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cadent.black心胸狭隘,基本不会原谅别人的过错。但如果是自己犯错则另当别论。
——斗牛犬概略
1.
舵浦游麻是她常用的名字。
“竹田君,设计好了吗?那就马上拿到事务所来吧——不,明天不行,今天之内就想看。与其委托摩托车快递,还不如直接送来呢。我能从你那里得到说明吧?”
一收到邮件,舵浦就立刻给对方打电话,单方面地把对方叫来。
对方似乎很困惑,但因为不能违抗客户,所以用微弱的声音答应了。
“那就在三十分钟以内,我先去会议室,别迟到。”
高压地说着,挂断了电话,然后脸上浮现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那孩子,没想到真的能赶上——比预想的还要优秀,这可相当中肯。)
她表面上是大型广告代理公司的总监,其实是一位被称为统和机构的监视世界的系统成员。其工作涉及多方面,但舵浦特别注重的是新成员的物色。
(竹田启司——虽然有点年轻,但趁现在把他收进来也许也不错。)
她有些焦虑,前任者九连内千鹤mrs.robinson在执行任务中死亡,她是后来接任,每次都被拿来和相当优秀的九连内比较,感到很不痛快。
(所以优秀的棋子多一点比较好——一旦弄清竹田启司能用,就把他收进自己麾下。即使要用一些强硬手段——)
她正坐在那儿,竹田启司一边说着,一边来到了办公室。
“你好……”
因为年轻,看不出有多疲惫。但竹田的脸色很不好,明显熬夜了,眼睛下面长出了黑眼圈。
“那马上给我看你的设计吧。”
“嗯,是——呃,这是沿着指定的线,这是——”
竹田开始把作品摆在会议室宽敞的桌子上,舵浦走到他的身旁。
“哦——不坏嘛。”
一边说着,一边不经意地摆摆手搭在他的肩上。
“啊,那个——”
不顾竹田露出为难的表情,在耳边低语。
“怎么了?请继续说明。”
竹田虽然语无伦次,但总算把带来的大量设计图全部说明了一遍,一共三十二张。
“有很多——没有自信的作品吗?”
“不,我想应该由客户来决定——师傅也说要尽可能提供选择。”
“我又不是去你们社长的办公室,而是说想看竹田启司的作品。”
“嗯,那个——嗯,现在是同样的情况,因为我属于公司——”
“说起来,你没上大学啊。”
“嗯……师傅说,我现在是应该拼命吸收各种经验的时期,至于上大学,过了三十岁也来得及——所以,是否升学还没有决定。”
“可是做决定的是你自己吧?凭你的判断力,我希望设计者也能做出决定。”
“是,虽然这么说——”
在竹田回答完之前,舵浦将身体更加靠近,接近到可以感受彼此的体温。
这时,舵浦察觉到了远处的视线。
(——唔?)
她感觉到有什么人正从办公室窗户的另一边——隔着马路对面大楼的窗户偷看,但是。
(真是外行啊——根本没注意谨慎。)
为了不被对方察觉,舵浦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只看了一眼对方的视线。
她拥有被统和机构强化的肉体,视力远高于常人。所以,隐藏在黑暗中的那个视线的主人,只用裸眼就能清晰看见。
女高中生——在资料上见过的脸。
(原来是宫下藤花——竹田启司的女朋友啊。)
旁边好像还有一个人,那个人躲在暗处无法确认,但只要能确认宫下藤花就足够了。因为担心男朋友,带着朋友一起做类似骚扰的蠢事的女高中生,根本不值得害怕。
(不过,无端刺激可怜的少女也没什么意义——)
给竹田启司施加不必要的压力,让谈话变得别扭也很麻烦,这里还是退步吧——舵浦离开竹田,绕到桌子另一侧,竹田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既然你现在还不能决定设计,那就试着深入参与项目吧。”
她提议道,在竹田的注视下,用更加平静的声音重复,让对方明白自己不是开玩笑。
“明天正好有广告的拍摄活动,要不要一起去呢?拍摄对象都是应届高中生的临时演员,年龄和你相近,地点也在附近。你知道吧,市立幡山高中。”
“是拍摄吗?不过我的工作只是制作形象海报……不必了吧,会给现场人员添麻烦的。”
“师傅不是说什么事都要经历吗?而且,竹田君——这个行业,终归是强势的人才能活下来。不管是不了解的现场还是什么,都要毫不客气地去推销,否则根本做不下去。”
“哈、哈——嗯……”
竹田满脸困惑,但他似乎已经明白无法反抗了。
*
——又过了三十分钟左右,竹田启司终于被释放,摇摇晃晃地从写字楼里走出来。
监视着这一幕的宫下藤花和盐多树梨亚也跟了上去。
“工作好像也结束了,我要去抓竹田前辈。”
藤花这么一说,树梨亚有点着急。
“啊?可是——”
“让我说清楚吧,树梨亚——你要替竹田前辈洗清罪名,而我要跟前辈谈到满意为止,对吧。”
“不,这是——”
话说到一半,树梨亚想到自己为什么要监视竹田启司,前后情况错综复杂。
(是吗——现在已经被宫下藤花弄得面目全非了,没必要让竹田启司不知道吧?倒不如把两个人的情话吵架录下来,作为骚扰的成果也许是最好的……应该照这样去做吗?)
那样的话,竹田启司也许会揭穿她的谎言,但那个男人怎么想都没关系,如果和宫下藤花的关系恶化,反而更有趣。
(——咦?)
街上都是熟悉的面孔。
大街上到处都有和她同一所学校的学生,穿着校服在街上徘徊。为什么幡山高中的学生们会聚集在这附近呢?
(这一带是办公街,没有高中生会来的店——为什么?)
她踌躇的时候,宫下藤花已经先走了。没办法,树梨亚也跟在后面,从窥视的大楼走到外面的大街。
万一被同学看到就麻烦了,她低着头想躲到藤花身后——突然衣领被人从背后抓住了。
“我找到盐多树梨亚了!在这里!”
那位幡山高中的学生大声喊。
2.
“啊——”
树梨亚被突发事件吓得连惊讶都没有。
她哑然地回头想看抓住她的男人,但是脖子被紧紧地抓住,也不敢往后看。
(呃?呃?呃?……这算什么?)
在她还没动的时候,周围幡山高中的学生们陆续聚集过来。难道——他们全都在寻找盐多树梨亚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当她一脸狐疑的时候,有个人影从旁边疾驰而来,从树梨亚身边经过,顺势抡起手里的包砸向男子的脸。
“——嗒!”
男生忍不住松开手,这时那个人影——宫下藤花立刻抓住树梨亚的手。
“跑啊!”
在她耳边发出强烈的声音,吓了一跳,等树梨亚反应过来,藤花的手已经拉着她跑起来了。
“啊,快追!”
“站住!”
聚集在一起的其他学生纷纷怒吼,藤花没管他们,而是拽着树梨亚集中精力逃跑。中途松开手加速前进,树梨亚也拼命追赶。
这样跑了几分钟,总算甩掉了幡山高中的那些人,暂时躲在公园的树丛后面。
“——哎哟,哎哟,哎哟……”
树梨亚向天空喘着粗气,宫下藤花的呼吸稍微快一点,但保持着平静。
“那是——幡山高中的人吧?”
藤花悄声对树梨亚说。
“树梨亚,是幡山的吗?”
“……嗯,成绩不像你那样好到能去深阳学园。”
“也不是幡山的学生成绩都不好吧?”
“我是差生。”
“原来如此——可是,那样就会被追赶吗?”
“这……”
树梨亚也不明白为什么,本来自己就几乎不去学校,也不觉得有引起其他学生的怨恨……
(难道,我跟踪岸森的事败露了?)
甘利勇人被抓,坦白了一切,所以有这些追兵,但是。
(不,如果这样的话,宫下藤花先碰上我就很奇怪了。到底是——)
“树梨亚,你的表情好像一点头绪都没有。”
“那、那……”
“我想,果然还是树梨亚被骗了。竹田前辈或许没什么好朋友吧。”
藤花做了相当深入的发言。但是树梨亚对此没有任何抱怨,沉默了。
“……”
“糟了,总觉得怪怪的——竹田前辈对我撒的谎,也和什么奇怪的事有关——”
藤花的眼神很认真,说实话,在树梨亚看来,她的立场只能说是一个傻瓜。被跟踪自己的女人的胡说八道欺骗,一同行动,最后还在被来路不明的人袭击时出手相助——这已经超越了老好人的范畴,宫下藤花被置于不合理的立场。
尽管如此,有一点是明确的——树梨亚在藤花的侧脸发现了这一点。
“藤花,你……原来很喜欢竹田启司啊……”
她嘟哝了一句,藤花露出惊讶的表情。
“事到如今你说什么?”
“不……有点……”
说着,树梨亚做出连自己都没想到的反应。
眼泪汪汪,哇的一声。眼球变得温热,视线模糊起来。
“你是这样的,而我……”
藤花突然用手堵住她的嘴。
“嘘——”
就在她低语的同时,对面传来脚步声。
“——逃哪里去了?”
“我想她跑向的是对面,不是这边……是上了巴士吧,路上有个车站。
“联系大家,注意所有的巴士站,增加人手。”
“这样就能找到盐多了,另一个人现在还没有线索?”
“只有一张学生证用的照片,而且是去年四月的……看起来很不一样。”
“如果发现那个家伙,问他‘你是甘利勇人吗’,他肯定会装傻——”
“跟新刻商量一下吧。”
“嗯——”
穿着幡山高中制服的少年们一边嘟囔着,一边从树梨亚他们藏身的公园树丛边走过。不久,脚步声远去,气息完全消失。
“……嗯、嗯……?”
树梨亚更加混乱了,虽然甘利勇人还没被抓,但他也在被追捕中,然后。
(什么意思?新刻——确实是这么说的。新刻敬?为什么那家伙会管幡山高中的那些人?)
“……”
宫下藤花无言地注视着混乱的树梨亚——
3.
……幡山高中的学生一个接一个聚集在我面前,又低头离去。换了又换,已经有一百来号人打过招呼了吧。
这里是排球部的活动室,最初和我接触的学生是排球部的,所以一直待在那间教室。
被朋友带来的学生们,一开始都是一副不满的表情,但随着走近坐在活动室正中央折叠椅上的我,表情渐渐模糊起来。
而我呢,也许是直觉——只要一看到那个人的脸,就会不由自主地明白他或她是怎样的人。
于是,我向他们说明了我的情况,请求他们帮忙,他们都没有露出丝毫不悦的表情,老老实实点头说“知道了,新刻同学”。
学生之间不缺联系方式,所以很快就有了众多协助者。
(真厉害啊——我们深阳学园的学生一般都不听我的话——果然是为了防止成为母校的耻辱吧,真是了不起的爱校心。)
我一边这样想,一边接受着他们的顺从,但另一方面,内心某个角落里。
……decadent.black有种习性,有一种倾向,就是越浓的人越容易吸引越淡的人……
这句话浮现在脑海中,不知道什么意思。不知道——不知为什么,脑子里挥之不去。
“唔——”
头有点痛,一阵眩晕。大概是和相当多的学生说话,累了吧——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视野角落好像有一团黑色东西。
就像看到过于耀眼的东西时,在视网膜上留下的黑乎乎的影子,在我周围轻飘飘地浮动一样——但是,当我把焦点对准,它就会偏离,在我的视野中左右移动。大概是眼睛里进灰尘了,正当我把手靠近眼睛的时候,黑色的东西突然消失了。沾到手指上,渗入皮肤……真奇怪。
“怎么了,新刻同学?”
站在我旁边的女生问。这么说来,我完全不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和年级,却满不在乎地命令她……一边思索一边故作平静。
“没什么。”
这时,周边的一名学生打来电话,说已经找到了盐多树梨亚。
“不过,虽然找到了,但好像旁边出现了碍事的人,让她逃掉——”
听他这么说,我不禁勃然大怒。
“啊?你们在干什么啊——真没用——”
脱口而出,那激烈程度连我自己都有点着急。
不知为何,我的语气变得粗鲁了。或者说——这是堕落吗——说到堕落……
……这个世界渐渐变得“黑暗”。情况越来越糟,总有一天,所有的一切都会变成朦胧的漆黑——这样堕落尽头的黑色,我将其命名为<decadent.black>的“黑暗”……
……突然,脑海里浮现出这句话。但是,为什么会想不起记得的话呢?
“……不,算了。看来盐多树梨亚的准备比预想要充分……捣乱的是甘利勇人?”
“不,那个是——提着运动背包的女高中生。虽然没看得太清楚,但她好像穿着深阳学园的制服。”
听到这个报告,我感到一阵寒意。
提运动背包的女高中生,在深阳学园只有一个。
(为什么宫下藤花会和盐多树梨亚一起行动?而且还帮她逃走——)
正当我陷入混乱时,活动室里又有来访者到来。
但那家伙和之前的学生有些不同,完全没有疑惑的样子,堂堂正正走了进来。
“听说你在做什么有趣的事?”
那个男生用毫不客气的眼神打量着我们所有人。
“是岸森!”
“哎呀,你叫我,我就去接你了!”
“弓道部的练习已经结束了吗?”
其他学生一齐发出近乎欢呼的声音,我有些胆怯。
(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呆呆望着那个“岸森”,他也回看向我,然后突然高兴地说:
“啊!是啊是啊!是啊是啊!就是那时那个女孩!确实,在车站前见过一次!现在想起来了!”
我被他的气势吓一跳,他大步走进活动室,向我伸出手。
“不,当时真是不好意思。可能是我惹你生气了吧,不过我在找人——对不起。”
听他这么说,我也恍惚地想起了之前的事。但那段记忆,总觉得非常无关紧要,更重要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夹杂中间……
“啊……谢谢。”
我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握手的触感很奇怪,感觉不到体温。
“你是深阳学园风纪委员长新刻敬吧?我叫岸森由羽树,弓道部的部长。”
“不仅如此,在这所学校里,他在各个方面都是第一,是名副其实的顶尖人物。”
“番长——吗?”
我这么一问,大家都笑了。但那并不是轻蔑的笑,而是带着肯定的声音,很受欢迎的笑法。
“那倒不错,确实如此。岸森是这所学校的番长吧?”
“没人不能这么说,没错,嗯嗯。”
“嗯,大家都很信任我,也许还不如你。”
“我——”
“对了,新刻同学,我刚才听说你在这所学校好像有件事很在意。”
“啊,啊——是的……”
我大致说明了一下,对方无法理解的地方就随便找个借口,总之是在找盐多树梨亚和甘利勇人,岸森一边点头一边听着。
“相关人员就这些吗?”
他问道。
“你是说?”
“拿着提包的少女,你还不知道吗?”
被这么说我吓了一跳。但岸森并没有特别追究。
“嗯,光看她穿的校服,也不能确定是不是深阳学园的学生。”
不知为何,我稍微松一口气。
“我想如果抓到那个叫盐多树梨亚的人,就能顺便知道了。”
这样就好,岸森点点头。
“盐多吗?虽然是同班同学,但几乎没跟她说过话。她偷偷摸摸地监视你们学校,有什么目的?”
“没有深入思考过吧?”
旁边的男生插嘴道。
“那家伙,总觉得很恶心。那不就是单纯的跟踪狂吗?只要大家一起抓住她,她一定会收手的。”
“一大群人,肯定会吓得哭出来吧。”
“谁都敌不过数量的力量。”
不知是谁随便说的这句话,却莫名地在我心中沉甸甸地回响。数量——很多人,无数的人,无数的心——黑暗……意识到的时候脱口而出。
“那个……岸森,你听说过decadent.black这个词吗?”
注:番长 日本动漫专有名词,有时也出现在游戏里。番长即一种身份,意味着受到众多人的尊敬,和“组长”、“领长”类似
4.
“该说是什么特殊的学习方法吗?参考书一看完就会涂黑之类的。”
“不,不是这个……怎么说呢,不是有明确形状的东西,而是气氛,或者说是察言观色的感觉——整体上是模糊的黑色。”
“嗯嗯。”
“你有没有觉得,它挂在每个人的身上——它的影子的方向也好,流动也好——都在朝我涌来?”
“聚在一起会怎么样呢?”
“那——”
连自己都含糊不清、幻梦般的言语,我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为什么会用如此“身临其境”的语调说出来呢?
“——自己和别人想的事情好像同步了。”
“这不是恰恰相反吗?大家都被你压倒,支持你的想法,与你共享,不是吗?”
“相反,是吧……是这样吗?但对我来说,总觉得大家的想法,或者说其中的‘黑’——decadent.black流入我体内……我的想法是什么呢?开始有了这样的心情……”
啊,我到底在说什么?
自己几乎也无法理解自己的发言。
但岸森丝毫没露出怀疑的神色。
“没必要那么在意。可能因为幡山高中不是你自己的学校,所以让大家来帮忙有点内疚吧。不用担心,因为我们学校很团结。大家觉得不好的东西,都会想办法解决,这是一种文化。喂,大家?”
“是啊。并不是被新刻命令才有干劲的。”
“听了你的话,我觉得必须想办法解决。”
“没事没事,交给我们吧,风纪委员长。”
“啊……谢谢你们。”
我对他们那令人信赖的话语,却不能不感到一种奇妙的轻薄。
这些话丝毫没有让我感到安心。过于迎合,所以没有分量。所有人都没有个性,就像被我这个指挥家操控的人偶。
因为我吸走了他们的decadent.black吗——这个想法突然在脑海中闪过。
而我,似乎染上了他们的“黑”,想法渐渐变得狂乱——这是怎样的混乱?我这个自我意识过剩的青春期小丫头,感性已经丰富到可以随意感受复杂事物的程度,陶醉在自己的思考中吗?
“……”
在我有些恍惚的时候,岸森绕回话题。
“那么,盐多同学差不多该被抓起来了吧?”
我恍然大悟,是啊——现在最重要的是,必须把这个跟踪狂事件的黑白弄清楚,这是最重要的。在那之前,我无谓的纠结根本不算什么。
“啊,这只是时间问题。”
一名学生得意地说。
“不管同伴是谁,那家伙已经完蛋了。”
“嗯,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可能就需要慎重了。”
听到岸森的话,大家都惊讶地看着他,他耸耸肩。
“你们看,那个CM(电视广告)拍摄不是明天吗?如果和那个重叠的话,可能会出很多问题。”
大家也都啊地叹了一口气。
“是吗——排到明天了啊。”
“确实,要是盐多在那个现场乱来的话,就麻烦多了——”
“喂,大家在说什么?”
我问他们,他们皱着眉头。
“不,之前就已经决定了,要用这所学校的校舍和学生拍广告,全校的学生都去帮忙。”
“那是——”
我突然想说这是偶然吗,但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偶然,所以说到一半就闭上嘴,勉强改口。
“那是……确实,在有媒体的地方引人注目是不行的……”
“对吧?这里先让大家回去,明天以后再来,这样不是更好吗?”
“……”
我没有立刻回答。
*
(怀疑啊,新刻敬——看来她本就有天赋。也就是说,她并没有刻意去做风纪委员长之类的工作——因为已经习惯领导别人,对自己也总是抱怀疑态度……)
岸森由羽树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言不发的敬。
(不过,反正已经晚了。因为你身上已经浸透了高于常人数百倍的decadent.black——不管你是多么有正义感的人,不,正因为有这种强烈的正义感,你才会在无法回头的道路上不断前进——)
5.
——到了晚上,幡山高中那些在街上闲逛的人似乎不见了踪影,盐多树梨亚和宫下藤花两人偷偷从隐蔽的地方出来。
“那么——怎么办,树梨亚?”
藤花问道,混乱的树梨亚自暴自弃。
“不,我也没办法……”
藤花点点头。
“照这样子,你家肯定也被监视着,回不去了。”
对本来就几乎不回家的树梨亚来说,只能无力地肯定。
“啊,是啊……”
“那就和我一起躲起来吧。”
听她这么说,树梨亚不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藤花也盯着她看。
“去卡拉OK可以吗?很合适,待到天亮也不会有人抱怨。啊,当然要隐瞒年龄,未满十八岁的话会很麻烦。
她还是一本正经地说。
……三十分钟后,两人坐在卡拉OK包厢的三人包厢沙发上,吃着点的盐炒面。
“……”
树梨亚一边吃着饭,一边抬眼看着藤花。
藤花不知有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大口大口吃着炒面。
“第一次吃盐炒面……这哪是咸味呢?还是普通的酱汁味好吃多了。真失败啊——”
她很快发出抱怨,尽管如此动筷子的手也没停下来。
“喂,树梨亚喜欢哪个?盐?酱汁?”
虽然被问,但说实话这些都无所谓。更重要的是,树梨亚有一件事必须问宫下藤花,她勉强问了句:
“那个——藤花……为什么?”
“嗯……”
藤花一脸严肃。
“不,好不容易来一次,就抱着挑战一下没试过的东西的心情。”
“我不是说盐炒面!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
藤花一脸不可思议地嚼着盐炒面,对于这种迟钝的反应,树梨亚不知不觉间感到焦躁,大声喊出来。
“为什么!没理由啊!本来你我就是毫无关系的人吧!”
但藤花的表情更加不可思议了,她反问道:
“那么,树梨亚,你知道现在自己被大家追赶的理由吗?”
“啊?”
“虽然说没有理由,但是你要知道各种理由之后再行动吗?我不行啊。我总是条件反射式地行动。”
树梨亚不知对方在说什么,呆呆地张着嘴。藤花接着说出不可思议的话。
“嗯,之前你是被我救了吗?也是这个原因。”
“……那算什么?你在说什么?不管怎么说,刚才我不是被你救了吗?你还说什么呢?有什么样的可能性呢?”
面对激动叫嚷着的树梨亚,藤花始终保持冷静。
“不,我还指望你来付这里的钱呢。”
突然被说了稀奇的话,树梨亚感到很困惑。
“……啊?”
她又把嘴张大了,藤花嗯嗯地点了点头,叹息着。
“我感觉,我是在强迫你跟我交往,结果让你走了绝路,说实话有点内疚,觉得自己很坏,一直给你添麻烦。抱歉抱歉。”
“……你说什么?”
“本来邀请你来这里的就是我吧。我本想在这里过夜,却觉得只有一个人会被怀疑。这个时候,树梨亚你不是正好在这里吗?”
“为什么,藤花你想在外面过夜?什么意思?”
“不,这只是对竹田前辈的暗示。”
在这里突然出现的那个名字,让树梨亚很困惑。
“竹田?竹田启司?为什么你在这里过夜和竹田启司有关系?”
“不,竹田前辈好像在刚才的时候完成了一项工作。那样的话说不定他想和我联系,可是,抓不住。所以现在想让前辈的心情变得模糊。电话也没接。”
藤花调皮地笑着说。树梨亚感到一阵头痛。
“等、等一下——你是不是因为不能相信竹田启司而感到不安?”
“是这样,是这样。”
藤花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就是这么回事。
“——我实在无法理解你们的关系……”
树梨亚不由自主地按着太阳穴,觉得头痛。
“你有钱吧?”
“当然有……”
这些钱原本是用在宫下藤花上的资金。以防万一,一定要做好准备。
“……可是,你是普通的高中生吧——擅自在外过夜,父母不会担心吗?”
“树梨亚这边是怎样?”
“因为我家是放任主义——可你是深阳学园的学生,是普通家庭吧?”
“那么——怎么样?”
宫下藤花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议。一边眉毛挑起,另一边嘴角上扬,露出难以形容的左右不对称表情。
“还不如让宫下藤花变成一个轻松的不良少女呢,那些人。”
她用一种奇怪的、像是把自己推开的事不关己的口气说道。藤花奇怪的表情在一瞬间又变回本来模样。
“轻松……”
“我是半途而废,虽然没多认真,但也不是那么容易理解的随意。所以说,我父母好像很为难。所以,偶尔让他们看到我不好的一面,他们才会放心。”
藤花淡淡地说。有些自暴自弃,但也没那么过头。
“……不太理解。”
树梨亚打从心底这么想。一直以来监视着宫下藤花,偷窥她的生活,但树梨亚却完全不知道宫下藤花是什么人。
(那么,我至今为止做的事情又算什么?)
或许,从之前跟踪岸森由羽树的时候开始,宫下藤花就已经是这样了。一直在暗中观察,自以为对她的事情差不多都知道,其实最重要的事情却什么都不了解——这么一想,她感到浑身无力。
忽然想到什么,问了一句。
“藤花——你认识新刻敬吗?”
“他是我们学校的风纪委员长。怎么?新刻这么有名?”
“是啊——总之,新刻在我们幡山高中有熟人吗?”
“这个嘛——不过,不是很有可能吗?初中时的同学应该有很多吧。怎么了?”
“我可能被新刻盯上了。”
简单告知,因为隐瞒很麻烦。藤花撇着嘴。
“什么意思?”
“我以前和那个学生发生过争执,还扯上关系——刚才他们不是也说过,是叫甘利勇人吗?”
“你说的‘安利永能’是指我班上的甘利君吧,他的名字叫勇人。”
“你知道?”
“男生的名字我记不太清。”
“是这样啊……所以,有人怀疑甘利最近没去上学是不是我的关系,就是新刻。不,大概是那种感觉吧——我是这么想的。我没有和新刻说过话,所以不太清楚。”
“嗯嗯——好像很复杂。”
藤花抱着胳膊陷入了沉思,但几秒钟后她抬起头。
“好,我知道了。”
奇怪的自信,点了点头。
“明天我去和新刻同学谈谈,你在这段时间里不要太显眼。”
“……?”
“没关系的,新刻同学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不,那是因为对方是你——像我这样的差生,委员长不会好好对待的。”
“不试一下是永远不会知道。”
“不,而且——”
说到一半,树梨亚闭上了嘴。她已经对新刻敬的事情进行了各种调查。其他学生在背后议论着新刻的事,其中还包括敬曾被竹田启司甩过。这样的话,宫下藤花亲昵地跟新刻敬说话,很可能会激怒对方。
但是,现在告诉藤花是不可能的。说这些,就不得不把更糟糕的事情都说明——藤花对沉默不语的树梨亚说:
“而且什么?”
“啊,因为我,连你都被风纪委员长盯上了,这可不好啊,一定。”
为了敷衍了事,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她想过会不会被怀疑,但除此之外什么也想不出来。
藤花微微一愣,过了一会儿笑起来。
“你把我们学校当成什么了?就算是风纪委员长,也没那么可怕吧?没事没事。”
如果用常识来考虑也许是的,但是树梨亚无法忘记在深阳学园的校门处看到的新刻敬的视线。
那锐利的眼神——无论如何树梨亚都觉得敬是个可怕的女人。
“不,不仅仅是这样——你还是不要太在意那些甘利的事比较好吧?那家伙,真的是有点可怕。”
不知不觉说出那样的话。从刚才起,她就已经做出相当严重的违反与甘利契约的事,但她无能为力。
“我对甘利一点也不了解,既然如此,还是和新刻好好谈谈为妙。那样被大家追着,强行拉去,可不行啊。”
藤花一边用纸巾擦着嘴一边说。不知不觉间,盐炒荞麦面全都吃光了,明明还在抱怨,回过神来却已经把树梨亚的那份都吃了。
“……”
树梨亚说不出话来,藤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啊,今天又跑又躲,好累啊,可以睡觉吗?”
问的时候已经躺在沙发上,不到一分钟她就开始呼呼大睡。
是太粗神经,还是对树梨亚完全没有怀疑——
(明明全都是谎言——明明什么都没对你说……)
树梨亚拿出手机,用相机近距离拍下宫下藤花毫无防备的睡颜。稀有图像,想必甘利勇人也会原谅她吧……边想边按快门,可是手指动不了。
“嗯……”
你在犹豫什么?事到如今,不管怎么掩饰,都改变不了自己是个性格扭曲的跟踪狂……可是,明明知道,手指却像铁一样硬,纹丝不动。连举起手都觉得吃力,颤抖着,累得胳膊拉耷下来。
(——太荒唐了。仔细想想,为什么要讨好那种该死的家伙?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情。与其让它扭曲,不如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做!)
她在心里呐喊,然后把背靠在沙发上,重重地坐下。
(是啊,因为我和其他什么都不想做的人不一样——我是按照自己的意志活着的。我和那些只是随大流、随波逐流的人不同——我是……)
*
“……你和别人不一样有那么重要吗?”
那个双眼无光泽的男人又开口了。
锵锵锵、锵锵锵……电吉他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
注意到时,树梨亚已经不在KTV狭小的室内。
呆呆地站在幡山高中的教室里,好久没去那儿了。
没有其他学生——只有她和那个跟岸森由羽树长得一模一样、眼睛没有光泽的男人。
歪曲王——是这样叫的。
但那家伙的样子,总觉得和以前有点不一样。感觉不太像岸森由羽树,要问是谁她也说不清,但他已经不是和岸森由羽树别无二致的形象……
“如果你觉得我的样子变了,那说明你的心中有什么正在崩塌。”
歪曲王平静地说。
“也许对你来说,岸森由羽树未必是君临你心中的对象吧。”
“是吗……”
树梨亚东张西望地环视教室。总觉得轮廓模糊。就像眼睛极度疲劳时一样,焦点晃来晃去。
“是吗?怎么——是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这又是一场梦?我正在藤花旁边犯迷糊?”
“歪曲王就在你心中,不管你身在何处都是一样。”
“到底怎么回事……嗯,梦就是梦,没什么大不了的。”
树梨亚停下站着的动作,从座位上拉出旁边的椅子坐下。那种坚硬的触感让人莫名怀念。
“你现在正逐渐意识到,自己处于非常危险的位置——”
歪曲王一脸理解的表情对她说。树梨亚哼了一声,挥挥手。
“前几天确实有点吃惊,不过说到底这不过是一场梦。既然这样,我也没必要认真听你说话。”
歪曲王点点头。
“没错,没什么好害怕的。但内心的扭曲让人觉得恐怖,就连不用害怕的东西也感到恐惧。反之亦然,对于必须恐惧的事物,人们往往表现出漠不关心的态度。对,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我?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现在太过害怕新刻敬,所以不去关注其他事情——不去看真正的敌人。”
“真正的——是什么?”
对于树梨亚的这个问题,歪曲王的表情变得很严肃,然后用为难的口吻说:
“恐怕是世界之敌吧——所以死神才会出现。但那是什么样的东西,连死神自己都没掌握,这就是造成这种混乱的原因。但有一点是明确的,那把钥匙就是你。”
“……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总之,什么啊?”
“就是说,世界的命运都取决于你。”
“啊?那算什么?我?太可笑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对这个世界不感兴趣。”
“谁都知道你是最差劲的渣滓、病态的跟踪狂、在劣根性上腐烂。但是,这和世界的命运都压在你肩上没有任何关系。在这个意义上,世界是不讲理又平等的。”
歪曲王的语气很平淡,所以没有任何分量。总是在某个地方决定性地放弃。
“……你去做吧。你对很多事情都很了解吧?只要你能拯救世界不就行了吗?我又不想做什么救世主。”
“这句话漏掉了一个关键的要素。”
“什么啊?”
“说到底,这个世界有拯救的价值吗?”
“……”
“你不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想吗?不想和其他无聊的家伙在一起。世界就是这样一个充满了无聊家伙的地方,你认为拯救这种东西是理所当然的吗?”
“……”
“不,你本来就什么都没想过。只是觉得如果无视的话,他迟早会从自己的人生中消失。只是执着于岸森由羽树的人生而已。”
“……你老在我的梦里说些奇怪的话,这些我从来没想过。”
“不管你有没有妄想过,这些都无关紧要,你的立场决定着世界的未来。”
“所以,这都完全没意义……你要我做什么啊?”
“能决定这件事的只有你一个人,毕竟我不过是你内心的歪曲。”
“不是王吗?”
本来想挖苦一下,但歪曲王还是很坦然。
“无论怎样的人,都是自己心中的王——只是,其统治方式是有益的善政,还是徒劳无益的恶政,这种区别而已。王的身份是不会改变的。不管有没有意识到,都不能放弃王的地位——这就是歪曲王的原理。”
一边说着,一边用那没有光泽的眼睛盯着树梨亚。如果是其他人的话,他的眼睛里一定会映出树梨亚的身影,但他那粗糙而没有光泽的眼睛,只会单调地吸收光谱。
好像明明在照镜子,却什么都没映照出来一样。
“……”
“你的心事不是别人的错……全都由你来负责。因为是王——能决定的只有你,其他人说到底不过是从右到左走在舞台上的群众演员。”
*
——伴随着一阵寒意醒来。
“……”
地点当然是在卡拉OK的狭小室内。身旁的宫下藤花正呼呼大睡。
“……呜、呜……”
刚才的——不,是梦。这她知道。
明明知道,但异样的颤栗却一直贴在她的背上,没有剥下来。它黏糊糊地咬进她的皮肤里,就像怎么擦也擦不掉的刺青一样清晰地印在脸上。
“……什么啊,你说什么胡话……”
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坐起身。
脑海中还回响着刚才那句话。
[逐渐意识到自己处于一个非常危险的位置。]
一想起这些,心里就骚动不已,无法平静。因为坐不住而站起来。
[太过害怕新刻敬,所以不去关注其他的事情。]
“你在说什么啊……你是说我害怕吗?那种小不点儿的人?别开玩笑——”
她黏糊糊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像是在确认自己的轮廓。然后,那只手终于碰到了有点坚硬的触感——钱包,拉出来。
[不去看真正的敌人。]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管我看什么不看什么,那是我的自由……!”
从钱包里拿出钱放在桌子上。考虑到这里的费用,这个金额已经足够了。
“可恶,我做的一切都跟上了奇怪的节奏。是啊,我和你本来就是不相容的对象——藤花——不能这样奇怪地混在一起——”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单间的门,悄悄溜了出去。然后一边注意着不让任何人察觉,一边走出KTV。
黎明后寂静的街道包围着她。看不到其他行人。也没有幡山高中追兵们的影子。
(……我?掌握着世界的命运?虽然很傻……但是。)
那样的话,握有钥匙的,无论怎么想都只能是她认为比任何人都重要的人——岸森由羽树本人身上有着什么。
(我,也许是真的变得奇怪了……不只是跟踪狂,可能正在堕入更加异常的存在之中,但是……)
她感觉,这种心乱已经到了不能去在意正常还是异常的阶段。
只能去能去的地方——
“——”
她拿出手机,想叫出她的同谋甘利勇人。但对方好像切断了线路,没有任何回应。
(算了——看惯那家伙的脸色,也到此为止了……!)
她毅然决然地走了起来,总觉得身上散发着一种豪迈的气息,但这个叫盐多树梨亚的少女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因为除了做跟踪狂外,没有任何可取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