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ek [siíːk[1]
动词,译为日语有:1)探索、调查;2)寻求、要求;3)设法、力图;4)向~移动
……等诸多含义,用于be yet to seek有“还未、不足”之意。
seeker [siíːkər] 为动作者名词形,表示“搜索者、探求者”。
1.
营业部员:“他啊,感觉他无论做什么,好像都坚信如果自己不动手去做,就没人会去做呢。”
——这种想法,以怎样的形式体现呢?
营业部员:“拿件事举例吧。如果要生产冰淇淋作为商品投入市场,法理上得根据产品里有多少乳固体多少乳脂肪,来决定什么时候叫‘冰淇淋’,什么时候该叫‘雪糕’,复杂得很。可真要按这方法分类,我们的商品差不多得有一半只能归进冰棍刨冰这类[2]。所以商标上不能用冰淇淋这个词[3]。”
——怎么会这样?
营业部员:“啊呀,就是说香料啦水果啦这种混合成分太多了,搞得乳制品的成分占比变得很低。蛋黄什么的用起来跟不要钱一样。就连基础的原料都用的上好的牛奶。”
——啊,原来是这样。然后呢?
营业部员:“哎呀,因为乳等省令什么的各种各样的缘故,说的直白一点,按我们的成本做冰淇淋来卖才有赚头。可是我们社长说不必拘泥这种事,还完全不跟其他公司进行同业者间的协调合作,有些动作简直跟在挑衅同行一样。说是‘好吃不就行了嘛’。他和副社长总是在这方面争执不下。”
——两人关系不好吗?
营业部员:“诶?不不,相反才对。那两个人超级合得来,就算吵架也不会当回事。我们都满以为那两人铁定要结婚的。所以副社长忽然辞职时大家真的很吃惊。”
——果然是不认同社长才离开的吧。
营业部员:“谁知道呢,已经没法探个究竟了。不过不管副社长她认不认同社长,感觉她总是跟社长一起干着同样的事。时至今日我仍然没法理解这件事。”
——社长是个很怪异的人物吧。
营业部员:“唔嗯,不好说,是不是过去发生过什么事呢。又或许有什么无法公之于众的奇怪兴趣之类。我也说不清。”
——你是说,社长隐瞒了什么吗?
营业部员:“不不,究其根本,只是因为他做研究新品之类事的时候爱搞保密主义啦。所以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我们还是对他一无所知。……可是我偶尔也会想啊,是不是这样也不错呢。果然他的冰淇淋,真的很好吃啊。冰淇淋,真的就是那个人的全部了。”
*
“……白痴吗你?这么跟陌生人搭讪,你无不无聊!”
没等我说完,眼前的女子便甩下这么一句话扭头而去。
“这可真是……”
不过这事我已经习以为常了。谁让我的“采访”总是抓不准重点,很难让人一下子理解呢。
我收拾好心情,再度环顾四周。
现在才上午十点,车站前的大路上人潮涌动。再加上黄金周[4]刚过一半,导致人流的密集程度更上一层楼。实际上若非无奈,我也不想找正在享受假日的人采访。至于这回的工作,以我目前的身份只有假日可以挤出时间来自由取材,平时只能照着公司的指示干活。所以想为没能通过的企划做自主采访,就只能自力更生。
“哦……”
我又发现了一个值得采访的女生,遂走向她。
看她的年纪还是个高中生,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呆呆地望着天空。她的脚边放着个斯伯丁牌的包,应该是她带的行李。
“哟,方便的话,能稍微回答我几个问题么。”
我向她提问。可是她毫无反应,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
“…………”
“那、那个,我姑且也是为杂志工作的——”
“…………”
对方完全没有回应。就算是我也不免恼火起来。
“我说啊,好歹给个回应吧?”
我在她眼前来回晃悠。
“——哇?!”
结果她吓得不自觉后仰,还忽然大叫一声。
“怎、怎么了?”
“诶?”
我也吓到说不出话。
她按住胸口,死死盯着我。
“啊——吓死我了。忽然冒出来……”
她说道,声音还带着点颤音,看来刚刚完全没听到我说的话。
“我、我都叫过你好多遍了——”
她这动摇的模样,搞得连我都畏手畏脚起来。
“找、找我有事吗?”
这个女孩有着一双大眼睛,长相十分可爱。
“呃,就是想问问你能不能让我采访一下。”
我手忙脚乱地取出名片递向她。
她怯怯地接过名片,仔仔细细看过一遍。
“……野野村、春人先生?原来你是记者?”
“没错,我现在有个报道在跟,方便的话,希望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看样子她没有开溜的意思,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切入正题。
“你,对妖怪之类的东西感兴趣吗?”
“妖怪?”
“没错。你喜欢这方面的传闻么?”
“不讨厌……不过,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呃,就是想整理一下,写篇文章出来。”
“你不是摄影师吗?”
她看了一眼我胸前挂着的单反相机,问道。
“我虽然会摄影,不过未经同意不会拍你照片的。”
只要携带着照相机,女性们总会呈现出“不准拍”和“快拍我”这类两极分化的意见,令我很是困扰。但她却对这些只字不提。
“你在收集妖怪的故事?”
她只是带着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望着我。
“是的,感觉或许挺有意思。”
“很有意思吗?”
“你觉得没意思么?”
“不是,只是觉得男人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有点稀奇。”
“说起来,这一带有没有那种,比方说妖怪之类的——传闻?”
对于我的问题,她不知为何忽然轻笑起来。
“那种,指的是哪种呢?”
“诶?不,哪种什么的——”
“莫非,是说不吉波普吗?”
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想必我的表情上写满了茫然。
“很可怕的哦,不吉波普——因为,那可是‘死神’啊。”
她依旧轻笑着。
“——什么意思,那个不吉……什么的,是什么东西?”
然而她没有给出回答,反倒开始装傻充愣。
“怎~么~办好呢……要告诉你吗——还是不告诉你呢~……”
“拜托别藏着掖着了,告诉我也没什么吧。我会请你吃东西的。”
我难耐焦急,连忙给出承诺。她闻言换上一副淘气似的表情,望着我。
“那,就请我吃冰淇淋吧。”
她说。她说的这句话以及她的表情,令我心头一惊。
怎么描述好呢——明明只是个小女生,给我的感觉,却好像在考察我一般,有种深不可测之感。而且冰淇淋——那正是我的“目标”之一。不,或许是我最主要的目标。
尽管如此,我还是勉力掩盖住自己的动摇。
“——啊,嗯,可以啊。想让我请什么随便点。那个,你的名字是?”
“宫下。我叫宫下藤花。”
“宫下小姐吗。高中生?”
“对。而且还在上补习班呢,这可真是。”
她晃了晃指尖,仿佛展翅欲飞的鸟儿一般抬头望向天空。
“其实是非得学习不可。真的是,有够麻烦的——”
她苦笑着,说话的口气就好像在说其他人的事一样。
之后我们来到了附近的蛋糕店。她麻利地点完单,我也要了杯咖啡。
“你很喜欢冰淇淋吗?”
我问道。听到我的问题,她的表情流露出些许寂色,随即说了句“算是吧”,点了点头。
“喜欢是喜欢,不过应该说是最近才喜欢上的。”
“背后有什么故事吗?”
“——有没有故事都无所谓吧。”
她说这话时带着点怒气,于是我转移了话题。
“说起冰淇淋,之前动静闹得很大吧?就是那家开了连锁的牌子倒闭那事。”
“啊——那件事啊,伤脑筋呢……因为只有那边吃得到。店没了的时候,给了我很大的冲击呢。连累之后模拟考也考得一塌糊涂。”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大家都蠢得要命,嚷嚷着什么外星人,什么血是蓝色的,结果闹到最后说是染色剂还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这么回事。不过社长行踪不明这点才是最致命的,明明出面解释一下很快就能挽回信誉。”
“有这回事?”
“是啊,这次事件之后社长就消失了。”
“为什么?”
“不知道。按相关人士的说法,那位社长有极富天才气质的艺术家的一面,说不定是在事故中惊吓过度所以才失踪了。”
“唔嗯,你了解得好详细。”
“我好歹是个记者,这些消息都是采访来的。”
虽然这同样出自我个人的擅作主张,没从总编辑和编辑部主任那儿拿到过取材许可。
“说起妖魔鬼怪,那家店也有吧。”
“嗯,我就是想问问这方面的事。那家店在你们之间人气很高吧?那些有点诡异的东西,你怎么看的?”
“就算你问我,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呀。那家公司的产品之所以会受欢迎,到头来还是因为够好吃。打起那种招牌,不如说反而会起反效果吧。”
“也不尽然吧?不是还出了很多周边商品卖吗?”
“你是想说设计上很棒?……啊——这方面的话题,我不太喜欢呢。”
“?”
我心生疑惑,一番死缠烂打的追问之下才了解到,原来宫下藤花的男朋友是个年轻的设计师,他似乎对那家店的设计推崇备至。但是——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反而讨厌这设计?是现在在和他吵架吗?”
“不是那样啦——”
她语焉不详地回答,这时点的冰淇淋和咖啡上来了。她像是要蒙混过话题般开始伸出勺子吃起冰淇淋。
接着她瞪大了眼睛。
“这是——和那个冰淇淋一样的味道?”
“诶?”
这始料不及的展开令我吃了一惊,但我很快反应过来。那家公司人才外流,想必是其中有人开办了这家店吧。我说出自己的猜想后。
“话是那么说,可是一模一样啊。怎么说好呢,感觉骨子里的东西是一样的。该不会真是原本那人做的吧。”
“不过你还真是懂行。”
我感叹道。
“是啊,我的舌头很厉害的。连餐厅都夸过我。”
她露出俏皮的笑,得意洋洋的模样看起来着实可爱。
“和男朋友一起去的?”
我问。她嗯了一声,开心地点点头。看她的神情,不像是对自己的男朋友有什么恶感。
“就算味道确实很好,可是那样的风格,即便味道再如何出色,不够时髦的话还是流行不起来吧。即使你不喜欢,大家还是认为那样‘很棒’。你认为这是为什么呢?”
“诶?我不太懂你在问什么。”
她愣了愣。
“就是说,让人不适、感觉很恐怖,能给人带来这类负面印象的事物,却莫名其妙地有吸引力,这种现象不少见吧?那个冰淇淋的人气,会不会也有这方面的因素在,我想问的就是这个。”
“啊啊,原来如此——话题又转到妖怪上了呢?”
她点了点头,我也点头回答。
“是的,你怎么想?恐怖,但正因为恐怖,才想去品尝,能不能理解这样的感觉?”
“唔——也许吧,被这么一说,感觉或许就是如此。这种话题末真应该知道不少。”
“那是谁?”
“我的朋友哦。她的脑袋很好使的,对这方面了解很深。”
她又一次露出略带得意的神色。
“先不管你的朋友,你是怎么看待那位社长的?有没有觉得有点吓人?”
“唔,是有点,是那个小丑对吧?不过感觉他素颜肯定是个大帅哥。”
“是啊,但是特意打扮成那样。这种行为,怎么说好呢,感觉那个人,就好像身处现代的传说中的妖怪一样。”
“啊——是有这种感觉。……难道说,你在调查这个?”
“也包括这方面。”
我将咖啡凑近嘴巴,呷了一口。
“哼……”
不知为何,她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接着盯着手边的冰淇淋沉默了片刻。
“对了,刚才你提到的‘不吉波普’,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我说啊,野野村先生?”
她无视了我的询问,自顾自问道。
“那位社长的事,你之后还会调查下去吗?”
“诶?——啊、嗯,会慢慢推进的。”
“那么,我可不可以加入?”
“哈?”
我愕然,只见她探出身体。
“我对那位小丑社长有点兴趣。如果你要去什么地方调查的话,可以带上我一起吗?”
她面色严肃地恳求道。
2.
——就是说,你的想法他大多数都会予以采纳?
试制员工:“是的。但因为形式上所有商品的开发都是社长一手包办的,所以我从来没分到过一点功劳。即使意见被采纳,特别奖金或者分成之类的也全都与我无缘。”
——意思是你在报酬方面受到了冷遇?
试制员工:“说直白点就是这样。基本工资是按平均水准发,可提薪的标准不清不楚的。呃,也是因为还没提薪公司就没了吧(苦笑)。”
——是公司的利益回馈职工的部分很少吗。
试制员工:“我觉得利润——虽然我也不太懂这块啦——说真的没多少。还有相当一部分钱付给铃邦制果委托他们生产产品了。最主要的原因还在成本,实在是太高了。更何况为了研制试制品还收集了一大堆各色材料,真是铺张浪费。”
——也就是说,大环境很铺张?
试制员工:“是啊,这倒是提供了不少便利。碰上这方面公司对资金投入毫不吝啬,我一直挺在意的,这么花钱真的好吗。不过不管做出什么成果,最终全都得交给社长检查。”
——这就是所谓的产品研发都是由社长一手包办的?
试制员工:“啊,你有点误会了。说是检查,实际上并不是尝尝味道就完事,而是重新做一遍。了解掌握我们工作的流程,从头开始重来一遍。所以从这个角度讲,我们与其说是研发人员,不如说——对了,就好像摄影模特一样。照片里的确实是我们,但那是摄影师的作品是吧。专门负责激发灵感的人那种感觉。”
——哈哈,那就是说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来说这工作没多大创造性。
试制员工:“做的事情是实验性质的。不过也对,感觉不到什么创造性的成就感。”
——副社长的辞职也跟这方面有关系吧?
试制员工:“或许吧。不过她干的事和社长大体上差不多,两人的才能不相伯仲。有很多商品应该是她一力负责开发到底的,只是没用她的名字而已。说到底在那地方,究竟是谁搞的产品这问题本身就很模糊化。”
——不管怎样都是社长的,是这个意思吗?
试制员工:“不,怎么说好呢……结果来说,社长差不多成了公司的形象代言,所以世人看来就成了社长的功劳。但那儿到底还是个‘不论如何,只要美味就什么都无所谓’的地方。那地方,真是够奇怪的。”
*
我关掉采访的录音。
“如何?”
“…………”
宫下藤花一脸凝重。
地点从刚才的蛋糕店移动到了咖啡厅的隔间里。这店顾客稀少,我经常在这儿进行采访,现在却反过来在给人说明情况。
“说这些话的人和‘他’一起工作过?”
“对,不过现在所有人都在做其他的工作。”
“是夸奖还是贬损呢,听不出来。”
“是啊,大概是位很难用三言两语概括的人物吧。”
“唔嗯……”
她陷入了思索。
“你为什么会对他感兴趣?”
“唔,实际上倒不是对那人特别在意还是什么……”
她给的说法含糊不清。
“感觉那位社长他,好像特别拼命的样子?虽然我了解的也不多。”
“没错,所有人都这么说。”
“他为什么会习惯于如此拼命……总觉得,放不下这点。做冰淇淋,是不是真的那么有趣呢?”
“他给人的感觉,不知道该说是个工匠还是个艺术家,所以一般人很难理解他吧。”
“一般人、吗。……确实如此。我也不过是个平凡到可悲的人罢了。”
接着她叹了口气。
“偶尔,会丧失自信……”
“什么自信?”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抬起脸。
“我说,你之后还会再调查有关‘他’的事吗?”
她反过来问我。
“啊,呃……实际上我并不是因为正式工作才做的这些采访。”
我坦诚相告。我的走访调查不过是出于个人的独断,自己主动进行的而已。
“所以现在就是走一步看一步,我想的是先去他住的地方看看。”
“你知道他的住所?”
“嗯。”
“想去!我说,就去那儿吧!”
她双眼闪闪发亮,催促道。
“可以是可以——可是你有时间吗?你是应考生吧?”
我反问道,她顿时“哈——”地长叹一声。
“你觉得我特意花上一个小时搭电车来这里——是什么原因?”
“诶,你不是住在这一带的?呃——来买东西转换心情,之类?”
“不对,是模拟考。”
听到她小声嘟囔出的话,我错愕不已。
“那、那不是早就开始了?还留在这儿没问题吗?”
“没问题,就怪了。”
她自暴自弃地说。
“考试我翘掉了。这事要是被父母知道了又会惹他们生气的吧,啊~啊。”
她说这话时有气无力。我这才知道第一次碰到她时她那奇怪的恍惚模样的理由。原来如此,罪恶感与焦躁感让她心不在焉,以至于有人搭话她都听不到。
“所以——今天已经怎样都行了,要时间的话,有整整一天哦。”
她破罐子破摔地说完,又“诶嘿嘿”地笑了。不可思议的是,我感觉她的笑容似乎并非逞强,反而满是爽朗与舒畅。
(——宫下藤花吗。)
说实话——看着她,与她聊天,让我几乎有种将取材什么的统统抛诸脑后弃之不理的冲动。
“他的家在哪呀。”
“呃,好像挺远的,不过还在市内。”
我们离开咖啡厅,开始考虑如何前往目的地所在,也就是轨川十助的原住所。
“要不要打辆出租车呢……”
我环顾四周,搜寻附近有没有车站。
这时她轻轻拽了拽我的外套下摆。
“野野村先生,那儿。”
她指着某处,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但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怎么了?”
“那个女人。”
我冲着她示意的方位看了又看,这才发觉确实有个女性孤零零地站着等待信号灯,可那人十分普通。
“那个人怎么了?”
“是北园吧?那个人。”
她这么说道,于是我也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确实如她所说,那是艺人古北园子。北园是她的昵称。
“确实是她。感觉和电视上看到的印象差异挺大,没认出来。”
“最近她上过电视?”
“啊——说来最近没见到她,该不会过气了吧。”
“话说,她不就是从那个‘蓝血飞洒事件’之后消失的?会不会从那以后就没再工作过?”
“可能是吧,完全没听过这方面的消息。”
“她现在在做什么?”
宫下一脸兴致勃勃的表情。
“跟踪她看看?”
听到我说的话,她有点惊讶。
“……这样好吗。”
她犹豫道。
“她也是个和轨川十助有关系的人物。既然如此,向她提出正规的采访请求即可。”
我得意地笑道,宫下“唔——”地沉吟片刻。
“有道理。”
她点头赞同。于是我们开始追踪古北园子的行踪。
*
设备管理:“园子?啊,她确实经常来。”
——她和社长是什么关系?
设备管理:“你问关系?唔,他们确实会花上几小时呆在一起,而且几乎都是两人独处的状态。但我不觉得他们是你想象中的关系。”
——那她究竟是来做什么的,真的只是单纯的试吃吗?
设备管理:“单纯不单纯,这问题很难说清楚。要知道让她试吃的好像全都是不打算对外出售的作品。与其说她本人如何,不如说是出于社长个人的喜好。”
——她吃的都是高级的产品?
设备管理:“是的。一个就值差不多十万。其实这种高级货,要不是味觉相当敏锐的人也吃不出个所以然来。对社长来说,也希望能找个懂行的人来吃吧。”
——你是说古北小姐很可能有条好舌头吗?
设备管理:“呃,我也没实际看她吃过,所以没法回答你。但据说她不爱吃甜食。”
——那就怪了。明明讨厌甜食,却偏偏去当冰淇淋的试吃员?
设备管理:“不不,这事听起来古怪,但在她实际和社长共事过后发觉,她跟这公司相性好得不可思议。”
——哈,意思是所有人都认可了古北小姐吗?
设备管理:“也不是,副社长显然很讨厌她,说园子的喜好太偏,不适合当试吃员。但那果然是出于个人的嫉妒吧。”
——好像有传闻说社长要和她结婚。
设备管理:“嗯,我们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不过园子应该不是他们分开的理由。”
——古北小姐自身是怎么想的?她对做试吃员是否乐在其中?
设备管理:“这事儿啊……我说的可能有点夸张,但我觉得她之所以前段时间变得特别可爱,应该都是社长冰淇淋的功劳。果然人要是有什么特别开心的事就会充满魅力吧?”
——是因为冰淇淋的美味吗?
设备管理:“嗯,我是这么认为的。唉,也许我这种摆弄这方面机器的人对味觉怀有一种近乎信仰的情感,所以才会这么想吧。不过你知道吗,监狱里头只能吃到讨厌吃的食物的人,眼神会一天天黯淡下去,整天惹是生非,迟迟出不了狱。年纪大的人碰上讨厌的食物还会又哭又闹,反之不挑食的家伙态度就很淡然。虽说把园子和犯人类比有点那什么。”
——你是说,冰淇淋改变了她的性格?
设备管理:“变得柔软了,这种感觉。哎呀,这个我真的……”
——那要是她吃不到那些冰淇淋了,会怎么样呢。
设备管理:“啊——不太好说,那样的话……不,我也不太清楚。也许偶尔会感觉非常寂寞吧。”
——寂寞?
设备管理:“就是那个,我们常说怀念故乡的味道吧?肯定和这感觉差不多吧,估计。”
——性格会不会因此再度变糟?
设备管理:“……你这人性格也不怎么样。这种事我怎么知道,谁都不知道之后她怎么样了。”
*
我们追踪着古北园子的行踪。
尽管她既没有特意变装,也没有遮掩住脸,但周遭的路人一个都没注意到她是个在电视上频繁露面的名人。这多半是因为她身上看不出任何这方面的蛛丝马迹,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少女。是否以前起就一直如此呢——我绞尽脑汁地回想,却怎么都拼凑不出一个具体的印象。明明几个月前还在电视上看到过——。
(唔……)
走了大概五分钟的路后,她进入了一栋建筑。
“……诶?”
“这里是……?”
我和宫下盯着那栋建筑,一时哑然。
那是座妇产科医院。
“这、这什么情况?”
“一、一般来说,到这种地方是,那个——小、小宝宝,那个。”
宫下说着,唰的一下红透了脸。
“……她这是,怀孕了?”
即使多少算得上见多识广的我也不免愕然。我记得她别说婚嫁了,她现在应该才十九岁,还未成年。[5]
我们肩并肩傻愣在原地,周围的人纷纷向我们投来讶异的目光,看得我们忙不迭地逃入附近的便利店内。
我们一边站着装作阅读杂志,一边监视着医院入口处。
“……啊,说不定她的对象,就是那位社长。”
宫下小声嘀咕道。
“有可能……要真是那样,会怎么样?”
我的脑子仍旧一团混乱。有不负责任的流言声称轨川十助的真实身份是拥有蓝色血液的不知道外星人还是变种人。万一这流言是真的话,那就意味着,她腹中的胎儿——
3.
——他的行为中,有没有哪个让你觉得唯独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没法理解的?
总务部员:“这问题,他的行为几乎全都没法理解啊(笑)。反倒是能让人理解的行为难得一见。”
——在这些行为之中,就没有哪件是令人尤为不解的吗?
总务部员:“唔,要说这个,最让人费解的果然是那个白涂妆吧。说是白妆,实际上是浅绿色的。”
——颜色是他本人……?
总务部员:“化妆的颜色也好其他部分也好,全都是他一个人自己搞定的。他藏在房间里化妆,化妆师之类的林林总总的什么都没有,也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他化妆的过程。而且他化妆并不仅限于宣传营业的时候,平时也经常是这打扮。”
——日常生活中也会?
总务部员:“嗯,虽然我不清楚社长私底下怎么样,但他在公司处理业务也是这副打扮。虽然他不常出现在会议之类的场合,但碰到无论如何都得出面的情况,他也会以这样的打扮出场。”
——超现实的景象啊。
总务部员:“确实挺超现实。他这幅打扮寻常到让人几乎产生错觉,以为那才是他的本来面貌,而肉色才是化妆出来的。”
——要是这错觉是真的话,就跟那个外星人的谣言所言一致了。
总务部员:“(苦笑)那个谣言没什么好说的,其实只是社长几乎不和人接触,所以才给人留下了这种印象。”
——原来你都没怎么见过他吗?
总务部员:“是啊,他基本上都窝在研发室里不出来,就是个工作狂。你想下,印第安人在电影里的造型不是经常被描绘得稀奇古怪么,化着‘战士之妆’啥的,社长的妆总会让我联想到这些印第安人。会不会是社长必须得换上那张脸才能鼓起干劲呢。”
——但和人会面时他也总是化着这样的妆吧?按你的说法,这种时候素颜也无妨才是。
总务部员:“不不,毕竟对他来说,和人打交道无论何时何地都必须绷紧神经。这点您也有体会吧?”
——确实(笑)。
*
(——难道说。)
我呆呆地立在妇产科医院之前,喉头上下耸动,咽了口口水。即使是我,也难免冲着恶俗的方向浮想联翩。
“社长他,知不知道自己的对象出了这档子事?”
宫下的表情带上了点怒气。
“不好说……从他失踪的时间点来看,多半是不知道?”
“那也太不负责任了!”
她气鼓鼓地说。然而我同为男人总有种自己也惨遭声讨的感觉,一时心情复杂难平。
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古北园子从医院中走了出来。我们赶紧又跟了上去。
她一个人走入了咖啡厅,静静地喝起了茶。我们在附近找了家自助式的快餐店,坐在排列整齐的桌前一边啃着汉堡一边观察那边。她从女式手包里取出一本不知名的文库本开始阅读,看起来打算坐上很久。
“是在等人吗。”
宫下拈起一根薯条疑惑道。
“不像是等人,她完全没看表。”
我透过具备望远功能的摄像机取景器观察着古北园子。她正专心致志地读着书。我心想着要是引来路人的怀疑就麻烦了,于是迅速移开视线。
就这样过去了差不多二十分钟,什么事都没发生,宫下“哈啊”了一声,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好无聊。”
“监视就是这样的。”
“野野村先生很熟悉这种事嘛。”
“工作的缘故,不是第一次了。”
“嗯……?和妖怪的取材有关系吗?”
听到宫下的问题,我笑了笑。
“完全没关系,这是私人性质的工作。”
见到宫下露出讶异的神色,我对她说明道。
“这么说吧,虽然我姑且算是公司下属的一名记者,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独立的意愿。我就是为此才四处活动取材的。”
“研究妖怪?”
“确切来说,应该是探明现代民俗中都市构造及人际关系的畸形化。很有意思,不同世代的说法各不相同,却存在某种共通之处。”
宫下眨巴着眼睛,半晌才出声发问。
“所以才到处找人打听妖怪的故事?公司的工作呢?”
“当然也要干,今天放假而已。”
“……特地用休假时间,去干和工作一样的事?”
宫下的语气中满是惊愕。
“搞什么啊。”
“哈,因为我只会做这个啊。”
我苦笑道。
“也就是说,你怀抱着梦想吗?”
宫下以一种奇妙的严肃目光注视着我发问。
而我——
……不能永远抱着梦想死不放手。
——仿佛有人在我的耳边如此耳语。不知为何,那声音与我的声音极为相似。
“不,并没有你说得那么了不起。”
“…………”
宫下脑袋一动不动,只是移动眼瞳自下往上凝视着我,不久后叹了口气。
“野野村先生也和那家伙一样啊。真好呢,有个明确的目标。”
“?什么意思?”
“没什么。”
宫下将目光移向其他方向。
“那家伙说的是谁啊,该不会是你男朋友?”
我本来是随口一问,宫下却闷闷地答了句“嗯”。
“和他聊天的时候,总会感觉自己太颓废了点。”
她心不在焉地喃喃道。
“但是,你已经在和他交往了吧?”
我不明白她在不满些什么。
“就是因为这个啊,对野野村先生来说很难理解吧。”
宫下又一次“哈”地长叹一声。
“…………”
我无言以对。说起来,本来想冲她打听的事情还一点都没问,感觉一聊起来就跟着她的步调走了。于是我再度——
“为什么会是妖怪呢?”
她却唐突地提问道。真不知道哪边才是新闻从业者。
“诶?就算你这么问,我也……”
“因为啊,如果要研究那什么,现代?的歪曲还是什么来着,即使不特地去找妖怪这种过气的产物也无妨吧,还有那么多备选项。”
“不,不是那么一回事。文明的最前端所在之地,有着很多相当新鲜的怪谈故事。进步的空间里充满罅隙,其影子中仿佛潜伏着什么。”
“有吗?”
“某种意义上,正在进步,就意味着还没有完成进步吧?从这层角度看,反倒与原始时代很是相似。人们根本性的不安种种,就是这些东西最本真的形态。”
“……听不太懂。”
宫下摇摇头。
我的耳边仿佛又传来话语。
——既然不懂,那说再多都是对牛弹琴。
我没来由地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感。就在这时,宫下打断了我的思绪。
“但最关键的是,野野村先生在寻觅着什么,妖魔鬼怪都是为此而调查的,类似于线索的东西吧。”
她反驳道,话语间带着一股莫名的斩钉截铁,令我心头猛地一震。
“寻觅着什么吗……嗯,这么说来,确实是这样也说不定。”
“寻觅着什么呢?”
她低语道,但那并不是在对我发问。那只是宫下自行思考时中途发出的声音,证据就是没等我回答,她就继续说了下去。
“轨川十助是否也是如此呢。他不停地做着各种各样的冰淇淋,是为了寻找什么吧?是不惜代价也要抵达某个结果吗,还是压根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呢……”
“…………”
我直觉这里没有我插嘴的余地,于是牢牢闭上嘴巴。
这时,咖啡厅里的古北园子有了行动。
“啊,她离开座位了。”
“要回家了吗,还是又想去其他地方?”
我们再度开始跟踪。
*
出货负责人:“商品的决定?那当然是大致核算过成本,收益良好的产品。”
——那让你感觉“这个很棒,能大卖”之类的产品常不常见?
出货负责人:“呃,要说这个,我们公司的产品基本都很棒(笑)。确切来讲,即便我们去吃也无法挑出哪一款才是味道最棒的。”
——研发在一次产品遴选中需要考虑多少产品呢。
出货负责人:“这个啊,至少十个吧。大多数时候只会更多。”
——这是指挑选一件产品的时候?
出货负责人:“当然了,不同变种很多的。虽然归属同种风味,但相互之间有着微妙的差异,造成的印象也会因此急剧变化。”
——难道制作产品时的初衷并不会贯彻到底吗。
出货负责人:“怎么说好呢?社长脑子里其实也想象不出来,只会作出‘这里稍微变一下’这样的评价,接受他的意见后产品又会变得截然不同,这种事还挺常见的。”
——总感觉相当之草率啊,怎么说呢,好像抓到什么就是什么。
出货负责人:“说得太对了。遴选时面对着排得老长的试制品,那心情简直就像在试探无底沼泽的深度一样。”
——选择哪一款这个问题上,社长自己会经常给出意见吗?
出货负责人:“从没有不给意见过,像是希望选这款想把成分按这样变一变之类的意见说了他也经常不加理会。这种时候社长压根油盐不进,绝对不会撤回意见。这么从遴选中落选的产品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你认为对于社长来说,理想的味道是否有个明确的轮廓呢?
出货负责人:“唔,这个很难讲……单纯从个人感受来说,我觉得没有。”
——即使没有,也能做出天才般的味道?
出货负责人:“不不,恰好相反,正因为没有,所以才会做出各种各样的味道来。那位社长到底还是从骨子里对冰淇淋怀抱无上的热爱啊,或许这样才能一直维持住一名享受冰淇淋者的基准吧。他拿自己的基准来比照,自然就成了‘这样也行,那样也可以’。”
——社长曾作过很奇妙的发言吧,人的疼痛云云的,你怎么看?
出货负责人:“唔,那个啊,我觉得承受最多痛苦的人到头来还是他自己吧。这么来看果然该叫他艺术家啊。为了我们而创作,却总让人觉得他似乎是为了填补自身的空缺才不得不一直做着冰淇淋一样。唉,谁让那个人那么固执呢。”
*
古北园子没有回家。
她的前进方向通向高层建筑林立的都市中心部,那种地方虽然人山人海,但基本没人定居。
“她想去哪儿?”
宫下疑惑道。
“一个人出行,要是约会就好理解了。”
“是啊……”
确实女性孤身一人行走在高层建筑群中很不寻常。虽然这地方也不是没有餐厅,但她刚刚一直待在咖啡厅里喝茶,想也不可能在找餐厅。
“况且要是她怀着身孕,应该尽量减少无意义的外出才对吧……”
她的步频没有变化,始终存在一个目的地。不知是否与某人约好了碰面。
……假如,这个人就是行踪不明的轨川十助呢?
我在紧张中继续观察古北园子,宫下却开始东张西望,她焦躁不安地环顾四周。
“我说……这附近风景好像有点眼熟?电视节目上播过,记得就在这一带。”
她不安地低声说道。
“这儿的风景没什么特别的吧。”
我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古北园子。
“不是这意思……那是个新闻节目,至于为什么会介绍这地方——”
她的声音在颤抖。
“那个,不是有个——叫什么来着,一个摇滚乐队的主唱,我记得他就是在这附近……”
听到她的话我悚然一惊,四下环视。
没错——
当时人气近乎顶峰的年轻歌手跳楼自杀的地点,就在这附近一栋叫<GrandCentral>的高楼上。这让那栋大楼声名远扬,一段时间里带着遗书上楼顶的女高中生被救下之类的骚动层出不穷。
“莫、莫非……?”
我惊骇地盯着古北园子的背影,呆愣在原地,望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
“追上去!”
宫下扯了扯我的袖子,我一下回过神来。
“啊,哦哦!”
我们怀揣着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紧迫感继续跟踪。
如我所料。
古北园子迈着毫无犹豫的步子,走入了Grand Central的正面门厅。
……到底该怎么办,我思索着。
这一切已然超出了偶然的范畴。人气一落千丈的艺人从医院归来,腹中很可能怀着孩子,孩子的父亲来历不明且目前行踪不明,孤身一人来到自杀的胜地……。
“可、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总之只能先跟上去再说了!”
宫下拽着我一同踏入了耸立的高楼。
由于楼内入住有许多房客,所以准备了两台观光客专用的电梯,直达地上六十二层的观景台。古北园子毫不犹豫地搭乘了其中之一。我们没能赶上,只能焦躁地等待着第二部电梯下楼。
“真是的,好慢啊……!”
“啊——”
我这才发觉,难道说自己正身处爆炸性的独家新闻现场吗。
不也挺好吗,她要跳楼随她去跳就好。这不就是能写成故事的所谓“决定性的瞬间”吗——。
“…………”
——但是,我瞥了一眼身边的宫下。
她牙关紧咬,用哭泣似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盯着电梯的显示屏一边向上一边向下,两只死死抓着斯伯丁牌的运动包的手,正轻微地颤抖着。
(——果然,还是这边优先级高点。)
我轻轻地、用微弱到她听不到的声音喃喃自语着。
“诶?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
望着宫下抬起的脸,我摇摇头。对于一名电视记者来说,自己果然是个二流啊。
电梯随即抵达,我们匆忙进入。
电梯到达楼上需要一分钟左右,对我们来说却漫长得仿佛几个小时。
宫下浑然不顾是否会对其他客人造成麻烦,径直奔入楼内,我也慌忙跟上。
“……啊,不在!”
宫下四下搜寻一圈,不自觉地抬高了声音。
“打搅一下——”
我向周围的人们描述了一遍古北园子的外貌,询问是否见过她。
“啊,那个少女的话,她进了那边入口。”
好心人所指的方位,是通往连通上下楼层的楼梯的紧急出口。
“多谢!”
我道了声谢,和宫下一起飞奔向那条通道。
平时鲜有人出没的这段楼梯,从上方传来脚步声。
我刚想大喊一声叫住对方,脚步声的主人却打开了另一道门离开了楼梯。我之后的奔跑与呼喊完全没得到对方的回应,似乎是没有听到。
正常来说门应该是上了锁的,这时却不知何故是开着的。我穿过门,不出所料地来到了风声呼啸、天空一览无余的屋顶。
“混蛋,为什么锁会——”
话音未落,我停下了动作。
“——啊。”
晚了。
背后进随我而来的宫下咚地一下撞在我身上。
“你搞什么啊!?”
她焦躁地喊道。
然后,屋顶上的人望向了这边。
一切都晚了。
我觉悟到自己已无路可逃。
“……那、那个?”
古北园子惊惶地望向我们。
问题是——她并非一人,还有个问题是,另一位人物站在几乎与她一样的位置上,也就是说两人,那个……抱在一起。
“咦……?”
宫下也看清了怎么看都是亲吻进行时的两人,瞪圆了眼睛。
“你、你们两个做什么的?”
紧抱着古北园子的男人同样震惊,紧接着——
“咦?这不是野野村前辈么?”
他错愕地喊道。
我在学生加入过一个叫报道研究会的松散社团,这家伙是我在里面的后辈,自由摄影师间宫和夫。
尴尬到极点。
“啊啊……抱歉,我不是故意偷看的。”
我闭口不谈跟踪的事,不好意思地笑着低下头。
“自杀?我?”
听过说明之后,园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哪会啦,为什么啊?”
“诶,因为,那个……野野村先生?”
宫下支支吾吾地说。
“啊,不,那个——闹了个大乌龙,看她好像有点想不开。”
我打了个马虎眼。
“毕竟要不是为了自杀,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因为我一直在这里摄影,她来是为了送点东西慰劳慰劳我。”
和夫微笑着说。
自学生时代起,他一直致力于拍摄一系列名为“都市的变化”的照片。拍出从这种高层建筑向地面俯瞰的照片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最近他好不容易才从大楼的管理者处取得许可。
“历经波折才得到了许可啊。以前不是发生了个跳楼自杀事件嘛,记得吧?搞得人都神经质了。”
神经质……诚如他所言,我在心中低叹。
“可是,二位居然走到了一起——我一点风声都没听过。”
我叹息道。
“这个啊,她人气火热,不方便同周围说。虽然现在已经没事了,但总感觉错过了说的时机,于是就……”
“没事了?”
“啊,我已经从演艺界引退了。”
园子欢快地说。
“所以被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哦哦,这样吗……难怪都不在电视上露面了,不过为什么又?”
“那是……”
园子红着脸扭着身子扭扭捏捏。
“哎呀,确实前辈说的没错,她不该来这种地方,毕竟保重身体最重要啊。”
和夫说着,露出傻里傻气的笑容,我和宫下不由对视一眼。
“那——怀孕那事?”
“确有其事,是我们的孩子。”
和夫自豪地挺了挺胸。
“所以就……想着演出活动差不多该停了,于是。”
圆子点点头。
“哈——”
我和宫下垂下肩,只觉得一阵突如其来的疲惫。
这两人似乎已经结过了婚,入籍手续都办过了。但因为没举行过婚礼,所以只有家里人知情。
“……该称呼间宫园子小姐了吗,很快就要当母亲了啊——”
我只能愣愣地感慨。
“真够年轻的,好吧,也没那么少见就是了。”
“好厉害呀。”
宫下送上了意义不明的称赞。
“对你肃然起敬了。”
“没那么夸张啦。”
园子说着,表情明亮起来,看起来实在幸福。搞得各种胡思乱想的我简直像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不过前辈,我很开心。”
和夫忽然将手搭上我的肩膀。
“什么开心?”
“哎呀,前辈也很了不起啊,又对‘妖怪’燃起了热情。”
“?”
“毕竟前辈你就职那会儿,不是说‘自己的课题已经想做也做不下去’了么。听你说这话的时候,老实说我挺失望的。可你并没有失去热情。对你改观了啊。”
他独自嗯嗯地点着头。
“咦,有这回事?”
宫下瞄了瞄我的脸。
“啊,不——那个。”
我的脑袋产生了轻微的眩晕,这么说来,对了,学生时代我抱着企划去出版社,却不断被冷淡地拒之门外,将我打击得心灰意冷。
……咦?我是什么时候起,想起要重拾自己的课题的?
怎么都想不起来。
但我有种感觉……那应该是,在采访轨川十助时发生的事。
*
古北,不对,间宫园子爽快地答应了我的采访邀请。
“轨川先生吗?哎,我不觉得他是个多么古怪的人就是了。”
“你被任命为冰淇淋的试吃员对吧,具体是什么经过?”
“这个……怎么当上的来着。啊,对了,我因为工作去拍摄报道那家公司的冰淇淋,邀请就是当时接到的。”
“因为看上了你的舌头吗?”
对于我的问题,她说着“哪有啦”笑着否定。
“我可没有那种鉴定师一样的本事。”
“那是什么原因?”
“是事务所那边有关系,类似合作互惠关系的一环。所以我真的只是单纯地享用冰淇淋而已。”
“哦哦,是这样吗?这事我从未从其他人那儿听说过……”
“说得再明确一点,就是同时为双方做宣传。实际上甜食我不太应付得来啦。”
园子露出明媚的笑意。我原以为她会距离事态的中心更近一点,所以有些意外。
“也就是说,你和轨川先生关系并没有好到谈笑风生的程度吗?”
“嗯,是的。但也说不上讨厌,毕竟那边是工作嘛。”
“工作啊……意思是你跟那家公司的关系,只谈利益不谈感情,对吧。”
“是的。”
园子沉稳又平和地笑着对我点头,怎么说呢,感觉她已经有了一股母亲的威严。
“唉,原来如此,那您对轨川先生个人知之甚少吧——”
虽然很想知道这方面的事,但既然她不清楚,那也无法强求。
这时坐在我身边的宫下,对同样坐在一起的和夫提出疑问。
“间宫先生,当时您已经在和园子小姐交往了吧?”
“嗯,没错。”
“当时没有聊到过这方面的事吗?”
“唔,有聊过的,园子难得那么兴奋,还说着‘总之就是好吃’。”
“诶——说什么呢,我才没说过那种话。”
看到园子有点发飙的迹象,和夫笑了笑。
“你在说什么呢,那时候你不是整天净说这话么。”
“才没有,你胡编乱造个什么劲。他骗人的啦。”
她冲着我再度强调。
“哎呀真的是,我还为此有点嫉妒上了。跟她说起‘那位年轻的社长,会不会看上了园子啊’时还被园子笑话了,对我发火说‘你说什么呢,那个人已经有拍档在了’。”
和夫说得起劲,园子却嘟着嘴越发不满。
“都说了没说过那种话!跟个笨蛋一样。”
她的表情与她的年龄相合,天真烂漫又孩子气。我也不禁跟着笑了笑。
“——那么园子小姐?”
宫下又一次提问道。
“怎么了?”
“你不记得了吗,冰淇淋的味道。”
她的语气,该说是特别认真吗,还是该说分外严肃呢,说话间给人一种男性口吻的感觉。
“为什么?”
“啊,她好像是那个冰淇淋的粉丝,所以想了解一下这些。”
我跟着说明,宫下却无视了我,对园子进一步发问。
“什么样的味道,以及怎样的心情——这些记忆已经丝毫不剩了吗?”
“…………”
园子一时哑口无言,但还是勉强答道。
“……这个,是呢。”
宫下没有移开目光,盯着有了少许动摇的园子,一步步继续着话语。
“也就是说,同冰淇淋和轨川十助之间的种种纠缠,乃至于演艺活动,你对这些已经几乎没有了正确的记忆与印象,对吧——”
接着宫下说着“原来如此”,点了点头。
“因为没发现特异的变化,所以排除在对象之外……这样处理的吗。”
“你在说什么?”
园子惊愕地问。
紧接着下个瞬间,宫下灿烂地笑了起来。
“没什么,只要幸福不就好了嘛。我是个应考生,没那个闲心这样回首过去。”
她大大咧咧地说。
“我大概是嫉妒了,真是抱歉,问了奇怪的问题。”
“没事的,不必在意。”
园子也微笑回应。
女生间复杂的你来我往听得我跟和夫男性二人组一头雾水,只得面面相觑,耸肩无言。
4.
原董事:“你调查轨川十助的事做什么?”
——呃,希望有朝一日能整理出篇文章。
原董事:“古怪的爱好。不过有一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反过来说,事到如今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不不,并不是想把轨川先生的评传当主体来写,确切来说只是取材对象之一。
原董事:“——哦哦,是你啊?那个收集妖怪故事的。原来如此……这事很辛苦吧,难为你了。”
——哈,谢谢。
原董事:“采访收集到什么程度了?”
——马马虎虎吧。
原董事:“是不是差不多够收尾了?”
——您感兴趣的话,届时一定给您看看。
原董事:“不必,免了。不如说……反正也不会给我看的吧。”
——哈?不不,不会有这种事的。
原董事:“真是可悲啊,你也好,我也好。但轨川十助才是最可悲的那个。又或者说,说不定对他而言,自己才是最幸运的那一个。只要做冰淇淋就能获得幸福,还拥有无人可及的拍档与理解者玲。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希望与他互换立场呀。即便巅峰时期亦然——”
——……?
*
我与宫下,终于抵达了最初的目的地,也就是轨川十助的住所。
虽然坐上了出租车,但司机的态度相当不情不愿:
“那地方什么都没有喔。”
抵达后,我方才理解这番话的意义。
总而言之,只有废弃建筑。拆到一半的无人建筑依次排开,唯有写着联络方式请至○×不动产的牌子徒然地贴在上面。恐怕基本都是税务局、银行和金融业者从原本的所有人那里抵押来却又找不到人接手的不良地产,聚集成了建筑群。
“鬼城吧,这儿……”
我们半茫然地环顾四周。玻璃窗在远处吱呀吱呀地叫着,实在惹人发毛。明明身处都市核心地带——
“要是他真的住在这种地方,那他确实完全有资格成为妖怪的一员。”
宫下叹息道,我也深以为然。
“电力之类的,还通着吗……?”
轨川十助用作居所的杂居楼,半数窗户都已碎裂。
“打搅了,不过连个鬼影都看不到,管理员也不在,这么打招呼也没意义吧……”
“悄悄进去也不会有人发脾气吧?毕竟连个栏杆都没有嘛。”
“也是,进去看看吧。”
我们走入尘埃遍布的楼内,看样子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人来过了。
担心成真了,电梯已然无法运作。我们只能爬楼梯登楼。
“这可真是,艰难的苦修啊……”
楼梯十分漫长。我看了看宫下。由于需要抱着相机四处奔走,所以我肉体上的疲惫并不明显,但她没有我的经历,令我有些担心。然而宫下明明也带着个大包,爬楼梯却健步如飞。也许有在做什么运动。
“你在打网球或者篮球之类的么?”
“没有,初中时搞过田径,高中什么都没参加。”
她“呼——”地吐了口气。
“果然还是有点累。”
她微微一笑,看起来并未丧失斗志。
我也回以笑容。
两人四目相对,哈哈大笑起来。
终于爬到目的地所在的七楼时,我们俩不约而同地比了比大拇指。
“感觉自己好厉害啊。”
“深表同感。”
楼层内同样脏乱不堪,但令人惊奇的是里面堆放着一大堆硬纸箱,上面贴着“巧克力豆”、“香草精”之类的标签,箱内整整齐齐地摆着密封严实、还未使用的产品。
“这些东西就这么一直丢在这儿?”
“估计是……也就是说,莫非轨川先生行踪不明之后,这里再也没人来过……?”
要是有人来过,应该会把这些货物处理掉。
在我左顾右盼之际,宫下走向了入口处,伸出手搭在门上。
“——呀!”
她一声尖叫,吓得我连忙跑过去。
“怎么了?!”
“锁、锁被……”
我望向她的手,只见加了锁的门把手被从基础机构里拔了出来,躺在她的手中。用来锁住门的锁舌被扭作一团,整个粘连在了一起。
“拔、拔下来了……?”
她仿佛对待什么危险品似的把门把手丢到一边。
“是坏掉了吗……?”
我碰了下门。轻轻一推,锁已被破坏的门理所当然地向另一侧缓缓打开。
我们走入门内。
明明是社长的居所,室内的景致却朴素到了极点。绝大多数面积都被厨房占据,几乎没有多余的地方留作生活空间。一块看起来像是用来给其他职工值勤的地方倒是摆放着一些最低限度的沙发和电视。有张廉价的折叠床,应该是轨川十助的所有物。上面摆着的床垫及毯子简直跟垃圾场里捡来的一样,也是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看不到任何特别的东西。在我采访过的人中有人提过“说不定他有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但看样子没有这样的物品。
冷藏库排成一列,我打开其中之一的柜门查看,只闻到一阵异样的甘甜气息骤然扩散开来。
“……呜哇。”
我不禁皱起眉毛。放在里面的冰淇淋都已融化,转变为难以分辨的怪异色彩。由于被密封起来的缘故,腐败进展得并不迅速,不过肯定是没法吃了。这儿给我的感觉,就仿佛身处暴毙的疯狂科学家遗留的实验道具和化学药品之山中。
“不,不是‘仿佛’,而是就是吧。”
我再度关上冷藏库,打消了打开其他几个冷藏库看看的念头。里面放着的估计都是各种各样轨川十助苦心孤诣制作出来的充满魅力的奇迹之味,但现在诚可谓是……
“武士留梦痕吗——”[6]
我叹了口气。
接着霍然一惊。
不知何时,宫下的身影不见了。
我心慌意乱,大叫着“喂——!”,却无人回应。
“怎么了?!有什么在吗?!”
我在楼层内四处奔跑寻找,但始终未能发现她。
怎么会这样。
怎么办才好?
绝望性的焦躁感涌上心头。我用力踢飞了直接堆在地上的碗和铁盘等调理用具,听着它们发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刺耳声响。
“喂,你在哪?!你在什么地方?!”
就在我近乎尖叫地叫喊时。
稍远处,传来一阵微弱、揪心,却又带着种奇异的阳光感的口哨声。
接着。
“……你在为何而慌乱?”
背后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我回过头。
分隔开厨房与生活区的屏风对侧,升起一道清晰可辨的影子。是个人影。
我长出一口气。
“什么啊,你在这种地方吗……”
我刚想走上前去,却一脚踩到了什么东西。
仔细一看,那是刚才她一直带着的斯伯丁的包,然而里面什么都没有。空无一物的包被我一脚踩扁。
“……?”
在我惊讶之际,又传来了声音。
“只是些许时间的不见身影,为什么会让你陷入如此歇斯底里的恐慌状态?其中的缘由,你是否知晓?”
“……你在说什么?”
“‘妖怪的调查’吗。……你本身希望如此行事的情感,就是刚才混乱的理由。‘终端’的行动原本应该以更为单纯、明显的形式表达,却有一部分存有实在难以认定为掩饰的认真,缘由在此吗。”
对方的声音平淡漠然,宛如一台不知感情为何物的自动机械。
“……你在说什么,我有点听不懂。”
我发觉自己的心底,又一次泛起如刚才般的骚动不安。
声音继续说道。
“只要叫出那个‘名字’,被隐藏在你内部的程序就会启动吧。但是在此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件事。那家伙已经死了。”
“……?!”
“他在与幻想者的战斗中败北了。我也确认过尸体,这消息确凿无疑。所以现在的你与失去线的风筝无异。操纵你,让你去调查轨川十助实验影响的源头,已然不复存在。你四处寻访,漫无目的地向少女们询问‘妖怪’轨川十助和他的冰淇淋的故事,整理成报告,却已没有了收取报告的‘上级’存在,探索者。”
“…………”
“其实最初,我以为你在做对另一个人的调查。但是对于那个名字,你没有做出任何值得注意的反应。所以我推断你的目标是轨川十助。然后……恐怕‘他’在中途几乎放弃了针对那边的任务吧。若问为何,因为他开始了与我的战斗。你在那个时间段几乎被某人忘了个一干二净,没错——”
声音,道出了那个名字。
“被‘斯普奇·伊莱可崔克’。”
*
话音未落,野野村春人的身体如同压紧的弹簧般猛蹿向屏风。
他以超乎人类的速度与力量,将合成树脂板打得四分五裂。
但此时的屏风对面已经没有了人影。对方消失了。
“叽……!”
他抬起脸,其表情已经没有了智慧的痕迹。他的脑内被洗脑型合成人写入了行动模式,其中有着“如果出现难以判定的事物,则诱导至设定好的地点”这一行为准则,所设的地点就在这座人迹罕至的废墟。但即使他将人带至此地,该在这时前来处理的“上级”早已无法前来,他只懂得攻击说出了需要警戒的单词的目标,已然陷入了除了身为安全装置的职责之外“再无其他想法”的状态。
“叽叽叽!”
喉中漏出的声音不成言语,只是单纯的声响罢了。身体超越极限的动作,令呼吸器官吱嘎作响。
哐当,对面传来声响。
他又一次飞扑而去。
黑影轻巧地避过突击,华丽地落于地面。
“——按照约定,让我来告诉你吧,野野村先生。”
那是个相比人类更近似长筒,身披斗篷的奇异身影。还戴着顶无檐的巨大帽子。
“叽!”
他听不到黑影的话,话语传不到他的耳中。尽管如此,影子还是一边躲避攻击一边继续着对话。
“——我名为不吉波普,存在于无责任的流言蜚语之中,那个流言将我传为杀手……”
身影轻飘飘地、宛如飘浮在空中一般避开了野野村凶猛的飞踢。
止不住身形的野野村撞翻了堆积着的水槽,装在里面的果汁当头浇下。这些全部都是发酵过后散发着极端恶臭的液体,他却对此毫不在意。
“嗝叽……!”
他转过身体,又一次面向影子的方位。
影子伸出一只脚点在被撞翻的桌子上,依靠一个点维持住平衡,犹如弥次郎兵卫般左摇右摆地站定。[7]
“——亦被称呼为死神。不吉波普会在一些人沾染无可救药的污秽前现身,在他们变得更丑之前,人生中最为美丽的那个瞬间杀了他们,这就是传言的内容……”
野野村完全被玩弄于掌心。但他对此全无动摇,只是一味地发起冲锋。
“……至于这一流言真实与否?谁知道呢。但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野野村先生——”
不吉波普,露出了一个既像在嘲笑,又像是无所谓般,难以言喻、左右不对称的奇异表情。
“你的努力确实是正确的,所谓‘妖怪’真实存在。”
不吉波普话音刚落——
咔嚓。
某处传来扳下开关的声响。
*
原本为了能随时处理掉轨川十助而埋设的炸药,其设置的目的在于由内部破坏掉整栋大楼。伴随着一声刺耳却又沉闷的巨大轰鸣,这些炸药尽数爆炸,大楼如同主干被抽出了骨架般轰然倒塌。
紧接着,粉尘烟幕肆意飞扬,直抵高空,宛如一尊巍峨屹立的巨人。大地轰鸣,响彻周边,不见路人的鬼城震颤摇晃。
5.
……头痛欲裂。
“呜、唔……?”
体内传来剧痛。但最痛的还是脑袋,有种勒紧般的疼痛感。
以及……脸颊。
脸颊有一种,奇妙的——冰冷感,十分之冰冷。简直如同直接贴在冰块上一样——
“——呀啊?!”
我猛地惊醒。
“醒了啊。”
头顶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
我畏畏缩缩地望过去。
“你这表情可真难看。”
那里站着位年仅十七八岁的少女。她移开紧贴在我脸上的易拉罐,对我点了点头。少女身穿皮革制的连身赛车服,从她身边停着的摩托来看,像是个摩托车手。
“——啊、啊啊……?”
我在茫然中打量四周。
这里好像是某条商店林立的商业街。
天空昏暗。
当前的时间段,似乎即将迎来破晓,除了我们之外,再无其他行人。
“啊、咦……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
“真是,别喝到连自己在哪都搞不清啊。”
少女吃惊地说。
“喝……”
“要不是喝醉了酒,你怎么会躺在这种地方?还带着一身酒气。”
经她一说,我这才发觉整个身体散发着一股带着点甘甜,却又仿佛腐烂般淤塞发馊的酒臭味。如同被浇了个劈头盖脸般凄惨。然而——
“酒、酒……我什么时候喝的?”
完全没有记忆。不仅如此,自己之前在做什么,自己最后的记忆也朦胧一片。记得我遇上了后辈和夫,是不是还听他聊起他结婚了来着——
“喏,漱漱口,打起精神来。”
少女拉开易拉罐拉环递给我,我说了句“谢谢……”,低头接过。
“提醒你一下,其实这条街治安很糟糕。被人抢得连底裤都不剩也不出奇,以后注意着点。”
少女干脆地说完,语气有种惊人的说服力。
“嗯,我会注意的……多谢了。”
我拿运动饮料漱了漱口。
“你昨天是在这附近喝醉的?”
“啊,不……说来难为情,我记不太清了。”
“关于大楼爆破引发的骚动,你知道什么吗?”
少女问起了奇怪的问题。
“那是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么?”
“不知道就算了。”
她没有多说什么,我却对这位神秘莫测的少女起了兴趣。
“你是——这附近的人吗?”
“不是,只是路过这里。”
她语气粗鲁地说。但就无意间路过来说,这个地点和时间点都有点奇怪。这一带也没有摩托骑手用的高速路。
“你是哪里人?”
“问这个做什么?”
少女的口吻危险起来,搞得我有点不知所措。
“不不,我不是在搭讪——你对那个,妖怪什么的感不感兴趣?知不知道这方面的比较少见的故事?我是个记者,正在收集这方面的故事。”
我咳嗽着说,一边说一边回忆了起来,是的,没错——我利用休假时间,来为自己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课题做取材工作。
“妖怪?那是什么。”
她露出诧异的表情。
“呃,就是比方说,对了——那个,怎么说好呢,不吉波普那种东西,有没有听说过?”
我不记得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总觉得自己肯定在哪儿听到过这名字。
“…………”
闻言,她目不转睛地盯了我半晌。
“——噗。”
接着她忽然笑了出来,很快开始抱住肚子开怀大笑。
“啊哈哈哈哈哈!——你在调查那家伙?”
她的口吻,像是打从心底把我当白痴看。
“呃,那家伙——总之,是流言里的妖怪就行。”
“别继续调查那家伙了,要知道那可是‘死神’。说不定会遭报应的。”
她不怀好意地呵呵笑着,之前的温柔转眼间烟消云散,让我很是迷茫。
在我哑然之际,她戴上头盔跨上摩托车,启动引擎,眼看着就要离开。
“稍、稍等一下!你的名字是?”
“我是魔女。没错,你遇上了妖魔鬼怪——”
她毫无避讳地放话道,随即调转摩托车头,转瞬间消失在我视界之外。
“……搞什么?”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脑袋依旧传来阵痛,但已经没那么严重了,果然不同于醉酒后的感受。可是为什么身体会那么臭,各个关节部分也吱嘎作响?我摸不着头脑,整个人如堕五里雾中。
就在这时,忽然——
……野野村先生在寻觅着什么,妖魔鬼怪都是为此而调查的,类似于线索的东西吧……
——仿佛听到了一个女性的声音如此说道。
我环顾四周,自然空无一人。
是浑浊的脑中产生的幻听吗,还是遗漏出的记忆呢——可是我是什么时候、从谁那里听到这番话的?
“唉,怎样都无所谓吧——”
我摇摇晃晃地迈出步子。
总之先换下破破烂烂的衣服,还得清洗脏透了的身体,这得找家清晨营业的桑拿浴室。最好再来杯热气腾腾、予人以无上享受的黑咖啡,让头脑好好清醒一下。
“唉……”
我寻找着能将自己洗刷一新的事物,心不在焉地行走在明亮的街道上。
[1] 关于该音标写法与国际音标的差异,此为日本特有的日式音标,很大程度上受罗马音影响,并非作者笔误,特此注释说明。
[2] 由于日本与中国对于冰冻饮品的分类方法差异巨大,所以译者替换了点专有名词方便读者直观理解。原文提及的顺序依次是アイスクリーム、ラクトアイス和冰果,为免误解特此译注。日本根据厚生省下发的乳等省令(下文有提及),将冰淇淋类产品依照乳成分量(包括乳固体和乳脂肪指标)高低分成三种,分别是アイスクリーム、アスミルク和ラクトアイス,除此之外皆归类为冰果。而中国对冷冻饮品的分类仅对乳脂肪含量有指标要求,更强调产品的原料(初始状态)及最终状态,因此分出来的种类比日本多得多,但也不够明确。日本单纯的冰果实质上包含了中国的冰棍、雪泥、甜味冰等多种产品。如欲了解更多,还请参见中国GB/T30590-2014冰冻饮品分类方法及日本《乳及び乳制品の成分规格等に关する省令》。
[3] 说明一下,虽然日本那儿这类冰饮在平时对话时往往被统一称为冰淇淋,但在作为商品贩售时,必须按照相关规定写明具体类别,不能随便标识自己是冰淇淋。
[4] 日本的黄金周特指四月底至五月初,一系列休假日集中形成的大型连休。
[5] 日本原本的法定成人年龄为20岁,但2019年4月24日审议通过了民法修正案,将成年年龄下调至18岁。该法案将于2022年4月1日开始施行。但即使成年年龄下调,20岁以下的人依旧不被允许饮酒、吸烟。
[6] 原文为“强者共が梦の迹”,此言出自日本诗人松尾芭蕉的著名俳句“夏草や兵どもが梦の迹”,译作“长夏草木深,武士留梦痕”(林林先生译,出自《日本古典俳句选》)。此俳句出自《奥州的小道》,根据诗人1689年途径源义经鏖战战场时所见所思,思及杜甫的“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所作。大意为当年为功名奋战的将士们野心一朝成空,而他们梦碎身死的古战场,现已夏草萋萋。
[7] 弥次郎兵卫,日本的一种传统玩具,平衡玩具的一种。具备人形,四肢修长,两手伸开,手前端挂有重物,可维持住自身平衡,仅靠一个支点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