明日那的身体反应速度更胜一筹——成城应该知道这点,但脸上完全没有着急的影子。
就在二者距离快交错时,成城沙依子突然开始行动。
并非向前后左右,而是升空。
作为她最大体征的破坏物品的脚底——与地面产生冲击,反作用力将她吹飞。
飞向天空——从明日那头顶跃过,交替着落在由纪子面前——反应过来的时候,触碰已经完成。
手伸到脖子上,粗糙的触感袭来。
沙子掺入了所有的认知。
视野里混着沙子,嗅觉混着沙子,味觉混着沙子,皮与肉之间混着沙子,耳朵里混着沙子,沙沙的杂音充斥一切。
这便是<paradigm.rust>的感触。这份能力袭来的实感。
(啊——)
没有任何恐惧。暴露于赤裸裸的“忘却”中,一切思考的余裕瞬间被剥夺,什么也不能想了。
“——呃。”
狭间由纪子当场瘫倒。在她倒地之前,成城再次跃起。
因为明日那从身后冲了过来。
明日那把手伸向前方——那里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射出。它像线,像网,缠绕在成城身上。
不破明日那的特殊能力,失去记忆的时候只发动过一次的那个,现在,向成城放出了。
那是真空。
手掌皮肤振动,在空气与空气间制造空隙,投掷出去——犹如镰鼬,真空能将对方割裂,剥夺行动自由,破坏要害。战斗型合成人经过训练的杀人能力。
将成城团团围住,然后勒紧。
一瞬间,空中撕裂的碎片四散飞舞……飘然落下。
“——嘁。”
在明日那咂舌以前,碎片落到马路上,停止。
只有斗篷和帽子——只有包裹成城的装扮被破坏。
回头一看,本人站在远离自己的地带。
停在分割街道的铁栅栏上,立于一点。
平静微笑着,朝向这边。
由纪子同其他人一样,倒在明日那脚下,瞪大眼睛一动不动。
仿佛忘记了自己是生物。
“……”
明日那瞪着成城。成城正面承受她的视线,平静说道:
“我想狭间一定很满足——因为她最害怕的,就是埋没于无聊的日常生活中。现在不必担心了,什么都不用想。无需再为自己不过是平凡的芸芸众生而不安——她是被解放了啊。”
“你是——怎么回事?”
“那么你又是谁,不破明日那?”
成城反问道。
“想不出自己是谁——就算想起来,什么也改变不了。你什么也不是——自己什么也不决定,什么也不追求,什么也不思考。对,和世上大部分人一个样,即便是合成人也没差。自己不做任何决断,只会由这世上过去的惰性所左右。像你这样的人填满了整个世界。所以——必须有人突破。
“……”
“有个提䅁,不破明日那——你能不能再次作为我的伙伴呢?”
“……”
“你应该也隐约知道——自己失去了记忆,统和机构对此很警惕。我的可疑行为当然也被警戒,但这对行为突然变得像普通人的你而言是一样的——就算在这里打倒我,你也没有未来。只是被统和机构当作危险分子预备军,消灭而已——知道吧?不管再怎样植入‘忘却’,这份不安似乎都无法消除——所以你才一直觉得,如果被周围发觉自己变得不正常就糟了,对吗?”
“……”
“你没有未来。要么死在这里,要么被消灭——那就只有一条路,突破这个充满极限的世界。”
“——”
明日那扫视躺在周围一动不动的人群,表情满是痛苦。
“……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言。能做出这样践踏多数人——毫无关系的他人的行为,这种家伙嘴里能有正经话?指望别人相信你?别开玩笑了——”
恶狠狠地说道。成城眯起眼睛。
“怎么办好呢?干脆——”
成城话还没说完,明日那再次行动。
接近对方,攻击到达的间隙——成城脚底喷出风爆,向后腾跃。逃脱的同时,冲击波波及而至。
装扮变得破破烂烂——踉跄一步,但还是毫无畏惧继续突击。斗篷碎裂掉落。
成城笑着,像是玩弄追来的明日那般,轻飘飘跃过。离开商业街大道——要逃了。
“——站住!”
明日那边跑边避开障碍,虽有些落后,但还是拼命咬住——追出大道。
眼前出现一个人影。是正要进入商业街的行人。
“——嗯?!”
不由自主后退,幸亏稳住身子才没摔倒。对方也一脸惊讶。
“不、不破——?”
瞪大眼睛站在那里的,是记忆中唯一的朋友。
末真和子。
注:镰鼬 日本甲信越地区流传的一种妖怪,会以旋风的姿态出现,用镰刀一样锐利的爪子袭击受害者
2.
“你、你在做什么呢,不破——”
末真战战兢兢搭话。不破明日那杀气腾腾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寻常。
“——”
明日那明显动摇了。刚想开口对末真说什么,立刻咬紧牙关,摇头皱眉。
“——让开!”
一把推开末真,逃向远处。
踉踉跄跄的末真调整平衡,抬起头时,明日那的身影已经不见。
“等、等等——这是……?”
末真有些混乱,但立刻摇头冷静下来。
“啊,真是的,怎么回事!”
她把包塞给同伴。
“对不起藤花,你在这里等我!”
自己也追向明日那逃走的方向。
“……”
同行的少女无言目送着末真的背影。
不久,她的视线落在路面。末真和明日那差点相撞的时候,有东西掉在地上。
一顶黑布做的帽子掉在那里。拾起它,盯着看了一会儿。
“……原来如此。”
他说道。那张脸变成奇怪的左右不对称表情。
然后转身,那个身影进入巴比伦大道——
*
……这么说来,由纪子想起来了。
只和她有过一次对话。
说不出她与其他人有何不同——总觉得哪里不一样。有种与他人截然不同的东西。不理解那是什么,这让自己非常焦躁——但现在好像明白了。
奇怪的是,她对别人没任何要求。
共鸣与赞扬、谩骂与尊敬、爱情与厌恶,这些都不需要——只需均等地接受一切,此外什么也不用。
简直不可思议。
身边总是围着许多人,却一点没有趾高气扬、骄傲自满的样子,这让自己很是不快。话虽如此,如果贸然说她坏话,可能会遭大家厌恶,所以只是回避她——那时候,偶然在走廊与她擦肩而过。
当然只想快步经过——这时,耳边传来一道奇妙的声音。
“呵呵——”
是笑声。一惊,回头望去,她不知何时站在身旁:
“对不起,狭间由纪子同学……”
“……啊?”
“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托你的福……你最终会拯救我的朋友们。所以——趁现在,生前,我要向你道谢和道歉。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还有,谢谢。”
单方面这么说道,那声音清澈、甘美、温柔,如柔和的凉风使人陶醉,等回过神,已不见她的身影。
——到刚才为止都忘记了。
在脑海中复苏的同时,还注意到另一件事。
引导她来到这种地方的根据——支撑她奇妙自负心的,那个白皙少女……那张脸,确实是……
“已经向你道过歉了呢,狭间由纪子同学。”
……循声望去,果然站在那里。
那稚嫩的身影,却带着无可置疑的独特气质,注视自己的身姿……
“水乃星……透子……?”
这么嘟囔着,她些许落寞地摇了摇头。
“已经没有那个名字的少女了,在这里的,只是你意识中残留的一点印象。是的——多亏你对我的厌恶,才微妙地记得我——好不容易固定下来。”
真小啊——这么一说,她笑了。
“这说明存在感很淡薄。不过,这就足够了。只要有我‘出现’,那家伙便会自动被吸引到你身边。不对……应该说,正因为是泡沫,才会浮出水面?”
用铃铛般可爱的声音说道。当笑声还在耳边回响时,由纪子……
*
(……)
清醒过来。是失去意识,还是停止思考,由纪子无法分辨。只是本应密密麻麻粘覆在她身上的“忘却”剥落了。
由纪子体内有一股非常微弱的因子,那是对<paradigm.rust>唯一的抗体。这份能力始于“她”。所以再怎样忘却,与“她”有关的事是绝对忘不掉的。
“……”
由纪子茫然望着天空。天色渐渐暗下,正往其他方向扩展。
在那微弱的光线中,她想要站起,身体却使不上劲。有种不得不一一回忆身体活动方式的烦琐感。手一滑,身体大幅倾斜。
就在这时,有人抓住了手臂。动作并不有力,但不知为何,她的动作在被握住的一瞬间突然静止。
“没事吧?”
被问道,嗯,谢谢——刚想回答:
“——”
却瞪大眼睛。
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边。
那身打扮是知道的。非常清楚。岂止是清楚,因为她现在穿的就是与那副装扮极为相似的衣服。
筒一样的黑帽子,包裹身体的暗色斗篷,遮蔽了全身。从地面延伸出的剪影,与其说是人,更像是根极粗的木桩。
从盖住眼睛的帽子下露出雪白的脸,以不可思议形状扭曲的黑色胭脂。
“你似乎是这一混乱状况的钥匙?不论愿意与否,责任都推给了你——怎么做?是希望帮忙?还是觉得多管闲事?”
那家伙以一种奇妙的轻松语气朝自己搭话。声音中性,分不清男孩还是女孩。那张脸像在哪里见过,但想不起来。应该说,即便想起来也没用。身份是谁、正体为何之类的追问毫无意义——最重要的是,自己已经……
“……”
“是啊,你好像已经知道我的事了,也许和想象中不太一样,但那并非我的问题。毕竟我是自动的。随便抱有各式各样的感想也没办法。”
冷淡的语气,装傻似地说话,那个人和印象中——确实有很大不同,但即便如此,似乎也只能这样称呼。
“——不吉波普……?”
听到这个名字,黑帽子的脸左右不对称地扭曲着。
“没能达到你的期待,道歉比较好吗?或者不去找拙劣的借口辩解才好?”
如此问道。
3.
(可恶——怎么办?)
不破明日那很是着急。
追击成城,同时察觉末真和子从背后追来。
“明日那,战斗力要比我强——你还这样认为吗?”
成城那边传来嘲笑。
“太天真了——这就是统和机构的极限。真心以为凭战斗型合成人之流就能击败MPLS,简直蠢透了顶——”
成城到底是连续飞跃消耗太大了吧。现在降落地面,在马路上疾驰。速度与明日那势均,甚至还要快几分。机动力上对方或许是高手——但既然末真追来,就不能再留时间观望了。
(总之,必须立刻——制服成城——)
随时可能拉开距离,拼命追逐对方。
但必须注意动作间隔。一旦被触碰,“忘却”就会袭来。攻击必须保持在最合适位置,否则——
(要停止动作,准确切断脚腕吗……一旦跟腱断裂,来自脚底的波动必将失效……瞄准奔跑的步伐吗……判断动作时机是第一位……右脚还是左脚,瞄准哪个……该怎么做……那样做吗……咦?)
正思考着,明日那突然意识到,在考虑什么?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该做什么……左或是右,到底烦恼什么来着……为什么要跑……?)
成城沙依子不知何时停在她面前。不再逃走,而是等待。
“啊……”
跑来的明日那,摇摇晃晃接近成城,同样停下了。
“哼——”
成城轻薄地笑起来,伸出手——啪,一巴掌打在明日那脸上。
明日那没有躲,就那样接住了。只是茫然呆立着……成城开始搭话。
“蠢货——直接从下风向追我……以为不直接接触就不会起效,放松了吗?毫无防备沐浴在我接触的空气中,你——失去正常的判断力,是因为那姑娘?”
成城望向对面气喘吁吁追上来的少女。
“末真和子——是吗?不知为什么,她对你和狭间好像有种奇妙的执念——”
她邪恶地眯起眼睛。
“那就,干脆让她也加入我等的行列如何?”
*
“……”
由纪子的帽子滑落下来。也许因为倒地的时候歪了,一直挂在身上反而不舒服。
“没事吧。”
站在她面前的黑帽子,咻的一声接住。
“东西掉了。”
递过来,被由纪子粗暴地拍掉。
“不需要吗?用的面料看起来挺高级啊。”
黑帽子的声音缺乏紧张感,由纪子没有回答,脱去身上的斗篷。
扔在地上,散开。用脚踢向一边。
“这么做会弄脏的。手洗什么的不是很费力吗?我想干洗费也不低。”
虽然这么说,但黑帽子似乎并不特别在意。那语气仿佛在说,无所谓啦。
“……呜呜。”
由纪子的嘴唇开始颤抖,声音从隙间发出。
“呜呜呜……”
“不过就算不要了,也不能放任不管随手乱丢。不好好拿回去处理的话,被教训违反礼仪也没办法吧。不是说cosplay文化容易受偏见吗?如果不从个人意识的高度消除它——”
“——哇哇哇哇哇哇!噢啊啊啊!”
由纪子忍不住大喊。
“你、你你你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你整个人!真是——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顾性命挤出尖叫。但黑帽子连眉毛也没动一下。
“不,怎么说呢,应该是你自己。你究竟有何打算?现在必须马上做出决定。”
他平静说道。
“因为——你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听到这话,嗯——由纪子猝不及防。
她看到在黑帽子对面,马路上那个轮廓——正蠢蠢欲动,恬噪不已,下个瞬间,那玩意儿弹了起来。
飞起来了……停滞在那里的无数乌鸦的集群。一齐。
“哎……”
由纪子屏住呼吸,乌鸦群全体朝同一方向飞来。
全群扑向了由纪子。
她没有任何反应。既不能逃跑,也不能低头,甚至无法闭上双眼。
所以……看见了。
乌鸦们蜂拥而至,黑帽子在她面前跃动,斗篷翻飞,旋转一圈之后……乌鸦群瞬间分解为七零八落的碎片,崩裂——目睹了全过程。
“……”
所有乌鸦连尸体碎片都没留下,沙子一样从空中散去。
“——不,不是我杀的。那种东西早死了,只是忘掉这回事,悲哀的残骸而已。不过……那边还没吧?”
几乎在黑帽子说完的同时,倒在马路上的人们,本已僵硬的身体嘎吱作响,纷纷站立起来。
4.
巴比伦——
那是遗落都市的名字。
当这个名字在世上被提起时,那个国家已经从地上消失了。只存在于久远的古代、遥远幻影记忆中的假想国度。即便挑战神而伸向天际的巴别塔遭雷击倒塌的传说,也只是为之定做的想象力产物。
有时是古代的浪漫,有时是邪恶的起源,有时是繁荣的目标。然而,一切都与不知是否存在的巴比伦本身无关。
已经确定失去的梦。正因为不知其真正理由,人们才会将愿望寄托于那谁也无法居住的理想乡。
以那个名字命名的地方在世界各地都有吧。无需仔细斟酌,便会被充满幻想的名号所吸引,轻易地引用。
那里究竟有什么?是梦想的余韵?是衰败没落的征兆?还是不知分寸不自知的自满?谁也说不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管那是什么,它迟早都会锈迹斑斑、动弹不得、被丢弃遗忘。就像真实巴比伦几千年前变成的那样,所有的一切都会混在某处,消失吧——
*
按自己心愿装扮的人们,机械装置般嘎吱嘎吱地起身,那副光景让人觉得在看一场前卫的戏剧。
他们就像被生锈的齿轮驱动,全身各处牵拉、弹跳。然后……所有人都转头看向由纪子。
阵阵痉挛的眼球,脉动着将她捕捉到视野中心。
“哦——”
由纪子发出沙哑的声音,黑帽子沉着发问:
“你打算怎么办?”
“你、你说怎么办——”
“他们都——只针对你。”
话音未落,异样的人们朝她扑来。那并非攻击。
想要触碰。那就像溺水者竭力抓住浮在海面的一块木板。
他们如今没有了任何指标。没有精神、没有本能、没有记忆。一切行动契机都锈蚀了。
只有一个——由纪子心中模糊的记忆,便是他们能感受的全部。那是附在他们身上的“忘却”所无法触及的,黑暗中之一盏明灯。
然而,他们丧失了一切保护身体的记忆,动作变得凄惨而凶暴。淌着口水张着嘴逼近的人群,很明显是要直接咬过来。用尽一切动作想把由纪子吞噬殆尽。
四面八方、各个方位袭来——
“呜——”
由纪子惊呼着,黑帽子又说:
“我看不到——但你应该可以,毕竟就在你体内。”
说着,开始行动。
轻轻跃起,时而向左时而向右跨步,舞动着——下方,各式各样的装扮者纷纷扑腾扑腾倒下。
由纪子不知道他做了什么。闪闪发亮的丝线似的东西从黑帽子的指尖伸出,似乎缠绕在人们的脖子上,但那也很暧昧。
唯有一件事——显而易见,被黑帽子靠近的人,无一例外倒下了。
这里没有区别。
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战士也好,神官也好,恶魔也好,僧侣也好,武士也好,忍者也好,妖怪也好,小丑也好,国王也好,蛮人也好,海盗也好,只要那家伙指尖轻轻一挥,就像决定性的什么被切断一样,接连崩溃。
由纪子知道该怎么叫他了。
(死神——)
只能这么称呼。
“……”
就在由纪子哑口无言时,视野里隐约出现异样之物。在这不寻常状况下,看见唯一泰然矗立的一道人影。
一名幼小的少女注视着自己。
“啊——”
少女向由纪子招手。这边这边,仿佛这般说道,噗,随即消失。
“哎……”
由纪子声音从嘴中泄出,黑帽子边驱散人群边说:
“如果看见了——快追吧。”
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强迫意味,但当声音传入耳中的那一刻:
“——呃!”
由纪子跑起来了。
穿过巴比伦大道,斜着横穿马路。
她一动,人群也跟着移动。黑帽子轻飘飘地降落其中。
“——嘎哈、哈、嘎哈、呼哈……”
由纪子喉咙里发出自己都没听过的异音,她拼命奔跑。用尽全力奔跑。体育课上一次也没真正使出过全力的冲刺,在成为高中生后第一次体验。
此时——她什么也没有。
也没有扭曲的自我意识。也没有自私的愿望。也没有被抛弃的自卑感。也没有一个人被疏远的孤独感。甚至连恐惧的余裕都未有。
只是——奔跑着。
“嘎啊啊啊、嘎哈、哈、啊哈……”
不顾一切,拼命奔跑。
前方有什么等待着自己,做这种事有什么用,完全不去管这些多余的事,只是单纯地在跑。
身边跟着舞动的死神,由纪子一味地朝谁也不知是否看清的暧昧方向前进。
终于到了看见少女幻影的地方。怎么办呢——得出答案前,视野里出现的少女身影便再度消失。
还没来得及思考,脚已经不由自主地转变方向。
鞋底都快扯掉了,却还是强行继续奔驰。
钻进小巷里。这条路半数都是卷帘门紧闭的店铺。其中一扇——那扇正前方的卷帘门,感到其中有什么。
什么也没想,只是继续奔跑。
小孩子也不会犯这种错误吧……从正面突击降下的卷帘门。脸上狠狠挨了一下,流出鼻血翻倒在地……同时,眼前的卷帘门被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划破,四分五裂。
“……库哧!”
由纪子流着鼻血站起身。
空荡荡……空无一物的店铺中,立着那名少女。
在她周围漂浮着白色粒子。就像撒满了粉末……注意到这些粒子形成奇妙的旋涡。汇聚整理。
像是细绘出的点描,模糊的剪影浮现眼前……是位少年。
那个点描站在少女身前。
[啊啊……]
不知从哪里传来少年的叹息。
[你是……原来你在那种地方啊……]
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这时,冰一样冰冷的宣告响起。
“不——她已经哪儿都不在了,我杀的。”
黑帽子不知何时越过由纪子,走进店铺。
5.
[——不吉波普……!]
点描般的幽影朝黑帽子的方向扑去。
雾状粒子缠绕黑帽子全身。密度上升,从外面几乎不见真容。看起来像被白色铁锈覆盖了。
“喂——”
由纪子话没说出口,人群从身后追至,将她紧紧抱住。
“——哇!”
站立不稳,拉倒在地,一个接一个地朝她涌来。
“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呜!”
发出一声悲鸣,但人们似乎听不进去,面无表情,一个劲儿拉扯她的身体。往上爬。深入下方。从旁插入。被蹂躏得厉害,身体不由自主地旋转。
自己的身体完全无法支配。被缺乏意志的人群玩弄……但还没完。因为袭向她的人忘掉了一切,即便触碰她也没有特定目的。毫无疑问,这样下去只会因涌来人群的压力而崩溃,或是呼吸阻塞而窒息。
[这次一定要……!]
不知哪里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
[这次我,一定要为您……守护那份记忆……!]
这时,少女的幻象在由纪子的视野中显现,她站在锈块面前,脸上露出悲伤的神情。
“不——这是不可能的。”
在这混乱的状况下,她的声音听起来却格外清晰。
“临别时我就说过——已经不对了。现在的你也不是原来的你,本该同我一起进行的梦,内容也全忘掉了——”
[诶——]
“现在的你连控制残骸——‘忘却’的能力都交给footprints,只有残留的思念伴随指向性飘荡。这种想法所指的方向——极其危险。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泡沫,出现的理由——必须从这世上排除的、世界之敌……这就是现在的你啊。”
少女对着白色物体,用寂寞的语气说道。
“你拥有的只是‘不愿忘却’的执念。因为对自己过度施加能力,那个执念才成为诅咒……所以都说了。”
少女,本应总是温和微笑的她,如今却一脸悲伤。
“你绝无可能找回已经消失的可能性——现在的你,不过是剥夺人们‘忘却’自由的无㡳洞——与我们试图将全人类从‘死亡’解放的目的相距甚远。只有永恒的僵直,完全无法解放……”
少女哀伤的眼神——刺进了心灵深处、伸手不见五指之地。
[啊……]
声音变得有些动摇。
“你觉得梦是怎样实现的?”
之前听过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梦由两件事构成——一个是未来,想着变成那样的祈愿。”
声音另一头,开始传出什么。那是贼风般的沙哑声音,伴随断断续续而不断绝的声响。声音越来越大,是呼吸音,但绝不是单纯的呼吸。
口哨。
非常不适合用身体演奏的曲子《纽伦堡的名乐手》第一幕的前奏曲,不知何时在空间中飘荡。
“还有一个——终结。”
少女望着白色团块点头,脸上尽是落寞。
“梦是有终点的——是到达终点,还是遭遇挫折,二者并无差别。只有当人们理解梦想的终点——梦才能实现。”
这奇异的光景——在失去意志的人群的蹂躏下,由纪子看到了。
(啊——)
随着少女的幻象缓缓摊开双手,白色铁锈覆盖的块状物,其表面划过无数龟裂。
然后,破裂四散。
白色铁锈化为碎片,化作粒子,不见,消失。
消失了——就好像这世上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种东西。
“——”
黑帽子毫无变化地浮现。全身一尘不染。
纠缠在由纪子周围的人们停下动作。
顷刻失去力量,大家都变得瘫软无力。咕噜咕噜倒在地面。
(啊——)
由纪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感觉有什么东西变模糊了。就和倒下的人们失去驱使他们的某物一样,她身上也有什么正在消失。
(那是——)
在她茫然凝视的前方,少女的幻影和黑帽子对视着。
“给你添麻烦了——多谢你照顾我的朋友。”
听少女这么说,黑帽子冷冷说道:
“我什么也看不见。只存在于他人记忆中的对象,我无法与之对话。”
少女呵呵笑着:
“但是,你和现在的他一样,不吉波普——你也不过是遥远梦想的残余。总有一天会扭曲,忘记最初想法,悲哀地崩溃。不过——”
少女的身影渐渐模糊。
由纪子心中,有股想要抹去她影子的暖流。无法违抗。由纪子愈发搞不清那人是谁——与此同时,幻象也愈加朦胧。
“不过,也许你本来就没什么想法,毕竟是‘自动的’……你看,这样的吧?”
少女说着,恶作剧地眨眨眼,随即消失。
正如字面意义,无迹可寻,不留痕迹。连记忆都没留下。
“……”
黑帽子转身,走出空荡荡的店铺。从由纪子身边经过,准备离去。
“——”
由纪子茫然立在原地,突然回过神来。
“啊,那个——不吉波普……?”
呼唤道。黑帽子没有回头,但停下了。由纪子对着他的背影。
“那个……你是——”
问出无论如何都在意的事。
“那是——你杀的?早乙女正美和百合原美奈子他们两个——”
努力挤出声音。想要知道那个,自己一定是为此才走到这里。
黑帽子稍微摇了摇头,反问道:
“那又——如何?”
由纪子的指尖微微颤抖。垂下眼睛。
“那——”
欲言又止,自己也没有答案。
消失了。由纪子意识到,虽然确实有过,但那股类似焦躁的感觉渐渐变得遥远。
“所以——”
当她抬起头想说什么时,黑帽子已经不见踪影。
周围的人们揉着脑袋,逐渐起身。
6.
“呜——”
成城沙依子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踉跄了一下。
起身的时候……总觉得有股违和感。
(咦……?)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种地方——站在市区外的偏远道路上,完全想不起来。
(我记得——我们是为了调查动物尸体移动的神秘现象——在去商店街的路上——不,应该已经去过了——是吗?)
总觉得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眼前的不破明日那也一样,揉着晕乎乎的脑袋皱眉。
正瞪着自己——像这样的,也许不妙。真伤脑筋啊,这么想的时候,同往常一样,眼前浮现她所依赖的妖精。
是妄想eugene。
“哟,好久不见,你终于回来了。”
明明是妄想,却说出奇怪的话。他苦笑着:
“你只靠表层意识思考倒还好,但无意识中的我也在跟进,这下麻烦了——你不记得的事也有各种各样吧?”
各种各样?
“没关系,因为不论怎样的能力、怎样的才能,没意识到的话就等于不存在。一万年前的古人即便有再厉害的棒球才能,不备齐道具、理解规则就无法发挥,只有被埋没。唉,这便是命运——<paradigm.rust>这样的能力啊。”
妄想eugene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但这并非什么稀奇事,成城等待他做出自己能够理解的发言。
“罩在你身上的人格不知去向——已经释怀了吧。所以接下来的问题是,半途而废的你今后该怎么办……”
对对,我想知道,请你给我建议。然而,妄想eugene耸了耸肩。
“……我也不好说什么,总之,先听从眼前这个女人指示如何?”
指向不破明日那。成城心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她对妄想eugene的话全听进去了。
“明日那——怎么办?”
傻傻地问。
“唔、唔唔——”
明日那摇了几下头,瞪着成城:
“——footprints?”
非常生硬的语气,成城恍然大悟。
“明日那,记忆恢复了?”
“——好像是……可恶,你之前都做了些什么?”
“没——和明日那,大家一起到处闲逛。”
“是、是啊——可恶,我做了什么傻事……简直蠢透了。”
她愤愤说道。然后再次怒视成城。
“我一直在调查你——完全派不上用,而且行为可疑……怎么不知不觉间和你一样当起傻瓜来了?真是……你有头绪吗?”
“不,完全没有。”
“你啊——!”
就在明日那抓住成城脖颈欲往上提的时候,从马路对面跑过来一位少女:
“——住手!”
呼喊声传进两人耳朵里。同时回头一看,只见末真和子气喘吁吁地拼命跑向这边。
“——住、住手——快住手——吵架,没用——”
末真迈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跑来,往两人中间挤想要拉开,却因太过疲惫反而靠在两人身上。三位少女紧紧贴在一块儿。
“——末、末真。”
明日那一脸困惑地看向追寻自己的朋友。末真也回视着她。
“抱、抱歉——但是……啊啊——”
成城从一旁牢牢抱住踉跄的末真。
“啊,谢谢——那个。”
“成城,成城沙依子。”
“那个,你是——”
“好像是,明日那的部下。”
成城说到一半,明日那慌忙解释:
“不、不是——打工!对,打工地方认识的!发生了点纠纷,仅此而已,所以——已经是好朋友了吧?”
边说边盯着成城。成城有些发愣,点点头。
“得到原谅了——应该。”
末真说道:
“啊,是吗——太好了……”
末真仿佛受疲劳侵袭,瘫软在地。明日那和成城从两边将她撑起。
直到刚才,都在拼命追我吗……明日那不知为何,感到胸口一阵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