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近,我们二年级的女生之间传开了一则既不是奇怪传闻也不是怪谈的话题。
是不吉波普这个不可思议的人物。
他个子低低的,披着纯黑色的披风,戴着比最近重新播放的《银河铁道999》中梅德尔的帽子稍微短一截的巨大帽子,这人是个杀手,据说能在一瞬间让人不受任何痛苦地死掉。而他一定会在对方最美的时候杀人,在这些人年老色衰之前。
出处未知。但是,我想这大概跟最近女学生连续失踪事件有关。
她们不是因为离家出走去了东京这种痴人说梦的原因失踪,而是被宛如朝露般虚幻,又如黑影般流离的神秘杀手抹消了——大家都想这样认为。
现实一直很乏味。在这之中,消失的人们就像是幻想一般跟另一个不同的世界联系起来了,大家都想这样相信。
“呐,末真,《八墓村》原型的那个事件是什么?”(译注:《八墓村》是日本著名推理作家横沟正史的作品,事件原型是津山三十人屠杀事件。)
暑假刚结束的某一天,午休时我正吃着便当,坐在前面的木下京子一边看着纵横字谜的书,一边问我。
“津山三十人屠杀。”
我立刻给出回答。
“呃~津山三十人屠杀……啊啊,对了。谢谢。”
“不过,你还真了解呢。”
跟我坐在一起吃饭的大家都很惊讶。
“已经算是狂热了吧,狂热!”
“真啰嗦。这种事是常识吧。”
“谁会知道这种常识啊!”
“最近的书里也出现过。”
“那种书谁会读啊!”
“好危险的女人呢,和子你。”
大家都咯咯笑了。
“但是,杀人实际上,是什么样的呢。”
京子把脸从字谜上移开,断断续续地问。
“什么样?各种各样的吧。”
“比如说在这个班里,什么样的人看起来像是?”
她们悄声说着。
“哎~什么什么?这个我也想问!”
大家都把脸凑了过来。
“嗯~是啊……活在自我世界里,有些微妙地不通人情以及顽固的人吧。”
我这么说了,但这并非是指名道姓。
“那……雾间凪?”
果如所料,大家口中盯上的都是班里最显眼的学生之名。她今天也翘课了,从早上起就没出现。
“嗯~这也很正常吧。”
“就是说啊,她绝对很奇怪。那个炎之魔女。”
“进入第二学期之后,她已经是第二次翘课了。明天她会来吗。”
“不会来的。她在校门口制造了问题,今后不会回来了。”
“呀哈哈,有可能!”
“说到杀人,她好像是做过。”
“哎~那是什么?”
“所以说,就是那个。失败了。月经没来。”
“哎~”
“为了避免那件事暴露,她就休学了,想要在这期间处理掉。”
“哎~听上去像是真的嘛!”
明明没什么根据,她们还是恶狠狠地讨论着。
但是因为大家在笑,我也配合着笑了。
我自己并没有那么讨厌她。
即使她被称为不良少女。
但是,该怎么说呢,她那种无论老师还是学长学姐都一概不在乎的率直眼神挺有型的。
“那孩子父母不在身边吧?”
“嗯。说是去了国外还是什么。知道吗?她在入学测试的时候取得合格的成绩是最顶尖的。但是在入学仪式的时候没有成为新生代表。你们猜是为什么?”
“什么什么?”
“她监护人的名字不是雾间。”
“哎~那就是那个吧?‘被认领的孩子’?”
“然后,她只从对方那里拿钱,自己一个人住在公寓里。”
“哎~”
“所以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以随便把男人带进去,就像是末真所说的杀人魔那样?别看她那样,家里就算藏着尸体也不会暴露的。”
“在冰箱里?”
“冻不住的吧。”
“解冻之后做成料理吃掉之类的。”
“唔哎~好恶!”
大家又笑了。
我也无可奈何地笑了。
因为她们笑得太大声,坐在附近的百合原同学把脸从正在阅读的参考书上移开,瞪向我们这边。她在班里是学习最好的……不,在这所学校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优等生。据说在某处的补习学校做了其他高中的人给出的模拟试卷,连续三次都取得了第一。是个美女,又有些高不可攀,所以她在班里的朋友很少。但是反正她也是不同次元的人,我们看到她的视线,声音稍微低沉下来。
“难道说她就是‘不吉波普’?”
京子说。
“哎~讨厌。不吉波普一定是美少年哦。”
这时的我对此还一无所知,于是询问她们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吗?你竟然不知道?这可是跟杀人有关的事啊。”
“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然后我听她们说明了一番,但是对于只对犯罪心理感兴趣的我来说,她们说的无非就是些奇奇怪怪的愚蠢学校怪谈。比起杀人犯来说更像是妖怪。
“哎,那还真是……恐怖。”
但是,在大家面前我不得不表现出惊讶。
“不过我是有点向往呢。他到底是怎么杀人的。”
大家的表情都很陶醉,嘴里开始说的内容却不是那么回事。
她们列举出绞杀,用小刀刺杀,费工夫延长濒死时间等等手法,我渐渐焦躁起来。
“专家是怎么认为的?”
京子用戏谑的口吻对我说。
“是啊……毒气之类的吧。”
“讨厌,沙林吗?”(译注:沙林,学名甲氟膦酸异丙酯,英文名称Sarin,可以麻痹人的中枢神经。化学式:(CH3)2CHOOPF(CH3),它是常用的军用毒剂,按伤害作用分类为神经性毒剂。1995年在日本东京发生了沙林毒气事件,造成了较大的人员伤亡。)
大家一起笑出声来。
“不,是氢氰酸气。虽然是无色透明的,但是毒性非常强,闻到会立刻死亡。使用喷雾剂喷出会立刻扩散,所以不会留下证据,尸体也不会弄脏。而且,它还有种淡淡的桃子香味。”
“哎……”
大家用有些吃惊的表情看着我。
糟了,我想到。
又这么干了。这种手法太过深入,我知道没有人会感兴趣的。
这时,班里被评判为女孩子气的木村君搭话说“在聊什么呢?”,大家回以“没什么哦~”。不吉波普的事对男生们似乎是保密的。
这是只属于女生之间的传说。而我似乎是班里最后一个知道的。
一直都是这样。
“…………”
我有些失落,但是看到重新开始谈话的大家,我尽可能地控制着自己的语气配合她们。
我会对犯罪心理或异常心理产生兴趣完全是因为个人经历。
没错,那是在五年之前,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我差点被杀。
那时潜伏在我们城市里的连续杀人犯在警察搜查时被找到,那时对方已经自杀,就是这样的事件。
那个犯人对杀人行为本身有种性兴奋,正是所谓的异常者。在他遗留下来的笔记中,事无巨细地记录着我家的地址,我是沿着什么路线回家之类的事。
如果他没有自杀,下一个要袭击的就会是我吧。
警察打着确认的旗号来我家询问了关于犯人的线索。这个人对于我们来说,当然是既没有见过也不认识的陌生人。父母是不想让我知道这件事的,但是警察最后还是直接询问了我,由此我知道了事实。
若是说我不觉得震惊,那就是骗人的。
但是比起这些,我对这个事实无论如何都无法释然。
一个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以我无法理解的动机左右着我的生命,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出诠释。
于是,我开始对这类事产生了兴趣。
这次事件我没有对朋友讲过。
我想,如果我说出这种事一定会被特别对待。会产生“她说是喜欢异常者”之类的流言蜚语,凭这一点,我就会被周围人欺凌。把这个事实当成笑话来说的话,又有些太过生硬。
但是,我只是对此有兴趣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就像刚才那样,班里人把我当成杀人博士对待。不过,还没到欺凌的程度就是了。
午休结束之后,我们为了接受五个小时的课程,开始向教室移动。
我们的课是现代日语,对于选择理科的我来说是门很没意义的课。我们高中是从二年级开始分为理科和文科的,但是在二年级的时候还要互相选择一门课来修。真是让人搞不懂的制度。
跟我一样选了现代日语课程的同班友人与我两个人一起走在走廊里。平时都是三个人的,但是今天担当纪律委员的新刻同学因为会议没有跟我们一起来。
走着走着,忽然。
“……二年C组的宫下藤花同学。请速返回保健室。二年C组的宫下藤花同学……”
校内广播响起。
“咦~藤花怎么了呢。”
我身旁的她吃惊地说。好像是她们班的人。
“什么啊,那个人去保健室里休息了吗?”
“嗯。第四个小时的时候她忽然说是觉得不舒服。”
“哎。翘课的借口吗?”
“谁知道呢。啊,但是,她好像在跟三年级的学生交往呢。”
“什么啊,你是说她为了约会就钻空子跑了出去?”
“嗯。可能吧。反正男女交往是违反校规的。对新刻同学要保密哦。”
她把指头放在嘴唇上嘘了一下。
我苦笑了。
“我不会说的啦。”
“现在他们正在房顶上——”
她这么说着仰望窗外,然后突然。
“呀啊啊啊!!”
她发出了高亢的惨叫声。我吓了一跳。
“什、什么?”
“有、有、有、有那个、有那个啊刚才!”
她用颤抖的手指指向窗外。
“有什么啊?”
“不、不吉波普!在房顶!”
“哎?”
我回过头去。
但是,那里没有人影。
“没有啊。”
“有的,确实有!他马上就缩回去了!”
“你是把什么人给看错了吧?比如说确实是宫下同学之类的。”
“不可能的!他戴着黑色的,圆筒状的帽子……”
她完全乱了手脚。
我想着这一定是她的错觉,但是这种时候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不会接受。逆向疗法更有效果。于是我做出一副相信的样子,暂且跟对方建立起沟通。
“知道了。那我去房顶上看看吧。”
我这么说着,她则吓了一跳盯着我。
“哎…!?”
“说实话,如果真有不吉波普的话我倒是想见见。”
“不要啊!很危险的!”
“没事的。你先去教室吧。”
我一个人向屋顶走去。
途中我小跑起来,奔上了楼梯,抓住入口的大门时我屏住了呼吸。但是就在这时。
“咦……?”
通往屋顶的门上了锁。这么说来,自从以前有学生从这里跳楼自杀之后,这里就被封锁了,我终于回想起来了。
我从窗户的缝隙里向外窥探。但是,我巡视了几乎全部的空间,也没找到类似的人影。
我走下楼梯之后,她一脸担心地等着我。
“……怎么样?”
“什么都没有。”
“真的?”
“嗯。我可是用这双眼睛看到的哦。”
“什么嘛。那果然是我的错觉吗……”
她的表情茫然起来。
“好像是呢。”
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失望。我一边跟她走向教室,一边想起屋顶后面有个紧急楼梯,如果他人在那里的话我是无法看到的,事到如今我才想到这件事。不过我也没想着要再去一次。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之后我一直过着平安无事的每一天。
2
“呐,末真。杀人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呢?”
深秋的某一天,从学校回家的路上京子突然问我。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
我们两人走在河边的堤坝上。我们组里徒步上下学的只有我和京子,所以我们是一起回家的。我们高中的学生大多数是坐公交上学,徒步的学生很少。现在走在这条上学路上的人也只有我们。
“嗯,不,没什么。”
京子支支吾吾的。
“最近你总是问我这类事呢。发生什么了?”
“不,没那回事。”
但是会把这种事说出口,不可能没有原因。
“什么嘛,说出来吧。”
“……我说啊。”
京子低声嘟囔。
“嗯。”
“她现在停学了吧。”
“哈?啊啊,雾间同学吗。”
她在两周前因为在校内抽烟之类的事被停学了。但是明天她应该就回来了。
“你觉得……她真的在杀人吗?”
“哎哎?”
我对自己的耳朵产生了怀疑。不管怎么显眼凪也是班里的同学吧。没道理称呼她为杀人犯。
“怎么回事?”
“你瞧,大家不是有一次这么说过吗。吃便当的时候。”
我对于以前午休时说的那些话基本上都忘光了。
“哎~是吗。可能是说过吧……”
“呐,真是那样的吗?”
但是,京子用尤为认真的眼神盯着我。
“不,就算说过,那也是个比方吧。”
我慌忙说着。但是京子的表情没有改变。
“那个人好恐怖。”
“嗯~她本来也就不怎么亲切。”
“我认识的人中有人被雾间凪做了些什么。她整个人都变奇怪了……”
她的声音在颤抖。是认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做了什么……做什么了?”
“好像是被威胁了。”
“恐吓要钱?”
京子摇了摇头。
“不是的,不是要钱。那个人很有钱。”
“嗯,毕竟一个人住在公寓里。那是什么?”
“…………”
京子陷入了沉默。
我对她说了这种时候大家都会讲的话——我会守住秘密的。
即使如此,她还是沉默着。于是我试着问了问。
“我说啊,这件事跟雾间同学停学有关吗?”
“……不知道。”
“不知道?”
“好像是因此才特意停学的……”
京子说着意义不明的话。
这么说来,凪停学表面上是因为在学校里衔着烟而不是抽烟,这一点很奇怪。
但是这也要分场合。那里似乎是职工专用的厕所。没被发现的话也就罢了。凪被女老师发现的时候狠狠地瞪了回去,老师因为太害怕就叫来了男老师,当时闹得很大。
她似乎没有回话。相应的也没有道歉。
她一直都是那样。
即使被老师提醒,也绝对不会说对不起或者抱歉。
有一次上课的时候她看向一旁被老师训了,她就看着老师说出一句话。
“你讲的太冗长了。”
她斩钉截铁地说。不过她的成绩很好,老师也很难对付她。
而且,她有时还会翘课。
这种情况不是说只有下午,而是整整一天完全不出现。这种事持续过三天。之后她来上学的时候,在这期间欠下的课程她全都能跟上,就算老师问她问题,她也能答上来。
她没有来学校的期间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于发问。
因为她是个很奇怪的人,也确实有点恐怖,不知何时起被取了个外号叫“炎之魔女”。还有一种说法是“迦楼罗之舞”这种像是用在黑魔法里的名字,而这些绰号也被煞有介事地传开了。
但是就算是这样也不至于被停学。停学的事在学校报告里记述得很清楚。
“是你想太多了吧?”
我对京子这么说,但她没有回答。
她一个人盯着空中嘟囔。
“……我可能会被杀掉吧。”
这句话我没法听而不闻。
“为什么?怎么回事?”
这时京子的身体一缩,痉挛起来。然后她就僵住了。
“啊……!”
我沿着她的视线看向前方。
在不远处的路上有一位少女。她本来坐在河岸上,又为了接近我们站了起来。
她身上穿的不知道是不是旧衣服,上身是一件有着擦痕的厚皮夹克,下身则是厚厚的皮裤。不知是不是为了骑摩托,她的肘部和膝盖都附有金属制的防护板,有些波浪的头发用大手帕束了起来,她垂下的刘海间露出眼神凌厉的双目。
她瞪向这边——不,是京子。
“木下京子,我等你很久了——”
男子口吻是她的特征。
站在此处的正是理应已被停学的雾间凪。
“哇、哇哇!”
京子发出惨叫。
然后她就像是要把我推向凪似的逃向后方。
我摇晃起来,眼看着就要跟跑向这边的凪撞在一起。
但是凪看也没看我一眼就敏捷地躲开了,她追向京子。
“等、等一下!”
我也慌张追着两人。但是凪的脚步很快。她脚上的鞋又大又黑。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橡胶长靴。但是我搞错了。那是在施工现场使用的安全靴。是即使有重物落在上面也不会破掉的特殊类型。也可以用来踢人,甚至成为凶器。
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为了时髦而打扮的。跟暴走族穿的波鞋简直就是不同次元的东西。
她背上背的包也被皮带牢牢固定在身上,无法晃动。简直……
(……简直就像是为了袭击人才准备的装备啊!?)
这不是普通女高中生的打扮。当然也不是不良少女。
这样简直就是……杀手。
“救、救命!”
京子发出惨叫。就在这时。
“再喊救命,就会把警察招来的!”
凪怒吼道。
然后,京子沉默了。她一瞬间止住了脚步。
趁这个机会凪追上了京子,并毫不留情地从后方擒抱住她。两个人滚落地面,滑到了河堤。
我气喘吁吁地追在后面,凪将京子的手臂反向拧起。虽然我不是很懂,但她的动作看上去像是包含了柔道或拳法之类的“招数”。京子完全动弹不得。当然,这种格斗技在学校里是学不到的。
“好痛好痛好痛!住手!”
“怎么样,就这样让我折断吗?就算再生也还要花费时间,曼提柯尔!”
凪说出不明所谓的话。
“住手!我不会再犯了,不会再犯了!”
京子的叫声很悲痛。
“住手!雾间同学!”
我扑向她。
但是,她推开了我。
然后继续对京子说。
“听好了,不只是我。艾柯斯也在找你!你现在演戏的话就会丢掉一条胳膊,那样就是你输了!”
她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不会了,不会再犯了!我不会再对药出手了!住手,拜托了,饶了我吧!”
京子哭喊着。药?
“明明杀了草津秋子,你还说这些!”
凪的声音很凄厉。
我的心脏像是停止了。
草津秋子——
那是行踪不明的其中一人,一年级学生的名字。
“不知道、不知道!不是我做的,不是我!我只是从那孩子那里拿了药——”
就在这时,京子的胳膊发出咔嚓的讨厌声音。
啊地一声,京子翻了个白眼。
“……切!普通人吗!”
说完这句,凪突然松开了手。
京子咣当地倒在堤坝上。
“京子!”
我慌忙跑向她身旁抱起了她。
“没事的。我在破坏她的关节之前就住手了。虽然有点痛,但是很快就会消失。”
凪说道。
“唔、唔唔……”
京子在颤抖。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喊道。
“你自己问木下本人吧,末真同学。”
凪的声音很平静。
“唔唔唔……”
京子咔嚓咔嚓地咬着牙。她异常地害怕。这也难怪。我也一样。
“不管怎么说,这也太过分了!”
“但是,这样比公开出去更好吧,木下。”
凪这么说着,京子则哆嗦了一下,身体僵住不动了。
“听好了,这只是让你吃吃苦头,不要再接受其他同伴和同类的无聊引诱了。明白了吗。”
然后,她转过脚后跟。
“等、等一下!”
我喊着,于是这次凪看向我这边说道。
“末真同学,你也不要一直挂念五年前的事。太过于拘泥这种事会产生恶果的。”
她男孩子般的说话方式跟那张男孩子气的脸非常相配……但是问题不在这里。
“为、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会知道五年前我被杀人犯盯上的事!?
“等、等一下——”
我想要叫住她,但是炎之魔女接下来没有再说话,踱步离开了现场。
3
我跟京子约好绝对会保密之后,她对我讲述道。
“……我们初中时都在第一中学。大家都是乒乓球部的,进入高中之后还是有来往。嗯,草津也是其中一人,虽然比我低一级,但是那孩子在我们初三的时候担任着部长,所以我基本没有把她看成是后辈。
然后,我记得是在三个月左右之前,草津说是有好东西要给我们看,就把大家聚集了起来。
她拿出了一种奇怪的药。
不,不是大麻。
是一种纯蓝色,晶莹剔透的液体。我试着闻了闻味道,头脑就变得一片空白,自己像是变成了透明人,身体的每个角落都有种被清洗干净的感觉。
稀释剂?我想不是。虽说我也不清楚。因为它完全没有刺鼻的味道。
草津没有详细说明,只说是某个制药公司新开发的特别样品。嗯,估计是她随口乱扯的吧。但是就是这样,我们几个也被套了进去……
是的,她没有收钱。
我很难想象她会自杀,但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之后那段时期,我们几人之中开始有人离家出走。
我完全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她们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只是在转瞬间消失。嗯。其他学校的人也一样。
然后草津也不见了。那段时间好不容易残留下来的我们都开始考虑是不是那种药的问题。我们不知道药是从哪来的,但是说不定那是不能为人所知的东西——所以知道并使用了那东西的我们就被盯上了……想到这里,我们中的一人突然说不想再跟我们扯上关系。
但是我也很不安啊。于是就追问她为什么。
后来她就说是被雾间凪威胁了。对方似乎是知道药的事,告诉她不要再提这件事,忘掉它——
并不只是这一个人,其他人也接连受到袭击。我是最后一个。
是的。是从两周前开始的。从雾间凪停学后离开学校时起。所以,无论怎么想,她就是为了故意制造出必须离开学校的理由才那么做的。
哎哎?我不管了。绝对不会再对药出手了。雾间凪的事我也不清楚!学校我也想避开。呐,末真,不要告诉任何人哦。也不要告诉大家。啊啊,其实也不应该告诉你的。但是我已经快到极限了。保持着沉默,又害怕到快要崩溃——”
……我安慰着抽泣的京子,等她渐渐恢复了正常的表情,我就带她到FirstKitchen一角的包厢里消磨时间,之后又把她送到了家。(译注:FirstKitchen,日文原名是“ファーストキッチン”,是日本著名的快餐连锁店。)
然后,我一个人走在黑暗的道路上,低着头继续思考。
她所述的零碎片段恐怕只是管中窥豹。从她的话中还搞不清楚事态,但是京子在那个“原乒乓球部团体”中似乎不占主导地位。她更像是会听从其他不良少女摆布的那种人。只不过是在随波逐流。
她只不过是被害者。只是站在事态的外围。
草津秋子这个女孩是被杀的——凪这么说过。
她知道这件事。
我过去的秘密也是。
(……为什么?)
她到底是什么人?
学校——不,应该让警察知道吗?
(但是,我跟京子约好了……)
要是被知道抽过麻药之类的东西,京子就完蛋了。不只是停学。为了警戒其他学生,她会受到退学处分吧。我不想造成这种后果。
道路已经很暗了。
电线杆上的荧光灯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换过,发出闪烁的光芒。
“…………”
我站住了。
然后我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下打开书包,多亏了什么都会放进去的习惯,我找到班级的联络簿并打开。里面不只记有电话号码,还有住址。
我调查着在自己前面三个学号之人的住址。
雾间凪出人意料地跟我一样住在学校附近。是可以走过去的距离。
(……好!)
我合上书包,小跑着奔向那个地方。
但是,为什么我不得不去见她呢?
当事人的京子想从这种事态中逃开。那是自然而然的反应。普通人都会那样。
至于我,说白了就是没有任何关系的第三者。
但是,我已经受够了。
五年前的时候也是,我不了解的事态擅自展开,知道的时候已经是结束之后。我的意志不知存在于何处。
危险不危险的想来就来吧。
所以,这段时间我也为了找到不吉波普这个虚无缥缈的影子而四处奔走。没错,也就是这么回事。我无论如何都想进行“对决”。
(没错——我已经受够半吊子了!)
雾间凪也许是真正的魔女。但是,那样反而是我所期望的。
“……哎?”
找到住址上的地方后,那里不是什么公寓,只是普通的住宅区。
为了避免弄错我确认了好几次。但是果然还是不对。
而且,这里也没有雾间的名牌。我巡视着住址记录,上面写着“谷口方”的小字。好像是另一家人。
(……是那个名字不同的监护人吗。)
最终我果然找到了谷口家。跟住址也吻合。
那是一栋十分普通且随处可见的商业住宅。从大小看上去像是很有钱,但果然还是很普通。
回想刚才遇到的凪,她异样的姿态跟眼前的场景形象完全不合,我十分困惑地在门铃按钮前踌躇了半天。
下决心按下去之后,只是响起了叮咚这种日常的声音。
“来了,是哪位?”
从电话机中传来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那不是凪,而是一个男孩的声音。
“那、那个,我找雾间同学……”
我语无伦次地回答,对方则用明快的声音说。
“啊啊,凪的朋友吗。”
如此明快地说着并打开了门。
看上去像是初中生,但是比我和凪都高。笑容很和善。
“呀,请进。她还没有回来哦。”
“好、好的。那个……”
“请等一下。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他这么说着,将我带进待客室。
非常普通的家。
橱柜上装饰着模仿生肖制作的小小玩偶。
“请坐。”
少年这么说着,端出了红茶和饼干。
“谢、谢谢。”
好喝。虽然我不懂红茶,但是能感觉到这是好茶。
“哎呀,还真少见呢。竟然会有凪的朋友来这里。”
少年用爽朗的声音说。
“那个,您是?”
听到我这么问。
“我是她的弟弟。”
他如此回答。不过他们的长相一点也不像。
“那个,我听说雾间同学是一个人住的,是这样吗。”
“嗯。我是半年前来到这里的。直到春天为止都跟父母一起待在国外。明年要接受高中入学测试了,所以先一步回到日本。”
“父母……”
凪也是有父母的。但是谷口这个姓不是完全不同吗。
这时,玄关被拉开了,传来“我回来了”的声音。是凪。
“啊啊,欢迎回来。”
她的弟弟站起来欢迎她。
“你又带女孩子回来了吗。”
凪的声音。她的弟弟笑了。
“是找凪的。从刚才起就等在这里了。”
我看到回来的凪,差点喊出声来。
她换过了衣服,身穿学校制服。简直就像是刚从学校回来。
“啊啊,是你吗。”
看到没有出声的我,凪静静地说。
“到上面去吧。”
我被她引导着走上她位于二楼的房间。
这里跟下面完全不同,是个只放着书本和电脑的单调房间。一张床,两张桌子。一张是用来学习的,桌上很清静。另一张是电脑桌。电脑似乎配有各种各样的机箱,机械们乱糟糟地连在一起。显示器有三台。一开始我还以为是电视,但是每一台都是电脑用的。连地板上都摆满了各种机械,十个榻榻米大小的房间缩水到只有一半大。
比起女孩子的房间,这里更像是研究所。当然没有一本书是传言中的黑魔法书籍。这里都是些参考书。还有就是许多艰涩的硬皮书。但是那些都是关于电脑数据软件一类的书。
凪拉出学习桌的椅子,邀请我坐下。
“坐吧。”
“谢谢。”
我坦率地坐下了。
“吓了一跳吧。”
凪戏谑般地笑了。
“哎?”
“正树也在。你以为我是一个人住吧。”
“嗯、嗯。你有弟弟呢。我吃了一惊。”
“不是亲弟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凪摇了摇头。
“他是我母亲再婚对象带来的孩子。他是个好孩子,但是对待我的方式很是油滑,将来大概会成为女性杀手吧。哎呀呀。”
“啊啊,那么谷口……”
“嗯,是母亲丈夫的姓。只有我还用旧姓。”
“哎,为什么?”
“我有恋父情结啊。”
凪用既不像开玩笑也不像认真的口吻说。
“父亲?”
“哦呀,我还以为你知道呢。用雾间诚一这个名字出了很多书的人。”
凪的话说到一半,我就“哎哎哎!?”地大声喊起来。
“骗人的吧!”
“骗什么?”
“因为——是那位作家雾间诚一啊!?”
我不可能不知道。因为那位作家写了很多关于犯罪心理和深层心理之类的书,我拜读了不少。《在心中呐喊——关于多重人格》《人类在杀人之时》《杀戮者的情绪会改变》《厌倦噩梦》《“未知”的增殖》《VS幻想者》之类的书。比起小说,此人概论书或短文风格的论文写的更多,其实我也完全没有读过他的小说。他以落伍的启蒙主义者自居,是一位在作品中有着领袖气质的作家。
“是的。他是我的亲生父亲。死了就是。”
“嗯,这我知道……但是,是真的吗?哎呀,真的是真的?”
“所以说我撒谎有什么意义啊。”
“这倒是……因为,怎么说呢……”
“你不觉得我的名字很奇怪?”
“完全没想过……真是的。为什么这么问?”
我一边说着,一边明白了其中的理由。这就是雾间诚一这位作家之类的人对自己周围不由自主产生的无意识确信。然后,这位厉害的人物也完全希望自己住在次元不同的世界。
“总之,我用的是他的遗产。包括学校的学费在内。”
“哎?你母亲呢——”
“没有入籍,所以遗产全部是我的东西。不过有一半是老妈自己放弃的。反正那时候已经叫谷口了,她也不想跟雾间扯上关系吧。多亏了这一点,继承税我全都带过来了。毕竟寄宿在这个家里。”
“…………”
对于有着普通中流家庭和父母的我来说,已是没有现实感的话题。炎之魔女的生活环境确实不正常。
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有不得不问她的事。
“那个,我说。”
“什么。……啊啊,‘理由’吗?”
“是的。……你为什么要帮助京子?”
“哎呀呀,你竟然知道那是‘帮助’呢。”
凪苦笑着。
“我从京子那里听说了。她们被奇怪的麻药诱惑了。从那之后,你就来帮助她们了对吧?”
“谁知道呢。”
“为什么?你在哪里知道的?为什么会知道那种事?”
我急切地问着。
“…………”
凪回盯着我的眼睛。
我的心一颤。她果然很漂亮。甚至可以说她“真的是魔法师”。
“父亲在我十岁的时候死去了。”
她突然开始讲述。
“嗯、嗯。”
我暧昧不明地随声附和着,她是没有听见吗,总之她继续说道。
“他死的时候母亲已经不在身边,家里只有我和他。他是个不喝酒不搞女人的家伙,相对地只知道干工作。那一天,我从学校回到家,他倒在地上。我连忙叫了救护车。在救护车赶来之前,我陪着那个嘴角流血的家伙。他这么说了。
‘凪,你怎么看待普通这件事?’
我觉得他不知所谓。所以摇了摇头。然后他这么说。
‘普通就是放手不管并且一直维持这种样子。所以,我很讨厌普通,必须变得不普通。所以,我——’
结果,这就是他的遗言。他失去了意识,没有再醒过来。死因是胃穿孔引起的内脏溶解——死得很恶心。医生剖开他的肚子时,里面臭的很厉害,据说跟他非常熟悉的护士都吐了。
所以该怎么说呢,我也不太懂。从那之后,我就放弃了普通的生活方式。”
她淡淡地说。
我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而她突然说。
“弥赛亚情结。”(译注:MessiahComplex,即救世主意识。)
“……是吗?”
只看面容她是位文静的美女,我盯着她薄薄的嘴唇。不知怎么我无法直视她的眼睛。
“啊啊。我是有病的。幼儿体验也够多的了。”
她若无其事地说出恐怖的事。
但是我只把她看成是偏执狂。
“……但是,那样……”
像是要截住我的话头,凪重新面向自己身后的桌子,打开电脑点出一个写有文字的画面,敲打着键盘。
唰啦唰啦地出现了一张列表。她一点接一点地往下滚动滚轮。似乎是人名。之后接着数字。
“——有了。”
她的手指停止了,为我指示画面。
那里显示着“2-B-33末真和子am8:25-pm3:40”。
“这是……!”
这是我的上学放学记录。
“我侵入了学校的网络。这样就能抓住全校学生行动的大纲了。我知道了木下的同伴最近品行突然恶化。为了调查这个,就查出了药的事。”
我很惊愕。
“这、这不是犯罪吗!?”
“显然违反了刑法。”
她干脆地说。
我的嘴一张一合,而她静静地继续说道。
“没办法啊。学校这种地方是个从一般社会中隔绝出来的奇特环境,连警察的力量都无法涉及。即使发生了暴力事件,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都有遮遮掩掩的倾向。就算死了人,有时给出的原因也只不过是‘因被欺凌的痛苦而自杀’这种片面之词,连勒令欺凌的学生退学这种事都很少见。”
“是、是倒是——但是!”
“这确实是恶行。但是必须有人来做。学校里的老师根本就不可靠。”
“不,不是说这个——但是!”
但是,为了这种事特意做出会被停学的举动,这种人又算什么呢。
弥赛亚情结——
它可以说是“救世主同一化志愿”,是奇特夸大妄想狂中的一种。
雾间诚一的书里也记载着相信自己是击球员的中年男人,穿着职业服袭击审判中被判无罪的杀人嫌疑犯这种病例。这个人反而被杀,而且嫌疑犯是正当防卫,于是又被判了无罪。如果嫌疑犯真的无罪,那这就是一次愚蠢的喜剧,不然的话就是正义完全败给邪恶的悲剧。不管哪一方都没救了。
雾间凪说这种事跟自己的所做所为是一回事。
雾间诚一会分析人类心理的奇怪现象,将扭曲的现实把人逼上犯罪之路写成概论书,这么想来他的书中确实有很多内容都是这一类的。
而他的女儿,自称是父控的孩子会变成这样也不奇怪,但是——
凪向沉默的我递来手机。不是家里的电话线路,一定是自己的名义承担话费的吧。
“给,打给电话吧。”
“哎?给谁?”
看到眼睛睁圆的我,凪说出了出人意料的话。
“当然是给你家打。就说是接下来你要带着朋友过去,做好晚饭的准备吧。”
4
第二天,停学的凪又来上学了。
但是京子还是躲着她,她也像是眼中没有昨天被逼成那样的我们,好好待了一个小时之后就趴在桌子上,一直在睡觉。老师们也把她看成一个脓包似的,完全没在意她。
她有一次在休息时间站起来去厕所,我躲过京子她们的视线,悄悄追在她身后搭话说。
“那、那个,雾间同学——”
“啊啊?”
但是回过头的她很茫然。似乎还没摆脱睡意。
“啊啊,是你啊。抱歉,我昨晚通宵了,现在不得不睡觉,有话之后再说吧。”
她这么说着,很快上了个厕所,回到座位上又接着睡了。
“…………”
我因为昨天的事非常混乱,想要跟她谈谈,但话题果然还是被她岔开了。
昨天,凪主动让我招待她到我家吃了晚饭。
说到其中的理由。
“你们家从上次的事件之后就过度担心女儿回家太晚的事吧。只要当成是跟我见面了就好。就说是因为我的父母在旅行,忍不住就把你邀请来了之类的。”
确实如此,我也老实地听从了。
在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说完“要再来哦”并目送我们的同时,我们离开了谷口家,这时天色已经变暗了,太阳连一个角也不剩了。
我在前面走着,凪则沉默地跟在我身后。
我无法忍受沉默,说出了多余的话。
“但是啊,雾间同学。那个,你还是稍微乖一点吧。”
“没事的。我会尽量不要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流氓的。那样的话,就算是我也能使用普通女孩的说话方式了。”
她勉强吊起嘴唇一角的表情看上去很奇怪,但是因为她本来就很漂亮,所以其实也没那么奇怪。
“嗯,从今往后。”
我也笑了。但是其实我想问她的不是这件事。
就在磨磨蹭蹭的时候,她开口道。
“你很聪明啊。”
“是、是吗。”
她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入学测试,在补试中取得了全年级第一,被这样一个人说是聪明,我的心情复杂起来。
“嗯,我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向你说明了,你也果然能明白。”
“嗯,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我本来就打算这么做。首先,谁也不会把这事当真。
她却摇了摇头。
“不,不是这件事,是雾间诚一。”
“哎?什么事?”
“你学习用的雾间诚一,他的女儿竟然是做这种蠢事的人。所以,你也不要太深入了。”
她耸着肩说。
“…………”
我稍微止住步伐,盯着她。
“为什么要这么说?”
“什么为什么——五年前的事件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要太追根问底了。会产生恶果的——也就是说,性格会因此而扭曲。跟我一样。”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凪的表情有些焦躁起来。
“你想变得跟我一样吗。”
她瞪着我的眼神就像是“炎之魔女”。但是我没有畏惧。我已经不怕了。于是我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
“为什么你知道我五年前差点被杀的事?这件事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听我这么说,凪吃了一惊。一幅糟了的表情。
“啊啊,那是……呃~”
“你基本上不和班里同学谈话,完全是个杀人博士的我过去很有名,但是这件事没有人知道。只有我、家人和警察方面的人知道。否则——就是跟事件相关的人。”
“…………”
“是吗?”
“…………”
“那么,果然是你。救了我的人。”
犯人自杀了,当时是这样的结论。但是那果然不对。
是她打倒的。就像帮助京子她们一样。
“……怎么样都无所谓吧,这种事。”
她的表情变得不愉快了。
“为什么?那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我一直这么想。我活着是为什么。因为犯人擅自死掉而活下来,完全没法让我高兴起来。我无法忍受坏事不自行走向灭亡就一定不会有好事发生的想法。这样就等于我们做不到任何好的事——”
是的——
就是这样。
正义最后一定会胜利,也许是的,但是身为普通人类的我们不会生存到最后。在那之前可能就会被反复无常的杀人魔杀掉。
但是,即使如此,这种事会鼓舞战斗之人。想到会被这些人拯救,比起犯人自生自灭而延长人生,我会得到更多的生存活力……
可是,凪冷冷地说。
“那不是我。”
“骗人。”
“那是不吉波普做的。结局的部分。”
我忽然听到了传说中架空的角色之名,因此陷入巨大的困惑之中。
“——哎?”
凪对惊讶的我生硬地说。
“但是那些事都无所谓。没有理由让你负担任何责任。”
我从她的口吻中知道了,刚才她只是在开玩笑。话题被她岔开了。
“但是,我——”
“别提这件事了。拜托。”
她稍微咬住下唇。
于是我没有说出关键的话,就这样两人只是走起路来。
——第三小时的课程开始时,凪还在睡觉。
我呆呆地盯着她缩成一团的背影。
看上去十分孤独和寂寞。
(雾间同学,我只是想对你道谢。谢谢你救了我……如此而已,对救命恩人没有任何感谢的世界是不对的,没错吧?)我在心中向她搭话。但是,就算她回答了什么,我也猜不到那会是悲伤的事。
她在桌上弯了弯身子,“唔唔唔嗯”地呻吟着。
于是,至今为止都在忍耐的老师总算按耐不住,大声喊道。
“喂,雾间!!”
凪依然一幅发呆的表情直起身。
“……什么事,老师。”
“你把我刚才说明的东西说说看!不,是证明公式!”
老师梆梆地敲着黑板。这位老师的字让人不敢恭维,而且还到处有被蹭掉的痕迹。上课的时候不一直伸长脖子记笔记的话,基本上不可能认出来老师在写什么。
“…………”
凪眯起眼睛看了会黑板,突然说。
“a<b,ab>c中,c是有理数时,x=24,y=17/3,z=7成立。”
然后她又滑溜着趴在桌上。
老师的脸通红。她似乎是答对了。
我们都嗤嗤发笑,而凪还是老样子,又睡着了。
我们一如往常的课堂景观。
她这种大胆的行为也可能是在为下一次战斗做准备。从旁人看来,那只不过是旁若无人的举动……
她又乱动了一下。
“嗯嗯……”
她漏出的呼吸出人意料地有种女孩子气,我噗地吐了口气。
像这样,炎之魔女从停学中回到了我们的学校。
间奏
Interlude
……艾柯斯在街头彷徨。
一周前配属的服装已经破破烂烂了,就在刚才,他只是走路就被当成可疑人物被警察抓住了,那时他得到来路不明的黑帽子少年帮助,总算是在没有伤害到任何人的情况下逃了出来。他从山林里逃到都市之后,已万不得已地让六个人受了重伤或轻伤。
他感到目标曼提柯尔就在附近。
但是,人类的城市太过错综复杂,人群也熙熙攘攘。在这其中该怎么找到曼提柯尔,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
他在渐渐变暗的天空下走入小巷深处,再次瘫坐地面。
跟刚才不同,周围没有人。小巷里有种腐烂的水垢味。
他仰望着天空中的晚霞,这里看不到星星。山林里即使在白天也能看到星星。
但是,他不能再哭了。刚才黑帽子的少年对他说过。
“你在寻找着什么吧。所以,你要等待找到对方之后再哭。”
没错。
不能在这里倒下。
他必须阻止自己的孩子也是分身的曼提柯尔之杀戮。
她持有他自己已经封印的交流能力和他为了扰乱这个星球生态系统而拥有的能力。特别是“变身能力”,对于这座星球,对于以人类为中心的知性文明的环境平衡有显著的损害,会从根本上颠覆他原来的使命。
使命——
他不得不完成使命。他就是为了这一点而出生的。但是曼提柯尔的存在绝对妨碍了——他的使命。
他不得不决定“是哪一方”。
这个判断必须是严密而公平的。和他是同类也是异物的曼提柯尔不能存在于这个星球。他必须想办法排除她。
“…………”
他蹒跚着站起来。
这时,有人发出了惨叫。
“呀!”
一个年轻的女人走入小巷,目击到他的身影。
他慌忙挥舞着双手,表示自己没有加害之意,但是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
女人向他靠近。刚才那声似乎不是惨叫,只是惊讶。
“你受伤了!到底怎么回事?”
仔细看来,这个女人还是个少女。
她将看上去设计高贵的手帕毫不在乎地捂在他额头的伤口上,擦拭着血迹。伤口本身已经痊愈了,只有血迹黏在上面,所以他并没有感到疼痛。
“唔,受伤……”
他想要回答说不必处理伤口。但是少女的话语中可以被他用来的回话的单词太少了,他无法说出有意义的话语。
“怎么办,要叫警察吗?”
“警、警察……”
只能说出这些。
但是少女不知道为什么仅凭这些就理解了他想说什么。
“警察不行吗。知道了。能说出你的家在哪吗?没在附近?”
“没——家。”
他从少女的话中挑出单词,勉强串成文字。他在跟人说话的时候,只能从中挑出别人说过的话来回复。他只能给出人类思考范围内的情报。
“没有住的地方?什么嘛,你好像是有什么理由。”
她嘀咕着。然后他摆了摆手,示意少女离开自己。
少女温柔地嘭嘭拍着他的肩膀。她是在用身体语言说冷静下来吧。
“不行不行。现在我对你置之不管的话,我就该睡不着觉了。嗯。”
她似乎能理解他说不出口的意志。
“嗯~是啊,那么总之先去学校吧。进入学校要接受检查,但是我知道一个密道。”
“学校……”
“我们公寓里的邻居眼睛很尖的。我也是有很多情况的啊。嘿嘿嘿。”
她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着,抓住他的胳膊半带勉强地把他拉了起来。然后她像是拖着他一般引路。
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按少女所说的话前行。
这个女孩是什么人,就在他这么想到的同时。
“我?我叫纸木城。”
少女报上名字。
“纸木城直子。深阳学园三年级。你呢?”
“啊、唔…………”
他无法回答。他不被允许给予人类关于自己的情报。
“什么哦,你不能说话?”
“不能——说话。”
“这不是在说嘛。嗯~你被别人称为回声(Echoes)啊?好奇怪的名字。简直就像是为了让我称呼你才取的名字。”
纸木城直子嗤嗤笑着。她还注意到自己可以理解他没有说出口的意志这个特殊的现象。
她用笑脸看向他。
“算了。我的朋友里有个叫凪的有趣女孩,跟她商谈之后大部分麻烦都能解决。艾柯斯君,只要你不是坏人就行。”
她眨了眨眼。
然后,她取出手机,为了跟那个叫凪的人打电话,熟练而快速地开始敲击手机键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