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因为经常发呆走神,所以才第一年上班的女白领吉永乃美总是告诫自己“一定要振作起来”。
就在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她的母亲还对她讲,“你真地很容易松懈迟钝,一定要多加小心啊。”
但是,她最近彻底安下了心来。因为她发现了金克斯商店这个好东西。
(如果想遵从魔咒(jinx)的规则,自然就必须一直“精神打起”来。)
(译注:“精神打起”此处对应的原文是“気が引き”,结合上下文,这其实是一种语法错误,所以此处也故意翻译成病句。正确用法应该是“気を引き”。)
“打起精神”这个词的说法,她一直都记错了。虽然她在众人面前时犯过好几次这个错误,但是因为她总是一副呆呆的样子,所以也没有人指出来。
于是她今天又去商店买了一个新的魔咒(jinx)回来。
虽然收到卡片的时候她也会看一遍,但是她很难就当场马上记住,所以她总是在回家的路上复习魔咒(jinx)的内容。
“那~个——”
当她正要从胸前荷包里取出卡片的时候,意识突然飘到了九霄云外。
当她猛地回过神来时,不知何故,她孤零零地站在双子城对面的小巷子里。
“……啊咧?”
她环顾四周。这时,她有点吃惊地发现,刚才进入店里打听情况的警察们全都聚集在她的身后。
她慌慌张张地一路小跑着离开了那个地方。她背后倒也不是什么昏暗的地方,但是觉得有点可怕。
等到她走到人很多的地方,才“呼”地舒了一口气。
“啊——,吓了我一跳……”
她试着回忆起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一定是走到半路上,精神又变得恍惚起来,便晕晕乎乎地走到了后巷。
“那个——啊啊,对了对了,是卡片。”
她伸出右手,插入了平时放着的口袋。可是,那里是空的。
“啊咧?”
她慌了手脚。是掉了吗?可是在哪里呢?——这么想着,她低下头,瞪圆了眼睛。
卡片已经在她的左手里了。
“——啊,是吗?刚才正想要看来着,就已经拿在手里了……”
想必是刚才在跑步的时候,也一直拿着它。她又稍微反省了一下。
“不行、不行——正是因为心不在焉才会变成这样吧。嗯,必须要当心。”
她又喘了一口气,然后再次将视线投向卡片。
上面用平常的字体,这么写着,
“从黑暗的地方走到阳光下时,稍微跳一下会发生有趣的事情。”
但是,看着这些文字,“啊咧?”,她心想,
(总觉得——不一样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根据,就是有这种感觉。可是,如果问她以前看到的文字是什么样的,她却完全想不起来了。
“——大概是因为我走神了吧……?”
她微微摇了摇头,驱散了这种奇怪的违和感。
虽然说还有阳光,但已经是傍晚了。必须等到明天才能再试一下这个魔咒(jinx)了。
乃美就这么回家了。那天她总觉得脑袋比平时更昏昏沉沉的,吃晚饭的时候就连她的母亲也问道“你是不是身体有点不舒服?”
“啊?啊啊——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吗?那就好——你是不是有点感冒了?明天别去上班了,休息一下吧?”
“这可不行哦。我已经是社会人士了。”
听她这么一说,正在晚酌的父亲笑了起来。
“没想到乃美会说出社会人士之类的话啊。”
“什么嘛,我可是有认真工作呢”
她生气地反驳道。在这种地方她还是太孩子气,但是自己却没有意识到。
“要是勉强把身体搞坏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母亲还在担心着。
“没事的。”
乃美嘟着嘴说道。
然而不知道是因为母亲的话语还印在脑海里,还是因为太累了,那天她比平时都要更早地躺到了床上,一觉睡得很香。
第二天早上,平常总会磨磨蹭蹭地赖床不起的她,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地一下子醒了过来。
“……奇怪?”
她又感到一种奇妙的违和感。虽然能起床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尽管如此,也并非身体不舒服,没办法只好爬起来,像往常一样去上班。
她站在月台上,和其他的上班族一起排着队。
在这个时候,在列车到达之前的时间里,她所能做的只有呆呆地等待着。不管她怎么想要注意,也没有什么可当心的。
“特快列车即将进站。该次列车将不在本站停靠。请各位乘客退到白线以内——”
熟悉的广播在月台响起。
(啊,对了)
她突然回忆起来了,想拿出昨天从金克斯商店买的卡片看看。上面写了些什么,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在她把手伸进口袋拿出卡片的时候,站在对面一侧月台上的一个女高中生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她只不过是名普通的女孩子,完美地混在等候列车的乘客的人群中,毫不起眼。但是不知为何,乃美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少女身上。
少女正看着乃美。乃美她不可能知道的是,那名少女就是仲村纪美香——Gimme Shelter。
纪美香面向乃美,把手掌以奇妙的角度转向乃美,然后扭了一下。那动作简直就像是“拧动把手将门打开一样”。
就在这一瞬间,乃美的身体猛地一下子像痉挛似的跳了起来,然后——一跃飞出了月台。
“从阴影里走到阳光下的时候,稍微跳一下的话——”
她像机器一般精准地执行着那个动作。
“呀!”周围响起不知道是谁发出的惨叫声。列车现在马上就要驶进车站了。
可是,乃美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啊——”
这个时候,她没有看到自己跳出月台后前面的铁轨,没有看到从旁边飞驰而来的电车,没有看到站在对面一侧的少女,也没有看到与这个地方有关的其他一切事物。
她所看见的,只有一样东西——一个形状奇特的圆柱形影子,从月台上方的屋顶上延伸出来,总觉得它和这里没有丝毫关系。
那个影子长着脸的部分白得非常诡异,涂着黑色口红,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那是一种既像是惊讶,又像是在发笑,左右不对称的,难以言喻的表情。
“——就是因为你心不在焉,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
她感觉那个影子好像说了这样的话。接下来的一瞬间,她的身体被突然出现在空中的看不见的丝线嘣地紧紧拉住,移动到了相邻的铁轨那里。
一辆特快列车以惊人的速度从她身旁飞速通过。
“…………”
她全身脱力、动弹不得,就这么一屁股瘫坐在铁轨上面。
一群面色凝重的站务员们一路飞奔过来,强行把她拽上了站台。
“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们对她狠狠地大声怒斥道。
“欸?欸欸?”
她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搞不清楚事态,东张西望地环视着四周。
刚才那名少女的身影已经不知所踪。然后——她感觉自己好像看见站在月台屋顶上的那个奇怪的影子也不见了。
“啊、啊咧……?”
站务员注意到了她攥在手里的卡片,就强行拿了过来。读完卡片的内容,他们不由能惊讶得目瞪口呆。
“这是怎么回事——你是想去晒太阳才从月台上掉下去的吗?”
四周吵吵嚷嚷地,人们开始骚动起来。
“欸?欸欸?不、不是——那个”
乃美已经只能茫然地不知所措。
*
(——死了的话效果会更好……算了,这样就可以了。)
仲村纪美香站在喧闹的月台上,混在其他人中间暗中观察着情况。
(这样一来,有关金克斯商店的恶评应该会被传播出去。那种店经不起流言蜚语的折腾,这种打击是致命的——这样的话,现在隐藏起来的那群人的真正目的也就很容易知道了呢。)
她偷偷地微笑着,然后微微皱起眉头。
(然而——本以为确实让她一跃跳到了列车的前面,但是跳跃的时间好像长得有点不自然……?)
她观察了一下周围。可是,她没有发现任何不自然的地方。
“…………”
她并没有立刻离开那个地方。说不定,现在——有什么人可能正在观察想要离开这里的人。按常识来说,这种谨慎只会让人觉得她太多虑了,可是对她而言,这种谨慎小心是非常理所当然的。
如果有谁救了现在的女人的话,那就是——
(这样一来——说不定能比预想的更快让这两个冤家对头斗得你死我活。)
她在心中暗自窃笑。
2.
电话响了。
“您好,这里是金克斯商店。”
不二子刚接起电话,对面就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接着就大声怒吼,
“——你这个杀人犯!”
话音刚落,电话就挂断了。
“欸……?”
她呆住了。因为太过于惊吓,她连对方的联系方式都忘了确认。
开店时间是十一点半,所以店里还没有其他人。柊自不必说,小宫山也还没有来。不二子正在做着扫除。虽然她在家里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但一到工作场合就会勤勤恳恳地工作。
“……那,那个……”
她一直拿着听筒就那样立在那里,心想刚才的电话肯定是拨错了,于是打算重新继续打扫。
就在这时,“咣”的一声,一种巨大的撞击声在附近响起。不二子吓得一哆嗦,身体都僵住了。“咣咣”的声音接连不断。好像是石头被扔到商店正门紧闭着的卷帘门上面的声音。
不二子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就这么拿着拖把心神不宁地转来转去。
扔石头的声音很快就停了下来,再次恢复了静寂。安静得让人害怕。
“…………”
她一时一动都不敢动。
她放下拖把,脱力瘫坐在椅子上。
她身体使不上劲,怎么也没法站起来。
(……怎、怎么回事……?)
她有一种非常讨厌的感觉。在至今为止的人生中,她也有过几次这样的感觉。比如她投资的那个自称发明家的男人卷款潜逃的时候,比如在制作了大量的空气净化器之后才知道尽是些会冒烟的残次品的时候,比如父母双双死于事故的时候——她总是会有这种感觉。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有什么粗糙的东西钻进了她全身,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电话又响了。
她吓了一跳,浑身一颤,但也不能不接这电话。她战战兢兢地伸出了手。
“——您好,金克斯商店。”
话还没有说完,对方就突然用尖锐的声音说,
“你不觉得羞耻吗!你这个王八蛋!”
然后突然“啪嚓”一声挂断了。
不二子的身体开始哆哆嗦嗦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外面又开始响起了“咣咣”的扔石头的声音。
*
(——唔)
前来上班的小宫山爱看到一群奇奇怪怪的人聚集在还没开店的商店前,她皱起了眉头。
(什么啊,这是——?)
人们都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排队等候开门的客人。
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是极其严重的事情。
(嘁——过一段时间再发生这种事就好了。)
她还没有解开金克斯商店隐藏起来的谜团。老实说,商店要是在这里倒闭掉是她计算外始料未及的。
她决定躲在暗处,观察情况。
那些怒吼着“你打算怎么负起社会责任”的家伙们,正在“咣咣”地砸着商店的卷帘门。听着他们的叫骂声,她立刻就掌握了状况。好像是有个傻子为了遵守魔咒(jinx)的规则从月台上掉了下去。
(嘛,意料之中的事态呢——毕竟他们一个劲儿地、得意忘形地给顾客散发随便弄出来的东西。)
但是,现在在商店前声讨正义的那群人里,恐怕那个客人压根就不在他们中间吧。都是些一群毫无干系的人聚集在一起。小宫山苦笑着。
(真是的——人这种东西啊,哪怕只要发现有点弱的家伙,就会在眨眼间探知出来——就像群聚在甜食上的蚂蚁一样——)
对小宫山来说,她还没傻到在这样的骚动中大摇大摆地跑出去。她的目的是那个叫柊的神秘男子的“精神力量”。看到这场骚动,那个男人肯定也不会再靠近商店了。
(但是,要怎么做才能再找到那家伙呢——要就此放弃吗?)
她比较简单地这么想着。她的特长是快速地做出决断。或者不如说——她正是为此使用了自己的能力“Switchstance”。
(对了——之前有个上补习学校的女高中生让她有点在意。也许可以把目标切换到那边。)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末真和子的形象。虽然小宫山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只要她想,查明她的住处也不算什么难事。她虽然对拥有特殊能力的柊很感兴趣,但勉强去做一些没有希望的探索并不符合她的性格。
她转过身,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就在这时。商店那边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骚动并没有被闹得更大——恰恰相反。
突然,所有的喧闹声都平息下来,安静了下来。
(——嗯?)
小宫山回过头来,眼睛里满是错愕。
道路上站着一个男人。只有那个男人的周围,人们仿佛被一堵看不见的墙给挡住似的,无法靠近。而且,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是柊——是Oxygen。
他好似完全不在意四周的人群,动作缓慢地走向商店一方,然后从后门这边走了进去。
没有人想要去追着他声讨。他们只能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消失,有一种出乎意料的感觉,仿佛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而在阴影中的小宫山也是如此。
(——那、那家伙怎么回事——还不明白事态吗?为什么他能那么理直气壮呢?那种自信从何而来?那简直,就像是——)
这句话在她的脑海里甚至都没有形成明确的形象。因为这个比喻实在是太荒谬了。
就像是全世界的统治者(King of the World)之类的——。
(译注:此处的“King of the World”的出处有可能来自著名的爵士摇滚乐队Steely Dan于1973年发表的专辑《Countdown to Ecstasy》中的同名歌曲。)
3.
听到“咣当”一声开门的声音,不二子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来。
Oxygen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
不二子捂住双耳,瘫坐在地板上,看到他的声音后,脸皱在了一起,差点要哭出来。
“啊啊——Oxygen——”
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总觉得好奇怪——为什么会这样——这样……”
她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所以一下子也说不上来,顿住了。
Oxygen用可以说是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神俯视着这个样子的她。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
“……命运,好像断开了。”
“欸?”
“在此之前,有几个可能性同时存在……但是,现在——全部都被切断了。”
“你、你在说什么……?”
对于不二子的疑问,Oxygen没有回答。他忽然把视线抬向上方,
“在某处地方,好像有人失败了……插手了本不该干预的事情……这家金克斯商店已经没有连结未来的线了。”
他盯着空无一物的空间如此说道。
他的视线确实捕捉到了什么。但是,在他面前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在看什么?不——说起来,从一开始,他就在看什么呢?
他究竟为什么会帮助楢崎不二子呢?——这是别人无法推测出来的事情,但是有一件事是非常清楚的。对此,不二子非常明了。
结束了。
Oxygen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里寻找什么东西了。
“O、Oxygen——你——”
当她不由自主地正要往后退的时候,后门的门铃响了。从刚才开始它就一直在响,但是在Oxygen进来后就停止了,现在又开始响了。
Oxygen无视正还在茫然不知所措的不二子,回应道,
“——金克斯商店。”
“我是警察,有件事想请教一下您。”
一个听起来文质彬彬实则傲慢无礼、口气严厉的声音响起。
Oxygen没有回答,挂断了通话器。
然后,他朝着入口的方向走去。
“等、等一下——Oxygen?”
Oxygen没理会正在困惑当中的不二子,去了楼下,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通向外面的卷帘门。
外面有身着制服的警察,以及一群跑过来看热闹的人。
“你是这里的店员吗?”
一名警察用毫不客气的眼神上下打量着Oxygen,这么说道。
“是的。”
他立刻回答。
“我们接到举报,说这里正在散发来路不明的卡片——那些都是谁写的?”
“是我。”
他又立刻答道。
“它们是根据什么制作出来的?”
面对这个问题,他依然面不改色地说道,
“是对方的弱点。”
周围的人,有一瞬间无法理解这个过于直白的回答其中的含义。
“……你说什么?”
虽然被警察这么反问,但Oxygen再也没有回答一个字。
警察用盘问的语气向沉默不语的他问道,
“……你有身份证吗?”
Oxygen对此也没有回答。
“你——难道你是外国人吗?”
警察看着Oxygen那没有什么明显特征,也说不出来像谁的脸庞,又追问了一句。
“————”
Oxygen没有回答。
“喂,你不会是非法滞留人员吧?”
一名警察有些粗暴地抓住了他的肩膀。态度上明显不再讲客气了。
这时,后面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一个人的身体突然动了一下。他是一个穿着灰色西装,戴着墨镜,留着长发的男人。
Oxygen迅速向那个男人——Kaleidoscope使了个眼色。那恐怕是,
“不用管我,没有问题”
大概这样子的意思吧。Kaleidoscope微微点了点头,退了回去。
“————”
而完全搞不懂事情来龙去脉的不二子,从二楼拉着帘子的窗户缝隙中注视着事态变化,Oxygen不一会儿被警察们团团围住,虽然没有被戴上手铐,但是看见他被押往某个地方时,她差一点就要跑出去了——但……
(呜,呜呜——)
然而她的脚一步也迈不出去。
她很恐惧。她并不是害怕警察,也不是害怕围观起哄的人群——而是在那一刻,她突然觉得一切都恐怖得不得了。
理由也好,根据也好,她都不知道。可是,就像有一条看不见的锁链将她牢牢捆住,不二子都无法从原地挪动一步。
“命运断开了。”
刚才Oxygen冰冷的话语重新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如果身处逆境,也许还能反抗;如果遭遇不幸,也许能通过努力来想想办法。但是——对于已经断绝的命运,又该如何是好呢?
(呜呜呜呜……!)
她又浑身颤抖着瘫倒在了原地。
她的耳边传来了歌声。是幻听。那是她曾经拼命劝说Oxygen和她一起开店时,她即兴创作的歌曲。
“欢迎来到金克斯商店”
“为了你,只属于你的命运——”
不久,幻听变成了真正的声音。她在不知不觉中自言自语地哼唱了起来。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乐句,就像一张坏掉的唱片。
她现在明白了一件事实。命运这种东西,无论是预测还是计算——不管人类如何殚精竭虑都是白费力气,它会像巨浪一般向人类席卷而来,而且——在命运的潮流中,几乎没有人能坚守住阵地,留在和以前一样的地方。
4.
“…………”
吉永乃美呆呆地仰望着那栋建筑。
位于双子城背侧的那栋小巧而不失整洁、并不起眼的建筑,到昨天为止都还会有许多人络绎不绝地前来,他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接过卡片,并为上面的内容忽喜忽忧。
可是现在,这里鸦雀无声,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
“…………”
金克斯商店的入口紧紧关闭着,很明显里面空无一人。
乃美在那个卷帘门的表面摸索着。因为早就被降下来的卷帘门一直接受着阳光的照射,所以上面格外地暖和。
“……为什么啊?”
她喃喃地嘟囔了一句。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情况。
她明明很喜欢这家店,可是这家店却非常突然地消失了——而且,这好像是因为自己的过错造成的。
从那个月台上摔下去后,她被站务员和警察们狠狠地骂了一通。等她到了公司,事情已经传开了,她被强行休了带薪假。回到家后父母也对她大发雷霆,失去了依靠的她,又彻底退回到了只能走神发呆的状态。
她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举动竟然会引发出这样的事情。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只不过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但为什么会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呢?
“——可是,好奇怪啊……”
她一边来回地抚摸着卷帘门,一边低声自言自语。她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从月台上掉落的时候,为什么会跨出那一步。而且——
“为什么都被别人看到了,卡片上的文字却没有消失呢……?”
其实,她以前也曾出过错,她把卡片给朋友看过。当时字迹完全消失不见了,她的朋友笑她像个傻瓜,但是她却愈发对商店深信不疑。
然而,为什么这次字迹就偏偏残留下来了呢?……就在无法接受这一事实的她陷入沉思的时候,
“嚯……请问这是什么意思呢?”
背后突然响起有人向她搭话的声音。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个上了年纪的高个子男人。
他穿着得体、体态端庄,用“老绅士”这个词来形容他再贴切不过了。
“你、你是……?”
“免贵姓伊东谷,乃侍奉此店所有者的管家。”
他用流利清晰的声音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所、所有者的……?”
乃美感到有些焦急,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却碰到了卷帘门。
伊东谷用近乎是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她。
“不好意思,小姐——请问您是吉永乃美小姐吗?数日前,您从月台上坠下引起了骚动——”
被这么一说,乃美因为害怕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
“不——那是,那个——”
她想往后退,却被墙壁挡住了,只能一点点地往旁边挪动。
然而,这个动作突然一下子停住了。
“——?”
乃美往旁边看了看。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
然而,不知何故,身体无法继续移动。仿佛那里有一面看不见的墙一般,纹丝不动地阻挡着她。
她变换左右方向,焦急地朝相反的另一侧移动。她慢慢地移动了一会儿之后,接着——又突然一下子停住不动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乃美陷入了恐慌。她无法朝左右方向逃跑。而伊东谷就站在她的眼前,挡住了去路。
虽然几乎什么都没有,但有一种好像正被包围着的感觉渗入了乃美的认知当中。
“那位柊君还被警察关押着,大小姐因为心力交瘁而卧床不起——说实话,我对金克斯商店这种东西的存续毫无兴趣,但是毫无疑问,肯定有人在‘攻击’它——作为梄崎家的管家,我必须为大小姐铲除掉这个‘敌人’。”
伊东谷平静的声音,仿佛在不断地向她逼近。
“——那么,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可以吗?”
“啊,啊啊……?”
乃美觉得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感觉好像被抓住了双手,被牢牢地钉在了十字架上。
“请您好好回忆一下——您在商店所购买的卡片,和您在车站所出示的卡片,真的是同一张吗?”
伊东谷一动不动,以平淡的语气询问道。
然而,在乃美看来,这位老绅士就像拿着枪或者刀之类的凶器逼向自己一般,让人不禁感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不——这种感觉并不是单纯的“压迫感”。更确切地说——它具体而直接。
乃美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某种异常出现在了她身上……不,其实是某种正常没有出现。这是一个应该必然会频繁发生在任何人身上的现象,但是从刚才开始,这种现象就完全没有发生过。
自从她看到伊东谷的身影之后,她就没有眨过一次眼睛。
眨眼是一种反射性动作。即使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身体也会自行活动,做出防止眼球干燥的动作。这种反射已经无法产生了——准确地说,是伊东谷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让她忘记了。
这就是伊东谷自己命名为“Shame Face”的能力。
任何人只要瞥了一眼他的身影,就已经进入了他能力的射程范围以内——不管是凭借汽车的后视镜,还是数百米开外的双筒望远镜。看到他,就等于直接受到了他的攻击。
这种攻击无法用任何东西来打比方,但硬要说的话,可以说是“在人的内心中打入‘死角’的能力”吧。
他的能力并不是主动操纵对方。对方看到他,他就会把视线返还给对方,可以说就像镜子一样。
他的脑海中经常浮现出一种印象,自己周围有无数个像小碎片一样的东西在飞。他用这些碎片将那些视线都反弹了回去。也许是他的精神能量半实体化了,但他自己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所以并没有深入思考过。
而且,被反弹视线的对方一看到他,对方就会陷入一种仿佛看到的是自己本人的状态。
似乎谁都可以观察到,但实际上是绝对无法直视的东西——那就是自己。所以那些因为他的能力而被返还视线的人,该看向何方呢?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行动才好,出现轻微的恐慌症状,陷入一种像是被根本不存在的墙壁反弹回来的感觉……自己无法正视自己的污点而产生的这种现象,简而言之,就是感到了羞耻。
这种羞耻感的产生不需要理由。只不过是自己对自身的存在感到无地自容罢了。于是就产生了决定性的死角,老绅士伊东谷抄造可以随心所欲地对其加以利用。
“Shame Face”——因为人类本质上是自我意识的俘虏,所以这是一种没有对抗手段的可怕能力。
“不、不,那个——那是……”
乃美被他的这股力量所压倒,被自己的视线像五花大绑一样地捆住了,不禁发出呻吟。
“我、我……不太明白——”
“请您好好回想一下——即使现在的你还不知道,但只要问问在这家商店收到卡片时候的‘你’,应该就能明白了。”
伊东谷说了句奇怪的话。
“欸——”
乃美张大了嘴巴,表情似乎瞬间松弛了下来,接着说,
“‘把金色的发簪插在看不见的地方,说不定会有意外的邂逅在等着你——’”
突然,她的嘴巴自己动了起来,说出了这句话。
乃美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她也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了这样的话,然而——她的内心深处涌起一种不应该说出这些话的感觉。
“刚、刚刚的是……?”
“那是来自于你的纯粹记忆当中,对过去的重现——既然你就是你,你就不能在我面前隐藏你的记忆——而且”
伊东谷慢慢地把手伸向乃美的头,然后用手轻轻地触碰她的头发。
接着,乃美额头附近的两三根头发就像弹簧一样直立了起来,绷得笔直。
“看来,你有一部分记忆和精神被什么人给操控了——这几根头发与你的自我意识没有关系,因此似乎对我的‘Shame Face’有所排斥。”
伊东谷伸手去抓那几根像钢丝一样的头发——Gimme Shelter给她准备的凶器。接着响起了像静电一样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
乃美脸上的表情消失了。身体颤抖抽搐起来。然后,有只手臂突然弹起,挥舞着手刀的动作朝伊东谷的喉咙劈去。
这是Gimme Shelter事先设定好的自动攻击——被设定为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死任何想要触摸乃美头发的人。
不过,伊东谷并没打算回避这一点。
手刀在即将碰到他的脖子的时候停住了。乃美开始颤抖痉挛。两种不同的作用同时在乃美的体内相互对抗,相互抵消。
乃美的双眼渐渐地找回了焦点。与此同时,嵌入她额头里的头发也纷纷脱落掉了下来。
“——啊、啊咧……?”
她全身无力,瘫软地坐在原地上。
脑袋昏沉沉的,眩晕得厉害。
“您没事吧?”
伊东谷温柔地向她搭着话。
“…………”
乃美呆呆地仰视着这位老绅士。“咦”,她想,“自己到现在为止一直在和这个人说话来着,但是到底说了些什么呢?——突然想不起来了。”
“欸,那个——”
这个人确实应该是金克斯商店的相关人员。这一点她还是知道的。她想不起来他和金克斯商店是什么关系了——但是他问了很多问题——
“——啊,说起来,”
她突然想起来,
“我去商店的时候,警察来了。我差点被其中一个人撞倒——”
虽然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但这种事确实发生过。为什么到现在才突然想起来了呢?——之前是有什么让她忘记了呢?当然她自己对此一点也没有意识到。
“嚯?”
伊东谷的眼睛一亮。
“您知道那些人的名字吗?”
“不,这就有点……”
“不过,您知道他们的长相吗?”
说着,伊东谷“啪”的一声在乃美的眼前打了一个响指。就在这一瞬间,乃美的意识就像被黑幕帘给包裹起来一样,变得一片漆黑。
……等回过神来,她正坐在公交车的座位上,出神地望着窗外。
“……啊咧?”
乃美歪着头。“我刚才在干什么来着?”——去看金克斯商店,结果那里一个人都没有,然后——现在已经坐上了公交车。
“那个……?”
她拼命地想回忆起来,但却怎么也弄不清楚。
“好像有——发生什么,又好像没有——啊咧?”
她把手放在头上,“我实在是呆得不行啊。”
然后她把手伸到脖子后面,好像触碰到了什么东西。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金色的发簪。它混在了她脑后的头发里面。
这么说来,今天早上她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她以为这是个咒语——但是,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