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孵之卵恐惧战栗,此刻亦梦见何物而动——”
经常上的那台机子已经排满了人,穗波弘只好坐在椅子上等待。
一如往常的游戏厅中,一如往常的电子音和投币游戏的硬币哗哗声响个不停,这是一如往常的风景。
上次来都是十天前了。
那之后过了一个星期,因为家里乱得不像样子,被出差回来的父母狠狠骂了一顿,学校那边,自己请假期间好像又被擅自安排了些麻烦的任务,虽然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总之是回到了平安无事的日常生活。
弘不清楚那些事件的相关人员现在情况如何,听说高代亨下落不明,据说警察因为之前那起事件的调查还没结束,所以还在搜查他的身份,也不清楚李舞阪和假扮姐姐的那个小孩是否从那场火灾中逃了出来,因为没找到尸体,估计还活在什么地方吧,倒是濑川风见现在还能在电视上看得见。
姐姐虽然发着呆的时间比以前更多了,但也和以前一样去上学,过着正常的生活,虽说最近她好像被以前帮过忙的不良少女雾间凪缠着问这问那,但似乎也并没有引起什么问题。
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事件结束后一看,弘自己身上倒是完美地什么都没发生,发生战斗的是亨和李舞阪,带着EMBRYO到处徘徊的是姐姐,着火的大楼和他的家人朋友毫无关系。
那么,他到底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呢?
是想要再一次坐到那个时候曾坐过的机子前,就这么继续等待吗?
那个时候……以及当初得到EMBRYO的这个地方。
“为什么——”
“为什么最后什么都没发生,这就是你的疑问吗?”
头顶上传来声音。
弘抬头一看,是一个男人,穿着灰色的大衣,给人留下的印象也是灰色的。
“响尾蛇……好像是这个名字吧。”
弘把问过李舞阪的名字说了出来,那家伙点了点头。
“好像确实是啊。”
“都是因为你,我才这么辛苦的。”
弘叹了口气说。
“哦,是吗?”
“是啊,比如说这家店,就是因为你死在了这样的地方,弄得警察都来了,这里从今天起才重新开始营业,所以我才来晚了。”
“啊,准确来说我不是在这里死的,我在那之前就已经被杀了,我的身体是一个把我当成自己同事的上班族帮忙搬来的。”
响尾蛇抿嘴笑了笑,一个路过的行人的身影和他重叠,然后直接穿了过去,他没有实体。
“原来这就是你被EMBRYO引发的能力啊……为了能够把EMBRYO带到我这里。”
弘叹了口气。
“事情也太巧了……怎么就能刚好就和我玩一样的游戏,还能交换数据什么的,哪有那么偶然的事,说到底,我只是陷入了你制造的幻觉而已啊。”
“不,有点不一样。”
不知道是幽灵还是幻觉,但总之只有弘能看得见的响尾蛇摇了摇头。
“我是被驱使着行动的,我所做的就只有把EMBRYO带到你手上——这么一件事而已。”
接着,他窃笑道:
“制造了幻觉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哦,穗波弘。”
“什么意思?”
“当然了,这也是为了让你自己都无法意识到,毕竟你还是个尚未成人的孩子,而那种‘能力’实在是太巨大了啊。”
“…………”
“就是这样——你该不会觉得只有自己没有受到EMBRYO的任何影响吧,当初,你和死去的我交谈之后得到了EMBRYO,却没和它产生一点关系,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其实你比谁都觉醒得早。”
“…………”
弘没有回答,响尾蛇毫不在意地继续说着。
“考虑到EMBRYO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它让你觉醒了,你的觉醒恐怕是在瞬间发生的,然后你的能力马上就发动起来了,开始根据最终目的来组合各种事态,在这其中,你对自己的伪装自然就是最早发生的了,对于让自己的精神负担过重的事情,你会当它没发生过——应该可以算是与多重人格类似的东西吧?”
“……所以,我是自以为是在游戏里从你手上得到的,就这么把EMBRYO给拿走了?”
“就是这样,我的能力只是像跟踪导弹一样把EMBRYO传递给对它有反应的人而已,那之后就是你的事了。”
“怎么可能EMBRYO自己都不知道?”
“那东西只能通过与它同调的人的感官来认识外界,所以我死的那时开始它就无法知道外面的一切了,恐怕一直到和穗波显子接触之前都是那样吧。”
“……不能是你对姐姐产生了反应吗?”
“不,完全相反,对你姐姐产生了反应的是你,因为过去的事件,你姐姐被某种能力缠身,这件事你早有所知,虽然我不知道是无意识,还是潜藏的才能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拥有能力的姐姐就在身边,你的能力才得以萌芽,毕竟你也知道那是很危险的东西。”
“…………”
你的能力就是为此而生的,该怎么称呼它才好呢?这种‘不知不觉中对周围的状况进行诱导’的能力,就是为了那个目的所存在的,把所有事态像走钢丝一般连接起来,要不然就叫‘钢索’吧?”
“……你是在说是我的‘能力’之类的东西驱使高代和李舞阪战斗,也是它导致了大楼的火灾吗?可我之前根本没听说过那栋大楼。”
“和知不知道没有关系,你只是施加了影响而已,之后的事都是受影响的人自身的行为,你可以仔细回想一下。”
“…………”
弘都用不着回想。
姐姐也好,李舞阪也罢,都是听了他的话之后做出了反应,然后——开展了决定性的行动,比如离开公寓,又比如去追高代亨一行人……
在那些时候,他都在无意识地用能力微妙地影响着他们的精神吗?
“真是神一般的力量啊,但也不是什么都做得到,毕竟你的目的实在太单纯了。”
“…………”
“那个目的究竟是什么,想必你已经明白了吧。”
“……帮助姐姐,吗……”
将附在姐姐身上的,来自过去的亡灵的诅咒通过EMBRYO释放,并且在诅咒消失之前将姐姐孤立起来,置于安全的环境之中——
这一连串的事件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设定好的,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对于连初恋都没有过的你来说,帮助姐姐是再明确不过的理由了,而且就像这次一样,这种能力恐怕只能用在自己以外的人身上,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拥有能够完全决定自己命运的精神力量啊。”
如果人生真的事事都能如自己所愿——人反而会变得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吧,弘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李舞阪——那个如此强大,却总在某些地方显得自暴自弃的男人。
不过,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么,这能力应该已经告一段落了吧?”
因为在姐姐身边才具备的能力,在拯救了姐姐之后,自然也就失去意义了。
“目前应该是这样吧,不过……不好说哦,你的能力依然有可能因为某个人而发动,不过,你自己应该都没法意识到——”
“这不还是没意义吗。”
弘叹了口气。
“对我来说,能救到姐姐就行,能力什么的有没有都没关系,不光是我,那些卷入这次的事件的人们也不是全都因为这个能力的影响才去战斗的——高代也好,李也罢,大家都只是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而已,这和那个能力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确实,似乎跟什么人都没有产生联系呢。”
“你也是,虽然赌上了性命把EMBRYO送到了外界,但也没什么意义啊,要是没给我,说不定它能有个更好的去处呢。”
弘发着牢骚,然而响尾蛇的腔调依旧不变。
“确实,‘钢索’这个能力的运作,似乎和它所遇到的人们以及接触的世界都毫无关系,但是啊……”他微微一笑。
“正因为如此,那才能称之为可能性,正因为不知道会以怎样的方式连接到什么地方;正因为无足轻重到了连死神都无法察觉的地步,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可能性,只有与这个世界毫无关联,才能够真正的到达新事物啊。”
“……如果这条道路通向不怎么好的未来怎么办?”
“善恶是针对既定的过去的时候才能使用的概念哦。”
“搞不懂啊。”
听到弘的叹息,响尾蛇“砰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明他没有实体,弘却有种真的被拍了的感觉。
“是‘现在’,是你现在搞不懂……你也好其他人也罢,你们都还年幼,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还在蛋壳里呢,大家都为了最终出生的那一天在各种各样的道路上拼命地前进着啊。”
“可是你……你已经死了,这样没事吗?要是没和EMBRYO扯上关系,说不定你也能走上那些‘道路’呢。”
“……啊,但我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理由?”
“虽说实际杀死EMBRYO的原形的是一个叫莫·玛达的男人,但向统和机构报告其‘危险’的却是我。”
“……?”
理不清前后脉络的弘陷入了混乱,但是响尾蛇并没有进一步解释:
“所以我啊,无论如何都必须补偿EMBRYO,当然它自己是不可能知道这些的。”
响尾蛇自嘲地笑了。
“曾经堵塞了一条重大道路的我,为了重新加入,那就唯有一死,虽说听上去有点像在模仿高代亨吧,为了成为武士,不是有必须具备的觉悟吗?没错——其中之一就是‘遇见能为之而死的事’啊。”
“……所以说我搞不懂啊。”
弘已经懂了,不,从一开始就明白了。
这个响尾蛇甚至不是什么幽灵。
并不是他自己的思绪还残留在这个地方,在这里的只是残留在弘身体里的响尾蛇的“自动追踪”能力的残渣而已。
不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实体之类的问题,而是他只存在于弘的感觉中。
然而,他和姐姐体内的东西不同,已经没有力量了,只能像现在这样对他搭话而已,而且还必须得是这里——他们相遇的地方,没有这样的“理由”他就无法出现在弘的认知里。
“我已经结束了,但是你、你们才刚刚开始。”
响尾蛇的幻影这么说着,用有些严厉的眼神看向弘。
“你知道吗,有一千个降生者,就会有兆以上的无缘降生者,所有人都必须带着无缘降生者的份儿活下去,这是对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生灵的诅咒,你们是逃不掉的。”
“……真是让人提不起劲的话啊。”
弘的脸皱起来,移开视线。
当他回首的时候,响尾蛇已经不见了踪影。
“…………”
弘叹了口气。
周围依旧回荡着游戏厅里热闹却又有些令人寂寥的喧闹。
说了这么多可能性之类的话题,但说到底,自己这些人也不过是被封在日常生活这个壳里的胚胎罢了,也许有什么正在成长吧,但也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真是,够让人没劲的啊。”
弘见过了好久那个机位也没空出来,便放弃玩游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明天有英语小测试,由于他请了好久的假,所以没能给老师留下好印象,必须拿到说得过去的分数才行,回去后得伏案学习了。
让人怎么都提不起劲的这件事,也许就是为了拯救他人而产生的能力的结局吧,话虽如此,要做的事情也并没有任何改变就是了。
*
……风在吹拂着。
吹拂在无人的,仿佛将这个世界的所有喧闹都抽离的冷清废墟之间。
那风寒冷刺骨。
此时是黎明之前,那正是空气刺骨一般冷峭的时间。
废墟上的建筑物几乎都只剩骨架,它们的形状都很奇怪,至少很明显不是用来住人的,有巨大的轮子,也有在空中运行的轨道。
它们在渐渐明亮起来的世界投下长长的影子,在那影子笼罩之处,有个男人站在废墟中。
“…………”
个子不怎么高,但手脚欣长,穿着与体型相称的淡紫色衣服,一副少年般的面相,他的胸前还挂着个埃及十字架的吊坠。
一言不发,什么也不做,什么也没看,只是站在那里。
寒风渐急,男人依然一动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地面上的影子随着太阳升起,以清晰可见的速度移动起来。
“…………”
尽管男人孤身一人,四周也没有其他人影,但还是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是不是越来越空虚了?嗯?”
声音听上去非常恶毒。
“…………”
男人对声音没有反应。
“看这样子,已经不用考虑别的情况了吧?”
“…………”
太阳完全升起,天空中开始回响起舒缓的鸟鸣。
一天开始了,这是个令人心情舒畅的、清爽的黎明。
“…………”
但是,男人的表情中没有一丝清爽。
岂止如此,他的脸颊还在微微地,一下又一下地抽动。
某时某处,男人确确实实地听到过某人说过这样的话。
“一星期后的今天,黎明之前,郊外那座建到一半的游乐园——我在那里等你……”
……确实是这么明确地说出口的。
“——王八蛋……!”
他的后槽牙因为愤怒而咯吱咯吱地响了起来。
"别看我这样,我的一个小小的骄傲就是从来没有说过谎这件事呢……”
“……什、什么***骄傲啊……!”
他全身都气得抖动了起来,猛地一脚踢飞了旁边的一块巨石,那石头直接化为了齑粉,碎裂飞溅开来。
但是,男人的怒气并没有平息,他继续尖叫起来:
“——啊啊,那个戴帽子的混蛋……!”
他向天怒吼。
“……那个,该死的大骗子!”
不知何处,有人又“喀喀喀喀喀”地发出一阵充满恶意的嘲笑声,笑声中,唯有清晨的微风吹过。
"The EMBRYO” 2nd half -erupsion- closed.
“沉眠之卵不知身在壳中——”
“闻其心跳血流,方晓世间有声——”
“顿感壳外有未晓之世,振身而起——”
“然此身可得孵出与否,尚在未定之间——”
“唯苦困于壳中之此刻,方为生之证明——”
“所思所欲皆未熟之身,曾不能见己之形貌——”
“惑于恶作剧般一味膨大之各部——”
“即便于混乱间感受到一丝光明——”
“亦不过长于壳中之一瞬——”
“人言,究竟何者等待于尽头处,唯至壳外方知——”
“壳外何哉?自壳内无从得见——”
“未孵之卵恐惧战栗,此刻亦梦见何物而动——”
“那梦正与我等一切生灵并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