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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卷 Boogiepop Changeling-“Stalking in Decadent Black” cadent 5 <祸>与<华>

decadent.black讨厌逃避,但并不是不逃避,倒不如说更讨厌面对,反正它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斗牛犬概略

1.

甘利勇人从小学起就意识到自己与众不同。为什么别人会朝着明知是错误的方向发展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是吗,大家都看不到未来吗……)

对他来说,在做什么事情之前,脑海中会模糊地浮现出结果的印象,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大家却感觉不到。明白这点后,他受到相当大的打击。

但这很快成为喜悦。自己比任何人都要出类拔萃,这种自负使他渐渐成为傲慢的人。

父母很快就不再理他了。不管怎么训斥,总是抢先指出对方逻辑的破绽,父母无法忍受这种令人恶心的孩子,只好把他赶出去。但他并没有感到为难,钱之类的东西,对他来说多少都能到手。一开始是买彩票,攒够了钱就去炒股,十几岁时他就有了几亿资产。

但是,对于无论做什么事都能看到结果的他来说,到处乱花钱的行为完全没意思,对不断增加金钱也没兴趣,因此在周围人看来,他成了一个不起眼的少年。

几乎所有的人都无法理解他内心的傲慢,这个怪物在心中积累了无形的欲求不满。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反复的画面。

黑帽子的死神——不吉波普。

不管想看怎样的未来,他都会在最后朦朦胧胧地出现,然后前方便化作一片漆黑。

很明显,不吉波普是阻碍他未来发展的障碍,但这究竟是怎样的未来,他始终无法看清。他很快了解了宫下藤花的情况,所以一直在观察,但事态始终没有改善。

于是——麻木过度的甘利勇人决定采取强硬措施。

他制定了一项计划,就是找出一个和自己同样有能力、却截然不同的人,由他攻击不吉波普。自然,岸森由羽树会搭上这件事也事先预知到了,所以完全没问题。

如果失败了,未来反而会变得清晰,没有问题。现在这个时间点,还看不到他们破灭的未来。

(没错——没关系吧。进展得很顺利……对吗?)

有一件事让人在意——新刻敬。

(那个女人——那家伙的未来按她的意志笔直地延伸着。)

那种家伙很麻烦,顾名思义,他们是“不依赖运气或天赋,靠自己的双手开拓命运”的类型。

(但愿那家伙别做什么多余的事——)

*

“——这是什么……?”

在小不吉的带领下,我从排球活动室出来,眼前是一片漆黑的海洋。

本该是地面的地方被黑色的黏稠液体填满。并且剧烈起伏,前后左右激烈地颤动。

而天空则呈现出一种傻乎乎的粉红色。黄昏的时候天空多少会有些橙色,但从未见过或听说过惊艳的粉色天空。飘浮在那里的云朵则是紫色。脑袋好晃——

“不,正好相反。因为脑袋晃,所以才会看到这样的世界。奇怪的始终是你,新刻敬。”

小不吉嘟囔着。不知不觉间,那家伙已经站在了黑色的海面上。

“啊,危险——不要沉了!”

“所以那是错觉。地面是固体,只是看起来像液体,你也可以在上面走。你看,你得鼓起勇气踏出第一步。”

“你、你这么说——”

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排球活动室外传来咚咚的沉闷声音。

“你看,再不快点,凶神恶煞就会赶来,把你的心全部吸走。你得赶快逃命呀。”

“哎呀——无论如何也要做!”

我下定决心跳进漆黑的大海。就像他说的那样,身体不会沉,脚踩在地面上——但软趴趴地波动着,根本站不起来。我用手撑地,双手传来“噗噗”的恶心触感。

“这黑色的是什么?”

“这是decadent.black的海洋,是用幡山高中的师生那里收集的精神黑暗部分拼凑的。”

“你怎么知道?”

“准确地说,不是我知道,而是你无意识中知道了。你其实已经掌握所有状况。只是精神上受到的伤害太大,表层意识无法统一想法。”

“我也不太清楚,总之必须要逃——”

我在不稳定的海面上匍匐前进。

这时,前方又出现了奇怪的东西。

海面上长了树——但那棵树连一片叶子都没有,而且还在蠕动。这样的树有很多,树林也好,丛林也好——总之,那片森林,其整体看起来好像在跳舞。

“那是——”

“从根部与大海相连的地方来看,应该是幡山高中的学生们吧。本该在校园里跳舞的人们,在你看来就像树一样。这一定是暗示他们生命力很弱,比起动物更接近植物。”

“怎样都好——好像可以躲到树荫下。”

我已经习惯了脚下的不稳定,于是弓着腰站起来,滚到那片蠢动的树林里。

这时,从背后的海面上传来声音——一个巨大的影子晃来晃去,张着大嘴,呜呜呜呜地咆哮着。那是一声令人发麻的、愤怒的吼叫。影子上长着无数的角、牙等尖尖的东西,看起来非常可怕,祸害无穷。那是“鬼”吗——我想不出名字,但隐约感到那是非常可怕的东西,于是脑袋又开始发晕。

“眩晕是好转的征兆哦。你内心深处被支配的精神,正在慢慢恢复自主性。至少能觉得那个‘鬼’很可怕,这已经是很大的恢复了。”

“不——我的身体越来越不舒服了——”

“那就只能忍耐了。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正处于恢复内心黑暗的过程中。因为谁都不想看到自己讨厌的一面。”

“呜呜呜……”

我一边呻吟,一边缩起身子躲在树后,不让那个“鬼”发现。这种时候,小巧的身体很是方便。说起来,我在小学起就是个捉迷藏的高手。一旦藏起来就不会被人发现,走出来结束游戏的永远不是别人,而是我……

“真是的——我从来没想过小也是好事……”

我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突然有种被人从后面拽了拽下摆的感觉。

回头一看,那里站着一条狗,是法国斗牛犬。胸前系着一条蝴蝶领带。

“姐姐,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要不要听?”

斗牛犬用带着一股讽刺味儿的口吻对我说。

这大概也是幻觉吧,至少对我来说没什么印象。

“怎么回事?”

我问小不吉,小黑帽子点点头说:

“大概是幡山高中的某个学生泄露出来的幻觉吧。你们现在处于decadent.black的海洋,精神微妙地重叠在一起,所以他人的妄想流入彼此的脑海中。”

“姐姐,你别老跟那种奇怪的家伙玩,也和我一起玩吧!”

斗牛犬还拉着我的下摆。相当郁闷。

“……总之,如果不尽快解决,肯定会越来越麻烦——”

我叹了口气。

2.

“可恶——新刻敬,你去哪了……?”

岸森由羽树很着急。

他操纵人类的decadent.black,必须要有一个条件。一定需要除自己以外的某人的精神作为关键。比方说,想把整个班级都笼罩在争吵的风暴里的时候,某人的怒火就会成为导火索;想让整个班级都失去精神的时候,就要把衰弱的人的虚弱作为关键。

他完全不使用自己的心,也不能使用,这是他能力的上限。他只会对原材料进行加工,却无法从无到有,从这一点来看,与其说他是魔术师,不如说他更接近厨师。

而现在,他打算利用新刻敬的焦躁。以她“不能容忍暧昧的事物,想要加以整理”的冲动为关键,控制大量聚集的decadent.black。

(尽管如此——最关键的那个姑娘逃跑了——她的焦躁超出预想,所以坐立不安了吗?不,有点不自然——)

新刻好像是从活动室出来,混入校园里涌动的学生中了,从中找人是很麻烦的。当然,只要让学生们老实下来就不会有任何问题,马上就能发现,这很明显,但引诱不吉波普的各种陷阱已经启动。现在如果在这里解除的话,好不容易准备的各个事项就白费了。

(如果就此放弃的话,就会错过不吉波普——不管怎么说,在那之前,必须找到新刻,把decadent.black的控制掌握在我手里——)

岸森瞪着学生群,寻找应该混在其中的新刻敬。但是,本就娇小的少女一旦藏在其他学生中,就完全不知身在何处了。

*

……“鬼”一边发出不高兴的呻吟,一边在树木周围转来转去。

我很想躲起来,可斗牛犬却死皮赖脸地拉着我。

“喂喂,姐姐姐姐。”

“从刚才开始是怎么回事啊,我很忙,你去那边玩吧。”

我压低声音斥责斗牛犬。

“不行,那边气氛很差。”

斗牛犬用前腿指的方向有很多猴子,一边咯咯笑着一边不停地敲打树木。

“那个……”

“好像是想要把树木敲断。”

小不吉这么发言,我就说:

“可是,这棵树就是人的本体——也就是他们自己吧?为什么幻觉要把自己折断?”

“那么,这样的理由你应该更清楚吧?”

小不吉只是耸耸肩,没有再说什么。

猴子们以异样的情绪不断伤害本应代表自己主人的树木。那气势之激烈,就像执拗地挠痒到渗血的样子。

“嗯……”

就在我的心情越来越糟的时候,斗牛犬说:

“啊,快看快看,‘鬼’走了。”

听它这么说,我才恍然大悟,再看小不吉,他已经——不,是他还是她,其实不太清楚,但在我看来是男孩子——嗖的一声穿过树丛,朝某处走去。

“等、等一下,你想带我去哪里?”

“当然是去我主人那里,我需要新刻同学。”

“你的主人是——真正的不吉波普?还是……”

“你自己去确认吧。来来来,趁鬼去那边的时候。”

小不吉蹦蹦跳跳地向黑暗的森林深处走去。我依旧是老样子,脚下摇摇晃晃,快要昏倒了,但还是拼命追上去。

头上有一种不知是鸟还是蝙蝠的长翅膀的蛇状生物飞来飞去,从喉咙里持续传来尖锐的声音:

“……腐烂腐烂腐烂腐烂腐烂腐烂腐烂腐烂腐烂腐烂……”

嘴里吐出绿色的血。

血滴落下来。

我想把它擦干净,但当我伸出手,它又蒸发得无影无踪。

“……后面有人啊,后面有人啊,后面有人啊……”

传来耳语般的声音,我不由得回过头,却不见一个人。或者不如说,那声音本身一定是某人的幻听。

“……后面有人啊,后面有人啊……”

只感觉到视线,完全没有具体的东西。只有气息在脖颈处蠕动。

“……在后面……在后面……在后面……”

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远,但还是很执拗地没完没了地响着。不,不仅仅是那个声音,注意到的时候,周围到处都是窃窃私语。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还是少了一个……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怎么数都不够……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少了一个……不够……”

“……比他高吧?……比他高吧?……不可能比他低……应该比他高……”

“至少……至少要到那里……不到那里的话……至少……至少……”

“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我就差一点点……”

只能听到阴沉沉的、哭哭啼啼的牢骚声。

(这个……就是在大家心中黑暗的回响?但是,这样的话,怎么说呢……)

可能是看到我一脸奇怪的表情,小不吉问道:

“你好像无法理解吧?”

我撇着嘴。

“可是……decadent.black,是人心深处的黑暗吧?虽然是这么庞大的存在,但总觉得……”

话音未落,小不吉点点头,直截了当地说:

“总觉得——很沮丧?”

我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

“结果——结果就是这个?世上发生的坏事,主要都是由这个心中的黑暗造成吧?但不知为什么,它的底蕴只是这样——只有这种毫无意义的牢骚般的重复?那——”

“不管白还是不白,事实就是事实,人都是这样。并没有内心深处隐藏的真相。世上充满邪恶的元凶是具有压倒性存在感的庞大之物?没这种必然性。如果每个人都是渺小而浅薄的,那么纠缠在一起的邪恶也只能从浅薄的动机中产生。”

“……”

我越来越不舒服了。从刚才开始就在嘴里吗?铁锈味——一定是牙龈出血吧。指尖发麻,好冷。

啊——感觉到了。的确,我现在很多方面都有好转。

还在头痛。在那剧烈疼痛的脑袋里,我开始想,莫非——

“喂,小黑帽子先生——难道你……”

我话音刚落,小不吉停下了。

然后回过头,一本正经地说:

“那么——从这里开始,就没有藏身的地方了。没有树林,必须走裸露的地方。也许会被发现,即使这样你也要去吗?”

“为什么事到如今——你是为这个才来这里的吧?”

“真够果断的,不愧是新刻敬——但是……”

“我是讨厌用‘但是’‘因为’这类借口的——这样的类型!”

话音刚落,我跑了出去。

不需要带路了,我已经明白,脚下泥泞的黑色大海,那波涛,那汹涌而来的前方——这份decadent.black的根源,就是我的目的地。

我奔跑着,因为是逆流冲向波浪,比之前更不稳定,不过,知道摇晃来自何处就更容易应对了。

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漆黑的大海。目标在幻觉中模糊不清吗?还是——

“和我一样——很难找到——”

当一个更大的波浪袭来时,我果断地起跳。

然后,跳进去——不出所料,那里有个洞。

看不见是因为它很低矮——比我还低,高度为负数,几乎陷进地面。

洞穴。

我掉进了从那里溢出水源的洞穴中。

在幻觉中,觉得那是一百米左右的距离,感觉一直都在下落,但在现实中,那一定只是一米的程度。

没错——一定是坑洞吧。

于是,我坠落在某种柔软的触感上。那种暖暖的触感,无论在怎样的黑暗中都能立刻明白,那是熟悉而又有时让人毛骨悚然的温暖——人的体温。

“嗯——”

因为我突然压上去,那个人发出呻吟。但她的眼睛依旧睁得大大的,面无表情,茫然无措。

我只在照片上见过这个人,所以,首先——

“终于见到你了——盐多树梨亚。”

我说。

3.

“是吗——你已经猜到了。”

小不吉不知何时站在我们身旁。如果陷阱是真的,应该非常狭窄,但在幻觉中却显得格外空旷。洞这么深,一定是她所体验到的“坠落绝望”的反映吧。在这空虚的黑暗中,小不吉仿佛在半空漂浮。

“嗯——我早就知道你和真正的不吉波普不是同一个人了。”

“这是盐多树梨亚心中隐约留下的印象。准确来说,不是你所知道的不吉波普,而应该叫‘扮装的宫下藤花’。”

然后,他把遮住眼睛的帽子抬起来。

那里的眼睛——没有光泽。

一双失去光泽的眼睛。

我知道那个形象。我也遇到过同样的东西。既不是敌人也不是伙伴,而是君临于各自人们扭曲的心灵之中——

“歪曲王——你已经侵入盐多树梨亚了?”

“她好像和宫下藤花有过不少交流。所以现在树梨亚的歪曲王变成了这个样子。只是现在她的心几乎都被夺走,所以我也只有这么小的样子。”

“被夺走了——所以才叫我?”

“对她来说,只是被你的某个地方吸引住了吧?”

“为什么我——”

说到一半,我忽然想到,莫非?我想起刚才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如果盐多树梨亚是跟踪狂的话,她一定有她的正义,守护着它。]

如果是现在,我会羞得满脸通红,因为这不是我说的话。只是在浅薄地模仿末真同学教我的发言。但是,如果这个盐多树梨亚窃听了那个……从女人的角度来看,我很认可盐多树梨亚——也许是这样。

“是吗?所以你才来找我……你好像产生了奇怪的误会。”

“但无论如何,只有你能帮我找回她的心。”

“心,也就是……”

“内心的黑暗。现在那里只有空空如也,请在被漂白了的她身上留下阴影吧。”

“怎么做?”

我问他,小布吉什么也没说,只是回望着我。看来必须由我思考。

“嗯……”

虽说是内心的黑暗,我也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但我在想一件事。为什么内心会产生阴暗的东西呢?一开始任何人都应该是雪白的,为什么那里会出现阴影呢?

那一定是——

“——喂,盐多同学。不,这是第一次,就称呼树梨亚吧。”

我向毫无反应的她搭话。

“树梨亚,你作为跟踪狂一定很厉害。躲过别人的眼睛,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窥视对方的事,然后伺机而动的专家吧?但是——”

我稍稍坐起身,笔直地俯视着树梨亚的脸。

“所谓的人际关系,光靠这种单方面的东西是无法完成的。当你看着某人的时候,那就意味着你也有可能被别人看见——无论你怎么躲起来,也会从一点点的缝隙中发现你的身影。就像我在深阳学园的校门看到你一样——对吗?”

进一步探出身子,把脸凑近她。

“我很好奇,那个目光锐利的人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哈哈。”

我继续靠近。

“你只考虑自己,没考虑过别人吧?只是在追谁,根本没想过自己会被那样做——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到幡山高中来?那是因为我很在意你——如果你是宫下藤花的跟踪狂,那么我就是你的跟踪狂……所以才追上来的。这是怎样的心情呢?你知道吗?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吧——喂……”

我把自己的嘴唇重叠在她的嘴唇上。

有一种冰冷而松弛的触感,然后——马上变热、紧凑,呼吸也急促起来。

我抬起头,露出微笑,问道:

“——吓了一跳?”

之前一直没有反应的少女,突然大大地眨了眨眼。

“嗯,嗯——”

点了点头。

“开玩笑!开玩笑!因为我还不太了解你,不知道你能不能喜欢上我呢!”

“嗯,嗯。”

“是不是有点害怕?”

“嗯——”

她的眼睛恢复了光芒。只要有光,背后就会有阴影。是的,只是一点点的恐惧——仅此而已。

造成人心中黑暗的原因。

它的开始一定只是这样的程度吧。

仔细观察下就能发现,对于毫无意义的事物,过分地害怕胆怯,面对没有必要的威胁,过度地准备武装——这就是人心中的黑暗,decadent.black的本性。

当面对真正需要害怕的威胁时,人连恐惧的时间都没有,只会被压垮。为了应对这种情况,现在不是在心里小心翼翼地抱着多余东西的时候,因为必须马上放下包袱去应对。

只因为浓或淡而随波逐流的软弱和不愿意自己判断的优柔寡断——人怎么能输给这样的东西呢?

“好了,要从洞里出来了——洞好窄,真让人喘不过气。”

我们又回归到了平常的现实中。

没有黑色的大海,也没有粉红色的天空,落在朴素无彩的、乏味的土黄色洞穴里,沾满灰尘,有点脏。

而且——那哭哭啼啼的牢骚声,也再没听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像风一样呼呼作响……

“嘿,嘿——”

我先爬出洞,然后从后面把筋疲力尽的树梨亚拉出来。

这时,背后传来尖锐的声音。

“做得真好——新刻敬。”

回头一看,岸森由羽树站在那里。

4.

“没错——就是岸森由羽树。刚才我还被吓得连名字都想不起来——现在已经不怕了。”

我这么说,岸森那张端正的脸因愤怒而更加扭曲。我继续说道:

“好像是想利用树梨亚的心,让大家的心情也跟着阴暗——不过,事情已经不再如你所愿了。”

话音刚落,岸森发出了我从未听过的怒吼。与其说是人的声音,不如说是猴子的叫声。幻觉中的猴子们都已经消失,却似乎在那里还残留着。

“——新刻敬,你好像误会了什么!其实你并没有赢!你只是稍微摆脱我的支配,就很得意了——我的能力并没有削弱!”

就在岸森怒吼的同时,幡山高中的学生们从他的背后出现。都是被他操纵着decadent.black的人。

“我要把你彻底痛打一顿,新刻敬——彻底羞辱你,把你弄得脏兮兮的,这次我要利用你的绝望,重新制定计划……什么啊,你为什么在笑,不责备我吗?!”

岸森继续大声叫嚷,我没有回答。反正很快就会明白的。

是的——幻觉的声音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像风一样的声音,从刚才开始一直持续着,那个声音是什么?

那口哨声的意义。

大概不太适合口哨吹奏的音乐——《纽伦堡的名乐手》第一幕前奏曲,究竟在暗示什么?

死神已经——到这里了。

我微笑着,幡山高中的学生们蜂拥而至……在那之前,一闪一闪的东西从某处飞来。

他披着黑色的斗篷,戴着黑色的帽子,白色的脸上涂着黑色的胭脂,左右不对称的表情难以形容。

“……这是。”

像气球穿过空气的声音,斗篷随风飘扬。

与此同时,前面的学生们突然扑倒在地。脚下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绊倒。

黑帽子继续前进。倒下的人伸出手,其他人也一齐扑来。

但是黑帽子的身影并不在他们互相碰撞的中心。

在上面。

站在人们的头顶。轻盈得仿佛没有任何重量,被踩到头的人也都若无其事地站着,似乎没能理解发生什么。

然后……黑帽子迈开脚步。

无视脚下的不稳定、人群间隔的偏差等所有不便,在人们的头顶行走。与那异样相比,我甚至觉得人在水面上行走还要正常点。

缓缓前进——站在前方的当然是岸森由羽树。

“咿——”

他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但随即又说:

“嗯,感觉有点瘆人……不过,只是速度有点快吧!”

他一挥手,学生们就跟着他的指挥开始强行行动。

互相攀上对方的身体,想要抓住高处的黑帽子。

“不错。”

黑帽子轻盈地闪过他们,动作看起来像在跳舞。

旋转。

人群在其周围呼啸。那样子和刚才的树木幻象很像,但有一个决定性不同。

速度。

旋转得很快。刚才也稍微有点快,但应该和人类正常运转的速度差不多……现在更快了。我知道理由,由于人们互相抓住对方的身体,周围人的脚已经离地,被里面的人旋转着拉到半空。

以百人以上为单位进行的巨大挥杆。简直就像在实验体操中能否表现旋转木马。

飘逸的黑帽子在其中心轻快舞动。

“……”

我旁边的树梨亚茫然地看着这一幕。她还没有完全恢复,受的伤害应该是我不能比的,意识也开始模糊,变得脆弱。尽管如此,她还是小声说:

“……我一直在看……不知道……那种事我不知道……我、我没有看到那样的……”

“那当然啦——你一直在看的,说到底是宫下藤花吧?那不一样。”

“不是——?”

“那是不吉波普。很遗憾,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范围——我们不可能知道。”

“……”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时,事态开始收敛。

原本无论平衡感多么出色的人,也只能忍受持续旋转十多次。花样滑冰选手也不可能一直这样吧。

作为理所当然的结果……在彼此拉扯下不断旋转的人们的步伐逐渐混乱。一个趔趄,左右摇晃,然后……倒下。

不能说像推倒将棋子。因为缠绕在一起——总之人们争先恐后,滴水不漏般地摔在地上,然后瘫在原地,再起不能。

“——啊……”

只见岸森由羽树转身,一溜烟地逃离现场。我的注意力一瞬间集中在那儿,当把视线移回这边时,黑帽子已经不见踪影。

在我的臂弯里,树梨亚好像绷紧的线断开一样失去了知觉。呼吸还在,应该没问题。

我当时呢——有点同情岸森由羽树了。

自己大概也没想过能逃掉吧。

*

“——这、这怎么可能!”

岸森由羽树拼命逃走,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

“混蛋——不可能!为什么会那样,那样的事——”

体力上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但喉咙却不停喘着粗气。

“不,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当然,也只是哪里出了纰漏而已。只要重新做好准备,就一定能找到解决方法——”

就在他想继续加速逃跑的时候,脚下突然软绵绵的——扭曲了。

“——哇?!”

忍不住跌倒了。怎么回事——他看了看脚下,那不是地面。

大地像黑色液体一样变化起伏着。就像大海一样。

“这是什么?”

有什么在使劲拽他的下摆。

一看,原来是一只斗牛犬。胸前系着一条蝴蝶领带。

“哥哥,别那么着急,一起玩吧。”

斗牛犬用亲昵的语气对他说。

“这、这是什么——这到底是……”

“我说,反正哥哥哪儿也去不了。”

“你说什么……?”

战栗的岸森前,站着一个模糊的黑影。

宫下藤花模样的黑帽子黑斗篷的怪人,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前方。

“岸森由羽树——也许你认为我是你的敌人。但事实并非如此。”

黑帽子做出奇妙的发言。

“什、什么……?”

“岸森由羽树的敌人,是新刻敬和盐多树梨亚。岸森由羽树已经输给了那两人,在那个时候就自取灭亡——你的心被本应可以操纵的东西吞噬了。”

“你在说什么?对了,我要完美地演绎decadent.black——”

“操纵它时,你好像不知道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自身对人类恐惧保持不理解的绝对条件。当它崩溃、你害怕某人的时候——那黑暗就会回到你身上。你害怕新刻敬,屈服于她的意志。那时起,你反而被自己过度自信可以操纵的decadent.black囚禁了。”

“诶……”

他想站起来,却完全无法应对地面上翻滚的波浪。斗牛犬在他耳边。

“喂,哥哥,请慢些走——”

一边低声说着,一边紧紧抱住他的身体。黑帽子慢慢靠近他。

“当你自取灭亡的时候,作为可能性,有把黑暗撒向周围的危险——这就是这次呼唤我的世界危机。难怪一直没弄清楚。在被新刻敬打倒之前,你还尚未成为世界危机。迄今为止,你只是个连恐惧都不懂的不知分寸的人,而现在——”

尔后,黑帽下的影子一侧眉毛扬起,另一侧嘴角上扬,露出左右不对称的不可思议的表情。

“——真是个一直逃跑,玩没有鬼的捉迷藏游戏的孩子啊。”

“——”

“你逃走了,逃离充满恐惧的世界,逃进自己内心的黑暗之中。所以——危机已去,接下来就永远玩下去吧……”

黑帽子的手在岸森脸上抚摸了一下。

岸森由羽树的身体就像木偶的线被切断一样,扑通一声倒下。倒下时,那里已经不是黑色海洋,而是现实中的坚硬地面。

5.

……即使是偶尔,也会进入一个模糊的世界。

但与以往不同,这是一个光线柔和的空间。

“辛苦了,树梨亚,你经历了很多。”

说话的是一道奇异的、近旁的影子,看起来像穿黑斗篷的宫下藤花,但那双眼睛没有光泽。是歪曲王。

“我是怎样啊……”

“这种事世界上应该没人能决定吧——但有一件事我明白了,那就是你为什么执着于岸森由羽树。”

“理由——”

“先不说你个人有什么样的感情——从命运的角度来看,你的处境和不吉波普差不多。”

“你说什么?我——”

“你是他的敌人,命中注定要阻止岸森由羽树这一‘世界的危机’。你自动追踪他,一心一意想找出他的破绽。”

“自动——”

“你们可能没有意识到,实际上人几乎没有自由意志。像不吉波普这类极端例子暂且不提,大多数人都会被周围状况和某种氛围所左右,随意决定人生。你只是被岸森由羽树这个存在所左右,自动来到这里而已。这里面其实没有你自己的意志。”

“……”

“不过,他好像已经被打倒了。把引导交由不吉波普,至此你的使命也结束了——那么,你接下来做什么呢?”

“我——”

“反正就是随波逐流,只能在适当的地方安顿下来吧,这就是人生,但那里也多少能反映出你自身的意志。自己是多么‘自动的’存在,只要意识到这一点。”

说是反映的那个小小影子,其瞳孔本身失去光泽,什么也映不出来,那剪影也渐渐模糊。梦结束了,漫长的噩梦结束,无聊的日常又开始了。

“喂,你——”

树梨亚在脑袋渐渐模糊的片隅,最后问了一句: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歪曲王用着自暴自弃的声音,说着无所谓的话。

“我是哪里都有,又哪里都没有的存在——”

*

“嗯……”

盐多树梨亚从嘴边泄了口气。

我先让她躺在地上。站起身。

周围的人也不稳定地摇晃着,慢慢开始起来。整个空间里弥漫着混乱的气氛。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处于半自失状态。

(好像催眠状态已经解除。大家被夺走的东西又回来了……)

我暼了眼岸森由羽树逃跑的方向,小声说道:

“这样就结束了吗?不吉波普——”

*

(这就结束了——你是这么想的吧?不吉波普——)

岸森由羽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站在他面前的黑帽子背后,不知什么时候,有个家伙正悄悄靠近。

甘利勇人。

(我也能预知你会在这里打倒岸森——)

他手里握着一把大刀子。因为预知能力,已经决定使用那件武器。

(即使到目前为止,杀死宫下藤花也完全可能——但那样做没意义。如果不瞄准你这样,变成打倒世界之敌的不吉波普,就没有任何意义——我要取代你的地位。)

他凭借盐多树梨亚等人望尘莫及的超熟练跟踪狂技术,能够全无声息地接近对方。

即使他走过去,不吉波普也只盯着岸森由羽树,没注意身后。现在,正是刚刚完成一项工作——最松懈、最大空隙出现的瞬间。

(你的特殊地位——超越世间一切的特殊立场,死神这种压倒性的存在——如果你死在这里,那地位就会变成打倒你的我的东西!)

勇人挥舞着刀——即使能做出超人般的动作,对来自背后的突然袭击也会始料不及吧。就这样结束——猛然挥下的必杀刀锋,将黑帽子的脑门见红——在那个确实看到的未来,却出现了裂缝。

啪——

微弱的声音响起,刀在离黑帽子还有几厘米的位置静止了下来。就像插进一道肉眼看不见的细微裂缝一样,无法再往前移动了。

“——认识和现实错位了啊。”

冰冷的声音响起,他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退后几步。

刀干脆地从手边离开了,不是插进缝隙,而是被肉眼看不见的细丝状的东西阻挡。

仿佛——事先知道刀会来——仿佛被预知了一般。

“——是吗……”

勇人踉跄的瞬间,黑帽子已经开始行动。

把勇人的衣领粗暴地拽着。然后就那样跑起来。

像拖旅行袋一样轻快地将甘利勇人拖着前进。

飞也似地疾驰而去。

“啊、啊啊啊、啊——”

勇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抬起头拼命从下面注视黑帽子的侧脸。可以看到那黑色的胭脂红在抿动。

“你一直以来都很谨慎地使用这份能力。在这个认知范围内谨慎行动——所以是正确的。但现在,你却渴望了。把欲望当成希望,和预知的现实混淆——偏离的那一刻,就再也无法聚焦未来了。”

冰冷的声音,是在对他说吗?还是单纯的自言自语吗?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声音不管发言内容是对是错都无所谓。

伴随这敷衍至极不负责任的声音,面对这冷酷无比的放逐——甘利勇人终于醒悟。

(这、这家伙——他一直都知道——我在暗中偷窥。但至今为止什么也没做,那是——)

无所谓的事。

根本没有值得追究的价值。

比方说,没必要被一只蚂蚁咬了就追踪到巢穴把整个虫群全灭。即使有点不快,要特意去处理也实在太麻烦——理由仅此而已。

(哦,我是——)

甘利勇人被拉到了幡山高中外。

黑帽子以惊人的速度和跳跃力在街上疾驰,跳过栅栏和围墙,很快就到达了繁华街道的正中心。

“这是——”

噗的一声,黑帽子把勇人扔了出去。

“一直以来都躲在别人背后,单方面地盯着别人,这次要是可以得到充分关注就好了——”

风一般地离去。明明是异样的风,却没引起任何人注意,连其存在也被周围的人无视,这样的消失方式。然后,那个影子从街上消失的瞬间——

“哦——喂,怎么了?”

“那个……”

周围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什么,那家伙——”

“好像是突然掉在马路上……”

“从小巷里出来的吧?”

“喂,他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眼神很可疑——哇,往看这边了!”

“糟了,绝对。”

“啊,站起来了!”

“有人报警吗?”

“那个嘛,就是新闻里常说的可怕家伙——”

“哇,过来!”

“快逃!”

人群在远离他,喧闹声越来越大。

“呃,我——”

勇人想说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警察们很快赶来,将他团团围住。

“乖乖放下武器!”

“不要反抗!”

被大吼一声,这时勇人才想起自己还拿着刀。黑帽子没有从他身上拿走凶器。

“我——”

他愕然站在原地,警察们一齐扑上前。周围群众一边围观一边欢呼。

在众人注视下,被挤成一团,被粗暴地对待,茫然不知所措——甘利勇人生平第一次从心底深切体会到,自己是多么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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