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纸木城直子死了。忘记她的事吧。”
用打字机打出的这封信只写了这句话。
“……什么?”
我拿起信封看了看,上面只写着“木村明雄”这个名字和我的地址,没有寄信人的名字。邮戳是我高中时代所在城市的名字。
我首先想到是以前班级里的家伙在戏弄我。我跟纸木城直子的事结束之后,就被大家广为所知了。
但是,恶作剧的话也来太迟了。从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已过了整整两年。就算要戏弄我,时间也过去太久了。
她在我高中二年级的时候突然失踪了。
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她消失的理由。我想也没有人知道。我怎么能忍受有别人知道她在考虑些什么呢。
纸木城直子是以一种有些奇妙的形式与我开始恋爱的。
那是春天的新学期刚开始没多久的时候。
午休的时候,我在校舍背后一个人呆呆地抽着CasterMild时,出现了两个男女。我人在树荫下,从那两人的角度他们看不到我。(译注:CasterMild,原文是キャスターマイルド,日本名烟。)
他们似乎是伴随着意味深长的沉默走来的,但是我反而产生了期待,一边藏好一边偷看他们的样子。
但是,两人都只是沉默着,没有互相注视,只是站着而已。
两个人都在磨磨蹭蹭。
(啊啊,这是……)
就像我猜测的那样,女方终于开口说。
“那个……信你读了吗?”
她两手交握着说。
“嗯……”男方给出犹豫不决的回答。
现在还有这种过时的场景啊,我失去了兴趣,就在我要别开脸的时候,男方东张西望地说。
“那个——你是一个人吗?”
“哎?”
女方眨了眨眼。我也是。这种时候一般都是一个人吧。不过也有那种会带着朋友来的没救者。
“不是别的什么人叫我出来的啊。”
男生呼地舒了口气。说是什么人,也就是说女生集体开玩笑之类的吗?
这时我终于发现。
仔细一看,男生的上半身是蓝色,女生是黄色。我们学校不同学年的颜色指定不同。我们年级是绿色的。这两个人之中,男生是一年级而女生是三年级的。
“哪里,没那回事!”
三年级女生说。知道她是学姐后,看她就有种微妙的成熟感。而且还是个美女。我个人认为女人是很麻烦的,也发觉她为自己化了不留痕迹的大眼妆。那是不会暴露给学生指导老师的自然妆容。想必她是一位相当擅于表现出开朗的人。
与此相对的一年级学生让我觉得是个超级小鬼。可以说是娃娃脸的美少年系,但是该怎么说呢,他不怎么醒目。
“那是怎么回事?”
他用糊涂的口吻询问身为学姐的她。
“所以说……”
她的脸红着低下了头。她的表情像是在说,没别的,就是这么回事。
(唔……)
但是我很能明白一年级学生的心情。要说为什么,我也完全搞不清楚。为什么这种三年级的美女一定要迷上一年级新生呢。比起单纯的开心,觉得奇怪而产生怀疑也是自然的。
现在的我已经是大学生了,熟人中也有男友年龄更小的女生,这种情况并不罕见。但是在高中绝对不是这样的。直到高中为止还存在着世间井然有序的封建制度,女生在学校外面不管是跟大学生也好初中生也好,不管有什么样的男朋友都没关系,但是在校内就只能跟同年级或年级更高的学生交往,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呃……纸木城同学。”
他发出困惑的声音。这时我总算听到了她的名字。
“什么?”
纸木城用怀着期待与不安的眼神盯着他。男人对这种眼神是很难抵抗的。但是他移开了视线,没有看她的眼睛。
“对不起,我没有自信!”
他像是发出了惨叫一般,没有回头地跑开了。
“啊…!”
纸木城有一瞬间想要追过去,却立刻止住了步伐,肩膀也沉了下去。
她的头微微歪向一边伫立的背影,看上去漂亮至极。
该说她是对学校里看不见摸不着的制度进行反抗的女性堂吉诃德吗,我心中有种怪怪的感动。
就在我感动的时候,她突然咕噜一下转动着脖颈,简直就像是刚从澡堂子里出来的大叔一样。
“哈啊啊,还真是……”
她用疲倦的声音说着,又突然转向我这边。
我没来得及躲藏,跟她的视线正好相对。
“让你看笑话了吧?啊哈哈。”
她笑着,走到了这边。看来我在这的事一开始就暴露了。
“呃,不,那个。我没打算偷看。”
我慌忙辩解,但是她只是伸出手来,从我口袋里取出CasterMild并抽出一根。
“给我了哦。真是的,只能抽根烟了。”
她把烟放在嘴上,并伸向我。我连忙帮她打着了火。
“你还挺自来熟的。”
她微微一笑,大大地吐了一口烟。她的态度跟刚才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但是当我看向她的侧脸,发现她还是流出了些许泪水。
“……你是认真的吗?”
为了让她笑着说“怎么会!”再重新站起来,我就试着问了这句话。
但是,就在这时。
“嗯。我是认真的。”
她坦率地点点头。然后马上蹲了下来。
“是的,我是认真的……”
她抱着膝盖蹲坐着,把脸埋在短裙里。
“为什么我不会被喜欢的对象选中。如果可以的话该有多好……”
她的声音很潮湿。
“不,那个,是倒是。但是还不如让刚才的家伙回个头比较好。”
我老实地说。
她抬起脸来。眼线因为泪水稍微掉了一点。然后,她突然说。
“……别说了。”
“哎?”
“别对我温柔。你迷上我会让我困扰的。”
“哎哎哎?”
我惊慌失措起来,而她站起身,已经没在哭了。
然后,她微笑着。
“开玩笑的啦,开玩笑。但你是个好人呢。你的名字是?”
“2年B组的木村。”
“我是3年F组的纸木城。你想去下午的课吗?”
“不,没打算。”
我本来就准备翘掉现代日语和政治经济。
“那我请你吃MosBurger吧。就当作是你安慰我的谢礼。我知道一条离开学校的密道。”(译注:MosBurger,即摩丝汉堡,日本著名快餐连锁店。)
然后她戏谑地眨了眨眼。
最初,我们就是以这种感觉开始的。
直到最后也是这种调调。我们没有那么深入地“恋爱”。从旁人看来也许是那么回事,但是至少她没有迷上我……我是这么认为的。在整整过去两年的现在也是。
2
结果后来,纸木城还是跟那个一年级新生——是叫田中志郎这个名字吧——交往了。她的主动出击成功奏效。
“但是,还真不懂呢。为什么学姐喜欢那种人?”
我有时会这么问她。在她爽快地邀请我“要不要一起玩?”的时候。
恩,我们也有约会。看电影吃饭,打台球的时候彼此用钱赌胜负。除此以外的事,还有很多。
“哎呀,他是玩弓的呢。”
“弓?是弓道吗?”
我记得那时是在游乐园的观览车里。已经是可以描绘成画的高中生交往场景了。
“恩。第一次见到他是他初中时代参加比赛的时候。你知道吗?那种比赛是站成一排射箭的。先射歪的人就输。那个该怎么说呢,很有型。虽然比赛进行顺利,他后来还是输了,但是那种瞄准超远处的小小标的时释放出的眼神,该说是眼光吗,特别让我陶醉。还有箭唰地离开弓那个瞬间也是。”
“那还挺厉害的……”
说实话,我很惊讶。这种事跟田中本人的性格完全没关系嘛。也难怪他会困惑了。
“像这样玩在一起,还是跟木村君这种人比较开心。我也完全没打算自己玩弓。但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孩子给人一种‘大人物’的感觉。”
“是说我不是大人物吗。真过分。”
我苦笑着。“木村君这种人”就好。如果是“这种人”的话我就彻底无药可救了。
“恩。大概是因为你和我是相似的同类吧。我是很随便的。说起来你也是啊,木村君。”
“你要这么说我就没法回答了。”
我散漫地嘿嘿笑着。确实如此。否则我也不会堂而皇之地跟喜欢其他男人的女生约会了。而且,这段时间我真的相当喜欢她。即使如此,在她与田中小伙的交往这件事面前,我还是没法说出给我适可而止。而且,当时我交往的女朋友也不只她一个。正可谓是彼此彼此。
“说白了,志郎君很不明智。”
她感慨地叹了口气。
“为了不伤害我,就使用那种装模作样的说话方式,但是这种话反而会伤害到我,他还不明白这一点。”
“那是什么啊?你那样我也不明白的。”
“对于志郎君来说,我是个阻碍。那孩子可能还没有谈恋爱的必要,一定是。”
她的话有时很难懂。
女孩复杂也是理所当然的,这只不过是男人的乐观理论。她话中的难懂让她很明显从同年龄的少女中脱离出来了。并不是说女生之间就能互相理解。就我所知,她的朋友只有当时跟我同班的雾间凪。雾间凪也是比纸木城更奇怪的怪人,所以她们之间才合拍吧。老实说,雾间比纸木城更漂亮。但是我直到现在还是觉得纸木城更讨人喜欢。
“是说我们有这个必要吗。原来如此。我有种只有自己不行的感觉呢。”
“说的真好。我们果然很像。”
她只有嘴角微微一笑,然后她的身体靠了过来,将嘴唇贴在我的嘴上。
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这不是我们第一次接吻。
“……你跟田中吻过了吗?”
我有些落寞地问。
“怎么会呢。”
她笑了,言下之意是否定。
她性感和可爱之外的表情也全都很有魅力。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想这封信一定是恶作剧,但我还是有些介意,于是这一天,我翘了大学的课,回到了高中时居住的城市。寄送这封信的人恐怕是这座城里的住户。
虽然我家还在这,但我没有靠近自己的家,就这样赶往深阳学园。我不觉得现在的学生里会有犯人,不过我的脚步还是不由得向那里迈去。
“啊~这不是明雄吗!喂~!”
听到呼唤声是在我去学校的路上,伫立在公交车总站的时候。
我回头一看,是高一和高三时的同级生宫下藤花,她拿着一个大大的运动包站在那里。
“哦,好久不见!”
我也回以随意的招呼。
“什么哦,你就回家啦?正月还早呢。”
宫下是个可爱的女孩,但我对她没有意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之间的朋友关系还算融洽。
“还好还好。那你呢?”
“你在说什么啊。我可是落榜生啊落榜生。今天也要去参加补习学校的特别授课。”
“啊啊,是这么回事啊。”
“是的。啊~啊,现任大学生说话还真是冷淡。”
“什么嘛,你说话也变粗暴了。跟设计师的男朋友吵架了?”
她在高中一年级的时候跟走了那条路的学长交往了。
“谁知道啊,那种家伙。最近也不叫我出去。”
宫下撅起嘴。
“那是因为担心会打扰你学习吧。”
“不是的,那家伙比我还努力呢。他好像是盯上了什么大赏才那样子。”
“哦~”
“明雄现在呢?在大学交了女朋友吗?”
我微微苦笑。
“没。”
“什么,你还对那个三年级学生念念不忘?”
“三年级也是那时候的事吧。现在她也超过二十岁了。”
“……你在数她的年龄?那可是抛弃了你消失的女生哦?还是把她忘了吧。”
“无所谓了。”
我随口敷衍着,宫下则摆出一副“唔~”的表情,突然拉起我的手。
“干、干什么?”
“好了啦,陪我喝会茶。”
她生着气,把我带到了附近的茶馆“Tristan”。
“补习学校没关系?”
“管它的呢。反正今年也会落榜。”
这话可真乱来。
坐到角落的包厢里时,她对柜台怒吼了一声“美国式的两份!”,又重新看向我。
“你还真是个笨蛋。”
“我知道。”
我用鼻子哼了一声说。
“你才不知道。你该不会以为自己是英雄吧。在那次两年前的事件里。”
宫下不容分说地讲着。她的正义感很强,这一点跟以前没有改变。
“没觉得啦。况且,你……”
“不是你吧?她那个对象。她是在包庇什么人,你不知道吗?”
“…………”
两年前纸木城失踪之后。平时没有人进入的体育仓库内部出现了毛巾啊枕头啊小型电池式暖手炉啊这些东西。很明显是有人潜入了学校里面擅自住在这里的痕迹。是流浪者吗?最开始我们这么认为,但是那里也有纸木城带来的装饰品(班里的女生是如此证言的),事态就转变为严重的学生问题。
我不知道纸木城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但是这对父母在孩子失踪之后,被学校给予了质疑,即使如此他们都没有辩驳。纸木城因为不上学,就这样受到了强制退学的处分。
那时,有一位男学生宣称“她那么做的对象是我”,在学校中引发了巨大的骚动。
他似乎是在主张“她带来的人不是流浪汉,所以应该取消退学处分”。
教师们当然不肯相信。但是,为了让学生们停止骚动从而平息事态,那个男学生被停学,而纸木城的处分被取消。
结果从那之后,纸木城没再出现过,毕业之后也因为档案不全被留校处分。
这件事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是个无聊的事件。那个男学生因为这次骚动被所有女朋友写了休书,悲惨地被众人抛弃了。
真是个笨蛋家伙。
“……不,我知道纸木城是跟什么人见面的。”
我浮现起淡漠的笑容,对宫下说。
“骗人。”
“不,是真的。”
“什么人?那种抛弃你的垃圾。”
“是宇宙人。她被那个家伙带走了,升上了天空。”
我说到这里,嘭的声音在店内响起。
是宫下突然对我的脸扇了一巴掌。
“你给我适可而止!是个男人就不要一直对她恋恋不舍的!”
她真的在生气。但是她也并不是对我有意思。单纯只是因为她就是那种人。
“……抱歉。”
我苦笑着抚摸脸颊。
……但是,我刚才说的话并非玩笑。这是从纸木城本人那里听来的。
3
“木村君,你觉得人类这种存在有意义吗?”
某一天,纸木城突然问了我这种事。
“我觉得没吧。”
那时我对她的突发奇想已经习惯了,所以就立刻给出了回答。
“是吗,果然。”
她叹了口气。
我们并排躺在学校上学路的河堤上。说是上学路,大多数学生都是坐公交上学,这里基本没人通过。而且天色已经暗了,已是星星都要出来的时间。
“人类也很不容易啊。不管达到什么程度的文明,不幸的家伙还是没完没了。”
我装着样子说出这种话。
“……大概,是吧。”
她深有感触地说。她的样子似乎真的很奇怪。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说啊,最近我遇到了一个人。”
“你又迷上什么人了?田中怎么办。”
我很吃惊。
“恩。是倒是,但是这件事先不管。”
她坐起身,然后注视着河面上闪烁的路灯反光说。
“他是从宇宙来的。”
她一脸认真地说。这很明显是玩笑,但是我看不出她有想让我笑的意思,我以为这是某种比喻,就点了点头。
“嗯。”
“但是,他不是什么星的人。宇宙有着某种巨大的意识,那个意识为了‘测试人类’把他送了过来。但他也不是机器人。如果不是有实体存在于地球上,就什么都做不到了。他来到地球之后,渐渐有了跟人类相同的姿态,然后他为了调查这个世界做错了点事,他变成人类的进程失败了。”
“…………”
“他稍微有点进化过头了。他成为了拥有比人类几万年几千年之后所持能力更厉害的存在。反正宇宙是广阔的,没办法跟地球的时间精确吻合。然后他的身份暴露,被政府还是某个大企业抓住了。愚蠢的人类以为他只是一个突然变异的人类,对他进行了研究,然后他被进行了复制。但是这个复制品跟他不同,是个拥有残忍性格的食人怪。”
“…………”
我完全听不出来她想表达什么,总之在摸清梗概之前,我还是沉默着倾听。
“他想要表达这一点,但是他不能向我们说出他的真实身份,他身上设有不能自发跟人类说话的程序。这样很好。他是为了知道人类能否对自己温柔而前来测试的。所以他没有必要自主交涉或演讲。人类为他取了‘艾柯斯’这个名字,也就是只能重复别人话语的‘回声’。”
“…………”
“然后,食人怪总算把研究所的人类全部杀掉并逃了出去,它潜伏在人类社会中。他就是追着它而来的。那时我遇到了他。”
“……追来之后做什么?”
“战斗吧。不然的话,世界就会被这种生物占领。”
“但是,那个人不是宇宙人吗。地球人变成怎样都跟他没有关系吧。”
“是啊,是倒是……但是他很温柔。”
“就因为这样?”
“就因为这样很奇怪吗?温柔不可以是凌驾于一切的动机吗?”
她用异常认真的眼神盯着我的,然后她叹了口气。
“不过,这些有一半都是我的猜想。其实好像还有很复杂的理由。比如不能让这个星球的平衡毁坏之类的。但是如果会那样的话……不是很寂寞吗。”
低着头嘀咕的她,看上去又有些像平时那样快要哭出来,这让我坐如针毡。
我抱住她不像大人却像初中生的胸口。
我为了将这种感触糊弄过去,就故意粗暴地说。
“本来嘛,学姐你是怎么从艾柯斯那里听说这些事的。他不是不能自己说话吗?”
无聊的质问。
而她咯咯笑着说。
“啊哈哈。你还真聪明。没上我的当啊。”
“什么啊,原来就这么简单?”
如果只是为了开我的玩笑,这个故事也太错综复杂了。
“嗯。是玩笑啦玩笑。一个微不足道的童话故事——”
纸木城的嘴角戏谑般地浮现出淡淡笑容。
我们沉默了片刻。
最终,纸木城慢吞吞地说。
“……但是,如果艾柯斯赢了,他可能就要回到星星的世界里了。”
“不是很浪漫吗。像七夕一样。”
“他会如何向宇宙介绍人类的事呢。会说‘没事,是种好生物’吗。那一定很勉强吧……”
“那家伙现在在哪?”
“藏在学校里。要保密哦。”
我笑了。
“OK,我答应你。”
做了一个愚蠢的约定。
就因为这样,我接受了停学,也不可能降低志愿学校的等级了。不过,因为被女友们讨厌,我在学校里被孤立,只能学习这件事倒是在根本上跟前面那一点扯平了。
“星星好远呢……”
纸木城仰望着夜空说。
“那当然要比我们的人生远多了。”
我说着自己也搞不懂的话。是被她传染了吗。
“但是,如果学姐能发自心底地跟那个艾柯斯搞好关系,他也一定会喜欢上人类的。”
“你这么认为吗?”
“我想这么认为。反正学姐的故事已经编到没救了。”
“是啊,一定是的。”
她看向我,甜甜地笑了。
我看到她笑的时候,甚至想要她“别说傻话!”地对我发怒,我就这样不禁考虑着更为愚蠢的事。
我们就此分别。我从上学路走向车站,而她说要“坐公交”就走回学校方向。
这就是我和她的分别。第二天,她没有来学校,之后也没有再来过。
……美国茶被送到我和宫下藤花的面前。宫下因为女服务生兴趣颇深的注视目光忽然恢复了自我。
“……抱歉。我打了你。但是……”
她悄声说。
“嗯。我知道了。我就是个笨蛋。”
“真的,你还是忘了她比较好。那个人——呃,叫什么呢。”
“纸木城直子。”
“对,就是那个人,我不是很了解她,但是她如果真的喜欢明雄你,也会希望你忘记她吧。所以她才沉默着消失了。没错吧?”
“……是的话就好了。”
但是实际上,她一定不会怀念我吧。
最后,宫下勉强对我说出“打起精神来”,总算放过了我。
在茶馆的门口,我们分别了。
“再见。不过,你那种正义伙伴的性格也收敛一点吧。自身都难保了。还要参加升学考试。”
“是吗。”
她歪了歪脑袋。
“但是呢。”
“不过,也无所谓。”
我转过身去,忽然有声音向我搭话。
“——木村君!”
回过头一看,我不知为什么吃了一惊。
站在那里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宫下,但是为什么那时我会把她看成其他人——看成一位少年呢。她简直就像是变身了一样。
“……怎、怎么了。”
“纸木城直子优秀地完成了她的使命。所以你也要完成好自己的工作,不让她蒙羞。这是对于她唯一的饯礼。”
简直就像是戏剧般浮夸的语气。
然后她突然转过身去,那身影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潮之中。
“…………”
我只能愣愣地眺望着街头的人群。
我坐上公交,抵达深阳学园站的时候暮色已至,基本上看不到学生的身影。为社团活动做练习的学生们也像是因为天色太黑已经离开,我没看到他们的影子。就是因为他们这么没骨气,我们高中的运动部才没法出现在全国大会里。这一点还是真是没有变过。
校门已经关上了。部外者要通过内部电话接受盘问,否则不能入内,因此我过门而不入。
我从纸木城告诉我的围栏缝隙密道进入校内。
黑暗的学校用地简直就像废墟般寂静。耸立的校舍看上去如同巨大的墓碑。
直到去年为止我还每天从这里路过。但是,现在的我对于这里来说,已经完全是个陌生人了。
虽然是不怎么轻松的高中时代,一旦自己跟那段过去失去了关系,想起来还是有些微妙的低落。跟纸木城的事也是,在那之后我在学校里被当成了傻瓜,那些鲜明的记忆也已成为了如烟往事。
“…………”
我为什么要来学校呢。为了信的事做调查而来到这种地方,不是没有任何意义吗。
但是,说到我和纸木城的交点,也只残留在这座高中里了。纸木城居住的公寓已经住了别人,没有丝毫她存在过的痕迹。
我也没有其他可以去的地方。
一个也没有——
没错。我的内心某处是认为信的寄出人“会不会是纸木城本人”。
不过,大概不是吧。我就这样来到了学校,也没看到她的身影。那果然只是恶作剧。
一切都结束了。大家都已不过是往事了——
“…………”
我仰望着天空。天色阴郁,看不到星空。但是我却感觉到,自己能看到那时在河堤上跟她一起看到的星空。
那时,她确实是把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恐怕也包括田中志郎在内的秘密,即便只是比喻——只告诉了我一个人。即使我没有理解。
只是这样不也好吗。只有这些就够了,这样我就可以一辈子喜欢她。不管多么深爱其他女人,她也会一直作为那时那个让人搞不懂的怪人,活在我的体内。
“‘生命短暂,去爱吧少女’……”
我哼唱着她经常唱起的船头调,在校园中闲逛着。
于是,我不经意地来到体育馆前方,忽然回想起那个侵入者便想要找找他的痕迹。我不知道他跟她的关系,但是总之那是她最后的足迹。
我取出紧急情况下备用的手电筒,照亮了体育馆。
令人惊讶的是,我已经将这里的格局忘得差不多了。看来我也是相当想要遗忘高中时代。
我在正面出入口之外,墙壁与地面衔接的地方发现了一个不知道是门还是盖子的东西,想到大概就是这个吧,我躬身钻了进去。
但是,那里是个什么也不是的空间。只有铁柱从混凝土地板上伸出,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这里似乎是体育馆的地基部分。空间是为了在发生地震的时候吸收冲击而留空的吧。
居然有这种地方,我在这里上学三年都完全没发觉。
(什么啊,搞错了……)
我想要折返到上面去。
但是,这个动作让我的脚绊到了什么。
咔嚓,一个干涩的声音响起。
“……嗯?”
我将光线照到自己脚下。
那是一个黑乎乎且干巴巴的东西。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手套。我还想是不是施工的工人忘在这里的施工手套——只不过这样未免纤细了一点。
它的外侧没有覆盖物。也就是说,它本来就是这样。
“…………”
我沉默了一秒,然后发出了惨叫。无边的惨叫。
那是人类的手部干尸。
(怎、怎怎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这个!)
我脱力着跌坐原地。
这么说来——纸木城失踪的时候,不只是她一个人消失了。在那前后,还有好几个学生消失不见。
至今为止我都没有把那些事联系起来……但是学校里居然会掉落着人手这种东西,那次事件只可能跟异常有关吧。
那只手不知是因为被我踢到了,还是因为接触了外部空气——它化作粉尘散落四方。就此形影全无。
(到底是怎么了?两年前这所学校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我只能在夜晚的黑暗之中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