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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卷 Boogiepop Changeling-“Stalking in Decadent Black” cadent 1 <忌>与<苦>

decadent.black害怕寂寞,所以有聚集在一起的倾向。

——斗牛犬概略

1.

(话虽如此……真是个不起眼的姑娘。)

盐多树梨亚再次这么想,她从开始跟踪宫下藤花已经过去四天了。

(她又没加入运动社团,为什么每天都带着运动包呢?是不是觉得很帅?没感觉啊……我绝对不会想和你做朋友。)

宫下藤花就读的是在县里以升学率闻名的深阳学园。作为县立高中,必须通过竞争率相当高的入学考试才能进入。至少树梨亚读初中的时候并不想考这里,老师也没劝她。这所学校和她就读的市立幡山高中水平很不同。

(我以为你肯定是埋头苦干的类型,其实不然。就连这么个没出息的姑娘也来这里上学——唉,还好我没考。因为如果去这里的话,就不会遇到岸森由羽树了——)

一想到他,脸颊就会自然松弛、微笑。但现在要监视那个女孩,必须打起精神。

宫下藤花和大部分学生一样坐巴士上学。确认她上车后,树梨亚将视线从监视用的兼带望远镜的长焦镜头数码相机移开,暂时关闭录像按钮,放进包里。把藏在学校周围树丛里的电动车推出来,用熟练的动作发动。发动机经过非法改装,超出了对电动车的规定速度。

穿过不同路线,提前绕行超过巴士。如果不拍下宫下藤花下巴士的样子,“那家伙”就会抱怨。

(真是的——虽然不知道那家伙的热情来自哪里——不过,就目前而言,那家伙更优秀——我不能输给他。我也要好好监视这个宫下藤花——)

错综复杂的小路上几乎没有通行车辆和行人。巧妙避开信号灯,她的电动车飞快行驶着,转眼间就到了巴士站前广场。

把电动车放在事先预备的停车场后,她马上躲进建筑物的阴影里等待巴士的到来。

过了五分钟左右,巴士来到车站前的空地。车子停下来,回程的学生们陆陆续续从出口出来,其中当然也有宫下藤花。

虽然用相机拍下了,但因为被淹没在其他学生中,所以没能清楚地捕捉到全身。啧了一声,但也不能太失望。必须追上去。

(啊,已经——)

焦急地四下张望。或许——这么想着,果然不出所料。

在马路一角,有道黑影在飘忽不定地移动。

与其说是人,不如说那是一个奇妙的剪影,看起来像是从地面伸出来的圆筒。当然,那只是用斗篷裹住身体,把筒状的帽子盖住眼睛而已。

从黑帽子下露出的脸,正是宫下藤花。

但是,总觉得脸色异常苍白。嘴唇上也涂着黑色的胭脂红,显得脸色难看。

打扮怪异的宫下藤花今天也在街上晃悠。

(果然和昨天一样——那个姑娘,到底在干什么呢?)

明明是非常奇怪的存在,但周围人群似乎都不太在意那顶黑帽子,谁都无视他。既没有回头,也没有从旁边经过时看一眼。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那种程度的服装在这繁华街头上也许还算得上常见。

(但是,下巴士的时候明明穿着制服——什么时候换的?不过这身打扮似乎很容易就能穿上——啊,所以才每天随身携带运动包?里面放着服装——可是,有必要那么不离身吗?)

但现在不是感到不可思议的时候,今天一定要把那个样子的她拍下来——树梨亚拿出相机。

这时有个人影从她视野一角掠过。那只是一瞬间的事,而且只是擦过了视线勉强能看到的位置——尽管如此,树梨亚还是在那一瞬间使劲转过头,用眼睛追着那个人影。

“……!”

倒吸了一口气。

那个人抓住了她的精神。

岸森由羽树——这个名字的少年。

和她是同一所学校的学生,去年也是同班同学。他们的高中是按成绩分班的,很遗憾,他的成绩比她高很多。她刚入学时也是个优等生——但自从和他相遇后,一切都变了。

(啧、岸森君——)

她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相机对准他,按下了快门。非常投入,一遍又一遍,饥渴地拍摄着。实际上只过了三天,但感觉已经好几年没拍他了。

过于投入——所以没注意到。

“喂——”

随着仿佛从地底传来的低语,她的手臂被抓住了,然后被捂住嘴。

“唔——”

手捂住呻吟的嘴唇,立刻被带进阴暗处。虽然周围有很多行人,但完全没引起骚动,一点动静都没有。

被压在墙上,把脸凑近。

脸颊消瘦的少年用昏沉的眼睛瞪着她。他的眼睛散发着可怕的光芒,就像在黑夜中摇曳的一束蜡烛的火焰。

“喂——你是怎么想的,盐多……搞错了吧……”

声音也叽叽叽的,贼风一样纤弱。

甘利勇人——她的契约对象。

“不是——”

“有什么不一样的?啊?我们互相交换监视对象,是为了让对方稍微不引人注意吧……你怎么擅自无视我,只顾自己咔嚓咔嚓地拍照……官下藤花那边怎么样了?”

“所以说不是——只是碰巧地点重叠而已——因为就在那儿……”

因为嘴唇被压住,所以说不清楚。尽管如此,她还是勉强辩解着,指着那边,但勇人没往那边看。

“没有啊。周围的人我早确认过了——就算有,也已经在你像傻瓜一样迷恋男人的时候消失了。宫下就是这样的女人——我说过不要大意……!”

终于松开,树梨亚一边呻吟,一边看着自己手指的方向,确实那顶黑帽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嗯嗯……”

“听好了,一旦发现就绝对不能移开视线——摄影反倒是次要,总之不要把注意力从宫下身上移开,明白了吗?”

“——明白了。”

“那你现在马上去她家,确认她回家的时间。这点应该能做到吧?”

“当然——我以前一直在追岸森,这点很简单。”

“好,那岸森由羽树就交给我吧,我会以秒为单位持续记录他的动向——”

说完,他就转眼离开了,消失在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盐多树梨亚和甘利勇人——没错,这两个人是同类。这两人都是以执着地偷偷监视异性为生存价值的种族——跟踪狂,现在各自更换了目标。

注:斗牛犬原文为bulldog,也称牛头犬,这个品种的特征是头大、鼻短平、脖子粗短

2.

(不过仔细想想,宫下藤花和岸森君的行动半径本就有微妙重叠,这不是理所当然嘛——所以我们才遭遇了……可恶,从来没人这么单方面地教训我,畜牲。)

到了第二天树梨亚还是怒气冲冲。结果那之后宫下藤花一直到晚上十点才回家,也许她已经向父母说明自己是去补习学校。但昨天她去的地方和补习学校方向正好相反,所以这不可能。

今天早上又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从家里去上学。树梨亚一直在观察那个样子。

肩膀上依旧提着帆布包,和往常一样。最近那家伙每天晚上都穿着奇装异服在街上徘徊——树梨亚想,真是变态。

(对,正因为是变态,才会被甘利勇人那种恶心的家伙看上……呕,讨厌讨厌。)

眼看着上了巴士,骑上摩托车抢先一步。然后把相机对准校门平时的固定位置。

这里的县立深阳学园和其他学校有些不同。在出入口处,有一个只有通过电子身份证才能打开的大门。虽说是公立学校,安保却出奇地讲究。正因为如此,进入校内进行监视非常困难。如果不从外面进行的话是不可能的。

(简直就像我们这样的家伙一年到头都在这里的前提下形成的地方……嗯,一定是。)

她一边在心中喃喃自语,一边透过数码相机的远距离镜头望向校门口。

有生活指导老师,周围有几个学生,是风纪委员。这所学校在某种程度上也让学生自己来管理校内。

(在我们学校无法想象——真是了不起的家伙。据说如果担任这里的风纪委员长,对今后的就业会非常有利,是什么样的人呢——)

这样想着,她拿起相机,轮流盯着学生们的脸看。

一个比其他人都矮的女生突然抬头,望向这边。

确实看到了。

(嗯?)

不可能看到,距离很远,又躲在树阴下。镜片反射光这种低级错误也绝对不会犯,总是背对着太阳。可是——那个只有小学生那么高的女生,一直盯着这边,不知为何皱起眉头——

(——难道那家伙是……风纪委员长?)

这是树梨亚第一次认识到新时敬的瞬间。

*

……好奇怪啊,我想。虽然没什么特别根据,但总觉得有股违和感。

“老师——等一下。”

“怎么了,新刻?”

“我感觉那一带好像有视线,莫非学校安装了监视摄像头?”

听我这么说,老师皱起眉头。

“不,我没听说过,视线?”

“就是这种感觉。”

“我不太清楚——哪边?”

“你看,就是那座山上树木密集的地方。”

“嗯……”

老师有些不高兴。

“三村,跟我来一下。”

我叫来一年级的后辈,朝问题所在的地方走去。

“啊?真的吗?”

后辈有些胆怯,因为我先走了,他没办法只好跟上来。

我们学校建在山上,或者说是半山腰,周围全是绿色。就像拨开草从一样前进。我的个子和小学生一样矮,这让我很烦恼,但这种时候小个子却很方便。

“什么都没有,委员长你太在意了。”

我一边听着在后面的后辈的声音,一边走着,很快就发现了讨厌的东西。

“你看——你看这里。”

指了指其中一棵树,后辈也注意到了,发出了一声惊叹。

“这是——脚印吧?”

“而且在树的树枝上有抓痕之类的东西……是爬到上面的。”

“不,前辈——不好意思,我们回去吧。要是刚才你感觉到他的视线的话,那家伙不还在这附近吗?好危险的。”

他焦急地四下张望。

“不——没有。”

这个我也想过,但是有这样的确信。

(为什么要从这里偷看呢——那是因为背后的树丛正好空着,可以马上逃走。确保了路线,我们来这里又花了两分钟,当然已经跑了——)

最重要的是没动静了,感觉不到刚才的视线。

“是吗?可是——”

“是啊,确实还是回去比较好。”

我们回到了校门,但不出所料,老师的反应非常迟钝。

“嗯,不过,仅仅如此……”

“是吧——不大可能引起骚动。”

仅凭脚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最重要的证据也只有我的证言,那也是感觉上的东西,缺乏说服他人的根据。

“因为是你说的,所以我觉得不是随便说说的。”

“嗯,通知大家的话,会造成不必要的混乱。”

我们正说话的时候,巴士已经到了学校前。学生们陆陆续续出来。

(这里面的谁是目标呢……啊。)

我把学生们看了一遍,这时,那个人的身影映入了我的眼帘。

我曾经的情敌——宫下藤花就在那里,手里拎着一个帆布包。

(不会吧——)

我再次望向感觉到视线的山。虽然不知道从那里看的是什么人,但如果目标是宫下藤花,而且那家伙知道她的“本体”……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这样的话——一般人是无法应对的吧——)

我有些茫然,三村后辈悄声对我说:

“不过,前辈你真不走运啊。”

“嗯?”

“前辈不是还有一周吗?就可以从委员长的职务引退了。可你却在这么紧要的关头发现了奇怪的事,万一出问题会被卷进去吧。”

我苦笑了一下。

“听起来像是监狱的刑期。”

“可是——好不容易。”

他想说的我也明白。老实说,风纪委员长是谁都不愿担任的职务。这样做会被大家疏远,而且做了之后还会有人在背后说是为了内审。但我耸耸肩:

“很遗憾,麻烦并不是因为我们的缘故才发生的。”

“可是——”

“不,老师说好了,作为委员长应该已经没有关系了。”

“啊,嗯——是啊,是这样。”

“是啊,委员长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

这是真心话。我似乎有这种被卷入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的倾向。但我的性格实在无法忍受暧昧不清地放任,所以也没办法。

是的——我此时已经下定决心,与学校和风纪委员无关,在这件事得到结果之前,我只能继续插手。

(总之,我想听听专家的意见。她也是宫下的好朋友——)

*

“……”

在深阳学园的校舍内,有人影在眺望着这一连串景象。他只不过是平凡群众中的一员,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

唯一不同的是,那个人的眼睛没有光泽。光线不仅没被反射,反而被吸收,就像被涂满涂料。

注:关于末尾这段可以先阅读第五卷《歪曲王》,有助于理解内容

3.

“跟踪狂基本上是千差万别的。”

午休时的走廊上,末真对我说。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状况,不能一概而论。不过正因为如此,也不能把事态弄得太紧迫。”

“紧迫?”

“对,跟踪狂一方的心理突然崩溃,采取极端行动。而且大多数跟踪狂都自认为是正义的一方,所以不好收场——”

末真和子,她和我是同年级的,却像学者一样对很多事都很了解,而且头脑转得很快。博士这个绰号,绝不是大家的调侃,而是带着真诚的尊敬之情。

“正义——不是在给别人添麻烦吗?不对吧?”

“常识上是这样,但在他们当中却不同。他们认为错的都是世上的人,只有自己正确。所以就算被警察提醒也不一定听话。”

“是啊,这样的案子经常有,被警告后也不收手。”

“一般人都会注意或反省。可他们不觉得自己有错,所以只是单纯地想怎么做才能成为漏网之鱼。脑子里只想着这些事。”

“为什么那么相信自己是正确的?”

“大概想法相反吧。”

“相反?”

“为什么我们会认为常识是正确的呢?”

“啊?因为……”

“那是因为被教导过,常识就是正确——有种过激的说法,教育就是洗脑。更准确地说常识对我们有好处,所以正确。因为有好处,所以才追随——但跟踪狂不是这样。他们按常识没有好处。觉得只会吃亏,违背自己的正义。”

“简直莫名其妙,光凭得失就认为正义,真是太自私了。”

“所以这在常识是行不通的。而且很遗憾,只以得失来划分事物,这世上大半人们都认为正确——”

“我很想这么说,但……是啊,这种人挺多的。”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所谓的跟踪狂其实很肤浅。想法幼稚,没有明确目的,只是单纯地跟随世界最表层的趋势。并且其本质也不过是被性魅力吸引这种作为生物最原始的冲动所驱使而已。”

说这话时,末真一脸认真,丝毫没害羞的样子,所以越发显得像个博士。

“肤浅——”

“所以我认为,令跟踪狂停手的方法只有一个。”

“是什么?”

“只要给他点别的好处就行了。”

“但是,正因为做不到所以很难吧?”

“是啊。本来觉得有好处的也只有自己,别人根本无法理解还有其他什么东西。”

她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我又问了问:

“比方说——假设我是跟踪狂。”

“我觉得新刻首先不会是这种类型。”

“不,所以只是个比喻——是的,假设我把被甩的事当作理由,固执地追踪某人的女朋友,你觉得这种执念是由什么来填补呢?”

“你是说——也就是说,新刻一直在追藤花?”

末真噗地笑出声来。她知道,我以前被宫下现在的男朋友竹田启司甩了。末真是那种什么都想找她商量的人。

“这事真难以想象。”

“只是比喻而已。”

“虽然不该这么说,但我觉得那个竹田也有点讨厌。藤花好像也很辛苦,总和他擦身而过。”

和宫下藤花擦身而过的次数很多,似乎也与宫下藤花的特殊情况有关。

“不,这种事现在不用管——如果宫下被跟踪狂盯上,你能想到什么理由?”

“是啊——如果新刻真的要瞄准藤花的话——其根据可能就是‘共鸣’。”

末真说了句不可思议的话。

“什么?你是说,共鸣?”

“就是共鸣啊。同样的事情、感觉和心情。这种情况下,会觉得同一个男生很有魅力。我想两个人喜欢上他的理由肯定大不相同,但表层是一样的。对跟踪狂来说这样就足够了,毕竟他们很肤浅。产生共鸣的对象,某种意义上和自己站在同一舞台。也就是说——你和她成为了敌人。”

*

(可恶——那个女人……名字叫新刻敬吗……)

盐多树梨亚潜伏在离深阳学园稍远的地方。通过手机终端进行各种调查,最终掌握了风纪委员长的名字和长相,并得知其他学生对他的评价也非常好。

(什么啊,“虽然很小,但动作敏捷,干劲十足,这点很可爱”,开什么玩笑……!)

心中燃起昏暗的火焰。

(因为那家伙,对宫下藤花的监视变困难了——今后还能在学校拍摄吗?反正马上就是春季休假了,过了这学期她的任职也会结束,那之后应该就没问题——)

她不认为那个甘利勇人会容忍这段空白。一定会被抱怨、被威胁吧。

(别开玩笑了,为什么我会——)

焦躁不安地一直等到宫下藤花放学的时间,为了至少能赶上她回去的时间,蹑手蹑脚地走到学校门口。结果眉间再次刻上险峻的皱纹。

(什么意思?)

宫下藤花站在巴士车站——在那五个人之中。

(对,新刻敬——为什么那家伙这么早回去?)

4.

风纪委员的担当像例行公事。我今天上了早班,所以傍晚就可以下班。即便如此,如果是平时的话还有很多事要做,但现在决定离校了。

即使有我在,宫下好像也没什么反应。似乎没有察觉,虽然有点失望,但这样比较方便。

反倒是其他学生说:

“哎,委员长今天真早啊。”

“什么?难道是约会?”

“不行啊,这么小的年纪就开始了,这位小姐。”

有人拿我的矮个子开玩笑。我装作生气的样子敷衍过去,和宫下一起坐上巴士,观察周围有无可疑情况。我姑且认识全校学生的脸,所以先确认了车上没有外人。

然后看向窗外,注意有没有人监视。这让我再次明白一点,如果从山的方向看,是很难清楚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到现在为止没有注意到,是大意还是凶手昨天出了什么事,今天早上也稍微疏忽了一点,所以我也知道了——)

跟踪狂的内心被逼急,事态会变得严重,我的脑海里闪过末真的这句话。也许是不好的征兆。

后方也要注意,确认有没有追踪过来的摩托车或汽车,但巴士走的是固定路线,只要能确认上车和下车的位置就可以。

(不过,总觉得这样的话,我好像真的是想利用宫下——呃,奇怪的感觉。)

我在心里嘀咕的时候,巴士到了车站前的终点站。

大家陆陆续续往下走。宫下也下车了。我本想先下车的,却被人推挤,迟了一步。平时都是一早上学,傍晚晚归,完全没有挤巴士的经验。

(啊,这种时候,小真的不方便——)

我一边抱怨着自己的身体,一边好不容易下了车,这时宫下已经不见了踪影。大概是去车站了吧。我想跟在她后面。

(——不,倒不如观察一下周围的人比较好。隔一段时间反而更不容易被发现。)

我打起精神四处张望,看有没有人在注视学生往车站走。

于是——果然,有那儿,人流之外,有一个人呆呆地站着。一个高中男生。

(那不是——市立幡山高中的制服吗?)

那个男生很明显地跟在我们的学生后面快步走了起来。我一动不动地等着他经过。想从后面跟上。

肩上挎着一个大运动包。里面装着球鞋、器械之类的吧?看上去相当重。也许是在社团活动中使用的,上面挂着名牌。我用我引以为傲的视力,从远处读出那里的名字——

“岸森由羽树”。

上面是这样写的。但此时我恍然大悟,是不是有点搞错了。不会有人在跟踪的过程中堂而皇之地挂着自己的名牌,只是人群里有熟人吧。不出所料,他中途又停下脚步,歪着头,沿着去时的路往回。这样一来当然会和跟在后面的我相遇,两人紧紧对视。

我僵住了。这个名叫岸森的少年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印象。男女界限模糊的中性感,或者说人体模型般的硬质印象。他看着我皱了皱眉,然后喃喃道:

“——不,不是这么小。”

我顿时哑然。其间,少年从我身边经过,离开了。

我回过神来,慌忙回头,少年已经混在拥挤的人群中不知哪里去了。

(什么——怎么突然!真是个没礼貌的孩子……)

我忘记了状况,忍不住勃然大怒。就在我不由自主地想要追上去找到他,向他抱怨时……

耳边响起奇妙的旋律。那是种既不可靠,又有种微妙的内在感,听起来没有头绪却毫无动摇。

是口哨音。

我曾经听过几次的曲子,大概是完全不适合口哨的音乐——《纽伦堡的名乐手》第一幕的前奏曲。

“——嗯!”

我不由自主地把脸转向车站,也就是宫下藤花刚才应该走进去的方向。但口哨的声音并没有从那边传来。

(——这边吗?)

我朝发出声音的方向跑去。

周围的人都用好奇的眼光看我,像是一个小小的女高中生在拼命地跑吧,这让我无法忍受。然而,人们应该也能听到这首歌,却没一个人在意。仿佛在街上的杂音中,那样的旋律只会被埋没一般。

但对我而言,那是只有在生死边缘时才能听到的世上最紧迫的旋律。

(这边——不,这边!)

不知为何,声音源头似乎在摇摇晃晃地徘徊,我被带着四处转悠。

累得手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地喘着粗气时,曲子突然停了。

“你还是那么好动啊。”

背后传来奇怪的装傻的声音。回头一看果然在那儿。

他站在离我所在的人行道有段距离的高架桥下,远离人群,呆立着。全身裹着黑色的斗篷,黑色的筒状帽子盖着眼睛,白皙的脸上涂着黑色的胭脂红。

“啊——你总在讨厌的时候出现!”

不吉波普。

那是这一带女孩子中出现的传闻,死神会在一个人最美时出现,在他变丑前将其杀死。

我不知道是真是假。到底有什么由来,又有什么根据,我不愿去想这些。要说的只能是,那家伙和宫下藤花共用了身体,不过两人性格既相同又不同,有点像双重人格——与这世上任何人都没有共同点,总之不近人情。

“可你现在不是期待着我的出现吗?你一直尾随宫下藤花就是为了这个吧?”

“那个——不,不是这样的。”

虽然有些犹豫,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告诉了他真相。我觉得学校附近有个跟踪狂,目标很可能是宫下藤花。

*

“嗯。”

不吉波普像在佩服,但同时又像在困惑,露出左右不对称的难以言喻的表情,然后说出奇怪的话。

“你的那种预感也好,直觉也好,其中有没有你的愿望呢?”

“诶?什么意思?”

“所以我想确认一下,如果宫下藤花发生了什么事,你有没有借此重新和竹田接触的想法。”

“什么?”

我呆住了,我心里早就整理好失恋的心情,事到如今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吉波普点了点头。

“所以只是确认而已,但如果不是愿望的话,那可能才是问题所在。”

“那当然,这可是大问题。目标是宫下还是他们的敌人?”

我刚说完,不吉波普就摇摇头。

“不是的,问题在于你,新刻敬。”

“啊?”

“你从以前开始,就有不承认世界是混沌的性质——有把未整理的事物强行变得有序的倾向。”

不吉波普突然说起难以理解的事。

“嗯,这是——什么意思?”

“你喜欢黑白分明的事物。”

“那倒是——”

所以才会担任风纪委员长。但是——

“到底怎么回事?我的性格怎么了?”

“不管那个隐藏的跟踪狂是什么人,你注意到他的存在有点太敏锐了。”

“什么呀?这口气简直好像发现了是不对的?告诉你被人盯上了,怎么不说声感谢呢?”

我这么一说,不吉波普突然面无表情。

“我既没有感谢也没有憎恶,只是自动的。没有心的我出现在你面前,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声音的硬度让我不禁屏气凝神。我们在街上大摇大摆地大声说着这种奇怪的对话,但周围的人谁也没有意识到。大概被认为只是女高中生们在开些奇怪的玩笑吧。还是说他们几乎意识不到不吉波普的存在——黑帽子接着说:

“你的性格之敏锐——有可能太过度了。说不定你已经向当今世界敌人的领域踏进一只脚了吧。”

“……嗯?”

“世界绝不是黑白分明——它不可能如你所愿。但是,如果你变得想要过度纠正世界的话——如果你变得敏锐到可以左右世界的话,那么我也许会成为你的敌人。”

“等、等下——你在说什么呢,并不是这样,我只是想提醒你——”

奇怪的情节让我着急起来,于是,不吉波普微微扬了扬眉毛。

“你之所以注意到跟踪狂,是因为你们在感受上有共同点——你们彼此之间有某种共鸣。若是不想被牵着鼻子走,就别再靠近了。”

大概是在说不要多管闲事吧,但是……

“可是,可是——”

就在我正要反驳的时候。

不吉波普的身影突然消失在阴影中。那个地方突然被漆黑的阴影包围,然后——

悬挂在高架上的巨大广告牌掉了下来,想要压扁路上所有东西,陷进柏油路中。

“——啊?!”

我不由自主地后仰,摔倒在地。慌忙站起来,在落下前躲开了。

周围的人也议论纷纷,在那之后,我紧紧抓住广告牌想要举起——可是,纹丝不动。

“嗯,拉——”

就在我咬紧牙关的时候,突然感觉背后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

我一下子僵住了,广告牌因自重而倾斜,沿着坡道下滑。我也差点被压在下面,拼命往旁边滚,总算逃过一劫。

(啊——)

招牌下已经空无一人,没有人被压在下面。

“喂!这不是很危险吗?”

“这种时候可不能靠近啊!”

“叫警察!大家快离开!”

在骚动中我被拉离现场。我茫然地环顾四周,寻找那异样冰冷气息的主人。

然后——在可以俯瞰周围的更高一级的建筑物之间架起的立交桥上,发现了一个人。

是穿着我们学校深阳学园制服的少年。所以——我知道那是谁了,因为我记得全校学生的脸和名字。

(二年级C班的——甘利勇人——?)

他已经近一个月没去上学了,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注意到我在看他,用锐利的眼神瞪着我——那一瞬间我理解了。

(是吗……甘利和宫下藤花,二年级同班……很有可能,但是——)

甘利的身影很快消失了,那也有违和感。

(看来他确实有动机……作为宫下的嫌疑跟踪狂是最有力的,不过——)

但是,有什么不一样——我今天早上感受到的视线,和现在的冰冷气息微妙地不一致。

或者更确切地说。

(现在,是这样……突然感觉到可怕的东西……)

我观察了招牌下面的情况。似乎是受到了足以使路面凹陷的冲击,但却没有留下任何血迹或黑色碎布片之类的痕迹。不吉波普应该是在最后一刻逃脱了吧——这让我松一口气。

(不过,不管怎么想,刚才的“攻击”……一定是有人对不吉波普做了什么……被瞄准,然后……)

黑帽子自身并不知道被谁盯上——这比自己踏入危险的深渊更让我感到战栗。

5.

(可恶,今天又没能赶上放学时间——对那个新刻敬不做点什么……)

盐多树梨亚怒气冲冲地把电动车停在车站前的停车场。家里没放摩托车,连父母都不知道她有这样的东西。

(因为着急,走错回家的路,两次被红绿灯挡住……巴士已经开到终点了。是应该先绕道宫下藤花家的方向呢?还是去找到那反正穿着那个奇怪的装扮在闹市附近晃来晃去的家伙,跟踪她呢——但要是如果连她回家的时候都弄不好的话,又会被甘利那个家伙纠缠——)

她犹豫着,先来到车站前的巴士总站。坐在长椅上,看着人流。

(……这些人,也净是些无聊的家伙……)

看着人群,即使没有意识到,内心深处也会涌出憎恨。

(傻乎乎、傻乎乎地活着……和岸森君完全不同……)

巴士到达终点站,深阳学园的学生们陆陆续续出来。但是宫下藤花和新刻敬已经不在这其中了,他们都是些无所谓的人,所以也就没怎么关注。不分男女,就像一排橡子。

(不,应该说是老鼠吧。只能在泥巴里度过灰暗人生的垃圾们……美丽的只有岸森君……)

她出神地闭上眼皮,脑海里浮现出他的身影。

是啊,如果没有那个可恶的告密者,现在自己或许还能继续跟踪他。

没错,幡山高中收到了一封匿名信,说有跟踪狂盯上了某个男生,要注意。因此,她很难再继续注视他——在学校里太有人气了,而且发展到现在连完全无关的人都会被怀疑,男生休学,女生转学。谣言不负责任,冷酷地把人逼上绝路。

(那样的事不能把岸森君牵扯进来,最重要的是一想到他会因此瞧不起我,我就——所以作为折中方案,和那个令人恶心的甘利合作……没办法。)

舍弃追求岸森由羽树的喜悦,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用甘利拍的视频和照片忍耐。虽然不甘心,但他的技术是超一流水平,和专业摄影师一样。据说那家伙也和树梨亚一样,险些被宫下怀疑,所以需要代替。

(啊,但是岸森君——还是想在你身边……)

闭上眼睛的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的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电吉他扭曲的声音。

锵锵锵、锵锵锵……

听着听着,感觉特别粘耳朵,树梨亚不高兴地睁开眼睛,然后——眼睛大睁着。

“……诶?”

这里不是车站前,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没有来往的巴士。就像电影的场景切换,眼前的风景变得完全不同了。

“啊……”

熟悉的风景,很清楚。但这也是不可能再看到的风景。

这是市立幡山高中两年前入学考试当天的情景。

闷闷不乐、沉默不语的学生们陆陆续续穿过大门走进考场,自己也混在其中。而那个少年就站在她的面前。

第一次见面时的岸森由羽树还在,和那时一样回头看着她。

那美丽的视线贯穿她的胸膛,然后重复着当时的话语。

“难道——你现在在看我吗?”

“——”

见她无言以对,由羽树留下模糊的话语。

“反正就算你对我抱有期待,也实现不了什么——淡薄的一层,无论怎么做都不会变浓。”

那时的由羽树就那样离开她身旁……意义不明,在那之后连对话都没有过,尽管如此,那时的情景还是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不过,这次不同了。

岸森由羽树就那样站在她面前。

然后,一直盯着。

他的眼睛出奇的不润泽——像涂了一层消光涂料似的,吸收着阳光。

(这家伙——不对。)

这不是岸森由羽树——这白日梦究竟是什么?

因为太过思念他而产生的妄想——并非如此。记忆错综复杂,意识混浊——不存在这种可能性。

如果是梦,那也太天真了。如果是意识混乱,后背不会这么凉。

那么,这是——

“我名为歪曲王。”

那张眼睛没有光泽的由羽树的脸,静静说道。

“君临于人心歪曲之所,哪里都有,又哪里都没有——只有心的数量固定着。”

“……”

“所以盐多树梨亚——你的歪曲王就是岸森由羽树……”

由羽树眼睛缺少光泽的脸,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这可不妙,太过分了。这颗心太扭曲了——很遗憾,你已经被破坏得近乎为时已晚——被这歪曲的元凶。”

(哎……?)

“那是邪恶的、只为腐败他人而存在的波动——你之所以无法从这家伙身上移开视线,是因为本能地感到危险,就像野生动物无法从身份不明的家伙身上移开视线——如果将视线移开对方自己就会被吃掉——这样的感觉。”

“……”

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虽然不太清楚,但总觉得对方说的话非常讨厌。仿佛要全盘否定她的感性,把好恶连根拔起一般,令人感到厌恶。

“你不能接受这个声音——这已经成为他是邪恶的证明。在你的前方,只有空洞的空虚在张嘴等待着你——”

“呜——吵死了!”

她不由得叫了起来。

“啰嗦啰嗦!闭嘴!不要再用岸森君的表情说讨厌的话!”

“不管你讨不讨厌都没有关系啊,这家伙是邪恶的,这个事实不会改变。我说的只是你心中的事,而那个‘本体’根本不在乎你的心情,所以——”

这种纠缠不清的说法严重扰乱了她的神经。

“闭嘴闭嘴闭嘴!我叫你闭嘴,你这——”

想要怒吼,却由于看着对方的脸,怒火无法持续。岸森由羽树的脸从正面注视自己,这在现实中是不可能的——但他的眼睛却没有光泽。

“你这……你这——”

即使想叫,嗓子也叫不出来。面对这样的她,那个“歪曲王”用更加冷静的、只能说是岸森由羽树的口吻:

“你绝对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因为你自己关上了门。”

“我叫你适可而止啊!”

大叫着,不由自主地站起来——站起来?

在白日梦中,自己应该站在校门口——在那之中再站起来?

啊——她回过神来。

眼前的光景已经不是两年前的过去了。

是现实中的——现在的车站候车室的长椅。

“啊……”

周围的行人都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从那一瞬间吃惊的表情来看,她似乎是突然怒吼了一声,之前就像做梦一样——深阳学园的学生们也都在看着她。她慌忙从长椅上拿起包,从那里逃一般地跑掉了。

(可是——可是为什么?做梦?因为有点累,不知不觉就打了个盹,所以——是吗?)

那个歪曲王,真的只存在于她的幻想之中吗?

[你绝对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这句话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它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反而在她的精神中投下了浓厚的阴影。

“呜呜呜……”

树梨亚一边咬牙,一边奔跑着……来到十字路口。信号灯是红色,慌忙停下。

这时——那家伙就站在那条路的对面。

黑帽子黑斗篷的装扮,不可能有其他类似的人,那是她现在的目标——

(宫、宫下藤花——)

在信号灯变绿之前,黑帽子就消失在了人群深处。

(但——)

到这里,树梨亚第一次模糊地意识到,那顶黑帽子也像自己一样在追寻着什么。

注:歪曲王的话极其晦涩。按译者粗浅理解,这一能力可以概括为将人拖入幻想,具现曾经的“遗憾(歪曲)”,具现化的人物亦可看作歪曲王,亦可看作当事人不自觉逃避的“自我”。所以歪曲王才对盐多树梨亚说“你的歪曲王就是岸森由羽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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