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这世上没有绝对的真实一样,完美的谎言也并不存在。
——雾间诚一(VS幻想者)
因为我是个笨蛋,所以花了大半天才弄清楚。
我一直坐在织机的家那荒凉的空房里,试图弄明白困扰着我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有什么令人在意的事…)
肚子饿了的时候,我会吃点口袋里剩下的カロリーメイト(Calorie Mate)。边吃边思考着。但我想事情的中途肯定是打盹了,再度睁开眼时,已经过了几个小时。
“可,可恶…!”
我慌张地看了看表。发现表坏了。肯定是打架的时候撞到了哪里,或者是姐姐用电击枪攻击我的时候弄坏的。完全没有注意到。
(刚刚乘巴士的时候,车正好来了,就没看表…)
我环视了一圈房间。
果然,没有时钟。连电视和录音机都没有。
怎么办才好?就这样在这呆着也不是办法。正当我完全没有头绪,但是还是打算出发去找织机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了。
“…呃”
我正站在空荡荡的房间正中央。
没错,空荡荡的。
完完全全什么都没有……
我沿着墙一路寻找着,接着在墙角找到了。
电话线口被盖着,没有连接任何设备。
这个公寓里并没有电话…
但我跟她打过无数次电话。也就是说…
“我打的从来都不是这个房间的座机!”
我真是个大笨蛋。
我冲出了公寓,在路上急躁地四处寻找着。
不出意料的什么都没有。
“可恶!”
我沿路跑着,跑着,跑了五百米远之后终于一间便利店前找到了付费电话。
我像抓着母亲不放的婴儿一样抓着电话机,将自己的电话卡塞了进去,然后按下了早已烙在记忆里的织机的电话号码。
“接电话…给我接电话…!”
织机的电话不出意外的话其实是手机!
那她就有可能随身带着。不管她在哪,我都可以联系到她才对!
电话响了又响。
“可恶!接啊…!”
我急躁地对着电话喊着。
短短的二十秒不到,对我来说却像是几十分钟。
最终,有人接了电话。
“织机!织机!是你吗?!”
没有回应。
“喂?喂!”
我完全无法保持冷静,声音越来越大。
我不断呼唤着她的名字。
在一段近乎永恒的沉默之后,
“啊……”
电话另一侧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叫声。那是织机的声音。我差点哭了出来。至少她平安无事。
“喂?是我,谷口正树!”
“嗯……我知道。”
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冷漠。
“织机,你没事吧?”
“嗯,是……不,不。为什么要问这个?”
回答模糊不清。就像是先点了点头之后,紧接着赶紧又纠正了一遍。
“衣川被警方逮捕了…你听说了吗?”
“这样啊”
“你呢?有遇到什么危险吗?”
“并没有。”
“衣川同学看来是被洗脑了…”
“…是的,所以,请不要责怪她…”
“你身边还有其他人吗?…那个,你有正在被强迫做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要怎么问才好。
“……”
“这么说可能有点自大,但是我想要成为你的力量,想要帮助你。”
挺浮夸的说法,但我是真心的。
“……”
“织机,你,那个…可能你已经对我感到厌烦了,但我并不在意你利用我的这件事。所以,你接着利用我也可以。和你在一起非常开心,这就足够了…而且……我…对你”
我说的东西越来越散乱,不明所以。
总感觉说什么都没法传达到。
不管说什么,都总感觉好像不够。
“正树…”
织机静静地说道。
“怎,怎么了?”
“已经足够了。我已经不再需要你了。”
直接了断地这么说了。
胸口一阵剧痛袭来。
“你应该找一个更好的…普通的女孩子。和我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
“不,不是这样的…我…”
“不。就是这样的。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那个,织机…”
“我都做了些什么,你知道的吧?”
“我…那个…”
“不管他们和你说了什么,那都是实话。在你看来我并不像是那样的人对吧?”
“那是…”
“但是,抱歉呢。我确实是那种人。我不知道你对我有怎样的期望,但我就是那样的人。”
“但是…”
“我对你隐瞒了,背叛了你。快醒醒,正树是笨蛋啊。”
“但是……我喜欢你啊!”
把所有其他事情抛在脑后,我不顾一切地喊了出来。
***
“……!”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一时间让绮语塞了。
勉强自己装出来的镇定正在一点点崩塌。她眼眶发热,喉咙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的双手依旧被反铐着,没法自己拿住电话。是飞鸟井静静地将电话放在她耳边。她手上什么都没有,但手心汗流不止,紧握着的双拳微微地颤抖着。
“你…你在说什么呢……”
她竭力压抑着自己摇晃不定的声音……
不可以。
不可以在这里依赖正树。
这种事情是不行的。
不能再接着把他牵扯进来了。她自己也已经忍无可忍了。
她无法向他传达自己的真实心意。
“你现在在哪,织机?”
“在,在哪都和你没关系吧!”
她想见他。
其实只要再一次,再见一眼也好,她想见他。
但是这样的想法现在是她的敌人。
只有现在让正树讨厌自己,才能保护他。
她想起自己在高中的天台上遇见的少女——末真和子对她说过的话。
“不管什么人都不可能完全不被人讨厌的。”
“我认为你缺乏抗争的信念”
“那东西没有可不行哦”
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
她不得不与她的敌人,名为自己的情感的敌人作斗争。
“别,别再管我了…”
但她没法理直气壮地说出来。
“…织机!”
正树的声音没有动摇。
但是绮已经没法再说下去了。
“……再见!”
她只说了这么多,最后眼泪让声音模糊不清。
“……”
飞鸟井仁像机械一样内心毫无波澜,看着痛苦的绮。
当确认绮已经不打算接着说下去了之后,他把电话拿到了自己耳边。
“有人在吗?”
少年的声音问道,意外的敏锐。
飞鸟井没有回复。
“我知道你在听。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你就站在她旁边对吧!”
“……”
“你是什么人我并不在乎。要是你敢动织机,我一定会成为你的敌人。你想动她,先打倒我啊!”
“……”
飞鸟井看了看绮。
她没有听到刚刚的话。她正无力地低着头,颤抖着的身躯摇摇欲坠——她正在哭泣。
飞鸟井就这么看着她,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喂!你…”
少年说了一半,飞鸟井便挂了电话。
紧接着,他们所在的ペイスリー(Paisley)公园的工地上空,传来了飞机即将经过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响,逐渐变得清晰可辨。
(有被他听到吗…?不,不管怎么说声音还很微弱。他不会认出来的。)
电话再一次响了,但飞鸟井切断了电源。
然后,他对绮说道,
“满足了?”
“……”
“能听到他的声音,开心吗?”
她抬头望向他。
出人意料地,她点了点头。
“是的。”
并没有在逞强,那是她的真情实感。
“是么,那就是说你的人生并不是毫无意义。单是这点,你就比我好多了。”
飞鸟井微微一笑。
***
“……!”
我抬头望向天空。
不在。没有看到任何类似的踪影。
(…不!一定在!肯定就在附近!)
抱着犹如信仰一般强烈的直觉,我来来回回地搜寻着天空。如果被人看见了,我肯定看着像是在找UFO吧。
接着,我终于找到了。
漂浮在空中的巨大黑影。
指示灯在夜空中闪烁着。
我思考着那架飞机飞来的方向,
(额…它正朝着我这边飞,所以…刚刚肯定还在那个方向…也就是说…)
我越是思考,越是感到不安。
我觉得我刚才听到了飞机的声音……但只是感觉而已,并不是很确信。
但飞机的声音在很大范围内都能听到,难道我要找遍整个区域?
(也只能找了吧…)
飞机的灯光离我越来越近,现在我所在的地方已经可以听到声音了。
“……!”
啊……!
就算在能看到飞机的地方,也不一定立马就能听到声音。毕竟光速比音速要快。看到飞机和听到飞机声音之间是有时间差的。
(就是说…我听到声音的时候,其实飞机还在更远处…)
我利用自己的想象力,脑补了一副城市的俯瞰图。
(所以说…是从街那边过来的?)
可是那一块都是山。没有居民,应该什么都没有不是吗。
(等等…我确实听过一些关于什么大型建筑工程中途烂尾了的事…)
越想越亢奋。
就是这样……肯定是这样!
“肯定就在那里!”
我跑了起来。
我冲向附近的一条人烟稀少的街道,找到一辆停在路边的摩托车,检视了一下车锁。
钥匙并没有插着车上。不过我知道怎样不用钥匙发动引擎。在国外生活久了不可避免的学到了点小把戏。
虽然我没有驾驶执照,但是多少还是知道怎么骑摩托车。
“抱歉了。下次记得用好好把车锁上!”
我自言自语地对着车主道了歉,便立即全速出发了。
***
“…真是担心死我了,但是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衣川琴绘的母亲说道,一边开心地整理个人病房里的花束。
琴绘茫然地盯着天花板。
“……”
倾斜着照入的阳光在白色的天花板上映出了泛红的线条。
她还在接受警方的监视。一旦她出院了,还将面临一堆调查问题,但他的父亲在城市里有不小的地位,因此她的待遇并不差,像这样的面会,想要从警官那获得许可也非常容易。
“琴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妈妈”
“怎么了?”
“我,接下来会怎样呢?”
她低语道。
“没关系的啦,你什么都不用担心。爸爸也说过吧。明明这边并没有施压,警察那边却主动帮我们处理好了。没准,反而会给你颁发感谢状呢。”
“……”
那其实并不是她想问的,但琴绘没有接着说下去。
“啊,对了,说起来,关于仁君…”
听母亲突然这么说道,琴绘转头看向她。
“仁哥哥他怎么样了?”
“虽然有些突然,但似乎他决定出国留学了呢。”
“诶…?”
“他早上来打过招呼。说什么人数有限,所以必须要立马出发。他还叫我替他向你问好。在确确实实好好努力呢,那孩子。”
“…已经走了?”
“嗯…他说回头会有人来公寓收拾他的东西。”
“……”
“你和他关系很好吧?这下子会有点寂寞呢。”
“…是呢”
琴绘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接着有人敲了门。
“请进”
母亲前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名警官。
“打扰了,这里有人想要面会,可以吗?”
“面会?”
“说是您女儿的朋友。”
警察说着,侧过了身子,身后站着一名少女。
“我是末真和子。曾经与您通过一次电话。”
“啊,你是那时候的…嗯,我记得出你的声音。”
“我想和衣川同学谈谈,可以吗?”
“稍等一下哦。”
她的母亲回到了病房。
“你的朋友末真同学来了。要见她吗?”
“末真同学…?”
“如果你太累了的话,我也可以让她回去。”
“呃,不用…我想见见她。让她进来吧。还有,妈妈…”
“嗯?”
“能让我和她单独聊聊吗?”
她的母亲稍有些惊讶,但立马“好好,知道了”地答应了。
她离去的同时,末真和子走了进来,关上了门。
“身体如何?”
她首先是走了探病典型流程,问候了一遍。语气十分和善。
“嗯,没问题。”
“那就好。”
末真露出了微笑。
那毫无隐瞒的温柔笑容,使得琴绘安心了。
“想,想不到吧?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不情愿地说着。
“是呢,虽然是有些出人意料。”
末真的说话方式无比平静。
“但是之前要更加惊人就是了。”
“之前?”
“从大家那里听到对你的评价的时候。”
琴绘低下了头。
“肯定被说了各种各样的话吧…”
“老实说,都说的很过分呢。”
“我猜也是呢…”
“嘛,你的英勇事迹传开之后,风向肯定又会转变的了。传闻就是这么容易被改变的呢。”
末真点头笑了笑……
琴绘打从内心深处感到一丝暖意。她最初的猜想没有错,这个人确实愿意接受任何事。
“谢谢。所以…那个,你是来给我打气的吗?”
“不,”
末真摇了摇头,
“是想从你这直接问出来”
“什么?”
“操控了你的究竟是谁?”
***
我单刀直入地对琴绘问道。
我知道这跳跃幅度有点大。但是我对此十分确信。
突然被这么一问,琴绘瞪大了眼睛。
但是我没有退缩。我已经习惯被人当成怪人了。
我默默地盯着她。
数十秒过去了,她开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
这解释起来有些困难,但不说出来她肯定不会愿意回答的吧
“怎么说呢,我也没法清楚地说明…人总是会遵从特定的规律。我不是指像‘那个女孩很漂亮了,所以气质肯定也很好吧’之类的。我是指人人都有表里侧。他们对某些事情十分敏感,对有些事情又漠不关心……我们都有着某种类似平衡一样的东西。”
过去,在差点被杀掉之际,我意识到了这件事。想要杀我的人从社会角度上看只是个普通人。倒不如说简直普通过头了。我思考过那个人为什么想要杀我,但只能想出一种解释。
他太普通了。
仅此而已,恐怕没有别的理由。
我认为就是那样的平衡。
“所以你的平衡,并不符合你变化的方式。我认为就算你要变,也不会是以这种方式吧。虽说我也不是很确定。”
每当我这样说话的时候,我总在想会不会才是最奇怪的那方。
虽然这么说,但我从来没有觉得因为琴绘是个‘好孩子’她就不会做任何怪事。
只是,就算她要做奇怪的事,那也肯定是其他的事情,我是这么认为的。
“……”
琴绘的眼睛依然瞪得大大的。果然她没有听懂吧。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理解,所以想想也正常。
“简单粗暴地说,就是你比较迟钝,并没有意识到像你自己一样既漂亮又有钱意味着什么。所以我并不觉得你会因为这种原突然发生变化。”
“…!”
琴绘倒吸了一口气。
“抱歉,只是…只能这么想了。”
我满怀歉意地说道。
琴绘耷拉着脑袋,陷入了沉默。
我也语塞了。
“但是…”
琴绘开口了。
“嗯?”
“但是…我记不太清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
“之前,你跟我打过一次电话吧?我觉得那时我还是正常的。那之后不久…我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她用缓慢但确信的声音说道。
这孩子真坚强。
我对她了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她居然就这么全部接受了。
“是紧接着打电话之后吗?”
“不…在那之后还过了一会。你叫我不要和仁哥哥见面,然后我记得我有些吃惊…。”
“对,对不起…但那是…”
“不,别在意。然后……对了,有个地方我每次失落的时候总是会去,我记得自己在那里注视着天空…思考着一些傻事,像是‘会下雪吗?’之类的。这就是我记得的最后的事了。那之后一切都变得奇怪了起来。”
她看起来十分难过。
“那地方在哪?”
“ペイスリー(Paisley)公园。那个没能完工的游乐园。那里有座塔,叫做‘梯子’。你有听过吗?”
“嗯,我知道。你的父亲与其也有关联吧?”
“对,我有钥匙…并不是因为有钱才去那里的。”
她的声音里带有一丝忧伤。
“对,对不起。请不要在意。”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在想,我真是笨,真是幼稚…”
她低着头颤抖着。
“我隐约记得…仁哥哥和我说过再见。”
“……”
“我们并不合适,什么的。我明白的,那种事情…我真是幼稚,像个笨蛋一样…”
她的肩膀稍稍地,无比微弱地,寂寞地颤抖着。
“衣川同学…你依旧喜欢飞鸟井仁吗?”
我问道。
她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已经不明白了…但是…但是…”
她抓紧了床单。泪水滴落在她的拳头上。
“但我想要再见他一面。见面了之后,我想他像以前一样说‘琴绘真是天真呢’之类的话来嘲笑我。我想要和他争辩…然后我想他因为我太当真而笑话我…”
那之后,她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我走到她的身边,拥抱了她。
我静静地抚摸着她的头。
“没事的,没事的。我会想办法的。我和你约好了不是吗?我会想办法的。”
她的孤独随着身体的颤抖一并传达给了我。
到达医院一楼大厅的时候,和我同行的好友宫下藤花向我跑了过来。
“如何,她还好吗?”
“藤花…抱歉,但是你可以先回去吗?”
我用严肃又冷淡地声音说道……
“怎么了?”
她有些惊讶地问道。我没有关心她的心情的余力。
“有个我不得不去的地方。”
我有些粗暴地回应道。
“去哪里?”
“去找‘梯子’”
不能再呆在这了,我现在就要去。
不得不去。
我现在正怒火中烧。
这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让我火冒三丈。
我想在飞鸟井仁的脖子上拴个绳子然后把他拉到琴绘面前让他和她道歉…!
“末真,等等…!”
将惊慌失措的藤花丢在身后,我冲出了医院,在夕阳下奔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