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类想着某件事必然是正确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事实已经是过去式了
——雾间诚一(VS幻想者)
“怎么了,末真?”
我们本在学校前的巴士站排着队,我突然走了出去,身后的好友宫下藤花惊讶地出声问道。我没有回复,继续向前走着,放弃了在队中的位置。
“和子,等等!”
藤花叫道,抓住了我的袖子。
“藤花,我突然想起来了点事。今天补习班可能要翘掉了。”
我头都没回地说道。
“诶?为什么?”
“晚点让我借下你的笔记哦!”
我敷衍了事地说着,迅速跑远了。
如果我不抓紧的话,会跟丢她的。
正沿着学校的山坡走下的毫无疑问的是其中一个我见过与飞鸟井仁待在一起的女生。
我记得名字应该是“北原美咲”。她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不对,我很确定上次我在补习班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着不同学校的制服。也就是说…
(她变了装,想要潜入进来?)
为什么她要做这种事情?
加上,如果想要进入我们学校,她需要有门卡。不过要是连这都想办法弄到了的话,她是认真的呢。“美咲”正快步地走在坡道上。我尽量让她保持在自己视线范围内,不过用这个速度走着让我十分惹人注目。
而且还是在我还穿着制服皮鞋,她穿着运动鞋的情况下。
不管怎么看都是我这边比较不自然。
持续了数分钟之后,美咲转进了一个公园。那是个水灾的时候用来排水的地方,没有可以藏身的东西。那里就在学校的正下方,刚好可以完整地看到职员办公室,学生几乎不会到这来。
(…要咋办?)
除了接着走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但在距离不远的时候,我弯腰蹲了下来,拙劣地装作鞋带松了的样子。
我瞄了一眼通向公园的正中间,美咲正在通电话。
“…不,她不在这里。她过去这几天都缺勤了。”
她的话随风飘到了我的耳旁,但很快又散去了,我结果啥都没听清。
“‘她’…?”
她正在找人吗?
紧接着,美咲挂掉了电话。
她朝我走来,我急忙站起身来,在她撞见我之前赶紧重新走了起来。
我放弃快步走路了。很快,美咲就追上了我,与我擦肩而过了。我不能接着跟着她了,会被发现的。
恐怕她的目标是补习班和飞鸟井仁吧。
然后我就这么回到了学校。
藤花还站在巴士站那里。
“诶?”
我瞪大了眼睛。没错,巴士早就已经开走了,但藤花没有上车。
“果然回来了呢,末真。”
她咧嘴笑了。
“为什么?”
“你连把包忘记了这件事都没注意到吗?”
她惊讶地说道。这么一说我才吃惊地发现我的两手是空的。
“啊…!”
我太蠢了,我满脑子都想着追美咲,竟然都没发现我的包还留在地上。
“来,给你。”
藤花说着,把包递给了我,我面红耳赤地接下了。
“谢…谢了,抱歉。呃,你在等我吗?”
“嗯,我觉得你会回来的。”
藤花点了点头。
她是个温柔的女孩,我这么想着,大声地对她说:“你真是个好孩子呢。”
“什么嘛?”
“没,我真的是这么觉得的。”
“别说的这么一本正经啊,真是的~”
藤花淘气地回应着我。一边用拳头敲了敲我的脑袋。
“诶?”
藤花的包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不是她平时带着的学校书包,而是个很大的スポルディング(Spalding)的运动包。
我好奇里面都装了些啥,不过…
“那现在要怎样?还打算翘掉补习班吗?”她问道。
“诶?…啊!…不,去吧。”
老实说,我想知道飞鸟井仁是不是在那里。
我和藤花在巴士站等着,队已经空了,因为车刚刚才开走一班。
我换手拿起藤花帮我拎着的包。
(我不记得有把包落下啊…)
确实,我去追美咲的时候,包不在我的手上,藤花当时抓了下我的袖口,然后包就不在我手上了…
(…嗯?)
记忆仿佛出现了漏洞,我总感觉被人摸走了什么。
“话说,你为啥像那样突然跑了?看起来一脸严肃的。”
“诶?”
当我反应过来转头看向藤花的时候,她咧嘴笑着。那是让人不忍责备的无邪笑容。
“嗯…我以为我见到了个初中的老相识…不过看来是认错了。”
我撒谎了。
“真的吗?”
“真,真的!是个认识的男孩子。”
“是初恋…?”
“呃,说不定呢。”
“哼?很有趣的样子嘛。”
她笑着追问道。
“以后什么时候说吧,现在放过我吧。”
我不能让藤花和飞鸟井仁还有他身边的一连串怪事扯上关系。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诶,好吧。”
藤花点了点头,放弃了追问。
接着,她向我摆出了一幅难以描述的,不对称的表情。
“如果你遇上了凭一己之力无法解决的问题,你应该找朋友商量一下。友情就是这样一回事啊,”
她说道,简直就像在做台上演讲。
我感觉仿佛有人捏着我的心脏,像是核心被贯穿了一样。
“并不是那样的事啦!”
我急忙否定道。
“这样啊,”
她耸了耸肩,表情又恢复了正常。
“……”
我很难冷静下来。不知为何,我觉得藤花好像想要警告我些什么。明明没有任何根据,但这个想法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我们上了巴士,我对藤花说道:
“呃,我有本参考书想买来着,我先走了哦。”
“要我陪你一起去不?”
“不用了。”
“我会帮你占个位的哦。”
“谢啦!”
分开了之后,在藤花进去之后大概等了三十秒,我再偷偷溜了进去。
我避开了电梯,取而代之从楼梯走了上去。
飞鸟井仁并不在指导室。
(今天没上班?)
我试着回想上周的今天他是不是有日休,但是记不清楚了。
“嗯…”我犹豫了一会,接着下了楼梯,用大堂的付费电话拨通了琴绘家的号码。
我并不想让琴绘那样率直的女孩更加担心,但是她就住在他隔壁,我认为她应该知道飞鸟井仁是否在那里。
铃声持续响了好几次,最后总算有人接了。“这里是琴绘家。”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个年长的女性,可能是她的母亲。
“我的名字是末真…请问琴绘同学在吗?”
我问道。
话音未落,电话另一端的声音惊讶地倒吸一口气。
“她不在。”
她怒声说道,语调突然变得暴躁。
我有点不知所措,但姑且问道:
“请问您知道她在哪吗?”
“……”
没有回答。
“喂?”
“你在打她什么主意?”
她突然尖叫道。
“哈?”
“你想要对她做什么?你人在哪里?”
“等…等等!您在说什么呢?”
我慌张地问道。她又一次问我在哪里,所以我回复:
“在车站旁的补习班。”
“补习班?”
她有些不解。
“是的。”
我对着电话点了点头。
“你是…琴绘的什么人?”
“呃,我们同在深阳学院读书,虽然不是同班同学,但是我们是朋友,我叫做末真和子。”
“你在上补习班?”
“是,是的,因为我是个应考生”
“琴绘没有去学校。你不知道吗?”
琴绘的母亲问道。
“诶…?”我吃惊地说道,“真的吗?”
“她的老师来过电话了…她已经三天没去过学校了!”
“那,那她有回过家吗?”
“我们吵了一架,然后她就离家出走了。”
她的母亲用快要哭了的语气说道。
“她一直都是个好孩子。从来不会夜不归宿,也不会未经允许就从银行取钱的…”
“……”
我一时语塞了。
那孩子?
那个哀求着我“救救仁哥哥”的孩子?
“难,难以置信…”
“你知道琴绘有可能在什么地方吗?”
“她离开多久了?”
“四天了…”
“明,明白了!我会试着去找她的!”
我挂了电话,受到了强烈的动摇。
我忘记取走我的电话卡了,警示音在大堂持续鸣叫了几分钟,我才终于发现原来是在提醒我,并取回了电话卡。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飞鸟井仁对她做了什么吗?
(不…如果他有这个打算的话,老早就该做了,毕竟她一直都住在他隔壁。)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着他的事情…
未经许可从银行取钱并且夜不归宿?
“……”
我试着让混乱的头脑冷静下来,咬了咬牙。
(现在要怎么办?显然我必须要找到琴绘。如果不和她谈谈的话,根本没法搞清问题…)
我再次拿起话筒,打给了所有今年在同一个班,可能会认识琴绘的人。
“诶?衣川?不知道呢…她最近风评挺差的,一直在炫耀自己有多富之类的…”
“那孩子问我想不想和她一起去派对。她在逗谁呢?我们马上要考试了啊。她还说她会请客,要说我没有蠢蠢欲动是不可能的!哈哈哈!”
“抱歉,末真。不该把她介绍给你的。我有点担心,所以问了问她最近如何,她就‘哈?’地无神地回复我。上次她又好像快要哭了一样!她有点不对劲,你有听说些什么吗?”
“嗯,我见过她和一堆低年级生一起离开教室。不,全都是男生。大部分都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为什么?不清楚,可能是冲着她的钱去的…”
“别和我提起她。她本来以前还挺好的,到头来果然还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我问她大学想要做什么,她说‘那种事怎样都行’你敢信?她肯定有什么后门。”
我对大家做出了模棱两可的回复应付了过去,但其实我非常吃惊。
虽然各种各样的看法都有,但是有一个共识。
那就是衣川琴绘变了…而且是难以置信的程度的激烈变化。
我瘫坐到大堂的皮质长凳上,现在完全搞不懂了。
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状况?
如果大家说的都是真的,那她很可能连自己在担心着飞鸟井仁,曾经来找我求助过这件事都已经忘了。不,肯定已经忘了。当初将她介绍给我的京子也是这么说的。
就算是奉承地说,我也算不上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不久前还很热衷于的某件事,第二天立马就厌倦了的这种情况并不少发生。我总是对新奇的事物饥渴难耐。
也可能琴绘只是堕落成了大人们口中常说的“最近的女高中生真是难以置信啊…”的那种类型而已。
但是…
“末真同学非常的冷静沉着,看起来很可靠呢。”
她说这话时两眼发亮的样子…让我无法相信她会是这么的肤浅。倒不是信任什么的缘故,纯粹是因为这不合理。我完全没法想通。
“……”
我的双拳在嘴唇前紧握着,空虚地瞪着眼,死命地思考着。
但我的思绪突然被打断了。
我看见有人从教学楼入口的自动门进来。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
是飞鸟井仁。
“……!”
我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飞鸟井仁注意到了有个高中女生,也就是我,正在瞪着他看。
他朝我露出了微笑。
“你好呀,你是这里的学生吗?”
“出什么事了吗?你看起来脸色不好呢。”
他边说着,边向我走来。
“…是飞鸟井仁先生吗?”
不知不觉间我就问了出来。
“是的,有什么事吗?”
“有些事情要与您谈谈。有空吗?”
我的声音无比得冷静,仿佛不是自己一样。
“啊,当然。是前途商谈的事吧?”
“不。”
我朝他走上前一步。
“是作为衣川琴绘的友人有事要谈。”
***
一小时前…
飞鸟井仁正独自坐在大学附近的咖啡店里,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翻着一本平装书。
店里有几分拥挤。大部分的客人都是两到三人一起来的,女孩们的笑声和惊叹声在店里回荡着。飞鸟井仁是唯一独自坐一桌的人。
他胸前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喂?”
“我是美咲。”
少女的声音说道。
“怎么样了。”
“如老师说的一样,‘她’不在这里。”
“这样么。”
“是的,她已经有几天没来学校了。”
“是请病假了吗?她有在医院吗?”
“我不清楚。似乎没人知道她出了什么事,包块她的老师在内。”
“不是因为她是新生,班上认识的人还不多的缘故吗?”
“不,大家都知道她,但她平时并不怎么谈论自己的事。在大家看来她是个有些不可思议又难以接近的孩子。”
“嗯…”
“她似乎没有任何朋友,我问了不少人,但没人能想到她有什么朋友。”
“明白了,谢谢你。”
“接下来我应该做什么呢?”
“你能在路上换下衣服吗?把那个校服丢掉就好,然后在补习班和我见面。”
“明白了。”
飞鸟井挂断了电话。
他抬头一看,发现女服务员正准备帮他续杯。
“需要续杯吗?”
“嗯,谢谢。”
女服务员弯下腰来重新装满了杯子,一边将双唇贴近他的耳边,
“新的指令来了。”
“……”
飞鸟井仁稍稍点了下头。
“不久会有一个少女作为那家伙的‘代理’前来的样子。要我遵从她的指示。是这么说的。”
“少女…吗?”
飞鸟井微微低头,喝了一小口他的咖啡。
他和女服务员是熟人。去年她是他在补习班的学生。这个春季开始,她就是一名大学生了。但早在她还未入学之前,她就已经在这家咖啡店打工了。
“这个里面该不会也下了药吧?”
飞鸟井笑了笑,小声说道。
女服务员回以微笑,“谁知道呢?没准在老师的份里下过呢…”
“真是可怕呢。”
他说着,低下了头。她离开了。
接下来一阵子,他在安静地喝着咖啡,然后接着开始看手里的书。
书的标题是《胜者的根基:牺牲者的未来》作者是雾间诚一。书很薄,大约只有150页。
他来回翻着页,先是正着翻一遍,再是反过来。
他并没有在读,而是反复的翻开到同一篇文章,再关上。
书上写着:
“…但所有的希望,最终会在未来被达成。人人都抱有梦,期望着梦的实现。但是实现梦的不是那些人本人,而是下一个世代的人。并且,对于取得了这些成果的人来说,这已经不是梦,而只是既定事实罢了。因而所有的希望都必将成为胜者的牺牲品,但这就是人类前进的方式。我们唯一的路在我们的眼前,人是不能活在过去的…”
文法无比扭曲,让人难以捉摸作者的态度究竟是乐观还是消极。
“……”
飞鸟井仁并没有在读,甚至没有展露出一丝的兴趣,就这么来回翻动着,总是翻回这一篇文章。
“牺牲品…吗?”
他嘀咕道,声音小到没人能听见。
“可能别无他法了呢…”
他的电话再一次响了。
“我是飞鸟井。”
他立即接了电话,点着头听着对方说话。但突然,他的眼神变得锐利了起来。
“什么?…是真的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所以,你完全不知道‘她’在哪里?——好吧,不,不用担心。倒不如说赶紧从那里离开。她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他静静地,沉着地说道。但脸上写满了担忧。
终于,他挂了电话,在一段时间内,一动也不动。拿着书的手握得越来越紧,将书捏坏了。
“怎么会这样…那个‘女孩’就是…。”
他站了起来。
刚才的那名女服务员正在收银台处,替他结了账。飞鸟井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等那个代理的‘女孩’过来这里的时候,立即告诉我。如果可能的话,活捉她。”
“明白了,要怎么做?”
“随便你。但尽量不要留下任何证据。”
“知道了。”
“拜托你了,我会在补习班那儿。”
他离开了咖啡店,直接出发去工作。
(现在要怎么办。)
他走着的时候,表情十分平静。但那其实是随时都可能瓦解的紧绷着的那种平静。
(如果要救她的话,必须要抓紧…但是…)
他时不时咬着牙。
到达了学校之后,他进入了教学楼。一个坐在大堂的女生站了起来,瞪着她。
出于某些原因,飞鸟井受到了动摇。
她很显然是个平凡的女孩,但他却感觉她似乎有种深不可测的力量。
像是个赌上性命拔剑奔赴战场的武士一样。她的凝视贯穿着飞鸟井。
***
少女自称末真和子。是衣川琴绘的朋友。
“…衣川同学最近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你有听说过什么吗?”
进入指导室的一瞬间,她即刻问道。
“嗯…不,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你怎么看?”
“什…什么意思?”
“衣川同学喜欢你。”
“……”
“我知道,这种事本该由她来告诉你。但我觉得你应该也知道,不是吗?”
“…多多少少”
“我不打算问你怎么看她这种问题,因为问了也没有用。但是你怎么想,你认为她的变化和你有联系吗?”
“不好说呢…”
“现在的衣川同学大概脑子里完全没有你吧?”
“似乎是这样的。”
“你其实是知道的吧?”
“什么?”
“这其中的理由。”
“为什么这么想?”
“都写在你的表情上了。”
飞鸟井僵住了。这个少女难道和他一样?她也能从人心中看出什么吗?
但没过一会,她叹了口气。
“开玩笑的…没这么简单。我只是多多少少有预感你知道原因。”
“不,说实话我也想知道这其中的原因,但是…”
这是实话。
为什么她会变成目标?他想不明白。那家伙应该没有机会接近她才对。
(如果只是冲着她的钱去的话,肯定还有更好的人选。)
“衣川同学很担心你。”
末真说道。
飞鸟井稍微有点惊讶,
“担心?为什么?”
“我答应过她,不能告诉你。”
“……”
“但现在见到你之后,我想我明白衣川同学的感受了。”
末真说,
“她变了,但恐怕你也一样。”
“或许吧…我想我没法回应她的感情。”
飞鸟井说着,低下了头。
末真摇了摇头。
“不是指那个,我并不觉得以前的你有去担心她的余力。这是她喜欢你的原因之一。她希望能帮助你。”
“……”
“你有着自己的困扰。”
“……”
“她觉得只要那样就好。”
末真接着说。
“她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直到你改变之前。你发现了些什么,让你因此有‘余力’了。而她察觉到了…”
飞鸟井开始颤栗起来。他觉得这名少女似乎比自己还要游刃有余。
她到底知道多少?
还是说她也在替那家伙工作?
“你…”
他开口了,然后紧接着注意了什么。
末真那紧贴在膝盖上交错放着的双手指尖,正在微微颤抖着。
她在害怕,但是正勉强着自己故作镇定。
“你到底在做什么,飞鸟井老师?”
她问道。
“你为什么想要知道?”
飞鸟井回复道,故意绕着圈子。
“因为…”
“你说你们是朋友,但你显然没认识她多久。你们并不像是合得来的类型。老实说,我认为你的话,会觉得她比较烦人才对。”
他正在恢复冷静。她只是个女孩子,没什么好怕的。
他观察了有一阵子,这个少女的胸前也没有“花”。她和琴绘是同样的类型。是永远不会喜欢同类的类型。
末真没能回答。
飞鸟井趁势接着说道:“你相当聪明呢,难道不对此感到骄傲吗”
***
“那种事…!”
我感到胸口像是被什么人用小刀刺中一样。
“你对琴绘那样的女孩肯定不会有任何的尊敬,特别是在知道她变了之后。说到底,你完全搞不明白,不是吗?”
“我…我只是…”
“你想要答案,没错吧?”
“这…这可能是一部分原因,但是…”
本来整个对话都是我占上风,但在我迷茫的那一刻起就乱了阵脚。飞鸟井仁的双眼似乎能看透我的灵魂。
“我懂的,我并不是在因此而责备你。但我比你要更担心琴绘。你能关心她我很感激。”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飞…飞鸟井老师。”
“你真的…确定你和她的变化没有任何关系吗?”
就在我说着的时候,已经意识到这根本不是我想问的问题。
“我感到有一点责任。肯定某种意义上是我的错。”
他听起来十分真诚。简直就像他是个好人一样。
但这正是令我不解的地方。
这太不自然了。而且不管怎么看,他都像是在隐瞒着什么。
“那这和那幅画有什么关系吗?”
问题脱口而出,连我自己都不确定那是什么意思。
“什么?”
飞鸟井疑惑不解地问道。
“哪幅画?”
“‘四月的雪’,那是你的…该怎么说呢…”
我觉得我必须得说些什么,如果我保持沉默,让他不断说的话。我肯定会彻底失去对局面的控制,失去与他辩驳的能力。
“那是衣川同学永远无法触及到的部分。不是吗?”
“……”
“而,而且,她认为在一些事情上她永远没法跟上你,之类的。”
“……”
飞鸟井面无表情。他没有做出回应。
我到底是想说什么呢?
莫非我现在就像是个典型的兴奋过度,说话不经大脑的女高中生?
但是,不知为何我觉得我是对的。那幅画确实反应了这个人的某些东西。
“那幅画么。”
飞鸟仁说道。
“怎,怎么了?”
我赶紧重整旗鼓。
“你理解这幅画吗?”
他用冷静沉着的声音问道,听起来有点像是在拿我开玩笑。
但我果断的回答,
“其它的我不知道…但是那幅画的话,我多少能理解。”
如果他想要取笑我的话,那我不如把直接把想说的说出来。
“愿闻其详。”
他说道。我感觉他好像有些心虚,后退了些许。
“嗯——是幅令人讨厌的画。”
我说着无理的话,期望着能一鼓作气将他击溃。
但他却只是轻声说道,
“真严厉呢。”
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现在不能退缩。
“我说的没错吧?就你自身来说,你真的想描绘那样的画吗??”
“反正我也并没有打算出售它。”
“但你想要通过这幅画来捕捉些什么,对吗?”
“……”
“这是幅寂寞的画呢。”
“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
“但这就是我的想法。不管怎么看这幅画,都看不出作者的意志。”
我啥时候变成个虚伪的艺术评论家了?我的话毫无信服力。
“…原来如此。”
尽管如此,飞鸟井仁还是点了点头。
“在画这幅画的时候,你心中在想着什么呢?”
我问道,同时渐渐开始搞不懂为啥我要坐在这里进行着这种对话了。
“我们为什么要讨论这种事呢?”
飞鸟井仁问道,显然我们在想着同样的问题。
我姑且把能想到的话语拼凑成了答案。
“因为我们要帮助衣川同学。所以我想要更加了解你。”
“你究竟是为什么为了琴绘这么拼命?”
飞鸟井仁全程都在注视着我。无法接着承受他的视线的我,避开了眼神接触。
“你…已经说了。”
“嗯?什么意思?”
“你说了我和她并没有那么亲近。但如果我想要和她更加亲近的话,我必须要帮助她。”
话音未落,胸口一阵苦闷袭来。我有种强烈的自己是个可悲的生物的感觉。
我,仅仅是与人亲近,都需要一个理由吗,这么想着,情不自禁地难过了起来。
我发现自己正盯着地板,不断地颤抖着。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我对付不了飞鸟井仁。琴绘想要知道的秘密,我是没可能弄清楚了。
突然,飞鸟井仁问道,
“你想要得到救赎吗?”
“…诶?”
“我在做的事情,你想要知道吗?”
他直直地盯着我。
我动弹不得,只能呆站着。
“我想要改变这个世界。”
他完全是认真的。
“……”
“我想试着填补人心所欠缺的东西…通过在人的心中植入‘花的种子’这种方法…”
“……”
我回想起当初琴绘跟我说起飞鸟井仁的事的时候,我漫不经心地说过的话。
“每晚外出,回家时还身上带着人的血迹?那不就像是…吸血鬼一样吗?”
而现在,我正被他的目光紧紧的钉住,连动都动不了。
“问题在于平衡。我一直在寻找这个。有各种各样的人和我‘合作’过。最后我终于找到了。可以被无害地植入在几乎所有人身上的,那温柔,又适度的‘种子’的平衡。”
“……”
“它没有形体,也不会帮助你达成你的任何欲望…但正因如此,那才是具备所有要素的完美的‘种子。’”
“……”
幸运的是,我已经找到了那个平衡。我遇到了一个拥有它的‘少女’。现在我只需要找到她就行了。
“……”
“我会拿到这个‘少女’的种子,然后将其播种到整个世界…‘种子’会生根发芽,在人们注意到之前,世界就会变得完美无瑕。为了达到目的,我必须要牺牲那位少女,但是这也没有办法。”
“……”
“你的心也有欠缺。你已经意识到了,不是吗?”
“……”
“如果我告诉你我可以修补它…?”
“你怎么想?”
“我…我…”
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激烈到仿佛要从我的口中跳出来一般。
“我已经被别人拯救过了!”
我大声地喊道。
飞鸟井仁皱起了眉头。
“哦?是谁?”
“不…不吉波普!”
说着,我意识到自己正像一个疯子一样说着蠢话。事实上,是救了我的人告诉了我这个名字。说到底死神真的会救人吗?
“啊…那家伙啊?”
飞鸟井仁轻声笑了,看来他听过那个传闻。
我发觉自己的脸变得通红。
“不是那样的!”
“他是正义的伙伴吧?”
“并没有那么简单…”
我想要反驳,但事实上我并不了解他的一丝一毫。
“你不也说,你要改变世界…?”
刚说完,我意识到了什么。
(什么…!)
刚才,他说了什么?
这不是说了什么非常不得了的事嘛…?!
飞鸟井仁静静地凝视着我。
“……”
我咽了口气。
他缓缓地将手伸向我的胸口。
我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动弹不得——无法逃跑。
飞鸟井仁的手指开始弯曲,似乎是想抓住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
(什…什么?!)
发生了什么?我呆住了,飞鸟井仁的手指像握笔一样聚在一起移动着,仿佛在空气中画着什么线一样。
——就像是在画画一样。
我的惊讶得说不出话,他只是耸了耸肩。
“我在说画的事情呢。我想要用它来震惊世人。说全世界可能有点自不量力,但每个画家内心都藏有那样的想法。满满一副艺术家的样子呢。”
“……”
我愣住了。
“我刚说的少女只不过是指一个模特。对我来说只是这样而已,但我担心琴绘会不会是误把她认作是我的女朋友了。这可能促使了她最近的奇怪行为。所以我想要找到琴绘,和她谈谈,把误会消除。”
他温和地笑着说道。
“这…样啊,”我姑且点了点头。
不知怎么的,感觉某个决定性的时刻好像从我身边溜走了。
“刚才真是抱歉了,说了各种各样的难听话。但是,你也明白的吧?我感到怪不好意思的。我并不是想要质疑你和琴绘的友情。”
飞鸟井仁说道,点了点头。
“……”
我没法回答。
我已经没有什么能说的了。
不管我怎么问,他都不会告诉我更多了。
“失礼了。”
我说着,无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正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回头问道,
“哦,还有一件事…‘牺牲’是指什么呢?你说过‘我必须牺牲那位少女,’这听起来有点不妙啊。”
“啊啊,那是因为她是个模特,所以不得不保持同样的姿势持续八个小时,拜托人做这种事我一直都感觉有些愧疚。但是也没别的办法吧?”
他没有一丝犹豫地说道。
我尴尬地鞠了一躬,离开了房间。
然后跑了起来。
我不知道要去哪,但是我无法忍受再在这个地方再待下去了。
(可恶……!)
我知道有什么十分扭曲的事情正发生着。
但是我就是无法理解。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二次对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孩这件事感到如此悔恨。
(……可恶!笨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我在内心拼了命地咒骂着什么东西。
***
“我为什么让她就这么逃了…?”
飞鸟井一个人独自待在指导室里,小声地自问。
“那个女孩明明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飞鸟井看着她离开时走过的门。
“但是…她为什么会知道?”
“是幅寂寞的画呢。”
“不管怎么看这幅画,都看不出作者的意志。”
“她为什么会…?”
她说她想要帮助衣川琴绘。她是认真的,是真心的。
那真心让飞鸟井觉得自己彻底被打败了。
“我懂的,末真和子同学。你说的对。”
他低沉地说着。
他露出受伤的少年一般的神情。像是快要哭了,却又拼命忍着的神情。
这时,他的电话响了。
他瞬间回过神来,迅速地接通了。
听了一阵子后,他点了点头。
“…好。”
电话另一侧的人还说了些什么,但他摇了摇头。
“不,看起来我们必须要立马行动了,啊,没错,事到如今战斗是难以避免的了——嗯,我要亲自做掉这个斯普奇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