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自己被人操纵了都不知道的人,是不幸的呢,还是幸福的呢——或者说仅仅是空虚呢。】
——雾间诚一《朱红杀手(Vermilion Kill)》
……夕阳染红的街道角落,耸立着一座巨大的空洞。那里看起来已经被人所抛弃,谁也不会靠近,所以对他来说那里是可以安心躲藏的场所。
但是打破平稳的时刻终究来临。
“…………!”
他把自己那瘦小的身体蜷缩在地板上准备入眠,这时从远处响起了脚步声。
——咋回事儿?
他警戒了起来。这里几乎不会有人来,但是偶尔也会有被叫做管理人的什么东西会来此巡逻。那种时候他就会找个地方藏起来。他那瘦小的身体随便找个阴影处都能很完美的隐藏住。
他一如往常的跳了起来,跑到藏身之处。
——这样就没事了。
他再次蜷缩身体。管理人的巡逻路线是不变的,他刚好就藏在死角处,不用担心会被发现。对他来说他住在这里的痕迹十分的明显,但是这个叫管理人的感觉十分的迟钝。
那是,这一天有些奇怪。
慢慢接近的身影,不是管理人的影子。感觉要小上一圈。
身影来到了自己刚才所在的地方,然后站住环视四周。
——感觉有些不妙。
他的本能告诉他有危险。
不知道身影是否已经察觉自己在这里了,依然站在原地不动。
身影的脸上,贴着一副阴笑一般的表情。
“没用的哦,小不点——。”
身影发出了声音,但是他无法理解那话语的意思。只是个声响罢了。
“你已经没有任何的希望了。即使藏起来了也没用。”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那个声音十分的安稳。
那是如同,能令人沉醉进去的甘美声响。
不仅是声音,那身影周遭的气场,也如同要将他吸进去一般。他既在那里,也不在那里,要素矛盾的纠缠在一起,那是无法平静下来的气场——。
——…………。
他筹措不断,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逃跑呢,还是继续躲在这里比较好。不知道如何选择是好,决断的天平在两头之间摇摆。
然后,处于这种不安定的精神状态的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不知为何摇摇晃晃的从藏身之地走了出去。
现在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身影已经奔袭向他,抓住了他的头。
——!!
他奋力的挣扎着。但是身影如此说道。
“不要担心。我不会杀你——不如说刚好相反。我会帮你把‘死’拔除——。”
他的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身影沉稳的表情背后隐藏着的东西显露了出来。那是如同痉挛了一般歇斯底里的“贪欲”。
他拼命的想要从身影手上逃走。他理解到如果被这个人碰到的话,无论世界如何他都无法得救。
但是已经迟了。身影用力的扣住了他的背部,然后强行的把什么东西从他体内拽了出来。
不是皮肤。他的肉体也没有受到伤害。但是一个微弱,黑色的如同霞光一般的东西呆呆地被身影抓在手上。
他想要挣扎。但是从黑色的霞光被拽出他身体的时候开始,他渐渐的——失去了力气。
“没关系没关系。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没有什么——。”
身影用着急促的口气说道,并从他身上不断的抽离霞光,然后——啊啊,他竟然,将那看起来很恶心的东西,黏糊糊的涂在了脸上。那霞光被身影的脸,吸收进去消失了。
但是他,已经无法觉得那是一件很奇怪了的事情了。他的意识渐渐的被吸进了,永远无法爬出的黑暗之中。
1.
“……综上所述,您家的女儿没有任何问题。”
班主任笑眯眯的,对着罗宾逊夫人,九连内千鹤说道。
“是嘛,那我就放心了。”
她也笑眯眯的说道。
第一学期开始过后一个月,在监护人面谈室里。在这所市立中学的制度里,搞面谈不会带上学生本人。说是为了能够跟监护人谈一些更加详细隐私的内容。嘛,对她来说都很无所谓。
“我猜您女儿,肯定是打算进学吧,是打算去公立吗?还是打算去附属大学?”
“我觉得她可以考虑一些更好的大学也没有问题,但是我还是决定尊重她本人的打算。”
她流畅的从嘴里吐出如同台词一般的话语,却不惹人嫌,十分的自然。
“啊啊,那倒是!”
“嗯……。”
她点头。在旁人看来,她的外表就是一个聪明,并且优雅的夫人。但是看起来不像是个有钱人,是因为她身周有一股子尘世油滑的气场。现在眼前这个教师也觉得“这个人不会突然说出一些歇斯底里的话”。他的表情很明显松了一口气。她给人的感觉完全就像是在TV电视剧里登场的“住在隔壁的漂亮太太”。让人不由得会怀疑这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完美的人吗。
但是她的态度十分的自然,眼前的这个教师完全无法想象出,她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是战斗用的合成人,并且只是为了“万一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处分掉”自己的女儿九连内朱巳,所以在扮演母亲这个角色而已。
“完全不用担心她的将来,作为一个老师还真的是有点闲不住了呢,啊哈哈。”
面对这个说着糊涂话的教师,九连内千鹤也仅仅只是笑眯眯的点着头。
“嗯,确实——。”
然后,九连内千鹤结束了自己伪装的一环,作为母亲角色去参加监护者面谈,走出了放学后空荡荡的校庭。
就在她即将走出玄关的第一步的时候。
“……?”
她察觉了一束视线。
那是一种,仿佛刺在身上一般尖锐的感触。
她转头过去,那里站着一名穿着学校制服的女学生,她正在看向自己。
女学生。应该没错。外表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她的身姿和脸庞都很吻合女子中学生的年龄。
但即使如此,那一瞬间她还是质疑了这个“女人”真的是个中学生吗。
不知原因——但是作为战斗兵器闯过了数次“实战”的她,觉得那女学生看向自己的眼神,明显蕴含着某种气息。那不是敌意也不是杀气,非要说的话——那是一个“战士”的气息。不是那种花架子,是战场中能见到的,货真价实的。
(……是谁?)
这个年龄,还能拥有这种眼神的,不分男女她也就只知道一个作为自己“女儿”的朱巳了。
是雾间凪。
她盯过去之后,凪慢慢的走了过来。
“你是——九连内千鹤吗?”
凪即使面对大人,也用着肆无忌惮的语气搭话过来。并且,那一点都不违和。如果不是穿着制服,她甚至会被误会成童颜的成年女性。
“是呀,你呢?”
面对千鹤的提问,她简洁的回答道。
“我是雾间凪。你女儿的同学。”
“……你有什么事儿吗?”
“没,要做的事已经解决了。”
凪说着不可思议的话。
“?。”
“我想问问你……‘你知道你女儿在做些什么吗’。但是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全部明白了。”
凪,率直的盯着她说道。
“你知道。并且你甚至十分的支持她。虽然我也预想到了那个九连内朱巳不是个会瞒着父母偷偷搞事儿的料……但是我还真的没想到你与她居然是‘同类’。”
“……你在说些什么?”
“你看我的眼神,跟那家伙一样。真不愧是她的母亲……。”
凪“呀咧呀咧”的轻轻摇了摇头。
“你是,朱巳的朋友吗?那孩子在做些什么?”
“‘五百日元’是你给她出谋划策的吗?”
凪丝毫不介意她的演技,并且进一步的问道。
“……啊啊,那件事啊。”
她摇了摇头。她脸上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确实,我也对她说了不要再做了。但是那件事不如说是对方想要更进一步所以才发展成了那样。而且也没有收很多钱不是吗?当然你要让她还回去的话也会还回去,但是出钱的那个人会不高兴的吧。”
“这种事情,我知道。我不是那些被你们拿走钱的人的代理人。”
凪用鼻子哼了一声。
“那种事情无所谓。问题是,九连内朱巳,自称<伤物之赤>是因为拥有什么‘特殊的才能’吗,并且那又跟那个‘集团昏睡事件’有着多深的关系。”
她单刀直入地说道。
罗宾逊夫人沉默了。
这个名叫雾间凪的少女所询问的“事件”,毫无疑问是统合机构命令她和朱巳去探查原因的那个任务。
(这个女生是统合机构的关联者吗……?)
但是,她带给人的气氛和言行并不符合条件。她的眼神和做派给人一种除自己的信念以外不从属任何事物的感觉。
那么,她到底是什么人?
如果是什么危险的存在,并且会阻碍任务的遂行的话。她有必要将这个少女杀死。
(——但是。)
但是她带来的作为敌人的感觉十分稀薄。从背叛者的合成人珍珠所属的<钻石组>开始已经确认到世界中存在多数反统合机构的组织,但是这个少女带给人的印象也与此不同。
那么就算是问她,那到底是什么,估计也无法得到答案,但是她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
那种存在对人们来说是十分耳熟能详的。但是因为过于一目了然,所以反而形不成话语——有一种这样的感觉。
“嘛,我也没觉得你会乖乖的回答我。”
凪对着沉默的千鹤绽放出笑容。
“但是,看起来你也跟你女儿一样,不是‘加害者’。对我来说能确认到这一点就足够了。”
“……你究竟?”
对着她的提问,凪微微一笑。
“鬼知道。就算是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啊……。”
那是无所畏惧的表情。
千鹤也没有觉得,这个叫凪的少女会乖乖回答自己的问题。但是,她莫名的在意一件事。
“你……刚才的态度有过些许的凌乱呀?”
“?。”
“你在对我说‘不愧是她的母亲’的时候,你的表情变得有些不愉快。你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然后凪皱起了眉头。
“……鬼知道。”
仿佛啐了一口的语气,然后转身带动着自己的裙子转了一圈,离开了。
其背影英姿飒爽,对自己的行为不带一丝后悔与筹措。
千鹤知道……这名少女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并且报上名号的行为并非轻举妄动,也非是过于自信。明明知道对方是一个危险的存在,但是那名少女依然跟她接触了。
为什么?
那恐怕是为了搞清楚“你们到底会不会插手这件事”。并且打算把自己当诱饵使用。
那名少女,是真心想要解决这个连警察都没有插手的迷之事件。
(她究竟是什么人……但是。)
莫名的,觉得难以对她抱有敌意。或者说这名少女,虽然态度和脸庞都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但是总觉得在某些地方跟九连内朱巳十分相像。
(但是,那简直就像是……。)
这才浮现在脑中的词语,想起来的千鹤自身也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她如是想到。
那简直就像是,“正义的伙伴”——。
*
雾间凪的口气说的好像很了解朱巳一般,千鹤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思考到,她们之间究竟聊过什么。
(她的说话方式就像是个男生……。)
那名叫雾间凪的少女对其他人,对朱巳的说话方式,肯定和刚才她对自己的那个样子一样。可是,她的“女儿”是怎样回话的呢……。
完全没有头绪。
但是她俩都是脱离常识的人,或许她们之间的问答已经非常人可以想象,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最近的中学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如果只谈论这句思考的话,倒是十分的普通,然后她在车站的售票处,又遇到了一个少女。
“——啊咧……?好奇怪呀……。”
那名少女嘴上这么说着,将硬币往投币口扔进去,但是硬币又从下面咔嚓一声掉了出来。
“为什么呀?这绝对好奇怪呀——。”
她带着哭腔的说着来回投了好几遍,但是机器依然没有识别这枚硬币。
千鹤看到这个,觉得那场面十分的温馨。在她那被强化过的眼睛看来,一切都清楚了然,那枚硬币的边缘有着一些变形。所以有伪造硬币的嫌疑,不会被机器识别成金钱。
但是那名少女不知道这件事,不断的重复着一个动作。
外表看来就是个中学生。穿着学校的制服。肩膀上挎着斯伯丁的运动包。
(是啊……普通的女孩子,应该是这种的才对。)
千鹤深感如此。
她从后面走进,然后从想要再次投币的少女手里拿走了硬币。
“啊?”
她对着惊讶的少女眨眨眼,然后递给了她同额的硬币。
“这个硬币不行哦。你看,这块有些磨损哦?机器会识别成假币的。你用我刚才递给你的就可以了哟。”
少女瞪大了眼睛,然后言听计从的投币进去,然后这次售票机的“请按下您要投入的金额”选项亮了起来。
“哇!”
少女的表情也同时绽放出光芒。
“看吧?”
千鹤看着少女开朗的笑容,也笑了出来。
“太感谢了!原来这么简单呀……。”
少女不知道是不是感到了羞涩,脸蛋彤红。
“其实呢,我有一个跟你岁数差不多的女儿,所以有些放不下。”
千鹤用着哄小孩的语气说道,但是如果对方是朱巳的话她可用不出来这种语气,她在心中不由得苦笑了出来。
“是吗?您女儿一定是个聪明的人。”
少女无忧无虑的说道。
“啊啦,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阿姨您的语气很开心啊。您对自己的女儿,感到自豪不是吗?真好,我只会惹妈妈生气……。”
她的表情变得十分悲伤。
千鹤看到她的表情,感觉胸口揪住了一般。
“……那个,你跟你母亲,有什么。”
在她问道一半的时候,突然从车站的改札口处传来了。
“宫下!你在搞什么!电车要来了哦!?”
女性朋友的声音。少女听到这声惊了一下。
“哇,得赶紧的了……!不好意思阿姨。真的太感谢了!”
然后被叫做宫下的少女低头道别,然后把背包扯到后面冲进了车站。”
“——啊。”
不知为何她追了上去,但是千鹤立马停下了脚步。
那,只是个没有关系的陌生人。虽然有些在意,但是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那名少女怀揣着深刻的家庭问题。但那说到底也跟她没什么关系。
但是那名少女说过的话,深深的留在了夫人的心中。
“你对自己的女儿,感到自豪不是吗?”
……确实,说到能力和实绩的话没有比这更好的“女儿”了。但是问题是,对方是否真的把她当作“母亲”看待。
“不知道啊,真的是……。”
她摇了摇头,踏上了回家的路。
2.
按照世间的一般认知里,比如说女儿和母亲之间关系十分亲密的情况下,然后女儿把男朋友带回家的时候,母亲应该用什么态度接待呢,罗宾逊夫人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只得出了也要根据场合而定的结论。
然后最大的问题,应该是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完全不知道那个男生究竟哪一点好的时候——该怎么说呢,只会令人感到困扰吧。
“‘妈妈’这位是内村杜斗。”
朱巳笑眯眯的介绍的这位少年,该说是缺少存在感呢,还是没有个性呢,总之是个战战兢兢的看起来很不可靠的男生。
“您,您好我是内村。”
他缩着肩膀畏畏缩缩的说道。脸倒是还算清秀,但是也不算是特别有魅力,总之就是个普通人。
“你好,我是朱巳的妈妈。”
姑且,她也打了一声招呼。
“妈妈,你别看内村这样他可是很讲究的呢。不好好招待的话可不行哦。”
总感觉朱巳的兴致高得有些奇怪。
“没,没有。不用太费心。”
内村慌忙摇头,他的态度看起来太不可靠了,让人不由得觉得要拒绝的话倒是给我好好的拒绝,想要拜托别人的话倒是给我说的明确一点。
他坐在了已经准备好的饭桌前时,千鹤拉着朱巳到厨房的角落。
“……那是什么?”
“你说什么,不就是个男生吗。”
朱巳镇定的说道。
“反正都在上学了,带一个两个男性朋友回家也没什么不自然的吧?”
“那倒是……但为什么是这孩子。”
“啊啦,你要干涉我吗?”
“那……我也是会担心的啊。突然搞这种不慎重的行为我是会困扰的啊。”
“我喜欢男生的品味差,你就要杀了我吗?”
十四岁的少女笑着说出胆大包天的话语。
“…………。”
她无话可说。她跟这个人,明明一起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但是果然她还是没能摸透她。
抹杀或是让她活着,统合机构总是将这两点放在天平上衡量,但是她没有丝毫为此提心吊胆。
甚至,她经常采取这种享受刺激快感的态度。
“……这种程度,还不足以成为‘处理’的理由。”
“那就请你不要再管我这件事了。啊啊,你也没有迎合内村的必要。如果你看他不爽,就跟他说。”
朱巳摇着手说道。
就在此时。
“那个……需要我帮忙吗?”
内村那不可靠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用不用,客人就不用管这些了,懂?”
朱巳说着,就离开了,千鹤也放弃了更多的交流。
菜单是用鸡肉和牛肉煮出来的汤汁做的蔬菜汤为前菜,用吞拿鱼和茄子做的千层面,以及猪肉和蘑菇的奶油炖菜为主食,最后是牛油果和蟹肉做成的沙拉。这些都是朱巳在昨天就已经做好的。然后篮子里放着各种面包和芝士凭个人喜好自由取食。当然,都是朱巳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
“所以啊,我经常会这么想。”
餐桌上滔滔不绝的基本上都是朱巳。
“我觉得人一生中可以做到的‘客气’是与生俱来就被定好的。就算是那种特别为他人着想的人,也会在别的地方取得平衡,为了别人所让出去的份额,肯定会以某种形式取回。反之那种看起来就很任性的人,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也在为了别人付出自己。”
“那是因为你很任性,所以才会这么想啊。”
千鹤这么说道,朱巳笑了。
“嘛,我不否定。”
“不,九连内一点都不任性啊。在班上也为了大家……去搞了,那种相谈。”
内村畏畏缩缩的插嘴道。
“啊啦,是吗?”
虽然是已经门清的事情,但是表面上还是要隐瞒的,所以千鹤发挥演技问道。
“嘛,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
朱巳毫无兴致的说道。她在学校里对学生们做的“五百元硬币的投币式储物箱”全部都上报给了统合机构。
真是不得了……罗宾逊夫人如是想到。面对着自己喜欢的男生,也能面不改色的说谎。这种人是叫做“kamatoto”吧,夫人在心中自言自语。
Ps:kamatoto,kama是“蒲鱼”,toto意思是“鱼”。最早形容江户时代青楼游廓里面故作清纯的游女。
“九连内被大家尊敬着呢。”
内村说道。但是这句话从这个孩子嘴里说出,就有一股子肤浅奉承的感觉。
“啊啊,说起来朱巳,你们班是不是有个人叫雾间凪?”
她扯开了话题。
“雾间凪?……那家伙怎么了。”
朱巳的眼神,变得有些锐利。她诈骗师的外皮有些许被扯开,露出了她的内在。
“没,刚才在学校被搭话了。她好像知道我,所以我在想是不是你的朋友。”
“朋友,吗。”
朱巳笑了出来。然后就这样笑了一会儿。
“雾间同学,是那种不跟任何人搞好关系的类型。”
内村插话道。
“怎么说好呢,有点像独狼。”
“嘛,是个怪人。但是说到这个,我也差不多一样。这样想的话,我们不是朋友,而是类似的存在吧。”
朱巳说出令人惊讶的话语。在一些人听来,这话里藏着十分重要的意思。
跟被统合机构认定为MPLS的朱巳,是类似的存在也就是说……。
“也许可以说是竞争对手吧,因为她也有被班上的同学注目着的地方。”
朱巳哈哈笑着说道。那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所说的内容有多重要的语气。
“呀,我觉得她不配当九连内的对手呢。虽然她学习和运动都很好,但是那也不是问题。”
内村又用着吹捧朱巳的语气。
(……但是,即使如此。)
她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程度的朋友。说是男女朋友的话,感觉男性那一方也太谦卑了。
(或者说,现在的年轻人这样并不少见吗?)
罗宾逊夫人简直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一个有着中学生的母亲一样在思考,就在这时。
“说起来内村。”
朱巳唐突的说道。
“你前段时间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欸?——啊啊,欸,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内村说出了他亲眼所见的“怪奇现象”。
其内容令罗宾逊夫人十分惊讶,并且同时解开了心结。
(——原来如此,为了这件事带他回来的啊。)
有关那现象的事儿,是作为任务的情报来说十分贵重的内容。朱巳邀请内村来家里吃饭,肯定是为了这件事。
她们两人,对着内村问了不少事情。吃完饭之后不再拘谨的内村也颇有兴致的回答着。
当事情都谈完之后,这家伙的戏份也该没了,千鹤一边收拾着甜点的碟子一边想到。就在此时。
“呐,内村你的理想是什么?”
朱巳唐突的问道。
“欸?那个……。”
“你在问些什么不明所以的东西啊。”
千鹤带着已经没有要说的事情了吧,的含义说道,朱巳毫不理睬的再次问道。
“不,我觉得内村你一定有自己的理想。”
被提问到,满脸困惑的内村,终于嘟囔着说道。
“是……啊。非要说的话那就是‘不想受伤’吧。”
“哈?”
“不,不是,不是说我‘不想去做辛苦的事情’,不是经常会有吗,那种突然涌现在胸口的那种。那种东西在本人已经有些许自知的情况下,被人戳中的话不就会受伤吗?那么在自己受伤之前,就做好预防措施就好了……那就不会受伤了。我是这么觉得的。”
(…………?)
他在说什么,千鹤完全听不懂。但是朱巳的表情充满兴趣。
“就算做好预防措施,但是也会有意外不是吗。遇到意外你会怎么做呢?”
她问道。然后内村稍微沉默了一会儿,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确实有这种情况……想到这个确实很可怕。但是,为了不遇到这种事情,就要做好某种,怎么说好呢——准备好‘存款’一样的东西就好了,作为保险。”
“保险,吗。”
千鹤呆滞了——这孩子在说些什么中年大叔一般的东西。
“准备好这个保险,你就有不会受伤的自信了吗?”
与无所谓的千鹤相反,朱巳依然十分的来劲。
“恐怕是的。”
内村断然说道。
“只要不断的累计下去,不论发生了什么,‘保险’都会代替我承受,伤痕永远不会出现在我自己身上。我的理想就是拥有那种保险的人生。”
千鹤在这里,哦呀地感受到了违和感。
总感觉,刚才内村杜斗的那个态度,有着朱巳所说的那个奇妙的“自信”。
“能度过不会受伤的人生的话,肯定很轻松吧。真好,我也想学会那个方法。”
朱巳的语气不知道是在憧憬,还是愚弄。
内村杜斗对此报以附和一般的傻笑。他的样子是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快乐,但同时也十分的缺少可靠之处,不存在一丝夫人刚才感受到的自信,她片刻间就忘掉了刚才那个违和感。
“那么——搞太晚也不太好,今晚就差不多到这里吧。”
“啊,是吗,说的是。”
内村慌慌张张的点头。
“玩得真高兴啊。你玩得尽兴吗?”
朱巳的语气仿佛是在确认一般。
“嗯,那当然。”
内村笑眯眯地说道。千鹤在心中苦笑,真是个人傻无畏的家伙。
她在门口就跟内村告别,但是朱巳将他送到一楼。
不经意间从窗户看下去,千鹤吓了一跳。
朱巳和内村,在公寓前的街灯下告别时接吻了。
大概过去一分钟左右,朱巳归来的时候,千鹤不由得对“自己的女儿”问道。
“你,是真心喜欢那个男生吗?”
“啊啦,你不是不管这件事吗?”
朱巳轻佻的说道,然后就走去浴室冲澡。
厨房里还没有收拾的碗筷堆成了山,看起来收拾这些东西是被留下来的千鹤的工作了。
“……真的是难以理解。”
罗宾逊夫人嘟囔了一声,这是朱巳的特别之处吗,还是因为她是正逢年华的思春期少女吗,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3.
第二天,朱巳和千鹤就立马驾车前往了有问题的地方。
“——所以,那个药物中毒的少年跟这件事没有关系吗?”
面对千鹤的提问,朱巳点头道。
“嗯。以等级D进行了检查,但是得出的数据仅仅只是嗑药过多。说实话我还期待了一下,结果只是我想岔了。”
朱巳“啧”的一声,稍微咂了一下舌头。
“说到底——那可能只是为了找出打探自己的‘敌人’所准备的‘陷阱’——那么。”
“那么?”
“那么雾间凪就彻底中了套啊——。”
她嘟囔道。
千鹤“哦呀”的察觉到,朱巳的语气就像是在说自己的事情一般还充满了后怕。简直就像是在担心作为自己对手的雾间凪。
在她们聊天的时候,车已经开到了目的地附近。
一个巨大的立体式停车场,那原本是预定要建造一栋楼的地方,但是因为地点太微妙了导致没有商家来这里开店,所以没办法只好造成了停车场,是个不怎么景气的地方。而且,这附近建好的充实着各种大型百货店与专门店的名叫双子塔的地方,也有着自己的停车场,大多数人都选择使用那边的停车场,这边几乎没有人使用。因为所有者本人的税金对策,被要求在一年内就建好,才建成了这种半吊子,并且十分巨大招眼的建筑物。
但是,这个停车场在一年后,因为所有者公司的倒闭,之后便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所以只能放置在原地不管,然后在一段时间之内,都因为其那一股子诡异气息,成为了各种怪谈的发源地。其中可以被称为杰作的就是“有人看到跳楼自杀的少女的幽灵,又从地面一跃跳到了自己跳下去的地方。”这种充满幽默感的传闻。当然,这里并没有发生任何跳楼自杀实际案件。
但是,这是多年之后发生的事情,现在这个停车场还在营业。
入口处有着简单的自动通道闸,没有管理人,甚至没有任何监控。但是她们还是想要极力避免留下任何记录,所以她们把车停在了双子塔,然后偷偷的潜入了这个停车场。
内村杜斗在这里看到的“怪奇现象”——那是比数年后在这里发生的传闻要更加微不足道的事情。
“那是我从补习班回去的时候,不由得抬头看向夜空之时,那个停车场映入了我的视野里,那块不是完全没有照明灯么,晚上看起来就像是融入了黑夜一般。所以一开始我以为是UFO什么的。但是仔细看了下发现只有那里没有星星,然后才发现,啊啊,那块是停车场啊,但是又感觉那是车的尾灯之类的东西——。”
“所以,那块有东西在闪烁吗?”
“不是,也没有闪烁那么强力的光亮,在黑暗之中猫的眼睛不是会发出光芒吗。就像是那种感觉。然后我盯着那块看的时候,它突然就停下来了。那简直就像是在看我一样啊。在我想到这句话的时候,耳边就传来了‘那简直就像是在看我一样呀’的声音,然后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没有任何人在。”
“然后你再回头看向停车场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不,我感觉可能只是我学习的有点太累了,才会觉得自己遇到这些事。”
内村貌似不是很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但是,那种“自己思考的事情变成了声音让自己听到。”这种事,令朱巳和千鹤十分上心。
“……能够拥有看起来像是‘两眼’在闪烁一般集光性的眼睛,很明显是有着特殊战斗能力的合成人。”
千鹤想到了,在统合机构的第一级监视体制下进行调整,却依然能够毁灭设施逃亡,现在行踪不明的“曼提柯尔”的名字。其能力不明,但是能够毁灭设施那肯定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追踪她的任务应该是交给了“塔尔卡斯”才对,那家伙也是纯粹的战斗兵装型。被卷入两者之间战斗的话,这一条街道都会被毁灭掉的吧。
Ps:塔尔卡斯。ELP 爱默生,雷克与帕玛乐队的第二张专辑。作为标题歌的“塔尔卡斯”是全长超过20分钟的组曲。歌曲故事是,想象中的怪物“塔尔卡斯”从火山中现身。将地面上的一切破坏殆尽,然后回归海洋。专区封面画着的怪物就是塔尔卡斯,是如同穿山甲一般的躯体与坦克合体了的模样,十分的讽刺。组区内的一首乐曲的名字,正是“曼提柯尔”。也是后来ELP设立的“曼提柯尔唱片公司”的名字由来。
“可不一定是统合机构的产物哦?而且问题,仅仅是‘声音’会折返回来这一点。”
朱巳的态度就如同在调笑千鹤一般安逸。但实际上如果发生战斗的话,最危险的就是在肉体上跟普通人无异的她自己。
不知道是神经粗大呢,还是说坚信罗宾逊夫人会保护她呢,千鹤一如既往的无法从女儿的表情中读出真意。她是想知道呢,还是不想知道呢……还是说害怕知道呢。
(——不不,现在不是烦恼这些事情的时候。)
千鹤转换了自己的思维,只考虑工作上的事。
“……那些陷入昏睡状态的少年少女,是因为受到了什么精神攻击吗?”
“不知道,这种事情靠我的能力可搞不清楚……那大概,是‘内心变成了空壳’的感觉。”
两个人往停车场的上层走去。到了三层之后,周围已经没有一辆车停在这里。这里还真是没人气啊。
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潜伏在这里,然后每晚(也可能在白天)都跑出来,把自己盯上的孩子的内心挖空(或是说吃掉了,吗?),那便是十分异样的事态了。
“……敌人是MPLS吗?”
她说道,朱巳笑了。
“统合机构,是不是把自己无法理解说明的事情全部都归类进MPLS啊?”
明明自己时常有着被这个系统抹杀的可能性,但是她的语气依然毫不在意并且大胆无畏。
是因为这个少女不知畏惧吗,还是因为朱巳本身就很特别吗,她还是搞不懂。
“…………。”
两个人攀登到了,离顶层还有一层的地方。
但是,依旧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并非是大意了,但是千鹤也能感觉到紧张感在逐渐消失。
朱巳甚至,已经吹起了口哨。
(……如果,真的曾经“在这里过”的话,就是说并非是一直都会呆在这里吗……可能已经移动了。)
即使如此也想要找到些什么痕迹。
就在这时。
【……可能,有痕迹…….】
她耳边传来了什么低语。
她吓了一跳看向朱巳。
“你说什么了?”
朱巳耸了耸肩。然后用着事不关己的态度说道。
“不是我哦——,看来是已经‘出现了’。”
千鹤紧张的四处张望。
“——但我还是没感受到气息啊?不是你在耍我吧?”
“我在这里逗你玩,能有什么好处?”
朱巳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状况下依然语调轻浮。
但是——但是如果这里真的有敌人的话,相当不妙……我们已经深入了这个作为敌人地盘的停车场内部……!
“‘星期五’!你能用你的能力感知到他吗?”
“我不是说我讨厌这个名字了吗。单纯作为能力名还好,但是我不想被人叫这个代号。”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就在千鹤对着冷笑的朱巳感到焦躁的那个瞬间。
从背后传来了咔唰的声音。
罗宾逊夫人急忙转身,然后释放出了自己作为暗杀型的能力<双足飞龙(wyvern)>。
她将自己手掌和手背上渗出的液体,如同丢小刀一般的射了出去。体液接触到空气之后散发出高热,然后射到物体上的瞬间——会直接爆炸。
彭,并不是很大的一声在停车场中响起。
在爆发引起的烟雾消散之后,停车场的水泥墙上出现了一个坑洞。但是周遭没有像是尸体一般的东西。
它不在那吗——不,不对!
(被躲开了——。)
她的反应速度已经是常人的数倍了,可是依然被躲开了。
对手不是人类。这一点可以确认了。
“啊啦啊啦,真是服了。”
朱巳用着从容不迫的语气嘟囔着。
“赶紧躲在我后面!”
千鹤大声的命令着朱巳。没有战斗能力的朱巳,只会被单方面的干掉而已。既然对方没有使用精神攻击而是直接发起了攻势,那么朱巳就只是个——拖后腿的。
【……拖后腿,的……】
她又听到了声音从哪里传来。
然后朱巳轻轻的“嗯”了一声。
“那确实,那我就先撤了。”
然后她反而远离了罗宾逊夫人。
“你在做什么?!危险啊!”
千鹤慌忙道。但是朱巳却冷笑的说道。
“刚好相反——我要是接近你了才危险。”
她的话语有些莫名其妙。
千鹤没有办法,想要主动跑去朱巳身边保护她——但就在这时,又响起了声音,她把视线移过去之后,在那一瞬,她质疑了自己所看到的事物。
那里没有像是人类一般的存在。而是比人类要小很多,并且四足行走的——。
(——狗?!)
那是作为狩猎犬的,比格犬。那是史努比的原型,所以外表十分可爱,但是如果它有那个意思袭击过来的话,就会变成一个肉食猛兽,比空手的人类要强很多。
但那也不应该能强过作为战斗用合成人的她。但是她发出的攻击,又在快要命中的那一瞬间被跳起来躲开了。
在爆炸导致周遭空气扭曲的时候,那个比格犬已经从视野中消失了,它躲在了哪里。
说句理所当然的,它不是个普通的狗。她的特殊攻击已经全部被看穿了……!
“这,这只狗就是这一连串的事件的黑幕吗?!”
千鹤尖叫着说道,朱巳依然从容不迫的回答。
“先不要管这些了,你现在不应该集中精神战斗吗?”
在话音刚落之时,又响起了比格犬蹬着水泥地板的声音。
她急忙转身过去,想要反击,但是稍微迟了一步。
比格犬尖锐的牙齿,划伤了千鹤的右上臂。她拼命的踹出去了一脚,在比格犬咬住她之前将它踹了出去。
比格犬的肚子凹陷下去,被踹飞了出去。
她用了全力踹出去的一脚,应该把它的内脏整个踹成了一股糨糊才对。
但是比格犬,却仿佛一点事儿都没有一样,立刻站了起来。它的嘴里流出了血液,但是内脏破裂带来的吐血,可不仅只有这么一点才对。
“……?!”
千鹤面对再次袭击过来的它,趴在地上躲开攻击已经拼劲了全力,然后再次丢失了它的视野。
“……那到底是什么鬼?”
明明已经对他造成了必死无疑的一击才对!
“所以啊,那家伙已经是跟死了没啥区别不是吗?”
朱巳继续冷笑道。
奇怪,奇怪,千鹤总算察觉到。
为何比格犬完全不攻击比她要充满破绽,并且弱小的朱巳?
(甚至没有进入到攻击状态——。)
她想到这里的时候,再次传来了声音。
【……攻击状态,进入……。】
那个声音是狗发出来的吗?
不,狗不应该有这种声带才对。
那么这全部——都是我的幻觉吗?
但是这么说的话,自己胳膊流出的血带来的滚烫的温度,体内的肾上激素带来的昂扬感,也太过于真实了。而且如果是在幻觉里的话,也没必要让比格犬来攻击自己,应该有更好的解决掉自己的方式才对。
为何耳边会听到那些声音。
而且这些声音朱巳似乎也能听到。并非是只让她能听到的样子。为何?
紧张和焦躁,让她的喘息加快。呼吸音甚至让自己感到焦躁。哈,哈,简直就像是缠在了自己身上一般——。
(……欸?)
她突然醒悟到。
转头看向朱巳。
她的“女儿”冷笑着,说道。
“没错。声音不是你在耳边听到的——而是你自己嘟囔出来的。”
“……然后被反射回来了吗?”
对方则是一个空壳,如同镜子一般,只是将面对着它的千鹤的想法,反射给了她自己吗?
那么,那么难道说……刚才的比格犬的攻击是……。
“总之,你先解除了你那个浑身冒着杀气的姿势如何?”
被朱巳指点到后,罗宾逊夫人放缓了自己的战斗姿势。
然后下一秒,听到了哪里传来了倒地的声音。
4.
走过去之后,如同预想中的一样。
内脏被粉碎掉的比格犬,倒在那里。其表情上看不出任何苦楚。说是尸体不如说是标本。
没错,看起来不像是刚刚死亡的,而是在几年前其生命就已经消散掉了的样子。它身上没有任何生命逝去之时的痛楚表像。只是因为内脏被完全毁坏,所以自己作为生物的特征也消失了而已,仅此而已。
“——说到底,这只狗也是……吗?”
“没错。恐怕是跟那些住院昏睡的人一样——被人抽出了活着就一定需要的‘什么’,然后就被丢弃在这里一动不动。”
也就是说,这只比格犬——恐怕是被饲主所丢弃了——然后也成为了这一连事件中的“牺牲者”。
但是作为敌人来说是个极其可怕的对手了。如果朱巳没能推理出它的本质,千鹤便会在不明不白中持续发动攻击,然后被干掉吧。
罗宾逊夫人再次认识到朱巳的才能,不仅仅是她的特殊能力。这虽然很值得信赖,但是同时她内心中也十分的不平静。太优秀了,就像是——。
“它被设置成了如果感受到杀气,就会攻击过来吗?”
“那可不好说。”
朱巳冷淡地说道,看向千鹤。
“欸?”
朱巳的表情变的十分不愉快。
“不论‘犯人’是什么人,都没有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设下陷阱的必要。这应该只是个‘实验’。”
这么说的话确实没错。但是……那更加的诡异。说是实验的话,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做的实验?
“……敌人究竟在做些什么啊?!有什么目的啊?”
千鹤的声音,不仅有些带着歇斯底里。
“…………。”
朱巳没有回答。
她眺望着比格犬的尸骸看了一会儿。
然后,她那漂亮的脸蛋变得有些扭曲,啐了一口‘呸’的嘟囔道。
“……正如字面意思上的败家犬,真的太他妈忌讳了。”
少女刚才那满脸冷笑,悠然自如的态度已经烟消云散,仅剩下满脸的不愉快。
“被舍弃,然后遭遇噩梦,被变成玩偶,最后变成这种碎屑死掉——不要开玩笑了。早知道会遇到这种令人烦躁的玩意,我就甩给雾间凪去做了……!”
她的态度宛如“触碰了肮脏的东西引发了洁癖”的人一般,厌恶感满溢而出。
就如同是看到了“不想看到的自己的姿态”一般。
面对她冲天的怒气,千鹤有些茫然,然后朱巳弯腰,单膝跪在狗的旁边,伸出手。
她细长的指尖,合上了一动不动的狗的眼睑。
然后又突然站了起来,扭头就走。
“……等,等一下!”
“不要开玩笑了!你怎么让我在这令人窝火的地方待下去!”
朱巳头也不回。
“……这个尸体也是样本之一。得回收。”
“随便你自己搞不就好?!关我屁事儿!哼,不管了,真的是……!”
朱巳的骂声逐渐远去,走的飞快。没一会儿就连脚步声都消失了。
“…………。”
千鹤呆站在原地。
虽然她只是个假货,不过是个假的“母亲”罢了……但是就算如此大家也一起生活这么久了,为何自己依旧不能理解这个少女,千鹤呆然的想到。
九连内朱巳“雨落星期五”。
星期五,这个日子有着很多种意思。这个名字虽然来源自丰收的女神弗蕾亚,但是那一天也是十分令人忧郁的一天,是一个反复无常的日子,也是对罪人处于极刑的日子。举个例子比如十三号的星期五。
正是十分符合这个无法被定义的少女的名字。
“……但是,不赶紧做些什么的话,那孩子,真的就……。”
谁知道,什么时候那孩子会不会被当成危险份子,被下达处分命令。
她叹了口气,然后再次看向比格犬的尸体。
但是就算说是当成样本,但是尸体本身恐怕成为不了什么线索。其肉体上估计没有任何异常。就跟那些在医院里躺在床上的少年少女一般。
“敌人”究竟在什么地方啊?
她再次叹了一口气,就在这时。
【……但是,“敌人”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她再次听到了耳边传来的低语。
“……?!”
她慌慌张张捂住自己的嘴,但是自己的嘴并没有动。不是自己说的。
然后声音继续说道。
【是个谨慎的家伙呢,还是个绝对不会让自己出现在阳光下的家伙呢……就算能感知到类似于预兆一般的东西,但是依然每次都会迟来那么一步。】
那个声音,怎么说呢……是个有点不明不白的声音。像是男生一般又像是女生一般,像是孩子一般又像是大人一般,性别和年龄都无法判断,不清不楚的声音。
“……谁在那?!”
她环视四周。
但是没有人藏在附近。
然后回头一看,他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背后。
但是——看到他的样子,罗宾逊夫人绝句了。
他戴着黑色的帽子,身缠黑色的斗篷,那身姿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个桶状物直立在地面之上。
他苍白的脸庞涂着黑色的口红。
“——但是那确实存在。只要我已经浮上水面——那他一定在这附近。”
那不知是男是女的身姿接着说道。
“——‘世界之敌’毫无疑问已经出现了。”
他就如同原本是周围的影子之一,只有他变幻成了明确的实体浮现出来一般。
“你——你是?!”
罗宾逊夫人摆好架势,跳离了他的身边。就算散出杀气,他也没有像比格犬一样攻击过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
面对她的质问,身影平静的回答道。
“我叫不吉波普。”
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但是定睛一看,她感觉之前见过这个人。但是自己完全回忆不出来,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这个奇妙的家伙。
“我没有像你们说的那种所属机构。所以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你看到了吗?”
“如果你是说你打倒了这个悲哀的存在的过程的话,那我确实从头目击到了尾。”
身影淡淡的说道。
“被看到了的话,就请你去死了……!”
罗宾逊夫人抬起了手。
但是身影丝毫没有在意她的态度,依然盯着狗的尸体。
“……方向性不是很清楚。或者说这个‘敌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吗。”
“不知道情况的是你啊!”
罗宾逊夫人说着就朝着自称不吉波普的身影发动了<双足飞龙>。
但是那一击,在碰到不吉波普之前,就被在空中划过的线所阻挡爆炸在半空中。
“…………!”
爆炸带来的烟尘散去,不吉波普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地。
“真危险啊。但是恐怕,你的能力在这个‘敌人’面前一无是处吧。”
不吉波普斜视着她,宣告道。
“……你说什么?”
罗宾逊夫人不知道该不该再发动一次攻击。刚才,他是怎么躲开的,她完全没有看清楚。并且这个人,明明可以趁机进行反击,但是他并没有。
“你的能力是战斗用的。但是这个‘敌人’恐怕,不管你是否有这个能力,也会让你感到更加棘手的,打你个措手不及吧。完全不会考虑自己是不是很阴损。”
他一动不动的平静的说着。他没有跟她战斗的意愿,这点可以确定了。
“……你,你也在追查这个事件吗?”
“指引我来到此处的,是‘世界的危机’。”
不吉波普看着狗的尸体,低语道。
“你有什么目的?难道说,你也跟那个叫雾间凪的少女一样,是什么‘正义的伙伴’吗……?”
“我是自动的,关于你的提问我也不是很清楚。”
他说着没有由头的话。他从刚才开始就说着意义不明的话语。千鹤有些混乱。
不吉波普丝毫不在意她如何,依旧观察着狗的尸体。
“……然后这只狗,也被变成了自动的存在,甚至没有察觉自己的生命已经迎来了终结……生命与灵魂,以及意志与尊严——你究竟想要将多少东西踩在脚下才肯罢休。看来这次的‘敌人’相当的——。”
不吉波普的眼神变得如同是深不见底的沼泽一般昏沉。
“——本质恶劣啊。”
其声就如同穿过间隙的风声,这么说倒是有点——。
“…………。”
罗宾逊夫人感到自己后背如同被冰结。这个不吉波普的话语从一开就像是挥落的冰刀一般,不带一丝姑息,冰冷的击中了她的耳蜗。
这家伙是死神,她的直觉告诉她。成为他的敌人的人,无论是什么人,无论是什么立场,都会被毫不留情的,摸消掉。
“……你,你已经对这个‘犯人’有人么头绪了吗……?”
面对质问,不吉波普坦白地说到。
“没有。完全没有头绪。”
这简短的回答让千鹤感到扑空一般的无力感涌现而来。
“……你,你啊。”
说着些什么很正经一样的东西,还以为你真的已经看穿了一切,结果现在立场上跟她无异。
可是这个不吉波普又说出了她意料之外的话语。
“所以虽然我不是很情愿,但是我决定盯上你的女儿朱巳,和雾间凪了。”
由于语气过于简便,罗宾逊夫人一瞬没能把握住其中的意思。
“……欸?”
“她们一定能够查到犯人的所在……但她们能不能赢我不知道。就让我搭个顺风车吧。”
不吉波普的语气依然冰冷无比。
这无非就是在说,他打算把九连内朱巳和雾间凪当成诱饵。即使这两人会遇到危险,也不会去救她们——他的意思就是如此。
“……你说什么?”
千鹤发出如同悲鸣一般的声音,然后黑帽子再次看向她。
“哦呀,你好像很不满的样子。”
“那……那。”
“原本站在这个立场上的不应该是你吗?让你的女儿与未知的敌人战斗,你不就是为此来到这个城市的吗?”
“…………那是。”
千鹤脱力了。因为正如这家伙所说。因为实际上她接到的命令来说,这次的任务,她只负责在背后观战。
“比起自己的女儿,任务更加重要——这不就是你这样的人的立场吗。有错吗。”
“…………。”
她沉默之后,黑帽子的表情变成了如同叹息一般,如同微笑一般的左右非对称的样子。
“……刚才,你在本来不应该承认的地方首肯了。”
“欸?”
“‘比自己女儿更重要’——但实际上真的是这样吗?你们本来就不是亲子关系。但是你却承认了你们是——。”
被点破之后,千鹤惊讶了。
“那,那是——。”
“恐怕,这就是你的弱点吧。若你比雾间凪和九连内朱巳更早接触到‘敌人’的话,那家伙毫无疑问会冲着你这点而来。你小心点吧——。”
黑帽子的声频一直维持着一定的起伏,绝无动摇,仅仅只是在低吟着。
“你,你是什么意思!”
她忘掉了对手的速度比她的攻击还要快,打算逼近黑帽子。
就在这个瞬间,那黑色的身影快速的跺了一下地板,然后跳进了刚才战斗中被击穿出一个洞的外壁。
墙壁的外面,是没有任何东西的空间。离地面有数十米——。
罗宾逊夫人急忙追着跳下去的不吉波普,探出头往下张望。
但是地面上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黑斗篷的身影。
不留下任何痕迹的,消失了。简直就像是那种奇怪的家伙一开始就不存在一般。
“……究,究竟是咋回事——。”
她别说去追了,拼命的抑制住自己眩晕的头脑,不让自己从洞里掉下去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然后,她看到这个立体停车场前停下了一辆自行车,然后有人影从上面下来,猛然回神。
(——!那,那是……!)
这个距离如果是一般人的话是无法看清楚的。但是有着比一般人数倍精度眼睛的她看得一清二楚。
全身被革制连体衣覆盖的,那个人影。
(雾,雾间凪……?)
是那个,朱巳同班同学的少女。
她正在,走向这里……!
5.
(……确实,是从这里传来的爆炸音。)
雾间凪抬头望向这个耸立的立体停车场。
(虽然声音不大,但是没有错——不是车的尾气喷火声,也不是烟花爆竹的声音——那是炸裂音。)
她在心中首肯,朝着停车场走去。
她避免从入口处侵入,爬上了后面的栅栏跳了进来。然后就在这时,听到了哐当一声从上方传来。
“——呜。”
凪想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但是突然察觉到自己背后有人。
“没有用的。刚才那个是逃跑的声音。罗宾逊夫人已经从这个停车场离开了。”
被人突然搭话,凪转头看到。
那里站着一个浑身漆黑的影子。
“呀,许久不见。”
“……你是。”
之前见过面。虽然每次都是在十分异常的情况下见到的,姑且凪还是认识这家伙的。
“不吉波普——你为什么在这里?”
“谁知道呢,说不定跟你一个目的哦?”
“你也在追查那个‘集团昏睡事件’吗?”
“具体发生的事情,本身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之所以在——。”
“因为世界的危机已经迫近了,吗?”
凪有些烦躁的说道。
“那种东西,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随处可见。”
“是啊,所以我嘛,出现的还算频繁。”
如同故作滑稽的语气。
“——这里发生什么了?”
凪用着锐利的眼神问道。不吉波普耸了耸斗篷下的肩膀。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这么辛苦啊。不论是你还是九连内朱巳。”
“——那家伙也来了吗。”
凪轻轻的咂舌道。
“被抢先一步,你很不甘心吗?”
如同是在揶揄她一般的说法,但是凪毫不在意的问道。
“她应该在这里做了什么不是吗?与什么战斗过了?”
不吉波普微微眯眼。
“你为何会这么想?”
“因为你说了‘抢先’。也就是说我和那家伙的目标,或者说类似的什么东西之前就在这里不是吗?现在,说不定已经不在了。”
“你啊,真是个丝毫不会大意的没有破绽的人啊。我没什么好说的。”
“夫人,你刚才这么说了。也就是说那个九连内的母亲也是关联者吗?”
凪咄咄逼人的问道。
不吉波普的表情变的无动于衷。
“那么,也差不多让我无可奉告了,被你查觉到什么东西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发生了什么不想让我察觉到的东西吗?”
凪的声音和视线变得更加锐利。
不吉波普也正面的承受住了她的态度。
但是,黑帽子看向凪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十分光彩照人之物。
“……?”
凪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讶然皱起了眉头。
“你很强大啊。这还真的是。”
不吉波普的语气变得异常深切。
“……你在说什么?”
“那么,这么强大的你,究竟有着怎样的名字呢。”
“你在说什么?你不是知道我的名字吗?”
“雾 间 凪,吗?但是给你这个名字的人,想必并不希望自己可爱的女儿在做这些危险的事情吧。那么现在的这个,如此强大的‘你’应该还有一个别的名字才对。”
他嘴里的可爱的女儿云云,给凪的表情带来一丝困惑。她的表情稍微有些扭曲,加强了语气说道。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不明所以的东西……!”
不吉波普敏锐的察觉到了凪的动摇,然后坏心眼的说道。
“哦呀哦呀,这就是你的弱点吗?”
“烦死了!”
凪少见的变得很感情用事,怒吼道。但是她的愤怒,不吉波普也用着那个看着光彩照人之物的表情接受了。
“真的,令人羡慕啊。”
“……什么?”
“你身上完全没有任何‘自动’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的意志,率直的做出决定。跟诡异的我完全相反。”
对着突然的话语,凪有些疑惑。
“……什么意思?”
“说到底——正因如此,也可以说你已经被紧紧的跟无法逃离的命运捆绑在了一起——你也不是会在意这些东西的料啊。”
面对他那抛开一切,如同放弃了一般的态度。凪“啧”的咂舌道。
“不要那么轻易的,把命运挂在嘴上。”
“你讨厌这样吗?”
“非常讨厌。这世界上就不该有这见鬼的东西。嘴上挂着这玩意的家伙,大多都是个懒鬼。”
凪狠狠的断言道,不吉波普如同在说“呀咧呀咧”一般的晃着斗篷。
“——就是因为你能够断定,所以才强大,并且,正因如此,你也被命运牢牢的束缚着。”
“管我屁事。”
凪如同啐了一口的说道。然后,貌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的问道。
“那么——你又如何呢?”
“所以说了,我是自动的。”
“不是说这个——我在问你‘宫下藤花’如何。”
凪如同要看透不吉波普——这名有着少女脸庞的性别不明的怪人的,瞳孔深处一般。
“————。”
不吉波普没有回答。
“当然,你不会觉得我没有查到吧。跟你第一次遇到的时候,就已经调查完了宫下藤花的住所病例以及各个方面。但是——我还是不明白。现在的,这个你不是宫下藤花,而是不吉波普吗……还是说你的所有一切都是演技吗。”
“…………。”
不吉波普面无表情。
“我这么想过……你所说的‘世界之敌’所包含的条件,其实你自身也全部吻合。所以你才自称是偶尔出现的‘泡泡’什么的来糊弄别人,但那难道不是你自己做的伪装吗。你之所以在不断的狩猎着世界之敌,其实是打算把以后会成为自己竞争对手的家伙提前逐个击破——不是吗?”
凪的声音毫不留情。
“…………。”
不吉波普的表情没有变化。
“如何?”
凪咄咄逼人。
但是不吉波普,如同叹气一般的吹出一口气。
“——如果是,你打算怎么办?”
“说实话,我并不知道你所说的世界之敌是在指什么。但是如果那跟我理解的意思一样,并且你也是同类的话,那么终有一天——我会成为你的敌人。”
凪淡淡的说道。
但是不吉波普面对那如同宣战般的话语,仅用着极其疲惫的语气回答道。
“果然——你很强大。”
“——啊?”
“我,永远不可能跟你一样。虽然是很悲伤的事情——我究竟是什么人,至少站在这里的这个‘自动的’我是找不到答案的。或许我有着什么明确的目的——但是那也还未现出身姿。”
“你在说什么?”
凪没能理解他的意思,开始有些焦躁。
面对着这样的她,不吉波普的表情变成了,如同在微笑,如同在挑衅的,左右非对称的复杂的样子。
“给你最后一个忠告——你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了。不要牵扯到我的命运——。”
然后他一个转身。
踩着刚才凪翻进来的栅栏一跳,隐去了身姿。
“——等下!”
凪想要追上去,但是半路就停了下来。
(不——没错,先做自己的事儿。)
她已经判断出,就算在这里追上去,也毫无意义。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儿来调查的。而且,可能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开始朝着停车场的上层走去。
然后立马发现了各种爆炸的痕迹。毫无疑问刚才在这里发生了战斗。但是胜者和败者都不见了。尸体也被带走了。说起来刚才那家伙也说了‘已经离开了’。但是,也就是说收拾残局的人还没来,所以所有的证据应该还没被消除。在逃走的那个家伙通知别人来收拾残局之前,还有些时间。
凪不慌不忙的,观察着四周,然后视线停留在一个地方。
“——唔。”
地板上有些许的染痕,她拿出采取用的刮刀,喀拉喀拉的挂着痕迹表面。
“——血痕,吗?这是什么的血……?”
凪静静的持续着自己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