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 8:24
二月十四日星期日。
天气转晴,清晨的天空澄澈透明、广阔无垠。
“——妈妈,我要尿尿。”
排着长队的桥坂真扯着母亲的裙摆说道。
“诶?什么?就不能再稍微忍一会吗?”
母亲静香朝着儿子严厉地说道。但是他摇了摇头,
“要憋住不了。”
他提高了嗓门。静香正要斥责他的时候,
“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好不好。马上就会回来的。”
他抢先说道。
“……真是拿你没办法啊。知道厕所在哪吗?”
“来的路上看到了,没问题的。”
真对妈妈点了点头,跑出了长长的队伍。
“要快点哦。”
对于静香的声音,他故意假装没听到。
在他的背后,高耸着今天十点开放的巨型高层建筑(MoonTemple)。
已故的传说人物寺月恭一,仅靠一代人就汇集了巨额的财富、在各个领域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这是他临终时留下的巴比伦之塔——但在寺月去世之后,却没有人从那留下的累累负债中承担用以运营此建筑的管理费。在为期仅仅一月的付费参观活动后,它也会完成自己的使命,迎来解体的命运。
“……”
真透过公共厕所的窗户眺望着那栋一扇窗户都没有的奇异建筑。
“……真奇怪啊。”
这是八岁的他最直接的感受。
他是被妈妈静香带来的,但他自己其实并不怎么想来。平常不论怎么央求都不肯带他出门的妈妈,在这次活动的第一天便赶来排在开场前的队列里。对于妈妈的这次“出门”,这孩子也是憋了一肚子不爽,于是就借口上厕所逃了出去。
真上完厕所后并不想回去。但是不快点回去的话又要被静香骂了吧。
“啊啊啊,真不想来啊。”
他抬头望向那栋建筑,自言自语地发着牢骚。
要是出现一个大怪兽把那栋楼破坏就好了,他想。
站在旁边的一个男人嗤嗤地笑了。
“哎呀,不情愿地被带过来了?”
看着如此搭话的男人,真感到有点奇怪。
他似乎很年轻,但看上去又像是电视剧里那种“名人”之类的长者。虽然对于还是小孩子的他来说,初中生就可以看作是大人了,但他在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了远在那之上的成熟与从容。
他和这个男人互相凝视,从旁边人群传来的杂音瞬间变得十分遥远。真和这个男人所在的仅仅几平方米的空间,简直就像是和外界完全隔离的另一个次元。以八岁的真的实际经验来打比方的话,就如同在玩捉迷藏的时候,找到了一个十分隐蔽、甚至几十分钟都可以不被发现的地方,这样的感觉——
“大叔,你谁啊?”
因为完全看不出年龄,真姑且试着用小孩子的风格不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别叫我大叔吧,我还是很年轻的。”
“但是,也比我老多了吧。”
听真这么一说,男人笑了笑。不知怎么的,真觉得那种笑法越来越像“名人”之类的。
“嗯,这么讲也行……但实际上,我才刚出生哦。”
“你傻吗。那种事完全不可能吧。”
听到真的嘲笑,男人又笑了。
“呵呵……但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一定正确’的哦,小朋友。一切都是歪曲的,不知何处也是扭曲着的呀……”
那家伙说了些古怪的话。
真更加听不懂了。这家伙就是个捉弄孩子的大人罢了,真放弃和他交流,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打算回到妈妈那里。
(不过,总觉得很奇怪啊?)
但当他回过头时,那个男人已经不再那里了。
随后天空中云层不断聚集,原本万里无云的晴天开始蒙上了阴影。
“……?”
真把头一歪。原来之前感到奇怪的东西,是那个男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看上去完全没有反射光线,没有任何的倒影。
桥坂真。他正是歪曲王首次遇到的人。
am 8:45
(——呜哇。已经排成这个样子了啊?!)
我混杂在绕MoonTemple两圈半的人群当中。虽然稍微赖了会儿床,但也才九点。明明十点才开场,看来这世上还是有很多闲人啊。也有很多情侣。今天是二月十四日情人节,明明在某处不显眼的地方接受别人送的巧克力也好啊——我有点火大。本人羽原健太郎也有喜欢的女生,但无论这么看,她、雾间凪也不像是会对送巧克力感兴趣的人。这之前她也没把我当做异性来看待吧。妈的。
“切、没办法啊——”
正当我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打算继续排队的时候,
“——诶,这不是羽原吗?是羽原健太郎吗?”
内侧的那一圈队列里,从前面传来的叫我的声音。
我看向那边,小我一岁的发小田中志郎正向我招手。
“喂,志郎!”
我趁此机会走向志郎那里,插入了队列。后面的家伙皱了皱眉,我直接无视了。
“好久不见了啊!从初中到现在。”
“嗯,是啊。羽原你学校那边怎么样了?在尖子生学校一定积攒了不少压力吧。”
“嗯——一点一点的吧。虽然也有些乱七八糟的。但还算过得去。”
志郎有着一张可以被称作是美少年的脸。但不知怎的许久不见的他却面色阴沉。
“你一个人来的?不是约会什么的。”
听我这么一问,志郎苦寂地笑了笑,
“不,是约会来着。”
他回答道。但是并没有像是跟着他来的人。
看着我满脸怀疑,志郎微笑着,
“本来应该一起来的女朋友已经来不了了。所以我就一个人来了。”
他静静地说道。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深处带着忧伤。我蓦然醒悟。
“……是去世了吗?”
“虽然不怎么清楚,大概是的吧。”
志郎点了点头,用拇指指向耸立的MoonTemple。
“这东西施工的时候,我们俩从前面经过,她说过‘好想什么时候来一次啊’。虽然是无意间——昨天晚上我突然想起来了。所以就当这是约会吧。”
“这、这样啊。”
我有点尴尬,这完全不是能过插队进来的气氛啊。
“那、那么我就……”
但当我正要说出来的时候,志郎打断了我。
“羽原,不嫌弃的话能陪我一会儿吗?”
“这、这样好吗?”
“她也是很喜欢热闹的。我一个人怎么也……。羽原,你对这种涉及高科技的东西比较熟悉吧,能给我讲一讲吗?”
志郎微笑着说道。
“嗯、好的。也不是不行。”
这种氛围下我无法拒绝。志郎为人率直、表里如一,所说的都是真心话。
“嗯——、说起这个啊。你说给你讲点什么——”
“这个是前些时候去世的寺月让人建的吧?”
他又指向背后的塔。
“啊啊。这个啊,寺月恭一郎的异想天开,可能是对这东西最贴切的描述了吧。”
寺月恭一郎。
这个名字可以说是超越了伟大、天才这种次元的“怪物”的同义词。
二十四岁创立的服饰用品公司大获成功之后,他以此为基础创立了在毫无关系的世界各地都能配送货物的大规模物流公司,再一次取得成功。在这之后,他便无论什么都想大肆干一把。他的公司MoonCommunications Enterprise,通称MCE,可以说是没有不涉足的行业。甚至有传言说MCE在外国制造武器。十分擅长收集信息并有效运用,洞悉该于何处做出怎样的行动,大概就是这样的吧。作为母体的物流公司,仔细想想,也只能认为是“为了今后给自己使用”所建立的。
不过,这并不是因为聚集了优秀的人才。寺月恭一郎完全没有培养智囊或者心腹之类的人物。更令人吃惊的是,MCE甚至连股份公司都不是,是一个没有雇员的私人公司。所有部门全部由他一人管理运营。
所以半年前,这个男人年仅五十六岁猝然长逝之后便无可奈何了。后继人愚钝,连知晓这个公司全部规模的人都没有。寺月的亲人皆已不在、亦无家眷。
所辖公司中看起来可能继续运营的就由代理主管继承,看上去不能继续的都解体了。
而在这之中,这里——被比作巴比伦之塔的重大信息管理系统大厦“MoonTemple”也包含在内。
不管怎样作为建筑物来说也是一个不寻常的好地方。高达一百五十七米,却不存在所谓的“楼层”。要认真运营的话每月貌似就要花好几十亿管理费,而且因为土地是寺月个人所有的,要继承的话必须缴纳巨额的继承税。所以没有任何人想要去继承。
“——不过,毕竟是好不容易建造起来的,也为了补充资金以化解寺月恭一郎遗留下的纠纷,它的解体暂缓一个月,以付费参观的形式开放了。”
“诶……”
对于我的说明,志郎基本上一脸茫然。
“那么最终,算是建起了一个虽然很好但不知道该怎么用的建筑是吗?”
“寺月恭一郎好像是有打算的——要把它作为连接全世界信息的重大网络据点,能匹敌纽约外汇市场。将无论何处的信息收集之后扩散,并且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进行连接访问。寺月恭一郎应该了解这方面的东西,我果然还是不清楚他是怎么打算的啊。”
“异想天开、吗……形容得很贴切啊。”
志郎钦佩地点了点头。
刚从队列的前方传来了奇怪的吵嚷声时,我看到了作为MCE起步的服饰用品公司的吉祥物飞蝗君人偶,它正一边发着气球一边走过来。这是一个以昆虫为灵感创作的角色,但却不怎么像蝗虫本身。
“是从蝗虫出发创造出的‘怪物’啊。”
我盯着飞蝗君滑稽的大圆眼痛切地叹了口气。人偶貌似使用过头了,因磨损而双目无神。如同全身不稳定一样,大大的脑袋不停地左摇右晃。
“不过,也说不定是这样呢。无论什么东西,最初都是从可笑的危险处境开始的吧。”
志郎似有所悟地说道。
刚才还万里无云的天空不知怎的突然暗了下来,行云十分异常。
“要下雨了吗……”
我抬头望向空中嘟囔了一句。
am 9:02
“……排得真长啊。”
我经过今天才开放的MoonTemple观光活动时嘀咕了一句。
我竹田启司觉得这种活动没什么好处,于是径直走向了我要去的地方,约会的碰头处。
最近,无论是我还是女朋友宫下藤花都各有各的忙事抽不开身来碰面,今天总算……说起来不好意思,自从去年情人节交往以来已经整整一年,但是有一半都是勉勉强强混着时间。
虽然在同一所高中上学,但我和她已经两周没见面了。
她明年要参加高考,现在正是要开始全力学习的时期。
而我这边,高中的学分也已顺利拿到,剩下的就只有毕业了。实际上我已经每天家都不回,直接去我就职的设计工作室上班了。
因此我们总是不断错过,只有今天,她打来了电话。
“好不好?不过学长你也挺忙的。”
“嗯。”
“我光顾着埋头学习果然还是有点寂寞。至少情人节这天要……不行吗?”
“那好吧。我也有点寂寞了。”
“真的?”
“啊、嗯。”
“真的是真的?”
“这,这不也挺好的。那我们去哪?”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之类的?”
“好的明白。九点半吧。”
“嗯!”
很久没听到她这么爽朗的声音了。
……所以,我现在来到了这个地方,某高级百货商店前的广场。
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半小时,我一直都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来的。而藤花则是迟到惯犯……
(不过,只是迟到的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心中苦笑。
她曾经做过比迟到过分多了的事。完全撂下约会,怎么说呢……“变身”成了“另一个人”。
(从那以来,已经四个月了啊……时间过得真快。)
我发着呆回忆着“那家伙”的事。
是个奇怪的家伙。
明明没有什么根据,却不可思议地对各种事物斩钉截铁地断言。我那时一边震惊一边向往着那种随性。
好想再见到“那家伙”啊,我不时这样期望。但是“那家伙”在的时候藤花就不在了,对此总是让我头晕。
(而且……按那家伙的说法,他的现身总是出于“世界的危机”。总不能因为我想见他,就给世界带来一次次的危机吧。)
我一个人嗤嗤地笑了笑。别去想连我自己都觉得愚蠢的事啊。
这个时候,雨滴滴答答地下了起来。
刚才天空的样子就有点迹象,再加上天气预报也说了要下雨,我赶紧躲进百货商店的入口大厅避雨。在店里的长椅上坐下,我依然望着前方,只要藤花来了立刻就能看到。
从不知多远的地方传来了“哇啊”的欢呼声。我仔细一听,
“因突临降雨,提前开场……”
广播声回响着。应该是刚才的MoonTemple活动吧,所以排队等着的那帮人这么高兴。
这东西有那么有趣吗?不就是在将要解体的大楼里看一圈吗。只不过因为建造讲究,对建筑感兴趣的人会乐于参观……
(唔嗯,是不是该去看看啊?)
我的雇主兼老师曾说过,无论什么东西吸引到你的内心,都要去分析它,以此来扩大感性。也告诉了我不能一开始就判定某个事物无聊。
(藤花要是想去的话,那我们就去吧。不过今天真不想去排队呀。难得见一回面,好想舒适地聊聊天之类的……)
我陷入了沉思。
为了能让今天不用工作昨晚熬了个通宵,现在有点困了。
不行不行,我晃了晃头消除困意,却越发想睡觉了。我站起身,在身后的纸杯式自动售货机里买了杯纯咖啡。
我盯着杯中的黑色液体,正要拿起来喝的时候,
咖啡表面倒映着的我的脸开始变形,翻起波纹晃动了起来。
然后那张脸变成了,戴着黑帽子的“那家伙”的脸。
“什……?!”
“嗨,竹田。”
倒影开口说话了。
“既然那么想见我的话,随时来见我都行啊,嗯?竹田”
“……”
我如同僵硬了一般,无法动弹。
“很简单啊。因为我是应对世界危机而现身的,你只要去制造世界危机不就行了。”
那个倒影如此说道,然后难以置信地——轻轻一笑。
那一瞬间,我猛然醒悟到这个是假货。
那家伙是绝对不会对人笑的。
“——你、你谁啊?!我可不认识你啊!”
我大喊道。
然后那家伙越发大笑,低语般地说道,
“我名为歪曲王。我是为了能将世界变为黄金而诞生的——”
接着波纹再次扩大,那家伙的身影完全消失了。
……倒影突然变回了我的脸。我一个人像个傻瓜似的端着装有咖啡的纸杯呆呆地站着。
我明明大喊了一声,周围的人却没有给我白眼。
(……是梦,吗?)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可能了。我站在那里,睡着了做了白日梦……但是。
(但是……明明只是这样,为什么那么的——为什么、那么的……)
我全身浸透了冷汗。
am 9:26
“——讨厌,下雨啦。”
我在前往补课班交申请书的途中,慌忙地躲进附近的屋檐下。
我嘎吱嘎吱地翻着包,寻找着放在里面的折叠式雨伞。
找着找着,我停下了手。
我眼前站着一个男人。但是他呆立在那里,就像没注意到我一样,把拿在手里的咖啡一口气喝完后,回到身后的长椅坐了下去。
我在被注意到之前溜走了。尽管没有溜走的必要,我还是溜走了。
那个男人名叫竹田启司。
他是担任县立高级中学深阳学园纪律委员长的新刻敬,也就是我,不久前失恋的学长。
不过——“不久前”这种说法可能有些不当,那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但即便如此对我来说仍然是“最近这段时间”的感觉。
我身材十分矮小,有着经常被错当成小学生的小孩子外表。或许正因如此,我至今都没有从失恋中重新振作起来。我看上去十分平静,知道我心意的朋友都对我说“不愧是敬,这么快就放下了”。但那只是表象。其实我心中的隔阂完全没有消除。
“——哈啊哈啊、哈啊……”
我气喘吁吁,抱着还没关上的包,伞都没拿出来就跑了起来。
“——真像个傻瓜。”
我在淋漓的雨中拿出雨伞打开,但已经全身湿透了。我拿手绢擦了擦头发。我真是个不像样的女生啊,我心情低沉。
周围吵吵嚷嚷的,甚是热闹。
说起来我好像听说过有那个“Moon什么的”的活动。但如今我们正在备考,对那种东西不怎么清楚。
在雨中,人们陆陆续续进入了那个奇形怪状的建筑。那旁边穿着飞蝗君人偶服的人们这种拼命地引导着。真是个辛苦的工作啊,我开始同情起那些人来。人偶服里面一定热的不得了吧。
也来了很多情侣。看着看着我有点不高兴了。
(……算了,怎样都行吧。)
我叹了口气,调整心情回到现实,再次前往补习班提交申请书。
但当我刚迈出第一步时,我停住了。
稍前方的路上有一名少女。她肩垮SPALDING大型运动背包,正是我的同学宫下。
“…………”
她目不转睛地抬头望着天空。
可能看的并不是天空,而是那栋建筑。
不过她——宫下藤花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她和刚才的竹田学长是——恋人关系。所以这一定是正要去约会。
但是她的眼神十分锋利,完全不像是赶去约会的女生。
我猛然醒悟。之前也有一次,在无法想象的情况下,我曾看到过她——不,是和她长着同一张脸的那个人这样的眼神。
(难、难道是——)
我刚想到这里时,她飞快地转过身跑进了附近的小巷里。那是和学长相反的方向。
“等、等等,宫下?!”
我有点在意地追了上去。
但是并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不到十秒后,那个隐蔽处又有飞跃的人影出现了。
白色的脸上涂了黑色的口红,黑色的帽子下是黑色的披风,全身裹成桶状的轮廓,那是我熟知的身影——
“……不、不吉波普?!”
这个名字是一个传说。这附近的女生中都煞有介事地流传着,本体年龄性别都不明的死神——那家伙会在一个人最美的时候,为了不让其继续变丑而将其杀害……。
那个不吉波普,带着和宫下同学一模一样的面容——不过性别未知——如疾风一般经过我的身前。
然后流畅地穿过人群,来到建筑的一角,走进了和墙壁一样的如同暗门一般的入口。那是便门吗?
(插图P39)
但是,却没有人觉得奇怪。穿着那样的服装,一定是和活动有关的人员,无论对谁都可以这样解释。
“等、等一下!等等啊!”
但我知道事实并不是那样。而且那个人会在什么时机现身,我也从朋友雾间那里听说过。
那是“世界危机临近之时”——
“借过一下、请让我过去!我是工作人员!”
我迅速撒了个谎,钻进人群中追在不吉波普身后。因为我担任过纪律委员,这时候说话的语调就和真的一样。
大家都被完美地骗过了。我翻过围栏,进入了建筑内部。
我刚一进来,就像被泼了一身冷水一样。
那是——
am 9:34
(——那不是新刻吗?)
看到那个穿过队列进入便门的女生时,我瞪大了眼睛。
“哟咲子,怎么了?”
我旁边的男人没脑子地问道。
“…………”
我没有回答,继续盯着新刻敬消失的入口处。
(……工作人员?那家伙?)
肯定是在骗人。
根据我听说的,那家伙现在应该是在担任县立深阳学园的纪律委员长吧。那里应该是明文禁止了女学生打工的。那家伙不可能使用这个活动的工作人员入口吧。
那个女生和我道元咲子小学初中一直同校,而且她和我很不一样,是一个耿直认真的人。如今担任纪律委员长也能看出这一点吧。
明明如此,她也要撒谎混进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
那男人又烦人地问道。这家伙叫武,只是同校的同学而已,并不是男朋友什么的。只是因为我一直想来这个活动,而他又有票,所以才一起来的。在他看来可能是约会,而对我来说则什么都不是。
“没什么。”
即使我再怎么思考也没什么用,我从那扇关闭后和墙壁完全一样的门移开视线。因为队列开始前进,必须要跟上去了。
“说起来,刚才这儿有个奇怪的cosplay角色,那是扮演的什么啊。以前从来没见过啊,咲子你知道吗?”
“确实有呢。飞快地跑过去了没看清楚啊。好像是白脸戴着黑帽子。”
“又不会是不吉波普……”
“诶?那是什么?”
“没什么啦。”
说了他也不懂。那个传说应该只有女生才知道。而且我也并不想说。因为我意外地喜欢这个传说,所以如果和这种没什么关系的男生说了的话,无论是把我当成笨蛋还是高兴我都很讨厌。
武无论怎么搭话,都不见回答。
我一靠近建筑,一边重新仰望着这个本体难知的物体。
虽然说得上是大厦,但是它一扇窗户都没有。取而代之排列着通过光纤获取外界光线、如同圆形眼珠一般的采光设备。并且它的外形看上去什么都不像,但仔细一看却是扭曲着的。向上的同时向右旋转,顶端和地面正好转过了九十度。纯黑色的外表总感觉像深海鱼一样。
“……这东西之所以要弯曲着修建,是一种让结构之间互相牵引的设计,最新的——总之使用了一种实验性技术。不过据说即使应用起来,也没有其他要求。”
武好像说着什么东西。不过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这东西真奇怪啊。
像是在街上漂浮着,却又无比稳固。
如此便好。
我被它所吸引了。
要摧毁它真是可惜啊。
或许,我并不是很想到里面去,也许没有这个必要。
不过,要想了解更多这东西的形状,除了付费入场之外别无他法。只是在外面看着、嗯嗯地点点头,就没必要跟无聊的男人一起来了。不过我还是……说是寂寞呢,还是对自己的感性不够自信呢……虽然很难为情,不过我就是这样的人吧。
和新刻敬那样优秀的女生完全不一样——
(……那家伙怎么样都无所谓,真是的!)
我用力地晃了晃头,把那个女生赶出了我的脑袋。
“到底怎么了?”
真是个烦人的男生啊。一次又一次地——
“不是,没什么的。”
我已经回答了好几次同样的话了吧。
这个男人一定认为“还不够”吧。虽然我明白这点,不过——
这都无所谓。
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我们终于抵达了入口。
“总感觉,进去地不胜惶恐……”
我发出了细小的声音,武十分震惊。
“啊?你说什么了?”
他问道。反正就是那样吧。
入口本身和一般建筑的入口大厅一样。但是——以此开始就可以看出这栋建筑的独特之处了。
地板分成了许多层,通向上方,在内部弯曲盘旋。
这栋建筑没有“楼层”。
由地板作为阶梯将一切紧密相连。
末端有一个斜坡,大概是为使用轮椅的游客准备的。
广播上说,要乘坐电梯请排在左侧的队列。最顶端的地方好像有该公司制作的Hyper Visual Virtua什么的展览,那是为了去看那个的人准备的吧。说起来,
“去排队吧。”
武说出来的时候,我惊到了。
“为什么?走路上去吧,好不容易过来。”
“反正中间都是一样的吧。”
“但是——”
这么一说,为什么进来了还要去排队啊。这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纪念即将消失的现代的纪念碑,将其化为自己的记忆,这本应是这样的一个活动啊——
“又不是小孩子了,该不会有‘要将它全部征服’这种想法吧。”
武不以为然地说道。我生气了。
“那请你自便!我一个人去也行。”
我甩开他一个人走了过去。
“等、等等啊。我做了什么惹你生气的事了?”
武慌忙抓住我的手腕。我对他的过分亲昵十分震惊。
“放开!”
我这么一说,他松开了手。
“为、为什么这么生气呀?”
“没什么!”
我飞快地走开,混进上去的人群中。
武本打算追上来,但好像因为错失时机已经和我分开了。我没有回过头不知道具体怎么样。
(——真是的,算了不管了!)
我怒气冲冲地一个人往上走,在第一个拐角处横放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太过生气都不能好好走路了。
我旁边有一个嘻嘻笑的家伙。他好像是在看着我笑,我瞪了过去。
“干什么啊?!”
那边是两个男人。
一个人看上去十分可靠,另一个个头十分高。在笑的是那个高个子。
“没、没,真是很好理解的吵架啊,我是怎么想的。是吧志郎。”
高个子笑着说道。而另一个人,
“羽原,那种说法——”
他调解般地说道。
“呀,抱歉抱歉。一不小心就在回忆我自己的事了。我也没有很好地和喜欢的女孩子相处。”
羽原、什么的笑着向我道了歉。
“…………”
我没心情回答他。我把脸背对着他们,他们立刻离开了。
“…………”
呼地舒了一口气,我感觉冷静多了。
我看向周围,然后发出了惊呼。
“哇……!”
一直没有整体看过,第一次真切体会到这内部装饰的讲究。
首先,是光线。
完全无法想象一扇窗户窗户都没有,自然的光线照亮了整个室内。是把从光纤吸收的光在各处释放出来了吧。不仔细找找的话,连光是从哪边发出来的都不知道。貌似是从天花板和墙壁上不断移动的水沟一般的地方发出来的,但我不清楚是不是这样。
那个水沟在横向和斜向飞速地移动着,但是因为地板呈阶梯状,所以并没有“平行”、“垂直”的感觉。
真是不可思议的空间。
墙壁呈现模模糊糊的不均匀绿色。说起来,刚才好像听到过“这里的内部装饰为了消除人们的紧张,去除了几何学秩序”之类的说明——因为是那个武说的所以我没怎么记住。
并且,沿着通道设有许多显示屏,播放着各种说明和动画影像等。总感觉和整体不怎么搭,这大概是为了这个活动才安装的吧。它本身一开始一定没有这些东西。
我总算又变得激动了起来。果然来对了,这里内部和外部一样奇怪,我也感觉能够接受。
接着,在我考虑要不要等一等武的时候。
在我坐的长椅后狭小的空间里,有个人无声无息地经过了。我只感觉到了微弱的风。
“……嗯?”
我四下张望。
我看到了——在那里。
套着黑色披风的不吉波普。
“————”
他打扮得和传闻中一样,悄无声息地穿过通路和墙壁之间的空隙,回望着人流。
面容亦男亦女,化过妆的白脸上涂抹了黑色的口红。
“啊、啊……”
我惊讶地张着嘴,是他还是什么的那个人翻动着披风一眨眼便走远了。
“——等、等等!”
我蹦了起来,追上不吉波普。
但是在转角处他完全消失了。我只是徒然地挤进了人群。
“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涌上心头的焦躁使我浑身难受。
我——十分关心不吉波普的故事。如果他真的存在,我一定要去见一见。
我抓住旁边的人一个劲儿地问。但是不知为何见过不吉波普的人一个都没有。
“抱、抱歉打扰一下。”
即便如此,我还是把手搭上了旁边人的肩。
am 9:58
“——啊?你是刚才的。”
我的肩膀突然被抓住,我转过头去,看到了刚才我笑过的那个女生一脸拼命的神色。不过她好像已经忘记我了。
“请、请问——刚才是不是有个戴黑帽子的人过去了?!”
她问道。
“? 没、没看到。志郎你呢?”
志郎面带难色,
“没看到——戴着黑帽子,难不成是”
他小声嘟囔。
但是当志郎说完“没看到”的时候,那个女生已经拨开人群离开了。
“……什么啊那是。”
我目瞪口呆。
“…………”
志郎陷入了沉思。
“难不成——不,那种事不可能吧。”
看到他好像有什么头绪,我问了问。
“啊、不——没什么。”
他摇了摇头。
因为他到这里来是出于特别的理由,所以我也没有再问,只是对他的回答点了点头。
这时,馆内播放的埃里克·萨蒂①突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分外热闹的音乐。
锵—锵锵,锵锵锵,那是节奏鲜明带有放克②风格的摇滚。我以前听过这首歌,是齐柏林飞艇③的《Custard Pie》。我记得这首歌明明有原曲,却要说是自己的原创,差不多算是剽窃了。无论怎么说,都是一首陈腐的曲子。
“真不搭啊。”
我开始怀疑选曲者的品味。
因为歌曲切换,可能会有什么广播通知。周围的人突然站住、安静了下来。我旁边的一位母亲也对她孩子说:“小真,安静点。”
然后——这一瞬间,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自然光照明突然全部熄灭。
眨眼之间,周围便伸手不见五指。
译注①:éric Alfred Leslie Satie(1866-1925),后改名Erik Satie,法国作曲家。代表作有钢琴曲《玄秘曲3首》《3首萨拉班德》,交响戏曲《苏格拉底》,舞剧《游行》《炫技表演》和《松弛》等。
译注②:放克(Funk)是一种美国的音乐类型,起源于1960年代中期至晚期,非洲裔美国人音乐家将灵魂乐、灵魂爵士乐和节奏蓝调融合成一种有节奏的、适合跳舞的音乐新形式。
译注③:齐柏林飞船(Led Zeppelin)是英国的硬式摇滚/重金属乐队,1968年成立于英国伦敦。它的主要成员有吉米·佩奇(Jimmy Page,吉他),罗伯特·普兰特(Robert Plant,主唱),约翰·保罗·琼斯(John Paul Jones,贝斯兼键盘)和约翰·博纳姆(John Bonham,鼓)。乐队早期专辑的风格根植于布鲁斯摇滚和迷幻摇滚。他们与黑色安息日、深紫被视为“重金属音乐的三大元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