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计划什么时,如果没有愿望就没有目标,要是不存在愿望,计划的进程就会在破产的道路上挣扎。”
——雾间诚一《作为败因的另类自我》
1.
(这孩子——)
织机绮痴痴地望着和正树手牵手的迷路少女,无法阻止扭曲的感情涌上心头。
(如果哭泣的话,周围的人就会帮助,你相信吗?你一直都这样珍惜吗?哭泣也没人搭救,一次都没经历过吗?)
那样思考着,然后又有点自我厌恶。或许自己嫉妒的是,刚才还一心想着绮的正树,现在好像在担心这个陌生的孩子。
(如果被知道这么想的话,肯定会被正树和凪讨厌。)
心中失落着,绮跟在正树和少女后面。
“啊?”
刚到派出所,正树就叫了起来——那里是空的。
一个警察也没有。
“奇怪啊,要是在车站前面,至少应该有一个人的吧。”
正树东张西望地看了看四周,还是找不到警察的身影。
可能是察觉到他的不安,少女用力握住正树的手,马上开始吵闹起来。
“实在没办法,只好在这里等人来了。”
正树让少女坐在派出所前面的长椅上,试图让她冷静下来。绮在这期间,只是呆呆看着两人,什么也不做。
“绮也坐下怎么样?”
正树问,绮摇摇头拒绝。
“不,我可以的。”
正树露出为难的表情,但又不能在小孩子面前说三道四,所以没有再劝。
有点尴尬的沉默了。人群的噪音中,只有绮和正树的周围弥漫着微妙的安静空气。
“……”
“……”
在这两个人之间,只有迷路的少女在哭泣。然后——
“哎呀,怎么了?丈夫和妻子吵架吗?”
有人跟他们打招呼。绮和正树慌忙抬头,发觉站着一位男人。
绮有点吃惊,因为那个男人胖乎乎的。对她来说那个体型让人联想到讨厌的spooky.E。但spooky.E只有身体粗,手脚细得像棍子,这种怪异的体型让人毛骨悚然,而那个男人却很普通,笑眯眯的,和蔼可亲。还有胡子,给人一种圣诞老人的感觉。
“不,对了——你是警察吗?这里有个孩子迷路了。”
正树正开口说话,男人却在中途用力摇头。
“不,不是警察。我看起来像吗?我也是来找警察的,不过好像没人啊。”
拿出手帕擦去脸上的汗,然后在正树的旁边“嘿嘿”坐下。
“这么说,你们俩还没有结婚?”
“不,我们是高中生。”
“哎呀哎呀,这太失礼了,好像搞错了。但不管怎么说两位都有股印象,就像是倦怠期的夫妇。”
放在平时,可能会因为这种玩笑害羞或慌张,但如今没有这样的闲暇。正树苦涩地笑着回应。但这时,男人爽快说道:
“不过,结婚的人也有各种方便。这一来,就可以和在职的织机绮一起加入统和机构而没有麻烦了。”
他们表情变得僵硬。
“警察还不来?”
男人装傻似地说。这时绮站了起来。
“就算是我的话!”
正欲向男人靠近,正树制止她,平静地说:
“算了吧,还有孩子。”
绮想了想,还是沉默了。男人点点头。
“我想已经有其他人跟你们说过了,我是一个叫<counters>的社团的人。我的名字叫柴多寿郎,请多关照。”
“为什么在这种地方打招呼?”
“人很多,警察又在附近,我想你们也会放心吧,正是好时机。”
“跟踪?”
“是的。”
柴多毫不发怵,然后耸耸肩。
“刚才失礼了,那个七星那魅有点无礼的地方。她在和谷口接触时有点操之过急,本来是想让你俩一起听的。现在我向你们道歉。”
虽然低下头,但不知是不是身体太胖,完全没有谦虚的印象,就像在故意开玩笑。
“为什么是我?”
绮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尖锐。
“因为你很特别。”
“我——我没有那种东西,和普通的女孩子没什么两样。不,我甚至有点不得要领。”
“所以很特别。”
柴多笑眯眯地笑着说。
“camille,你是合成人——却没有任何能力,这才是特别的。”
“……什么意思?”
“从这里开始,话题就变得有点高深了——谷口,可以吗?”
爽快地发出提示。正树稍稍张了张脸,然后看向旁边迷路的少女。她好像哭太累,不知不觉睡着了。于是点点头。
“嗯,没问题。”
说完,绮担心地看着他,正树却故意无视,他想表明理所应当的态度。柴多也点点头。
“我们合成人,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存在啊。为什么有特别的能力,不能自觉。camille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生的,对吗?”
“——”
绮没回答,柴多不等她反应。
“可我知道——那就是所谓合成人,以其能力为代价承担着风险。”
“风险……?”
“合成人,如果不能获得能力就会死亡。”
绮对此皱起了眉头。
“嗯?”
“因此,普通人成为合成人时不觉醒能力就会死。恐怕这个能力是一种‘免疫’——为了强行合成力量对抗毒药的手段。作为补偿,与一般人相比肉体恢复力增强,肌肉力量和耐久度也会超越极限。”
“……”
绮一脸感慨,正树焦急地问:
“等一下。那么,绮不是合成人吗?”
柴多摇了摇头。
“不,camille是合成人。在肉体上有制造合成人的‘兴奋药’痕迹,我们已经知道了——之前在烹饪学校的体检中也检查过血液。”
绮吃了一惊,回想起几个月前体检时被抽血的时候。
(那时有人说,如果做菜的人患上某种传染病的话就麻烦了。但是,所有学生都这么做了——)
正当绮胆怯的时候,正树又说:
“可是,绮不是平安地活着吗?你的话很奇怪,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把camille从设施里带出来的spooky.E对这方面敷衍了事,所以问题暧昧不清。他只认为你是一个失败作。但是——也许并非如此。”
柴多直视着绮。
“也许你能成为连接统和机构和普通人之间的‘桥梁’,camille。”
“……”
“你没有能力,也就是说你具有可以接受刺激药物而不表现出戏剧性变化的体质。这个药品我们也搞不清楚是从哪里供应的,恐怕只有中枢和其心腹知道。大半合成人是患上别的地方没有治愈希望的疑难杂症,或是事故中险些丧命,注射刺激药物而诞生。如果这种药物可以在不获得能力风险的情况下使用,那么世界医疗业将发生巨变。”
他把特别的能力说成是令人讨厌的副作用,并且恐怕就是那样吧。所谓力量并不是拥有就好。如果那种力量能让宿主灭亡,还是不存在为妙。而且如果只是享受肉体再生效果的话——
“……”
绮仍然是一副叹息的表情。然后像呕吐一样,冷冷地发问:
“你想说什么?”
柴多笑眯眯的。
“和我想说什么没有关系。不过,我也有这样的想法,你一定掌握了这把钥匙。这样一来,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这个权力由哪个阵营掌握。”
平静地说着,声音比绮还冷。
“是要绮加入你们?”
正树问道。柴多也很坦然,他点点头。
“我认为只有我们<counters>才能最有效地活用camille。”
“所谓活用,是想做什么?”
“我想今后会慎重考虑。”
“你不是什么都没想过吗?总之只是想确保自己的幸福,也没有什么展望吧。”
正树皱起眉头。但是在这里即便责备,对方也不痛不痒的吧。
他这么想,可绮却开始生气了,直截了当地说:
“那种事,不是也不需要我吗?”
“绮,你声音太大了。现在要冷静下来。”
正想安抚她时,注意到了异变。
(咦——)
这里是车站前,人流量巨大的地区。更何况现在是傍晚,从公司和学校回家的人应该很多。
在车站前广场附近的派出所前,根本看不到人影。
太过安静……连车都没有。
(不,我到现在都没注意到,我们到派出所的时候,行人已经稀稀疏疏的了吧?)
看着正树的表情,柴多依旧笑眯眯的。
“通常这种做法仅限于作战行动,不过这次是为了让两位知道我们的实力。”
这时绮也注意到了,东看看西看看,说不出话来。
“你果然不太了解统和机构啊。这种事对只要是有过一次实战经验的人都是常识吧。”
“……”
对于一脸痛苦的绮,正树还没有从打击中清醒过来。
(这到底是——怎么做才能让行人消失?)
又不是电影里临时演员的诱导,普通人的人流完全不可能不被察觉的受控制。是在别的地方停车,用代替运输的方式把车开到别的车站吗?即便如此也不可能没人。也就是说发生了什么不自然的事情。能够无意识驱散非特定的多数人,这种东西是什么?
“嗯……”
正树有些动摇,柴多说:
“你说我们没有展望——没错,所以没关系,这点非常好。你可能害怕我们会肆意利用camille吧,那就搞反了。因为首先想要camille的不是我们,而是<anti-type>。”
他继续说:
“实际上,camille已经和larkspur接触了吧。有某种企图的是<anti-type>,而非我们。也就是说他们试图利用camille做些什么,而我们没有这样的具体目的。说到底目的是为了阻止<anti-type>的阴谋。”
非常正直坦率,毫无遮掩。并且不是对绮本人说,而是面向正树。
“你和camille还不知道……<anti-type>的领导人在统和机构中名声不太好。蛮不讲理,有扩大影响力的野心,恣意妄为,但身份不明,躲在部下的阴影中四处策划阴谋。”
“领导人……”
“我们管他叫minimum。这个minimum就是camille这次事件中的罪魁祸首。”
“为了什么?刚才你说的‘桥梁’之类的?”
“这我们也不知道。但既然minimum需要camille,我们就不能坐以待毙。”
“嗯……”
两个人随便说着话,绮也变得焦躁起来。
“你们对我这么随便……真过分!”
这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不是随便——”
那个声音从他们之间传来,瞬间明白是谁说的,但即便如此,大家的脸上还是浮现出被打个措手不及的空白。
没想到她会在这里突然开口说话,这让他们很吃惊,她的出现本身并不意外,因为她一开始就在那儿。
“camille,我们需要你,你是我们的——”
说这话的正是正树和绮来到派出所的原因——那个迷路的小女孩。
“啊——”
就在绮茫然不知所措时,柴多站了起来,一脚踢倒椅子向后退去。然后呻吟般说:
“哎呀,难道你是mini——”
话还没说完就已经结束了。
少女把手举到面前,轻轻摇了摇头。
柴多的肉体也随之变形。
下巴以上向右旋转,脖子以下向左旋转。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抓住绞碎的抹布一样,一下子拧作一团。
“——”
柴多一言不发地瘫倒在地,痉挛了两三下,就不动了。
“……!”
正树条件反射地站到绮和柴多之间,但马上意识到错误。柴多并没有威胁,倒不如说如果他想成为绮的盾牌,应该挡住的对象不是被击溃的男人,而是行动的少女。
猛然朝那边看,她已经转身离开。
“啊?”
正树差点儿叫出声来,这时背后传来声音。
“那么——我觉得你们也应该马上离开这里,对吧?”
是飞燕玲次。
这个充满自负,随时装腔作势的讨厌男人不知不觉走到他身边。
这家伙属于社团<anti-type>,也就是说,是刚才少女的部下之一。
“啊——”
正树刚开口,绮就朝飞燕探出身子。
“你是怎么想的?在这样的街道上。”
但他毫不动摇,挖苦道:
“让人远离这附近的,是这个叫locust的男人的能力,人们差不多该回来了。如果留在这样的尸体旁边,你们不是会卷入不必要的麻烦之中吗?”
看着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正树再次明白了一点。
(这两个人——)
飞燕和绮,对于眼前一个人被杀的事件,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打击,只是在如何应对这个问题上争论不休。他们甚至没有把杀人这一行为的非伦理性作为前提。
(两个人都是这样世界的居民——绮也是,穿过了我无法想象的地狱才来到这里。)
正树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天真无邪、讨喜的少爷。
紧接着也不过十几秒的事。空荡荡的站前广场上,一辆车迎面驶来,停在三个人面前。门自动开着,里面传来阴沉的声音。
“请快点。”
正树很困惑,但是皱着眉头的绮拉住他的手。
“现在不是迷茫的时候,正树——你可以的。”
两人进入的同时,门又自动关上。这时飞燕也坐上副驾驶的位置,车子马上发动了。
*
[好了好了,locust。]
那个声音由特殊波长发出,是只有对话双方才能听到的共鸣通话。
那声音飘荡在他耳边,他那肥硕的身躯,倒在派出所前的地面上一动不动。
然后下一瞬间,从那个肉体发出“啧——”的咋舌声。但他的嘴唇和脸颊都没有动。
“突然这么说,真是个不客气的家伙。”
那张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异常的是眼皮底下。
眼睛没有眼球,只留下一个空洞,里面一片漆黑。嘴巴里也很奇怪,没有牙齿。鼻子凹成奇怪的形状,找不到鼻梁那样的东西。与之类似的是——怪异的蒙面,戴上化妆用的面罩,然后一圈一圈地重复,眼睛和嘴的位置就会从人体对应的地方偏离,只留下一个洞。
对,就和那个一样——就像空气从气球中抽走,眼看着柴多寿朗膨胀的肉体逐渐萎缩。
纤细的身体从残骸里滑出来,蜕皮——这种表述最为贴切。
“哼——但是,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终于直接得知了minimum的真身。”
瘦骨嶙峋,没有刚才圣诞老人那样和蔼可亲的形象,有的只是把全身上下多余的肉全削下来一样的锐利。这就是合成人locust的真面目。
“喂,你是负责跟踪的stagbeetle吗?”
[嗯,camille和 larkspur就交给我吧。]
“好,这样下去就解决了。”
他为了拾起自己掉在脚边的空壳而弯下身子……
突然在他视野的一角,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影子。
在应该无人的站前广场正中央,噗的一声,从地面钻出一个黑色筒状的剪影。
“——?!”
他立刻起身,但此时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
他摇摇头收回注意力,清理自己的在场证据,迅速离开了。
注:locust 蝗虫
2.
绮和正树被带去的,并不是什么秘密基地,而是接近郊外的一家小而时髦的意大利餐厅,这家店共有二十四席,中等规模。
“啊,这边这边!”
那家店有客人,一看见绮她们就站起来用力挥手。
“你就是camille吧?真是可爱的小姑娘!”
是一对年轻男女。不符合现在绮他们杀气腾腾的状况,撒播着快活气氛。
“……”
正树不由得回头看着飞燕。他点点头。
“当然,他们也是<anti-type>的成员。”
“嗨,请多关照,我叫mulan.magnolia。”
“我是lily.magnolia,欢迎你们!”
二人好像无视正树的困惑一样,很熟悉地走近正树,拍了拍他的肩膀。
“……”
绮一直对他们投向诧异的目光,丝毫没掩饰敌意。但两人却毫不在乎。
“来来来,请到这边的座位。”
"这家店很棒吧?是我们常来的地方。”
在二人的带领下,正树和绮不情愿地坐了下来。
“我有点事,你们先吃吧。”
飞燕说罢就往外走。
剩下的正树和绮互相看着,但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陷入了沉默。
对于这样的两人,mulan和lily毫不客气地提问。
“喂喂,两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绮不服气地瞪着对方。
“你们不害臊吗?”
二人“嗯?”了一声,绮又说:
“对那么小的孩子言听计从,明明是一把年纪的大人啊,不管是你们还是飞燕。我不知道这个社团,就是那个minimini——”
说着说着,两人兴奋地发出笑声。
“有什么奇怪的?”
“不是minimini,而是minimum。camille,不要把我们领导人的名字改成奇怪的风格啊。”
“是啊,camille。再说,她的正式代号是<blue.dahlia>。”
“名字什么的都无所谓!”
绮只是不高兴,一旁的正树却脸色发青。
(喂,刚才只是简单地听了名字——如果那个叫locust的男人说的是真的,这不是知道了很大的机密吗?)
如果知道这个机密的事情被相关人员发现的话,正树和绮也不能就此放过。不知为何一下子就被逼到无法回头的境地……
“camille你应该也知道,我们合成人的外表并不怎么可怕。”
“看起来像个小女孩,但她确实是束缚我们所有人的掌权者。”
“名字确实也有点像mini或开玩笑的感觉。”
绮还是不明白的样子。她不自觉地对刚才那个假装迷路的人还混杂着嫉妒的复杂感情,刺刺剌剌的心情还牵动着尾巴尚未消失。
“啊,据说那是因为她与统和机构的另一个掌权者maxim.G有关。因为maxim是最大的,所以与之相对她是‘最小的’。”
“我也不知道maxim是不是那个意思,反正挺合适的。”
两人这样说着,又开始吵闹,放声大笑。
“maxim.G很厉害。他被称为机器人将军,superbuild特别制,超级机器人。”
“其战斗力与正规军队的空袭不相上下,被袭击的城市会连根拔起。所以,只有他与其他合成人不同,被称为扫荡型或压制型什么的。不为战斗或杀戮,只为蹂躏——这才是目的。”
“而minimum和这个相对应。很厉害吧?”
“没什么特别厉害的,即使像个小孩子一样受夸耀我也不在乎。”
绮这么说着,叫magnolia的两人笑得更大声了。
“哎呀,虚张声势!”
“哪边更像小孩子呢?哈哈。”
(……)
每当笑声响起时,正树的身体就像被锉刀锉一样缩成一团。绮没注意到,正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被这两个人的气息所压迫。
那是杀气腾腾的。
“对了,两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呢?”
“就算从见面开始,也还不到一年吧?”
又重复了刚才的问题。看来已经做好了调查,特意来问只是在调侃吧。绮只是闷闷不乐,正树却感到脊背上冷汗直冒。他知道那个问题的意思。
“也就是说,你们不知道我是否值得信任?”
面对正树的问题,mulan和lily微微一笑。
“因为我们需要的只是camille,而你不在其中啊。”
“但是,如果对camille来说你是必要的,那么你也有价值。”
仍是明朗而毫无顾虑的语气。
“你们为什么遵从minimum?因为是上司吗?但她是个不论谁都能轻易杀掉的冷酷无情的人吧。”
正树问道。既然早已踏入危险的领域,下定决心也要提问。
但是两人完全没有改变表情,简单地说明。
“minimun非常强大,这样的理由足够了。”
“她是我们的伙伴,不是我们的敌人。”
“可是,你们都是统和机构的成员吧,我们多聊聊不就好了吗?如果能和绮成为朋友的话就不用互相争夺了。”
对于正树的反驳,两人再度发出令人不快的大笑。
“说这种无关痛痒的话,你是认真的吗?”
“不行啊,谷口,你还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之后的‘测试’怎么能通过呢?”
突然听到直击耳朵的词汇,绮比正树更先做出反应。
“刚才你说的测试,是怎么回事?”
即使用尖锐的语气,两个人的表情也没有改变。
“啊,跟你没关系,camille。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是最优先的。不过谷口正树不行,你现在必须证明你是不是适合我们<anti-type>的人才。"
被这么说,正树没能回答,但绮却很激动。
“如果你们对正树有什么不利的话,我不会帮你们的!”
两人还是一脸平静地追问正树。
“你应该明白自己的立场吧。”
“她这样说,你觉得合适吗?”
正树一时语塞,答不上来。这时他们把一个小玻璃瓶放在桌子上。
“……?”
正树露出惊讶的表情,两人说:
“这是一种被称为洗脑药的药品,在统和机构中经常使用。”
“正如字面意思,它有清洗大脑的效果。摄取了它你就能忘记之前发生的事,也会忘记她,今后安稳度过人生。”
“这东西很淡,人格不会变化,不用担心。”
平静的语调,也就是说他们经常使用破坏精神的药物,一点伦理都没有。
正树的脸僵住了。绮在一旁用不安的眼神看着他,对这种药品的存在她似乎也没有特别的疑问。习惯了,就是这种感觉。
自己能应对这个不把人当人看待的无情状况吗——但如果他在这里退缩,就只剩下绮了……
(……)
正树闭上眼睛,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然后把玻璃瓶推回对方身边。
“我不需要这个。”
于是两个magnolia啪啪地拍手鼓掌。
“太棒了!必须是这样。男孩必须是永远为了公主而努力的英雄。”
“不愧是camille看中的人,佩服佩服。那么——立刻。”
lily啪地一声打了个响指,原本想抱怨的绮突然低下头,然后——趴倒在桌子上。
“——?!”
正树慌忙向她伸出手,只见她的后背缓慢地上下起伏。
……发出了鼾声。
“啊……”
“不用担心啦,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她是最优先的,我们不可能伤害她。”
lily一边说,一边玩弄着刚才发出声响的指尖。
(催眠……声波?但你能选择对我不起作用的波长吗?这是首次和绮见面,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做出这样的解析……是擅长情报分析的类型?)
就在刚才正树还是个普通人,但现在他已经理解了统和机构的合成人有各种各样的类型。本身就已经知道了机密事项,越来越陷入无法回头的境地。如果被判定为没有价值——刚才拒绝的话,洗脑药就会被使用了吧。
“那么,我们走吧。”
mulan站了起来。啊?正树脱口而出,对方惊讶道:
“我让她醒的话,她不是会想保护你吗?我帮你省去了很多麻烦,希望你能感谢我。”
"还是说,如果没有她的帮助,你会害怕得哪儿也去不了?”
虽然被挑衅,但正树已经没有余力为此生气了。
“是啊,我明白了。”
他也站了起来。三人留下绮一起走出店门。正树透过窗户看着睡着的绮,虽然担心,但是——
(——不过,有我在她会生气也是事实。也许现在不在一起比较好……)
这么想道。但是,姑且——
“把绮一个人留下可以吗?”
然后对方回应:
“现在,她不是一个人——”
得到的是预想中的回答。看来在那家店等候的不止这两个,一定有其他人在看不见的地方监视着。
正树又被带上车,送到离刚才那家餐厅不远的地方。那是一栋建在郊外更偏僻地方的仓库似的建筑物。从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正树想象中的那种地方。
(可能绮和我的待遇不同吧……)
正树在心里苦笑着,按照他们说的走进了里面。虽然看起来像仓库,但里面分成好几个房间。
有一条通往地下的长长的楼梯,顺着楼梯往下走,来到被厚重的门关上的房间前。
“进去。”
穿过门,里面一片漆黑。正想回头看,背后的门却关上了。
“那个——”
“你现在必须说服他,这就是‘测试’——”
隔着门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遥远。正树正疑惑着,这时从黑暗的方向传来呻吟声。
“嘎吱嘎吱……”
朝那边望去,嘎吱,有金属摩擦声。随着微微亮着的灯光,眼睛渐渐习惯黑暗,才发现那里放了张椅子,上面坐着一个男人。
(……不,用手铐铐起来了吗?)
金属的摩擦声好像是在椅子和固定男人双臂的手铐之间产生的。
“啊,那个……你是……”
正树战战兢兢地问,男人抬起头。
看到他的脸,正树感到背脊发凉。看上去是个年轻的男人,也许和正树同龄,说是少年似乎也不为过。
但是,他的眼神有些异样。看到正树,既没特别惊讶也没特别着急,当然也没有特别高兴的样子,只是茫然地看着正树。
“你是谁啊?”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
注:lily 百合花
mulan 木兰花
magnolia 木兰
blue.dahlia 蓝色大丽花
3.
绮在一片雪白的空间里。
一片茫洋,里面只放着一张椅子,她坐在上面。
“……”
正当她心不在焉时,不知从哪传来声音。
“你还是老样子,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可别那么天真。”
那令人不快的声音对她来说太熟悉了。
她多年来度过的交谈对象只有他的时间,想忘也忘不掉。
“spooky.E……”
她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体肥硕、唯独手脚铁丝一般硬直的身材异常的男人。
“嗯,camille。你还是这样啊,平时一副老实样,并不是在隐藏内心,只是不想让大家知道你其实什么都没想,所以才这样板着脸吧?”
spooky.E就像他平时那样,把装满垃圾食品的桶夹在腋下,一边把手伸进取出放进嘴里一边说话。
“……”
绮瞪着spooky.E,叹了口气。
当然理解,这是梦。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面前?在spooky.E……作为征求意见的对象,你是最糟糕的。”
“呵呵,为什么说我最糟糕呢?”
“你连自己都救不了,又怎么能引导我。”
“哎呀,这不是恰恰相反吗?实际上你不希望任何人引导你。所以无意识选择了最不适合的人,是吧。”
“我是由凪、正树和末真带领的。”
“哦?你也知道啊,那些人确实是优秀的人类。不过你又如何?有点肮脏无耻。你也和我一起做过很多无聊的事,对吧?”
“……”
绮没否认,梦中不必虚张声势。
“——是吗?所以才是你啊,spooky.E,因为你象征着我身上最无耻的部分。”
“老实点吧,camille。在我面前你可以尽情吐露自己的内心,不是吗?哎呀哎呀。”
咕嘟咕嘟吃着炸鸡,spooky.E缠上了绮。
“那么,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是啊,死了不就好了吗?”
“……”
“哎呀,实际上你已经很抑郁了吧,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觉得责任很重,也觉得很麻烦吧?虽然必须保护正树,但一想到自己能不能做到这一点就很沮丧吧?”
“……这样做的话,大家都会伤心的。”
“所以你也很厌烦了吧?大家为什么要担心呢,其实你在想不要管你就好了,不是吗?”
“……”
“给人一种统和机构请原谅我什么的感觉?明明吃了很多苦头,还要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要是大家都死掉就好了,这心情不假吧?像是什么都变成灰烬烧掉就好了一样?”
“……”
绮没否认,感觉自己做不到。
“结果,你是在说我什么也做不了?”
“不不不,是你啊camille——是你自己这样想的,我什么也没做。你是不是有种错觉,以前被我欺负,所以性格扭曲?其实这就是你天生的本性,不管别人怎么对你好,你也无法完全相信,反正内心认定自己是个傻瓜。而且,这种感觉让你很舒服。陶醉于自己是没用的人——”
spooky.E把薯片袋倾斜,大口咀嚼,嘴里仍不停说着话。
“我死后得到解放,可你却不行。哎呀,说实话,你很羡慕我,嫉妒我能先轻松一步。”
“我——”
“试试做吧camille——和统和机构针锋相对啊。和以前一样,你是不管挨我多少打也绝不会从心底顺从吧?啊,我知道,那是因为你不是优秀的人类——你的性格比我更扭曲。你不属于任何人,也不应该成为,就是这种宿命啊——”
*
“……嗯。”
绮回神似的清醒过来。她的头晕乎乎的,好像做了什么梦,但不记得了,而涌来的现实的记忆一下子把她拉回了理智。
猛地坐起来,正树已经不在身边。那两个人也不在了。
“camille,你醒了啊。”
眼前是笑眯眯的飞燕玲次。
“我——”
不知为何,绮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刺痛了,怒吼着。
“你把正树怎么样了?”
飞燕窃笑着挖苦她。
“比起自己被做了什么,首先是担心男朋友吗?你真是完全依赖谷口。”
绮瞪了他一眼,他耸耸肩。
“他没有问题,我们并没有抛弃他。不过根据你今后的行为,我们对他的态度也有可能改变。”
“……人质吗?”
“这不挺好吗?你好像很依赖他的天赋,所以为了提高他的地位,你也会努力的吧?”
“什么算努力呢?”
“是啊——总之就是正式表明自己归属于<anti-type>,向统和机构推销自己的价值。当然我们也会,但你也要自己宣传一下。”
听了飞燕的话,绮脸上露出厌烦的表情。
“我很清楚我没有价值——你是叫我说谎吗?”
“那是必要的。”
飞燕干脆地说。绮不知怎么回答,一时踌躇起来。
“撒谎已经习惯了吧,camille——事到如今。”
声音从背后传来,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一个小女孩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她就是被大家叫作minimum的少女。
“刚才你明明很讨厌我,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谷口正树,这应该是你的习性,不是吗?”
用大人的口吻淡淡说着,只有声音和刚才装作迷路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