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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跳跃的不吉波普 迷失的莫比乌斯 BOUND 3.相互重叠,却擦肩而过——

从莫比乌斯本人的内心深处来看,他的生活其实是缺乏起伏的,但是在外人看来,他的人生却显得波澜万丈、险象环生,充满了危险,敌人往往近在身旁,死亡也常常如影随形。

他一离开自己的祖国就遭遇了犯罪。他手头上所有的钱都被一个小混混给偷走了。这个小混混是一个头上刺有刺青的光头党。因此,通常的应对方式是联系大使馆寻求帮助,但是莫比乌斯并不打算这么做。他缺少依靠别人的想法。所以他去寻找带有这种特征的小混混,接着调查他的背景,然后找到与那个小混混立场对立的其他流氓并和他们进行交涉,之后再在那个小混混的周围来回转悠,引诱他落入被设下的圈套。莫比乌斯不知道那个头上有刺青的小混混落到与他敌对的那些流氓手里会是什么下场,他也不想确认。只是那个人从那片街区里消失了,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的身影。

从那以后,莫比乌斯就开始以类似的方式谋生。身边到处都是火种,所有人都需要有谁来扮演第一个触摸火种的角色,而本就是无根之萍的莫比乌斯可以毫无顾虑而且得心应手地从事这份工作。

渐渐地,他还是在某一领域发挥出了才能,大展身手。

那就是制造炸弹。

定时式、接触式、地雷式——他精通用各种方法,把包括人的生命在内的各式各样的东西炸得粉碎的技术。虽然他曾与思想主张五花八门的政治团体合作过,有时甚至还将以前的盟友作为目标,但是他的精神对此没有丝毫的负罪感。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感到空虚。

死亡的恐惧也好,爆炸冲击的触感也好,都只是被他扔进了心中的空洞里,就那样置之不理,放任不管。

只不过,他的视线总是漫无目的、飘忽不定地游移着,而且,他偶尔会忽然间回首看向后方。

1.

……就这么顺其自然好了。

感觉只能这么做。苍衣秋良对此并非没有感到过烦躁焦虑,但是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拿这个令人脊背发凉的小孩如何是好。话虽如此,似乎也不能就此丢弃。

苍衣在山中的灌木丛里开辟出前进的通道,抱着婴儿的绮紧紧地跟在后面。

虽然是额外的包袱,但是绮就是不肯放手,所以他也毫无办法。

他们打算权且先下山再说。

然而——无论他走了多久,都走不到他们原本应该坐公交车一路驶过来的铺装马路上。走了一段又一段,所到之处,举目看去全是同样的山间灌木丛——

“呐、呐——苍衣君……?”

绮从后面向他小心翼翼地喊道。她那只被连在一起的手臂已经完全可以活动了,现在正紧紧地把那个红色的婴儿搂在怀里。

“我知道。”

苍衣冷漠地说道。

绮焦急地环顾着四周,问道,

“……这座山有这么高吗?……”

提出这个疑问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无论怎么往山下走,都无法走到山脚下。首先,公共汽车经过的区域并没有那么高。

“怎么可能?”

苍衣冷冷地说道,对绮的不安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同时他也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前走着。

“可、可是——”

“啊啊,对了,这个地方很反常。”

他的情绪不受控制地变得咄咄逼人,充满了攻击性,

“我们被卷入了某种神秘古怪的事情里。眼下不知该如何逃脱——”

他说的话听起来非常生硬刺耳。

“————”

绮被苍衣的情绪压制住了,暂时沉默了下来。

苍衣则继续罗列着更多不安的因素,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人的能力造成的,还是这片区域自带的现象——总之呢,我们无计可施。”

然后他冷不防地,用尖锐的语气问向绮,

“当然,你已经注意到了天空,对吧?”

“唉?”

绮愣了一下,然后抬眼仰望灰色的天空,吞吞吐吐地说道,

“唉、呃——好奇怪,天空看起来阴沉沉的——”

虽然她不太明白是究竟怎么个奇怪法,但还是这么说了。

“不仅如此,光线也没有变化。应该已经到中午了,但是云层上的阳光丝毫没有变化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时间没有流逝。气温也没有变化。”

苍衣说着愤愤地仰视着天空,

“——有一种被困住的感觉。”

“……可、可是,虽然我们已经走了好久,但什么也没——”

也没碰到任何像是墙壁一样的东西。纵使是迷路了,他们也没有在同一个地方兜兜转转地来回转圈。因为他们一直就在不停地走下坡路,从来没有爬过上坡。

绮想起了口袋里的手机。虽然她试着拨过几通电话,但是完全没有信号,全都不在服务区。——她原本以为只要移动到一定距离,不用多久就能联系上外界,但是从苍衣的情况来看,似乎就连他也觉得很难办到。

(已经顾不上什么晚宴任务了,只能撂挑子——)

对这件事多少还是有些在意。她当然很清楚现在压根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但是——

就在她心不在焉地出神的时候,苍衣突然停下,

“——等等。”

他说道,

“前面——有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不再焦躁不安,只有冷静、尖锐和严厉。

绮也站住停了下来。红色的婴儿在她的臂弯里动也不动,像人偶一样安安静静地。

四周悄无声息。绮没有察觉到什么特别的动静。

“——苍衣君……?”

“闭嘴。别动。”

说完,苍衣便缓慢地向前移动。

然后,他捡起一根落在地上的树枝,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把眼前的灌木丛稍稍拨开了一点。

透过那个缝隙,他窥视着对面一边的茂密树丛。

接着,他看到有个人似乎猫着腰蹲在那里。是个男人。

虽然那个人并没有特别注意到这边的样子,但是那个姿势看起来像是在隐藏自己的身体。

“啊……”

正当绮发出轻微的叹息声时,

“抱着那块‘砖’,往后退一点。”

苍衣用命令的口吻低声说道。

“砖(brick)?”

(译注:此处绮说的原文是片假名“ブリック”,即英文brick的音译转写。)

说着,绮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虽然看起来确实有点像砖头,但是这个称呼也太冷酷了。不过,现在也不是为此抱怨的时候。

绮抱着被取名为Brick的孩子,退到了后面,躲藏到了隐蔽处。

为了不被发现,苍衣就这样一边悄悄地绕过视线死角,一边接近那名问题男子。看起来是个身材魁梧的男人。

(头发——剃光了吗?)

他剃着光头,而且脑袋上还纹了华丽的刺青。

看起来像是——国外的小混混。

(这家伙,怎么回事……?)

就算是上前攀谈,也不知道对方通晓哪种语言。那家伙的打扮本来就不像游客,甚至给人一种感觉,他看起来像是走在路上打算前往当地酒吧喝上一杯。

然后垂着脑袋,一动也不动。

没有什么特别的敌意或者杀气。气息也很稀薄。

只能特别清楚地听见那个男人发出“咝咝”的呼吸声。从这个节奏来看,似乎也不像是在睡觉。

(暂且——他看起来没携带武器。)

苍衣检查了一下那个男人的双手和衣服有没有任何隆起。他全身都是破绽。只要想杀的话,随时都可以下手——他这么想着。

于是,他下定了决心,试着去打了打招呼,

“喂,你——”

语言能不能沟通是次要的,总之先去接触一下试试。

“…………”

那个小混混模样的光头男人,神情恍惚地抬起脸,转向苍衣这边。

那双眼睛好像是在看着苍衣,又好像没有。

或者没在看任何东西。

然后,他张开了嘴,低声嘟哝了一句。大概是发出了一种无法理解、意义不明的声音。

“——咔嚓、咔嚓、咔嚓——”

那是如假包换的人类的声音,但是声音中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志存在。

(————)

苍衣当时没能做出任何判断。对于太过异常的东西,他的大脑停止了思考。

所以他自己也不知道之后为什么会这么做。

他猛地一下子深深蹲下身子,到了屁股几乎都要蹭到地面的程度,然后立即用双脚狠狠地使劲蹬向地面,朝后方跳了过去。

下一个瞬间,那个光头男人——爆炸了。

并不是说人的体内被安置了爆炸物,而是那个男人本身,整个身体都在发光,并在一瞬间炸裂了。

人体和炸弹——仿佛这两样东西已经融合在了一起,变成为一个物体——

(…………唔!)

爆炸直接击中了苍衣的身体。因为离得实在太近了。但是他处于向后方跳跃的状态,而且脚朝向爆炸中心,身体侧卧着,所以几乎所有的冲击都从他的身边擦着穿过去了。

“——苍衣君?”

绮被爆炸声吓了一跳,从隐蔽处探出头来,但是这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光头男人的身影一丁点儿都没有留下,现场的地面上只剩下一片还冒着烟的焦痕。

绮把Brick藏起来,让他躺在岩石后面,然后朝着苍衣被冲击吹飞的方向跑了过去。跑步途中脚下一滑摔倒了,但她还是勉强爬了起来,走到他倒下的地方。

“苍衣君,没事吧?”

绮一边喊着一边伸出手去,苍衣则有点粗暴地甩开了她的手。

“可恶——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边气愤不已地小声嘟囔着,一边从灌木丛中坐了起来。他的额头有一部分被划破了,流血不止。

“你受伤了。”

“我知道。别碰我!”

苍衣变得非常烦躁。各种事情都显得太不自然了。

那个光头男人是什么人?

不管怎么想,这里都不可能有那样的外国小流氓,他看起来也不像是经过了特殊改造的合成人。这种过于唐突的出现,以及不讲道理地突然炸裂四溅,简直就像在噩梦中才会发生的事情。

“我们,被卷入到什么事情里面了……?”

苍衣独自从灌木丛里爬了起来,没有理会仍然伸出手把他扶住的绮。从额头伤口流出来的血,流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用手指胡乱地抹掉了额头上的血痕,终于看向绮这边。

“你对那个男人有印象吗?”

“唉?不、不——我根本就不认识。”

绮摇了摇头。本来就没有像样战斗经验的绮,就连当下如此奇怪的状况,也完全无法理解。

只不过——她非常在意一件事,为什么苍衣会表现得像是在保护自己呢?他是一名强大的战斗用合成人。就和可以治疗人体的伤口一样,他也能够对人体进行破坏吧。他很强。迄今为止,从她所观察到的情况来看,已经非常明显了,即使有人在他眼前当场死去,他也不会有丝毫动摇。无论怎么想,他和她就读同一所学校,绝不可能仅仅是为了当一名厨师。他的目的是什么呢?这个疑问不停地在她脑海里盘旋。

(如果是凪的敌人的话——那就麻烦了——但是)

不过也没有这种感觉。或者说,他好像连雾间凪是谁都不知道。

正当她思前想后的时候,从远处传来了一阵“嗷嗷”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野兽在低吼一般。

“嘁——那个龙卷风好像又来了。是对刚才的爆炸产生了反应吗?——它是有指向性的吗?”

苍衣砸了咂舌,他的话突然让绮猛地恍然大悟,

“总之我们先逃再说。那块砖(brick)在哪儿?暂且把那东西也带上吧。”

苍衣一边东张西望地环顾着四周,一边说道。对他的这些话,

“那个——他是人类吧?至少应该也和我们一样。”

绮不禁这么抱怨了几句,但是刚说出口,她就心想,“糟了。”对于自己有没有可以反抗苍衣的立场这一点,她并没有什么自信,但她还是不自觉地直截了当说了出来。

然而,即使那个婴儿的外表看起来很怪异,但鉴于他们自己也是合成人类,可以说是怪物也不为过,所以他们自己不应该有贬低那个婴儿的权利。虽然她并不是要摆架子宣扬什么正义,但是——正树也一定会赞成这么做吧。

“哼——”

但是苍衣对绮的态度并没有感到特别恼火,只是说道,

“是么?那么你回头往后看,再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他就这么很随意地给绮甩了一句。

“唉……”

听到他这么说,绮提心吊胆地扭头朝背后看了过去。

这时,Brick从刚才的隐蔽处爬了出来。

不过——和之前的样子有所不同。

他的身高增加了一倍左右。不久之前还不到五十厘米,现在差不多已经有一米长了。也已经不是可以被怀抱在胸前的体格了。他已经从一个婴儿变成了幼儿。

“…………”

但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用空洞的眼神注视着绮,从眼神里似乎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没有任何支撑,他就站了起来,然后直立着。看来他似乎已经能够走路了。

“什……”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过,还请你告诉我,他真地能被称作人类吗?”

苍衣开玩笑似的说着,就脱下了自己脚上正穿着的鞋,把手帕塞入了里面。绮正在想着他要干什么,他就让Brick穿上了他的鞋子。

“苍、苍衣君……?”

“我赤脚也没关系。不过就是光着脚丫子走路罢了。也把你的衣服给我。他都长这么大了,还光着身子裹在毛巾里面也不太好吧?”

苍衣一边淡然地说着,一边让Brick穿上自己的外套。指出Brick异常的明明是他自己,他却完全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不知道——该说这个人是冷漠好呢,还是温柔好——)

绮不禁扪心自问,在摆脱困境之前,她能从当前的混乱局面中恢复过来吗?看样子实在很难。

2.

“是神隐吗?”

灰色的雾状物体完全遮蔽住了整座山,而在通往这座山的道路边上,Limit从封锁现场的警察那里打听到了一个传闻。

“是的,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曾经有个小孩进了这座山里,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也没找到尸体吗?”

“唉唉——应该说,其中有一个人回来了。”

“一个?是有两个人吗?”

“是两个男孩——但是,只有一个人回来了。不可思议的是,他一周以后才从山里走出来,他穿着和失踪时一样的衣服,但是衣服完全没有弄脏,上面一点污痕都没有。据说他的衣服口袋里还剩着被装在纸包里的曲奇饼,被好好地保存着。明明是很容易腐烂发霉的东西。”

从这名警察的年龄来看,他好像实际参与过当时的这起案件,甚至说明了一些非常具体的细节。

“回来的那个小孩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管问他什么,他都不停地重复说着一些不知所以的话,让人一头雾水。虽然也对他做了精神鉴定,但只能确诊出健忘症还是什么病症的模糊结论。”

“你是说他把另一个人杀死了?”

对于Limit毫无顾忌的提问,警察坦然地摇了摇头。也许对于这一个疑点,他们也已经充分查证过了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抛尸地反而应该很容易就能被找到。仅凭一个小孩的力量是无法移动沉重的尸体的,所以即使尸体被掩埋,它也只会被埋在一个非常浅的地方。”

“原来如此——但不管怎样,这件案子已经过了诉讼时效了。”

“不幸的是,的确如此。那个孩子到现在都没被找到。如果他还活着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是一个优秀的大人了吧——”

“还有另一个男孩子,他现在情况怎样了?”

“实际上,他现在也下落不明。”

“什么意思?”

“他们家实在是没法继续再在这片地区住下去了,没多久就搬家离开了。后来听人讲,在他还是高中生还是初中生的时候,他就独自一个人去出国旅行了,从那之后就杳无音信,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消息。好像是进入了一个治安不太好的地方——”

“他的双亲还健在吗?难道没有委托搜索吗?”

“呃——好像的确是这样。大使馆方面似乎只是采取了形式上的行动……如果是离家出走的话,除非有人提交寻人请求,不然就什么也做不了。”

“是被其他人,还是被自己给抛弃了吗?——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我想记录里面是有的——啊啊,这么说来,我记得他有一个好像是叫‘莫比乌斯(Möbius)’的绰号呢。”

“莫比乌斯(Möbius)?”

“据说那个孩子很擅长玩智慧环,他自己也曾制作过——他制作的智慧环,即使是大人也很难解开呢。”

(译注:智慧环(知恵の轮)即是常见的解套类益智游戏(disentanglement puzzle),是将一组(两个以上)不容易拆解的零件连接起来或拆下来的游戏。例如中国的传统游戏九连环(Chinese ring)、以及现在流行的所谓魔金(huzzle)都属于这一类益智游戏。)

“但莫比乌斯环并不是智慧环吧?”

(译注:其实莫比乌斯环和许多解套类益智游戏在拓扑几何学意义上都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

“嘛,只是一个小孩的外号罢了。应该没什么深刻含义吧?但怎么说呢,他就是给人那种感觉的孩子吧。他好像一天到晚都在摆弄着智慧环——”

“呼呣(译注:拼音是)——”

Limit向被灰色笼罩的山望去。

“在这里吗?——如果那家伙遇到了什么的话——”

因为她呢喃细语的声音太小了,以至于没有传到警察的耳朵里,

“迷路的莫比乌斯呢——”

他一脸不安地望着同事们进入的那座山。通往山中的道路被灰雾分割开来,在雾气的边界那里仿佛被划了一道线。

不对——那真的是雾吗?

说是雾的话,也实在是太浓了,简直就像烟一样,但是又没有任何气味,也没有任何正在燃烧的东西。而且也不存在一动不动的烟。

是的,完全没有动静。通常来说,雾多少都会跟随着微风移动,但是这一片雾却纹丝不动。

Limit用脚尖踢着一枚小石子,试着把它踢进雾的另一边。

“噗”的一声,石子仿佛被融化了一般消失在了灰蒙蒙的雾气当中,而且,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回来。既没有碰到地面的声音,也没有掉进草丛里的声音。

“…………”

就在Limit思忖的这一片刻,事情发生了。

随着“哗哗”的声音,雾的表面产生了细微的涟漪,紧接着,一辆汽车——从雾的中心冲了出来。

虽然看起来是一辆褐色的车,但事实并非如此——其实是因为整辆车的表面都布满了红色的锈迹。

那辆车并没有在正常行驶。四个车轮都完全不知所踪,怕是被炸飞了。车身几乎和地面平行,被什么东西从雾的另一边吹了过来——它刚一从雾中现身,就开始发出一阵扑面而来的“呼呼”风声。

那辆车径直朝Limit和警察站着的地方飞了过来。

“咿——”

警察发出微弱的悲鸣。那个东西以极快的速度迫近而来,人的脚步似乎来不及避开,但是,

“…………”

Limit却丝毫没有惊慌失措的样子,冷静地把目光投向正朝他们急速逼近之物。

而当那辆车到达她面前,几乎就要撞上她的时候,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车子突然大幅度地向上弹跳了起来。

就好像被禁止再继续前进一样,汽车朝上方冲了过去——就在它快要掉下来的时候,又弹了起来。

无论是从前面,还是来自上方,那个猛冲过来的东西反正就是无法进入Limit的周围。车子就这样直接往她后面飞去,直到猛地撞上山路上防止塌方用的混凝土墙,才终于停下来。

Limit的特殊能力“Airbag”——是一种绝对的防御能力,能够阻断一切逼近她身体的危险。

与她的双胞胎妹妹Reset的能力“Moby Dick”通过射击来毁灭敌人相反,她通过接触周围的空气,将其转化为保护她的盾牌。这一能力只有在她必须接触到空气的时候才会有效,她不能将一团空气投向远离这团空气所在之处的对手。但是反过来说,无论敌人以怎样的速度向她发动攻击,都能被她单凭空气墙就给阻挡住——她所接触的物体也不一定非得是空气才行,例如她乘坐的汽车,就算是遭到坦克的炮击也绝对不会被炮弹击穿,也不会因此而翻车。

仅仅是反弹攻击而已。

根据统合机构研究人员的分析,她发出的一种独特的生物波,可能会扭曲所有靠近她的对手身上所携带的动能,不过就和Reset的能力一样,Limit的这一能力至今都未能被彻底解明,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能力的源头是什么。

她只是觉得,既然拥有了这种能力,那么不如顺其自然,让它为自己所用吧——她在这一方面倒是和Reset想的一样,但是和她妹妹的不同之处在于,

(世津子把她的能力当作一种无可奈何、只能被动接受的东西,只是将其视作一种用来破坏的“武器”而已。我还想知道这个能力其他的使用方法。)

就合成人的实际战斗力而言,可以利用周围环境中的所有东西的Limit反而具备更强的实战性,即便如此,Limit还是在暗中摸索着自己能力的使用方法,并不将它当作只是受命于统合机构的杀戮兵器。

“…………”

Limit看向那辆从自己头顶上翻滚而过的车子。

身旁的警察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

“……啊、啊咧……?”

“我们运气真好啊——好像有一阵奇怪的风恰巧让那辆车在路面上失去了控制。”

Limit随便说了点敷衍的话,然后向车子的方向走去。

“唉、哎?不,因为——”

警察只觉得一头雾水。就算是说汽车在路面上失控了,但是这条道路没有出现任何摩擦的痕迹。

“话说回来,你对这东西有什么看法?”

听到Limit冷冰冰的声音,警察小心翼翼地看向那辆汽车,不禁一时语塞。

“——唔……”

这辆汽车虽然已经朽烂到了面目全非的地步,但是从勉强残存下来的一丁点儿涂漆痕迹,以及警灯的残骸来看,可以得知它原本是一辆警车。而且车牌上的数字——正好与方才进入山中的那辆警车相同。

然后,座位上虽然有两个人影,但它们已经都不能再算是人类了。几乎只能想出一个名字来称呼它们。

“这是木乃伊吧?——而且,除非经过相当漫长的时间,不然可不会变成这幅模样。”

正如Limit所说,坐在车座上的木乃伊,怎么看都像是已经死了几十年的样子。Limit毫不犹豫地把手伸向木乃伊的胸口,从干巴巴的衣服残骸中取出了一个板状的东西。那是一张被密封在塑料壳里,因而尚未被完全风化的身份证。

“他们好像是叫谷崎和木口——你确定他们就是刚才进山去的人吗?”

“唉、嗯——哎?”

虽然点了点头,但是警察完全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刚刚才命令自己“把这里封锁起来”的两个人,为什么在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就变成了木乃伊呢?

“呼呣——”

Limit又稍微凝思了一会儿。看来是已经中了头彩。某种超越了人类智识的事态,正在这片灰蒙蒙的迷雾中发生。

(苍衣秋良还活着吗?还是正在和什么战斗呢?看来不管是哪种情况,都不可能从外面了解到内部的事情呢。)

若要知道答案,就只得深入其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好了,现在该怎么办呢?)

Limit所烦恼的,并不是犹豫要不要以身试险,深入虎穴。她正考虑的是,自己插手介入此次事件,会不会被中枢认为是独断专行的行为。但是——

(反正事情已经闹到警察都出现了伤亡的地步,我再怎么隐瞒信息也不管用了——参与这件事的唯一机会就只有现在了。)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她已经向前迈出了脚步。

“那、那个——”

警察发出了惊恐害怕的声音,但是她很平静地命令道,

“你就在这里原地待命,按照指示把这里封锁起来。如果县警察本部发出了新的指示,你就遵照新指示行动。”

说完,她就自己踏步走进了灰雾当中。

如果有危险的物质或者毒气的话,她的能力“Airbag”应该会立刻对这些危险产生排斥,然而并没有发生这些事,她轻而易举地进入了那个结界。

刚一踏入里面,她就不禁皱起了眉头。

“——唔。”

里面已经没有漂浮着的雾气了。

她回头一看,发现和进入时所看到的雾气消失的情况相反,对面的另一侧好像也被雾笼罩着。

(——也就是说,其实只有一堵“墙”,雾本身却不存在?)

然后,她又朝相反的方向走了回去。

于是就发现警察一脸茫然、呆若木鸡地注视着她这边。

“啊?这个——”

“为了谨慎起见,我问你一下,我刚刚是进去了吗?”

“唉?嗯,当然进去了——”

“是吗?那就好。”

她再次回到了结界的内侧。这里面的时间似乎并没有像浦岛太郎故事里的龙宫城一样流逝得那么快。而且她也明白了,只要她自己愿意的话,随时都能回去。

(总之,还是去和苍衣秋良失去联系的地方看看吧。)

Limit没有必要再伪装成普通人类了,于是她用被强化过的双腿,转眼间就以摩托车般的速度顺着山路疾奔。

仅仅花了几分钟,她就到达了那个地点。比公共汽车还快。

她以前也曾经来过这个像凹坑一样,被称为“牙之痕”的地点。但是当时,这个地方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平平无奇,可是现在——她周围的一切都不对劲。

四周看不见一个人影,一片狼借,整个区域遭到反复的摧毁和破坏。

那都是闪着光的龙卷风席卷而过时产生的痕迹,但此时的Limit还不知道这件事。

“怎么回事——这是打过仗了吗?”

这么说来,这个地点也被称为“爆炸中心”——但那又是什么东西爆炸留下的痕迹呢?

就在她这么观察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背后叫住了她,

“哟,雨宫。”

她吓了一跳,回头朝后面看去。

站在那里的脸,她认识。

“呃——你是哪一位?是小世津子呢,还是美津子?”

这个头发乱蓬蓬的瘦削男人,称呼双胞胎妹妹的时候明明还用昵称,但是喊姐姐的时候却直呼其名。

“……长谷部京辅,不,是‘Idioteque(愚者)’——”

(译注:其实莫比乌斯环和许多解套类益智游戏在拓扑几何学意义上都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Idioteque的典故来自于英国摇滚乐队Radiohead于2000年发行的专辑《Kid A》里收录的歌曲《Idioteque》。idioteque这个词是Radiohead生造出来的。无论是它的拼写还是发音,都和单词idiotic非常相似。idiotic是形容词,其意思是“十分愚蠢的、像白痴一般的”。)

在系统(System)内部,人们都是这么称呼这名男子。

她喃喃低语着,长谷部则是“啊”地回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看来人品还没有烂透,并非无可救药。你没有把你妹妹派到这里,而是自己亲自奔赴到了危险的现场来。”

然后,长谷部“嗯嗯”地说着,表示自己一个人就理解了状况。

他究竟是什么人,就连Limit都没法搞清楚。

即使是现在,她也完全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但因为他们已经不是初次相遇了,所以她也并没有因此而动摇。她所焦虑的,是为什么这个男人会比她抢先一步到达这里。

“——你是和苍衣秋良在一起吗?”

她试着问了一个问题。但是她已经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啊啊,你中意的那个小男友呢,他和一个超可爱的女朋友在一起。好像是叫Camille来着,那个女朋友。”

长谷部使着装傻的腔调说道。但是却给人一种他看穿了一切的感觉。

“…………”

这个代号被称为“Idioteque”的男人,似乎隶属于系统,又好像不属于——他就处于这种很奇妙的位置。她统辖下的合成人曾无数次报告过他的事情。说是有个身份不明的可疑家伙在附近徘徊之类的——但是对于这些报告,她却无法给出任何回答。

只是——他确实是通过某种渠道与中枢相联。

在一条极少使用的特殊线路上,曾下达过一条一级指令:“他的一切行动都不要干预。他的所有行动都要默许。”这条指令并不是要求保护或者辅佐他,也不是要求听命于他——而是要求把他当作一个不存在的人来对待。

这样的命令,对其他人来说是不可能发生的、荒诞不经的事情。而且——实际上,他可以出现在即使是合成人都有可能丧命的危险任务的事态中心,然后毫发无伤地从现场离开。

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他看上去不过就像是一个醉汉。这就是为什么他会被叫成“像个白痴似的”。

“那么——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长谷部向她询问。对此,Limit用严厉的声音说,

“我被命令不要参与任何与你有关的事情,也没有被要求必须回答你的任何提问。”

听到此话,长谷部笑了,

“你前来这里,怕也不是奉命行事吧?我们要不要在这里互相合作呢?”

他眨了眨眼睛,然后抛出了这么一句决定性的话,

“呐——还请不要告诉统合机构哦!”

“…………”

就算是想套话,但是他这说法也太过直白了。

长谷部京辅——这个“特例”究竟在调查世界的什么东西呢?

“嘛,Hollywood也不会在意的,你的心态应该放松一点嘛。”

“那个——”

Limit被长谷部的话吸引住了。

“从以前开始,你就经常使用‘Hollywood’这个词——它究竟指的是什么意思呢?”

她从未在其他地方听说过这样的代号。

“啊啊——它并不是指那个叫好莱坞(Hollywood)的电影之都。毕竟那时候这个街区本身都还不存在。只不过后来,那边的名气变得越来越响,所以我就根据那个国家的语言逐字修改了它的名字。”

(译注:长谷部京辅此处说的词Hollywood(ハリウッド),其实指的是字面意思——冬青(holly)、木(wood)。“holly”一词这里特指冬青科(Aquifoliaceae)冬青属(Ilex)的植物。例如圣诞节期间欧美常用来装饰房间的圣诞树的原材料,就属于冬青属,叫欧洲冬青(European holly/Ilex aquifolium)。长谷部京辅把hollywood当作口头禅的深层含义是特指现在的统合机构中枢Oxygen(于不吉波普系列第十二卷《断奏的不吉波普——欢迎来到金克斯商店(ブギーポップ・スタッカート ジンクス・ショップへようこそ)》初登场)的另一个名字,也就是“柊(ひいらぎ,Hiiragi)”。因为欧洲冬青树的树叶和属于木樨科(Oleaceae)木樨属(Osmanthus)的柊树的树叶在外形上非常相似(这也是生物学趋同演化的一个生动例子),而且,虽然柊树(ヒイラギ,Hiiragi)的学名是Osmanthus heterophyllus(字面直译为异叶木樨),但是它在英语世界里其他更加广为熟知的名字包括holly osmanthus、holly olive以及false holly,每一个都与冬青树(holly)的名字有着紧密联系。反过来,在日语里,欧洲冬青的名字叫西洋柊(セイヨウヒイラギ),而且在好莱坞的日语维基页面里,hollywood的日语翻译即是“ヒイラギの森/柊の森”。所以长谷部京辅口头禅的逻辑是反过来的,给日语里面的柊起名为英文的holly,这种叫法当然算不得准确。不过这种解释在整个不吉波普系列里面是最契合人物与背景设定的——特指长谷部京辅和柊的人物关系。而他在逐字改名之前的口头禅,有可能是“柊の木”,甚至是“比々罗木”。)

(P.S. 1、此外,在日本的传统文化里,柊树本身就具有特别的意义。在《古事记》里曾记载过有一位神只的名字叫比比罗木之其花麻豆美神,名字中的比比罗木(比々罗木、ひひらぎ)指的就是柊树或者柊木,而这个名字的一种解释就是对柊树花的神格化。据传,这位神祗的女儿嫁给了大国主神系谱十七世神中的第十一位神——多比理岐志麻流美神。此外,《古事记》中还记载,日本武尊在征伐东国的过程中,使用的兵器是来自他父亲景行天皇送给他的以柊木为材料的比比罗木八寻矛(比々罗木之八寻鉾、柊之八寻鉾)。东征结束后,日本武尊将此矛供奉在出云国的伊波比神社里。因此,在日本民间习俗里,人们相信柊树或柊木具有驱邪的功效。例如在家里的庭院里,日本人倾向于在东北方向种上柊树以抵御邪鬼。在节分之夜,即立春、立夏、立秋和立冬的前一天晚上,日本人也喜欢将一小截柊树树枝插到金枪鱼鱼头里,然后挂在门上用来驱邪。这个物品也叫做柊鰯。此外,柊树花的花语是“先见之明”,这一点恰好与统合机构中枢Oxygen/柊的预知未来和间接操纵命运的能力相对应。)

(P.S. 2、冬青树在日语里面被叫做“黐の木/饼の木(モチノキ)”,植物学上特指一种广泛分布于日本东北地方以南、朝鲜半岛南部、中国中南和东南等地区的冬青属植物——全缘冬青(Ilex integra)。)

他说的话莫名其妙,让人如坠云里雾中。

“……?”

“不管怎么说,既然你是主动来到这个地方的,你也应该能自己下判断吧。利用我这种事,你也可以不妨考虑一下。”

“……嘛,说得倒没错。”

Limit微微颔首。她只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她现在已经处于无法回头的立场。没有时间踌躇不决了。

3.

“……因接到通知附近发生爆炸事故,所以出于警惕危险的原因,本次列车将临时停车。预计恢复通车的时间……”

电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厢里开始播报这条广播,这让乘坐这辆车的末真和子非常着急,她正要去参观明年准备报考的大学。

“唉,哎?这是什么情况?”

“…………”

邻座上的好友宫下藤花也露出一脸失望的表情。

“不要啊,这下该怎么办啊?怎么办才好?”

末真慌忙拿出路线图和时刻表,开始调查各种信息。虽然如果换乘其他路线也可行,但要是那边的列车也无法运行的话,就麻烦了——

“…………”

坐在一旁的宫下,似乎正在发呆,总觉得她有点心不在焉。

“啊啊我真是服了!下午还得回补习学校呢——嗯?”

就在末真正一边满腹怨气地发着牢骚一边犹豫要不要换条线路的时候,宫下藤花轻轻地站了起来,说,

“我稍微——出去一下。”

说着她就从停着的电车里下到了车站月台上。

“啊,是上厕所吗?不过可能马上就会发车了哦——”

等末真抬起头来的时候,宫下已经不见了踪影。

(……难道一直都在忍着吗?)

末真试着回想起宫下之前的神情与举动,但发现她们只是一直在普通地聊着天,这让末真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而且,她好像连自己的包也拿走了。总是挂在她身上的斯伯丁运动包不见了。

(没有特意让我帮她照看——是有什么急事要赶时间吗?)

她自己也站了起来,走下车来到车站月台。

说是发生了爆炸事故——应该会有什么地方在冒着烟吧?

“嗯……”

想到这里,她发现对面的山好像被某种灰色的东西给覆盖住了似的。那是什么——正当她想一探究竟的时候,她的目光被一个正在下面的道路上行驶的身影给牢牢地吸引住了。

一辆摩托车正以惊人的速度向那座山驶去。摩托车上身穿黑色革制连体衣、身形纤细的人影是一名女性,而且末真对这个人有印象。

她对那个人很熟悉。应该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毕竟,她甚至被那个人救过一命。

“——凪?!”

那是哪怕只有一瞬间末真也不会认错的“炎之魔女”雾间凪的身影,在摩托车转了一个弯之后,她的身影立刻就消失了。

(这——这是要去哪里?)

不管怎么看她都是在超速行驶,毫无疑问她在因为什么事而非常着急。是发生了什么事件吗?

(不对,说起来,那边的那座山,正好是刚才和阿绮分别时的地方——)

不安的情绪在末真的心中蔓延开来,便立刻拨打织机绮的手机试图联系上她。

可是,电话无法接通。好像在服务区外。还是——

(……呜嗯)

她犹豫了一会儿,这次试着给凪的义弟、绮的男朋友谷口正树拨了电话。

尽管明明还是一大清早,但正树还是很快就接通了电话。

“喂,是末真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

“啊,正树君吗?我问你啊,你能够联系到阿绮吗?”

末真向他问道,他却大声喊了起来,

“果——果然是发生了什么吗?”

末真内心被震慑住了。

“果、果然是指什么?”

“就在刚才,姐姐也打来同样的电话,问我能不能马上知道绮在哪里,她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没有——我也不是很清楚哦。不过,我刚刚和阿绮见过面,我们分开之后,然后我就看到凪朝绮那边飞奔过去了——不对,好像是,”

末真突然被强烈的不安情绪所包围,

“……什么地方发生了爆炸事故之类的——”

“哎?!”

正树的声音已经完全变成了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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