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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邪恶的不吉波普 胚胎爆发 第五章

“壳外何哉?自壳内无从得见——”

那里空无一物。

楼层的一角仿佛被削去了一般空空荡荡,周围的品牌店铺要么被倒塌的瓦砾掩埋,要么被逃离此处的人们踩得乱七八糟,与之相对的,这个原本就空无一物的角落却完好无缺,成为了例外。环顾整个楼层,不久前珍珠引发的崩塌造成了好几处破洞,但同样也没有影响到这个角落。

仿佛是整座建筑物中唯一与这场骚动彻底隔绝开来的地方,不吉波普正独自站在这里。

“……然而,你还是希望死去吗?”

明明孤身一人,不吉波普却说着那样的话。

“……那是……”

明明孤身一人,却响起了对这句话的回答。

那是握在手里的EMBRYO的声音。

“她都说了那样的话,你还是没有一丝动摇,看来你的意志是货真价实的嘛。”

不吉波普用带着恶意的语气说着。

“…………”

说话时不会出现任何外在变化的EMBRYO,唯有此时,仿佛正向外释放着沉默的气息。

“——那是我的错!”

面对穗波显子的呼喊,不吉波普毫不动摇地说:

“既然是你的错,那你能想办法解决吗?”

“你能熄灭EMBRYO引发的火苗,解决一切可能发生的问题吗?”

“那、那……”

显子欲言又止,但并没有低下头。

“那我做不到,但是……那你能断言杀了EMBRYO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了吗?”

闻言,不吉波普先是“嗯……”地一声,接着没什么犹豫地表示了同意。

“确实不能这么说呢。”

“不管有没有EMBRYO的存在,问题不还是在该发生的时候就会发生吗?比如——对了,你是不是就是因为过去接触过这个EMBRYO,所以才变成这幅样子的?”

这是个听上去非常无礼的问题。但不吉波普对此毫无反应,爽快地回答道:

“很遗憾,不是。”

“你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存在吗?”

“……作为自动出现之人,这真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啊。”

“不,一点也不难。”

“哦?”

“你,或者我为什么会存在……那是因为这件事本身就是‘奇迹’。”

“存在这件事本身吗?”

“是啊,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它存在于世上,都是奇迹。什么存在的理由啊、活下去的价值之类的东西,全都是后来人的牵强附会罢了。”

显子滔滔不绝地说着,就好像被什么人附体了一样。

“所以呢?”

“所以——EMBRYO也一样——它没有存活的意义啊,对世界没有好处啊,所有这些论调比起它“存在”这一奇迹本身来说,都是更低级的东西——只要没有‘极端的例外’出现。”

她端正沉稳的语气与之前那个战战兢兢的少女判若两人,究竟是什么东西上了她的身呢?

水乃星透子已经不在她的身上,EMBRYO也已离开了她的胸口处,那特殊的能力更是已接近消失,现在的她,身上不可能凭依着任何东西。

“那你是认为EMBRYO身上没有‘极端的例外’了?”

“EMBRYO只是把本人体内沉睡着的才能引导出来而已,无论对方身上有没有潜藏的才能,这都不能断定是它的错。这么一说,我倒是知道与之相反的,EMBRYO应该存在的理由。”

“是什么?”

“我希望EMBRYO能活下去,这就是理由。”

其实,这个理由本身在她心中都并不算肯定,但她的语气斩钉截铁。

“原来如此。”

不吉波普点了点头。

“确实需要‘归咎于你’啊,我清楚了,也就是说,无论要对EMBRYO做什么,都必须打倒你——”

不吉波普看了过去,但显子没有逃避,目不斜视地接受了那道视线。

黑帽子耸了耸肩。

“——然而,打倒你对我而言才是毫无理由的,没办法,这件事就暂时搁置吧。”

“……什么意思?”

“委托给别人吧,不过,半吊子的话我会很困扰的,目前还是交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保管吧。”

不吉波普说完,以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恶作剧的表情朝她眨了眨眼。

然后便转过身去,等显子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个黑影在一瞬间内拐过街角,消失在远处。

……如今,空无一人的场所之中,不吉波普和EMBRYO正身处于此。

“我……一直在等待有人能杀了我的那一刻。”

那声音听起来,并不像之前那样带着冷笑的意味。

“这种想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并不太清楚,又或者,我的前身——作为这个EMBRYO的起源的‘本体’还在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想法也说不定。”

“这么说,寻死也不是你自己的意思,而是外来之物?”

“……谁知道呢,我也不知道本体是不是真的渴望以我所构思的方式被杀,只是……”

说到这里,EMBRYO停顿了一下。

“只是,什么?”

“附近,有镜子吗?如果有的话,你能看一眼吗?”

没有镜子,但有装着玻璃的橱窗,不吉波普一看向那里,与他的视觉同步的EMBRYO就叹着气说:

“啊……果然是这样,我就总感觉似乎记得你。”

“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

“即便如此我也知道。不知为何,我一直知道会有你这样的‘死神’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正是因为觉得反正会有你这样的家伙出现,所以我才会想着赶紧死掉算了也说不定呢。”

EMBRYO的声音仿佛带着微笑。

“这么一说,对于那些之前和我扯上关系的人,我真是做了坏事……总是把自己任性的想法强加给他们,特别是对显子,做了对她很抱歉的事啊。”

“真是值得赞扬的觉悟。”

不吉波普从头到尾都维持着装傻似的语气。

“可是我和那位穗波显子争论出的结果却是不能杀你,这该怎么办呢?”

“——没办法啊,卵就像卵一样乖乖地待在壳里吧,说不定哪天就会有人把我带到壳外呢,至于那样做会不会杀掉我,不到那个时候就不知道啊……就像光看卵的话,根本分辨不出那是受精卵还是无精卵一样。”

“‘等待’,就是作为卵的自尊,是这个意思吗?”

不吉波普用含糊不清的,不知道是敬服还是嘲讽的态度点了点头。

“……不过,你又是怎么回事?”

EMBRYO再次问道。

“你为什么能听到我的声音?你也处于‘即将觉醒’的状态吗?还是本来就拥有‘能听到所有声音’的能力呢?”

“谁知道呢,毕竟我是自动的啊,连我自己对那方面也不太确定啊。”

这到底是真心话还是开玩笑,从他的语气中无法推断出来。

“如果你即将觉醒的话,杀了我说不定就能彻底确立自己的能力哦。”

EMBRYO挑衅地说道。

“原来如此,我也可以有杀你的‘理由’是吗,所以你希望我这么做吗?”

闻言,EMBRYO“嘻嘻嘻”地笑出了声,那是和穗波显子说话时一样的,充满着嘲讽的语气。EMBRYO又回到了那样的状态。

“要是问我最不想被谁杀死,我现在就是不想被你杀掉啊,那样的话,我不就成了生下来就是为了追随自己都搞不明白的预言而死的家伙了吗,只有那个还是饶了我吧。”

“可真是够扭曲的啊。”

“我才不想被你说!”

EMBRYO笑得更厉害了。

对此,不吉波普并未回答,只是盯着建筑物通往上层的楼梯轻声道:

“接着……差不多也该来了。”

“不过,你真觉得那家伙会买账吗?”

“他买不买账和我没关系,那是你的命运。”

“真过分啊,不过……行吧。”

两人正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从那个方向果然传来了声音,那是下楼的脚步声。

那个人影在不吉波普刚出现在视野一角的时候,就猛地绷紧了身体,进入了临战状态。

有些脏污但依然漂亮的淡紫色衣服包裹着不算高大的身材,少年般的脸上略显疲惫,那是因为刚才一个人掉在了很远的地方。

“——你这家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他对不吉波普大吼道。

“当然是因为要等你了,弗尔迪西莫君。”

不吉波普平静地回答。

*

显子吃惊地抬头看去。

但为时已晚,原先摇摇欲坠的天花板已经朝着她掉了下来。

“……啊!”

由于发生在一瞬间,她的身体毫无反应,只是呆立在那里。

在死亡即将顺理成章地迫近她的眼前之时,

“——危险!”

她刚反应过来是不是听到了一声喊叫,身体就被从旁边冲过来的什么东西撞飞了。

她摔在地上,天花板上的瓦砾随着地面的轰响落了下来。

“…………!”

她倒吸了一口气。

被压在瓦砾下面的,正是她一路找到了这里的那个人——高代亨。

“高、高代!”

她慌慌张张地想救亨,拼命地想把他从瓦砾下面拽出来。

然后她吓了一跳。

亨的一只眼睛不见了,这当然让她很吃惊,但还不仅如此。

虽然她已经几乎失去了那种能力,但依然看见了,不断渗出的“死”缠绕着亨的身体。

显子无论如何都要维系亨的“生命”,她用尽剩下的力量,将手伸向看上去集中着“生命”的亨的左腕。

但就在那瞬间,亨突然反过来抓住了她的手,他一只手握住她的两只手腕,那只手像台钳一样有力。

他并没有昏过去,还保持着意识。

“亨……”

“——停下吧,穗波。”

亨平静地说。

“我能看得到——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知道,你为了这么做已经几乎越过‘死线’了。”听到这句话,显子一时语塞。也许确实如此,本来这能力就不属于自己,而且现在还快要消失了,如果在这里强行使用,说不定真会削减她的生命。

但是,但是就算是这样……

“就算是这样,看着你的生命就这样散落,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啊!”

听了她的话,亨睁大了眼睛。

“‘生命’……?穗波,你能看见那个?快要从我身上洒落的‘生命’?”

“对啊!所以趁还没太迟——”

“………”

但亨并没有放手。

亨思考着什么,但在这期间,显子仍在渐渐失去能力,能看到的东西在逐渐消失。

“啊!不快点不行了!拜托了,亨!”

显子想要甩开被抓住的手腕,但握得紧紧的亨斩钉截铁地说:

“不行,这——这是上天赐予我的最后的机会!”

他嘟囔着莫名其妙的话。

显子失去能力的过程始终没有停止,已然像霞一样模糊的“生命”的幻象——终于消失了。

穗波显子,她在这个堪称最为糟糕的时机变回了一个普通女孩。

“啊、啊……”

一瞬间,她全身都失去了力气,亨随即松开了手。

“‘死线’已经消失了,看来已经没危险了,太好了。”

亨这么一说,她不禁叫起来。

“才不好!你、你现在——什么时候死了都不奇怪啊!”

“彼此彼此,我不会去细究你为什么在这里,已经来不及走到出口那里了。”

亨站起身,拉着显子的胳膊就快步走了起来,他明明浑身是血,却灵活得令人吃惊。

然而,显子确实看到了他被“死”所缠绕的景象,虽然不知道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但亨一定正处于足以危及生命的状态。

“亨,拜托,听我说——!”

“不行,没时间了。”

亨的态度很冷淡。

接着,他把显子拉到写着“紧急用”的墙面旁,拔出了墙上的紧急避难用弹射门的安全阀。

可滑行的筒状物猛地伸向建筑物之外。

“从这里能逃出去,外面应该有警察,向他们寻求保护吧。”

“亨、亨你怎么办?”

“我——”

亨的脸色阴沉下来。

“我确实有必须完成的任务……但我在这里唯独还剩下一件事要做,如果不了结那件事的话,我就哪儿也去不了。”

亨小声嘀咕着,不知为何,语气有些抱歉。

“我和那家伙——或许,错过这个时机的话,我们两个人就都无‘路’可去了。”

“…………”

显子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她能感觉到亨的认真,可即便如此,她也必须做些什么。

“可、可是……”

“啊啊,对了穗波——”

说到一半,亨插嘴道。

“对了,听说你手上有个叫什么“EMBRYO”的东西——现在还在你那里吗?我好像听谁说过只要杀了它,就能完成自身的能力这样的话……“

“那、那个——已经,没有了……”

已经被不吉波普拿走了。

“已经没有了……”

显子失落地低下头,亨闻言却依然神色如常。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这种半吊子的状态也算是我的‘优势’之一了啊。”

他轻声念叨着,转过身向前走去。

“听好,赶紧逃吧,如果你鼓不起滑下去的勇气的话,那就再等一会吧,很快你就再不愿意也得滑下去了。”

“亨!”

显子正想追上去。只听他背对着她说道:

“被你温柔对待的那个高代亨已经不在了,他不知羞耻地堕落了,连成为武士的资格都没了。”

“啊……”

“在这里的,只是区区‘闪电’而已。”

那声音寒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所以,我不会再向你道谢,你也别对我觉得抱歉,已经两清了,我们之间——。”

话音未落,没去理会哑口无言地僵住的显子,亨一边用手握住腰间的刀,一边向着建筑物的深处而去。

如此这般,闪电和弗尔迪西莫的第三次战斗开始了,终结的时刻到来了。

*

显子吃惊地抬头看去。

但为时已晚,原先摇摇欲坠的天花板已经朝着她掉了下来。

“……啊!”

由于发生在一瞬间,她的身体毫无反应,只是呆立在那里。

在死亡即将顺理成章地迫近她的眼前之时,

“——危险!”

她刚反应过来是不是听到了一声喊叫,身体就被从旁边冲过来的什么东西撞飞了。

她摔在地上,天花板上的瓦砾随着地面的轰响落了下来。

“…………!”

她倒吸了一口气。

被压在瓦砾下面的,正是她一路找到了这里的那个人——高代亨。

“高、高代!”

她慌慌张张地想救亨,拼命地想把他从瓦砾下面拽出来。

然后她吓了一跳。

亨的一只眼睛不见了,这当然让她很吃惊,但还不仅如此。

虽然她已经几乎失去了那种能力,但依然看见了,不断渗出的“死”缠绕着亨的身体。

显子无论如何都要维系亨的“生命”,她用尽剩下的力量,将手伸向看上去集中着“生命”的亨的左腕。

但就在那瞬间,亨突然反过来抓住了她的手,他一只手握住她的两只手腕,那只手像台钳一样有力。

他并没有昏过去,还保持着意识。

“亨……”

“——停下吧,穗波。”

亨平静地说。

“我能看得到——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知道,你为了这么做已经几乎越过‘死线’了。”听到这句话,显子一时语塞。也许确实如此,本来这能力就不属于自己,而且现在还快要消失了,如果在这里强行使用,说不定真会削减她的生命。

但是,但是就算是这样……

“就算是这样,看着你的生命就这样散落,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啊!”

听了她的话,亨睁大了眼睛。

“‘生命’……?穗波,你能看见那个?快要从我身上洒落的‘生命’?”

“对啊!所以趁还没太迟——”

“………”

但亨并没有放手。

亨思考着什么,但在这期间,显子仍在渐渐失去能力,能看到的东西在逐渐消失。

“啊!不快点不行了!拜托了,亨!”

显子想要甩开被抓住的手腕,但握得紧紧的亨斩钉截铁地说:

“不行,这——这是上天赐予我的最后的机会!”

他嘟囔着莫名其妙的话。

显子失去能力的过程始终没有停止,已然像霞一样模糊的“生命”的幻象——终于消失了。

穗波显子,她在这个堪称最为糟糕的时机变回了一个普通女孩。

“啊、啊……”

一瞬间,她全身都失去了力气,亨随即松开了手。

“‘死线’已经消失了,看来已经没危险了,太好了。”

亨这么一说,她不禁叫起来。

“才不好!你、你现在——什么时候死了都不奇怪啊!”

“彼此彼此,我不会去细究你为什么在这里,已经来不及走到出口那里了。”

亨站起身,拉着显子的胳膊就快步走了起来,他明明浑身是血,却灵活得令人吃惊。

然而,显子确实看到了他被“死”所缠绕的景象,虽然不知道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但亨一定正处于足以危及生命的状态。

“亨,拜托,听我说——!”

“不行,没时间了。”

亨的态度很冷淡。

接着,他把显子拉到写着“紧急用”的墙面旁,拔出了墙上的紧急避难用弹射门的安全阀。

可滑行的筒状物猛地伸向建筑物之外。

“从这里能逃出去,外面应该有警察,向他们寻求保护吧。”

“亨、亨你怎么办?”

“我——”

亨的脸色阴沉下来。

“我确实有必须完成的任务……但我在这里唯独还剩下一件事要做,如果不了结那件事的话,我就哪儿也去不了。”

亨小声嘀咕着,不知为何,语气有些抱歉。

“我和那家伙——或许,错过这个时机的话,我们两个人就都无‘路’可去了。”

“…………”

显子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她能感觉到亨的认真,可即便如此,她也必须做些什么。

“可、可是……”

“啊啊,对了穗波——”

说到一半,亨插嘴道。

“对了,听说你手上有个叫什么“EMBRYO”的东西——现在还在你那里吗?我好像听谁说过只要杀了它,就能完成自身的能力这样的话……“

“那、那个——已经,没有了……”

已经被不吉波普拿走了。

“已经没有了……”

显子失落地低下头,亨闻言却依然神色如常。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这种半吊子的状态也算是我的‘优势’之一了啊。”

他轻声念叨着,转过身向前走去。

“听好,赶紧逃吧,如果你鼓不起滑下去的勇气的话,那就再等一会吧,很快你就再不愿意也得滑下去了。”

“亨!”

显子正想追上去。只听他背对着她说道:

“被你温柔对待的那个高代亨已经不在了,他不知羞耻地堕落了,连成为武士的资格都没了。”

“啊……”

“在这里的,只是区区‘闪电’而已。”

那声音寒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所以,我不会再向你道谢,你也别对我觉得抱歉,已经两清了,我们之间——。”

话音未落,没去理会哑口无言地僵住的显子,亨一边用手握住腰间的刀,一边向着建筑物的深处而去。

如此这般,闪电和弗尔迪西莫的第三次战斗开始了,终结的时刻到来了。

*

“——呃,该死的!”

不知为何,事情完全不按照设想发展,一切都偏离了弗尔迪西莫的计划,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真是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一边咒骂,一边在熊熊烈火中前进。

由于他切断空间的能力,火焰和热量都无法到达他的身边,只能避开他环绕在四周,虽然有缺氧的危险,但这座建筑似乎在建成时就已经考虑到了燃烧时的通风状况,呼吸并没出什么问题,尽管如此,四周有火焰在熊熊燃烧毕竟还是让人不太舒服的事。

(……然而)

然而任务本身却完成了。

被命令回收的EMBRYO现在正挂在他的胸前,偶尔还能听到像是“嘻嘻嘻”的奇怪笑声,弗尔迪西莫现在不想去考虑它。EMBRYO曾经的容器游戏终端也和吊坠挂在一起,到底该如何处理这两个东西,生着气的弗尔迪西莫毫无头绪。

(总之先出去之后再说吧,这种被火焰包围的状态下什么计划都没意义了……但是)

“但是没有意义……那又怎样?”

弗尔迪西莫意识到自己正在努力不往那个方向想。

如果想得太多,就会把认识引向无法回头之处,这种感觉在某个地方挥之不去。

“……蠢死了!”

他恶狠狠地说,然后仿佛又听到了“嘻嘻嘻,真不坦率”的声音。

“…………”

弗尔迪西莫分不清楚这是自己内心的声音还是EMBRYO在说话,所以干脆无视了。

他继续沿着楼梯往下走。来到了从屋顶到外界的路程的正中间位置。

“———”

从楼梯望向楼层的方向,弗尔迪西莫微微吸了一口气。

那是一条长长的通道,一条直线一直通向对面,似乎和两处安全出口直接相连,通道大概和这座横向延伸的建筑物本身差不多长。

同时也是个画廊。

两旁排列着各类大型店铺,以及穿插在其中填补空隙的免费主题展示角,顶着诸如“现代日本的印象派画家们”之类名目的,不碍眼但也没什么价值的画廊里陈列着粗制滥造一文不值的画作,其中一半都已经着了火,但可能是因为这里没什么助燃物,着火的规模比其他地方略小一些,尽管如此,这里依然比蒸汽全开的桑拿房还要热得多,不知何时就会爆炸的现状也和其他地方一样。

有个人站在那里。

腰间挂着太刀,独眼盯向弗尔迪西莫的方向。

“——比预想中来得晚了一点啊。”

他平静地说。

不知道他处于怎样的状态,在这地狱般的环境中,居然连一滴汗都没出。

据说曾有一位高僧说着“心头灭却,火亦清凉*”,而故意将自己葬入谋略的火焰中,莫非眼前这个男人也做到了同样的事情吗——

【译注:原典出自唐代诗人杜荀鹤《夏日题悟空上人院》“灭却心头火自凉”,后日本战国时代织田信长进攻甲斐武田家时,放火烧毁甲斐名刹惠林寺,据说僧人快川绍喜念诵此句被烧死。】

他为这个男人赋予了“闪电”这个名字。

“…………”

弗尔迪西莫宛如能面般毫无表情,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

“原来如此……这种突发紧急事件下,正常路线都会被隔离封闭起来,从建筑物的构造来看,沿着消防梯下来的人无论如何都会经过这个地方,所以可以用来埋伏……不过,如果我强行打通其他路线前进的话,你就遇不上我了,这未免太依赖运气了吧。”

“未必如此。”

男人的回答依旧平静,弗尔迪西莫皱起了眉头。

然后他意识到了。

闪电正站在左右两家大型店铺的入口处,由于空间划分的原因,这两家店门口都没有装置卷帘门,所以从他的位置可以准确地监控四周空间,只要有感应他人气息的能力,无论敌人从哪里来,他都能马上赶过去迎战。

“……准备得还真充分啊,所以这些就是你全部的安排了吗?”

弗尔迪西莫语带嘲讽,但闪电依旧只是静静地回答:

“没错。”

“已经没有必要拉开距离了。”

接着,他一口气拔出腰间的太刀。

闪烁着钝光的刀身在火焰的反射下发出朦胧的光芒。

(-——?居然不是居合吗?)

那么,他对战时刚才为什么不拔刀呢?

思及此处,弗尔迪西莫在心里摇了摇头。

现在不是磨磨唧唧烦恼这种事情的时候,也没有这个必要。

既然对方要动手。

对自己来说,就只有击破他而已。

如果说对方对自己的策略有自信,那自己所拥有的就是对自身强大的确信,有什么可害怕的。

(不,不如说能让自己害怕的话,那反而是求之不得。)

恐惧就是困难,而克服困难,对自己来说是很少能拥有的感受。

我要正面迎击,然后粉碎它……!

弗尔迪西莫迈出了第一步。

闪电纹丝不动。

看上去确实没有后退的意思。

当然,即便他后退,也会很快就无处可去,弗尔迪西莫在下楼梯时就确定了,他逃不掉。这里是条横向距离很短的长长的通道,无论向左右哪个方向移动,都脱离不了弗尔迪西莫的攻击范围。

距离闪电进入那个攻击范围还剩下几米。

周围的空气因热量而摇曳,阳炎升腾而起。

【译注:日语“阳炎”意为因太阳照射地面而升腾的热气流】

闪电就站在那摇曳的空气的另一端。

从对面看来,这边的身影同样也正扭曲不清吧。

“——对了,有个问题要问你。”

弗尔迪西莫停下脚步,站在了只要轻轻一跳就能进入攻击范围的位置。

“闪电,你好像这么说过——一千次里有九百九十八次我能赢你,那么剩下的两次是什么情况?就当其中一次就是这次吧,那另一次又是什么?”

这是个非常单纯的疑问。

弗尔迪西莫没有耍手段套话之类的意识,只是自己搞不明白就直接问而已,如果在这里把闪电打倒,自己的疑问就变成永远的谜团了。

对此,对方也爽快地回答了。

“那次已经失败了。”

“——?你说什么?”

“之前——和你在雨中对决的时候,本来我有可能赢你,但我太过愚蠢,没能察觉到这件事——如果没有正树的帮助,我也不可能就这样再次来到你面前,所以……”

闪电略一踌躇,但还是说道:

“将要在这里取得胜利的,不是我。是正树战胜了你。”

弗尔迪西莫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皱起了眉头。

“你说那个时候也有可能赢我……?”

“是的,这是第二次机会,所以我——不会再失败了。”

闪电平静地说。

“…………”

弗尔迪西莫沉默了。

那一天的滂沱大雨,和此刻的熊熊烈火——

共同点在哪里?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环境。

话虽如此,他也不相信这家伙会在这种时候胡说八道,也就是说,他心中无疑有如此思考的倚仗。

“原来如此啊……”

这时,弗尔迪西莫终于像以往的自己一样——露出了无所顾忌的微笑。

“毫无疑问,这就是对等的‘胜负’啊,确实,之前我侮辱过你……现在我撤回那些话,虽然我完全搞不清楚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正因为如此!闪电,我也在此宣言,一定会给你毫不留情的一击!”

随即,他再次往前迈出脚步。

一步,又一步——

在距离已到咫尺之间时,闪电开口了。

“弗尔迪西莫——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真的思考过‘强大’是什么吗?”

“谁知道呢,也许我一点都不明白呢。”

回答依旧毫无顾忌。

于是闪电微微点了点头。

“果然——”

话还没说完,便已经进入了那个状况。

弗尔迪西莫迈过了攻击距离。

然后他就证明了自己刚才的发言绝非虚张声势。

那一瞬间,闪电所在的空间真真切切地炸开了,这是毫无犹豫和放水的一击。

但那个时候,闪电也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反而向前跃去,能够攻击某处的空间,并不代表能够摧毁攻击路径上的一切。

(——不错啊!但是……)

但是,弗尔迪西莫并不是做不到这一点。

他当然也可以让攻击以直线放出。

正当他准备这么做的时候,弗尔迪西莫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目光越过闪电,看向他身后。

由于他的全力一击,闪电身后的地板破了个洞。放在平常这当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现在,整栋建筑物到处都充斥着熊熊燃烧的火焰——

他意识到不妙,但为时已晚,被喷射而出的爆焰的冲击波推动,闪电以神速迫近了他。

那把剑的锋刃就在眼前。

(——但、但是!)

即便如此,他的绝对防御本身并没有被击破。

转眼之间,闪电手中的剑便已七零八落。

碎片在空中飞舞,看起来就像慢动作一样。它在因热量而摇曳的阳炎中闪闪发光。

然后——弗尔迪西莫终于明白了一切。

为什么,必须要身处四周全是火焰的环境?

为什么,在瓢泼大雨中也能满足条件?

一切都是为了这个——摇曳不已的阳炎,充斥空间的雨滴,哪个都行——只要是能够从物质角度观察空间变化的环境就可以。

烧掉一整栋建筑物之所以是必要的,正是因为这样一来,无论战斗地点移动到大楼内部的何处,都能满足那个条件。

而且,闪电之前被划得遍体鳞伤都没有拔出剑,其理由现在也很清楚了。

那剑已经四分五裂——但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真正的武器,已经握在了闪电的左手上。

那就是鞘。

又粗又重,只涂了一层乱糟糟的漆来防锈的,平平无奇的铁制剑鞘。

闪电一直没有拔剑,是因为他如果拔出了剑,就会马上被怀疑为什么不扔掉已经成为累赘的鞘。

而现在,所有条件都具备了。

能够看到空间本身的环境。

足以抓住弗尔迪西莫瞬时的反应间隙的速度。

然后,就是那把已经被弗尔迪西莫的攻击所粉碎,并能够从中看出攻击轨迹的剑。

将在空间中延伸着的无数裂隙扩张开来,这是弗尔迪西莫的能力。

而现在,闪电也能看到那些裂隙了。

抓住了仅有一点点的空隙,被火焰爆压推动的那一击,简直像被吸进去一样,深深刺进了弗尔迪西莫的胸膛。

对了,对于这样的攻击,不知是谁曾经这么说过……

“拘泥于‘刀’者不可称‘剑’——”

“呃啊——!”

弗尔迪西莫吐着血被冲击和反作用力击飞了出去。

和他刚才想的一样,胜负在刹那之间决出了。

*

血沫同样从高代亨的身上溅起,弗尔迪西莫的能力不仅是破坏空间,附带的冲击波同样也能作为武器,给亨的全身都造成了伤势。

弗尔迪西莫被击飞,顺势撞破因火灾而变得脆弱的楼梯,直接从“球体”中掉了下去。

亨在从后方逼近的炎流到来之前在地板上翻滚了好几圈,好不容易躲开了奔流的火焰。

火势稍稍减弱的间隙,他站了起来。

手里的铁鞘已经破破烂烂,折断得只剩下了不到一半。

如果一击不中,和空间裂隙重叠的部分就会被分割,铁鞘就会立刻成为一堆废铁,这是只有一次的胜机。

而他抓住了。

凭自己所为,成就了最强之人的失败。

但是,这样的他——

“…………果然是这样。”

他透过墙上的洞,俯视着弗尔迪西莫坠落的方向,低语道。

“果然如你所言,老师——‘变强这件事情,就等于放弃其他一切’……确实如此。”

他抬头仰望天空。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从他那溃烂的眼睛里,一缕血滴缓缓流出。

然后他转过身,向火焰中走去。

虽然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但还剩下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对,事关生命之事——只剩一件。

击飞弗尔迪西莫的能量有一半来自于他自己释放的冲击波。

他撞破建筑物,飞到外面,掉下来,摔在了下方几十米的水泥地上,而这段时间内冲击波也一直围绕在他的身周。

他的身体被埋在化作碎片的瓦砾中,过了一会儿:

“呃、呜……”

弗尔迪西莫摇摇晃晃地抬起上半身。

他还没搞清楚自己处于什么状况,环顾四周,接着,他不得不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战场这一事实。

“…………”

胸口还嵌着铁鞘的碎片,不过,命中的是右胸,并没有直击心脏,只是肋骨被打断了,半边肺部剧痛不已。运气很好,九死一生……不,他没法这么想。

不言而自明的事情,就必须承认。

对方手下留情了。

完全是自己的失败。

“…………”

就在他茫然不已的时候,腰间的口袋里传来了震动。

他吓了一跳,但马上又反应过来,缓慢地,艰难地伸出左手。

从口袋中拿出了棒状的,前端装有类似镜片的东西的机器,传来了震动的正是这个东西。受到如此剧烈的冲击都完好无损,对这类机器来说可谓是坚固到了异常的程度,不过它本来就是为了在这种环境下使用而制造的特殊产品。

“——我是弗尔迪西莫。”

他将机器靠近嘴边,开始了通讯。

“请报告任务执行情况。”

一如往常,耳边传来机械的,女性般的合成音,他不知道对面究竟是谁,或者是否真的是台机器。

统和机构会突然发来通讯的原因,不外乎那个代号燕子的女人,那家伙看来终于向上面“报告”了他的位置,可能是在建筑物燃烧起来的那一刻,她就判断约定的条件已经满足了吧。

“——啊,那个……”

他看向胸口。

吊坠和游戏机都挂在那里,游戏机因为强烈的冲击而完全坏掉了,但是吊坠——又怎么样了呢?

“那个‘EMBRYO’——”

“回收成功了吗?”

“不、不——发生了比那个更重要的事情。”

“那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的任务是回收EMBRYO,重复,回收成功了吗?”

“…………”

弗尔迪西莫盯着吊坠和游戏机,必须得说,这是任务,必须传达事实。

“……EMBRYO成功回收,但是作为容器的物品已被破坏,能量的保存状况不明。”

“容器是怎样的形态?”

“……家用电子游戏机的终端。”

我在说什么呢?弗尔迪西莫一边想着,一边嘴上不由自主地报告着。

那么你的任务就完成了,恭喜你,本次任务的完成条件不包含EMBRYO的保存,请马上把它转移到指定的地方。”

“不,等一下——所以说发生了更重大的事态!不会有错,我探查到了强大的MPLS的出现!”“你想和对方战斗吗?”

对面传来了冷淡的回答。

“已经数次重复过,这不是你的任务,必要的事情我们会安排。”

“…………”

弗尔迪西莫没有反驳,或者说是无法反驳。

确实……他不得不意识到,如果要问他自己是否还想和那个闪电再战,自己是无法立刻回答的。他用压抑的声音宛如呻吟一般地说:

“……了解。”

“那么,请保持CODE-F态势等待下一个指令。”

机械声就此中断。

弗尔迪西莫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

他用左手捏起胸前的吊坠。

仿佛听见不知何处的某人说着“谢谢啊,嘻嘻嘻”。

“……话说回来,说是‘保证书’来着。”

他自嘲地嘟囔道。

然后抬头看了看燃烧着的“球体”。

他掉下来的那个洞已经无从发现,一切都被火焰包围,什么都分不清了。

“不过……这样一来,统和机构的追兵就会接二连三地来到你面前,你打算如何突破重围呢?这世上已经没有你可以安居的地方了,你能去的地方只剩下尸山血河的修罗道——”

说完,他微微摇了摇头。

“不,或许我也是一样的,好吧,闪电——只要你继续活下去,也许总有一天我会收到对你的清除指令,在那之前,我就把最强这个词暂时交给你吧,继续战斗,变得更强吧,在这期间,

我也会——”

然后他笑了。

那是与之前的弗尔迪西莫不同,带着一种莫名的安心感的笑容,但不知为何,这一变化却反而显得之前那种张狂的笑容更加令人感到亲切。此刻的弗尔迪西莫,散发出一种比之前更加利己的感觉。

简直像是在宣告,这种身为挑战者的状态比起身为最强时更像自己一样。

他虽然身负重伤,却以几乎没有变化的姿势忽地转了个弯,背过身离开了燃烧着的“球体”。

过不了多久,消防队就会到达这附近,暂时后退的警察们也会赶回来吧。

*

穗波显子从外面眺望着熊熊燃烧的建筑物。

“…………”

她说不出话来。

“这一切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她的旁边是弟弟弘。

她能活着出现在这里,某种意义上是托了这个弟弟的福。

在那之后——和高代亨分开之后,她就一直精神恍惚地坐在原地,等到后面火势蔓延上来,就在她陷入一片恐慌的时候,弟弟突然出现,抱着她跳进了那个逃生用的滑行通道。

弟弟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似乎也有着各种各样复杂的原因,但她已经没法好好思考了。

“一想到冒牌货姐姐消失了,就意识到真正的姐姐还在呢,这么一来我就立刻有种不吉利的预感,不过,为什么我会这样呢?”

弟弟在一旁歪着头。

“…………”

显子只是无言地抬头看向燃烧着的大楼。

看上去已经有将近一半的部分被烧塌了,因为火势非常猛,所以可能很快就会全部烧毁。

现场已经来了好几辆消防车,也已经开始向大楼喷水,但看上去已经不可能阻止“球体”的彻底毁灭了。

也许这座建筑本身就是带着这样的目的建成的吧。

高代亨似乎也是带着明确的目的把她留在那里的,他的确帮助了她,但她没法去那么想。无论是那个不吉波普也好,还是想不起来的某个人也罢,再加上十年前死去的京哥哥,没有人在意过她,大家都只是自顾自地走上了属于自己的路。

只有自己被留在了原地,直到最后,依然什么都不是。

依旧是一颗没有被孵出的卵,和以前没有任何改变。

“……真像个傻瓜。”

她小声嘀咕道。

“我,简直像个傻瓜一样,真是的……”

“姐姐?”

弘担心地看着面色茫然的姐姐。

能切实感受到得到过其帮助的,只有这个弟弟了,她隐约这么觉得。

但是,她现在兴不起道谢的力气。

光是想着自己的事,就让她竭尽全力了。

她一直在努力地想,这件事究竟给自己带来了什么,她不愿认为这终究只是一场徒劳。

但可悲的是,她根本想不出来。

“球体”依然在熊熊燃烧。

大楼的中央部分,大概是因为基干部分已经燃烧殆尽,猛地膨胀了一下,然后又一下子凹陷了进去。

显子想着,简直就像卵的一部分被打碎,即将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出现一样。当然,最终完全没有什么诸如火鸟之类的奇物异状从那里出现,只是继续喷发出一道道火焰而已。

“——真美丽啊,是不是只要这么想就行了呢……”

显子茫然若失,只得抱着什么都无所谓了的心情,呆呆地眺望着那凄绝的景象。

火焰很快就像显子所想的那样烧尽了一切,使得消防队最终非常轻易地灭了火,据说燃烧的时间还不到三十分钟。警方当然对现场进行了仔细调查,但没有发现任何线索,这究竟是偶然的累积所造成的事故,还是人为策划的犯罪,和之前的事件一样,最终没有能够判明。

现场没有发现尸体或疑似尸体的东西,官方发表了死伤者为零的判断。

*

……我正独自躺在黑暗中,有人来到我身边。

是个高个子的人,虽然块头很大,却不知为何毫无压迫感,不仅如此,反而令人觉得非常虚幻。

我不由得想到,这个人我认识。

“哟——正树。”

那个人向我搭话。

“原来是亨吗,你没事啊——太好了。”

我也回答道。

“算是吧,虽然也不是完全没问题,但考虑到给你和大家带来的麻烦,我这点问题没什么大不了,真的。”

亨喃喃道,他看上去似乎极度疲惫。

“总觉得不像你啊,亨应该是个更有活力的男人吧?”

我略带调侃地说。

“这样可是成不了优秀的武士的哦。”

“啊——是啊,到最后,我还是……”

亨露出落寞的微笑。

“我……没能成为武士。”

“为什么?”

“我做了太多耻辱的事,其中还有几桩是彻底无法挽回的……”

“你在说什么呢,要这么说,师父还出过很多丑呢,比如培养我修行武术,这不就是浪费自己宝贵的武道人生的耻辱的过去吗?但这段日子一直让我自豪。你的‘耻辱’想必对某些人来说也是很宝贵的东西哦。”

不知为何,面对亨时,我总是容易变成这样如同说教一般,或者说是像师父一样的说话方式,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起来。

“……谢谢。”

亨也微微一笑,但他的表情马上又阴沉下来:

“但我差点对你见死不救,这一耻辱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自己的,我太自私了,为了眼前的胜负……”

“那你最后赢了还是输了?”

“……我觉得既没赢也没输。”

“那,等你的胜负有了结果,再把这件事当成耻辱来谈论吧,现在你还没比完呢,要比就比到底啊。”

我这么说道,但亨只是微笑。

“我没说到重点?”

我问道,亨摇了摇头。

“不……你说的应该没错,不管怎么说,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不能回头了,看来必须坚持到底啊。”

他似乎说了些很沉重的话。

我下定决心说道:

“那,我们就这么告别了?”

“……也许吧。”

“那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你应该也知道,有个叫织机绮的女孩。”

我平静地说着。

“我想对她说‘感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你能不能帮我转告她?因为我好像就要死了,自己应该是说不了了,只有这个我真的很遗憾。”

“你之前没说过吗?”

“这个嘛……算是吧,太羞耻了。”

“不是说还没到谈论羞耻的时候吗?”

亨调侃地说,我也不禁苦笑。

“看来我俩半斤八两啊,不过,我是真心拜托你的。”

“不,我不能帮你。”

亨坚决地说。

“诶?”

“要说为什么,因为那是你的任务,除了你谁也做不到啊,谷口正树。”

“……可是……”

“你不会死的,因为我不会允许你死,真是幸运啊,穗波最后关头告诉了我那种方法。”

亨把左手放在我身上,右手靠近左手手腕,“我的左手腕附近似乎聚集着我的‘生命’,而且貌似是随时有可能泄露的状态……虽然我看不见,但只要确实存在的话,我就能推测出那条‘线’的位置——所以……”

说着,亨挥动右手,在虚空中确实地切开了某种看不见的存在。

“弗尔迪西莫说,唯一能堵住那伤口的办法,就是注入他人的生命——”

我……我看见了。

亨的手腕上不断涌出黑乎乎的雾一样的东西,然后落在我的胸口处,被我的身体吸入。

我的身体从内侧开始越来越热,身体中的疼痛一一被察觉,然后就像挣扎着想要打破蛋壳的雏鸟一样,从内侧向外侧挤压。

(这是……)

我所能看见的那种像污痕一样的东西,亨似乎是看不到的,我本能地叫了起来。

“快停下!已经足够了!再这样下去你会——”

亨按住自己的手腕。

“好像确实是……总算是赶上了。”

“亨,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你把自己生命的一半都给了我,也就是说——你现在遭遇死亡的可能性比一般人大了一倍以上!”

我本能地明白了这一点,但是亨却不为所动。

“不,还剩下这么多生命,算我运气好。”

他点着头说道,似乎已经接受了现状。

“可,可是——”

“从我的能力上来说,我比一般人应对危险的能力要强得多……这样就算扯平了。”

他平静地说。

“再说了,这本来就等同于你的生命,我只是把借来的东西还回去而已,想想给雾间她们添的麻烦,说不定还不够呢。”

他那平淡的语气让我无言以对。

“就此别过了,要和织机好好相处啊。”

亨微微点了点头,便从躺在黑暗中的我身边离开了。

我拼命地叫了起来,不是开玩笑的。

“等——等一下,亨!别开玩笑了!”

听到这饱含愤怒的声音,亨回过头来。

“你是真的感到抱歉吗?!”

我怒吼道。

或许是意识到了我此刻的情绪毫无虚假,亨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那你就在这里听我说一句话!”

“……是什么?”

“一定——听好了,是一定——你给我发誓,绝对要再一次活着和我见面!这样的告别方式我绝对不接受!”

我瞪着亨说道。

“…………”

亨沉默了一会儿,不过,最终他还是微笑着点点头:

“嗯,我向你保证。”

“约好了啊,你要是违背了约定,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好啊,不过这也是我的台词啊,正树,你要是再拼命乱来把织机给弄哭,我也饶不了你。”

亨微微一笑,这一次,他的身影真的如同溶入黑暗之中一般,消失了。

“…………!”

然后,我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看上去属于医院房间的雪白天花板,然后,我意识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插着好几根输液管。

似乎是为了止血,我全身上下都紧紧地缠着绷带。但我也感觉到身上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了。

“…………”

我慢慢转过头,看见床边坐着一名少女,不过,大概是累坏了吧——她差不多像是昏倒似的睡着了。

我被一阵胸口紧绷起来的感受击中了,坐了起来,拔掉点滴开关,粗暴地扯掉身上的管子,任凭身上的伤口破裂。

“可恶,真的是这样……看来我必须得好好道歉了。”

我一边低声说着,一边轻轻地把自己身上的毛毯盖在了织机身上。

这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慢慢地靠近我所在的房间。

似乎是在烦恼要不要敲门,那脚步声的主人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磨磨蹭蹭地打开了门。走进来的是和凪姐很熟的羽原健太郎,他低着头,脸上满是熬夜工作后的疲惫,顶着两个黑眼圈。

“那个啊,小绮……无论如何还是稍微休息一下比较好,我来替换你——。”

健太郎边说边抬起头,和我四目相对。

“——啊……”

他正要叫出声来,我立刻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然后指了指沉睡中的织机。

“……啊、啊啊……那个……”

健太郎的嘴一张一合地说不出话来,他的表情就像被人捏在手里的橡胶玩具一样变化个不停。

接着,他使劲地动起手指,做出像是在按手机按键的手势,然后小声地说:

“——我,我去通知凪……!”

说着飞奔出了房间。

健太郎的奇怪举动让我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然后,我又看向织机。

她在沉睡中发出轻轻的呼吸声,我摸了摸她的头,感觉她的表情变得更加平静了。

我想就这么一直等到她醒来,于是再次躺下来。

接着,我就发现自己身旁放着一套叠好的和服。

“…………”

根本不需要确认。

那就是师傅的那件衣服,而这就是穿着它的人曾经来过这里的证据。

“……约好了啊。”

我咬紧牙关,轻声自语。

朋友啊,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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