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身后有人。
绮突然被这样的气息所包裹,不禁回头看了看树。树
但是在她身后,只有一成不变的深山树丛,延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头。
“…………?”
绮歪了歪脑袋。确实——有一种奇怪的、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不放的感觉……
在她的身旁,站着一个名叫Brick的红色小孩儿。
自从遭遇了神秘的人肉炸弹以后,他们已经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但是这个孩子丝毫没有露出疲惫的神色。反而是绮这边累得不行,变得精疲力竭。
这种状态下的她,感觉到了一股奇怪的气息。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走在前面的苍衣向她喊道。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那样,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是似乎有一点厌烦想要甩开包袱似的情绪。
“没有。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跟在后面。”
“你是说我们被跟踪了?一直跟踪到现在?”
苍衣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惊讶,
“你可真厉害。请务必把你的感受分享给我。我可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个少年好像真地只会用这种方式说话。
“不是那样——我也不是很确定。”
“这种感觉现在还在吗?”
“没有了——我往后看了看,什么都没有。”
听到绮这么说,“啊啊”,苍衣叹着气摇了摇头,说,
“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说你看到了没有,而是感觉这方面的问题。我是在问你,还有没有那种不协调的违和感。虽然我对你的视觉信息分析能力完全不抱期望,但是感受性这个东西和身体能力没有关系。”
虽然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但是询问的语气却很认真。
“你感觉到了什么,对吧?这种感觉是从哪里来的?”
“唉、呃——感觉应该是在后面,但是……”
绮很尴尬。她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磨练自己的感受性这种事。
在战斗中从来只是随波逐流的绮,和只依靠自己的力量生存下来的苍衣之间,存在着相当深的鸿沟。即便如此,他可能还是会对绮稍稍妥协,做出一点让步……
“……实际上,我好像还感觉到了什么。”
虽然看起来没有自信,但绮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苍衣对她畏首畏尾的态度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的情绪,只是对她说的话做出了反应。
“——是吗?可恶。”
然后他自己也环顾了一下四周。
“不好办啊——那东西真地跟在后面吗?”
“唉、是的。”
听到绮肯定的话,苍衣问了一句“嗯?”,然后双眉紧锁,说,
“什么意思?别光顾着在那儿一个劲儿地点头。是那种——有什么东西在你背后,结果你回头一看,发现它就在那儿——的感觉吗?”
“唉,就是这种感觉。”
“啊……”
苍衣皱起了眉头。他不禁想,说不定对方是为了故意让绮知道而正在向她发送着信号。这么一来,苍衣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便是理所当然的事了,而且也意味着对方正在戏耍他们。
(不,实际上我已经被对方折腾得够呛了。)
苍衣微微苦笑了起来。他再一次深刻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无论何时,他都仿佛活在这种感受当中。除了莫名其妙的复仇以外,他的生活毫无意义可言,和他共享秘密的Limit也只是在利用他,而且——谁也不会来救他。这就是他的人生。
“?”
绮很不解,她完全不明白他这时为何会笑了一下。
“——总之,我们现在先向前进吧。并不是说不要在意这件事,但是别在多余的事情上浪费精力。”
说完,赤脚的苍衣又开始在连道路都称不上的山间小路上飞快地前进。他的速度果然相当快,绮只能竭尽全力地紧紧跟上。
“…………”
在她身旁的Brick正以和她步调完全一致的速度行走着,一言不发,也面无表情。
就这样,他们三人姑且向山下走去,寻找可能存在于某处的出口。
远处不时传来“嗷嗷呜”的龙卷风的声音,仿佛在咆哮一般,但过不了一会儿又逐渐远去了。
绮呆呆地想,这会是一幅怎样的景象呢?
刚才的那个人肉炸弹,是被什么人散布在这座山里做成的陷阱吗?还是说——身处此地的每个人迟早都会变成那种炸弹吗?
(我们正在误入——)
是那场公汽爆炸,把他们自己炸进了这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奇怪异界吗?
(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并不熟悉山的情况。即便她看到了生长的草之类的物体,她也无法从这些东西的特征之中获取到什么信息。
但是,即使是她,也是知道这一点的——
(这个地方,总觉得——很单调。)
不管怎么走,走到何处,四周都没有任何变化。
“…………呼。”
不对,只有一点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那就是她自身。
她变得非常疲惫,双腿开始不听使唤,嘴巴开始大口喘气,指尖开始微微发麻。不管这里是什么样的世界,绮自身还是非常可悲地始终如一,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走了一会儿之后,苍衣又站定停了下来。
然后他在脚边的地面上捣鼓着什么东西。
“苍衣君,怎么了……?”
她说着探头朝苍衣身前看了过去,瞧见有一个东西被埋在土里,但还有半截露在外面。
那是一块曲奇饼干。
是一种表面点缀着鲜红果冻的儿童零食。这块曲奇饼干净如初,从地面探出了一部分。虽然说出来有些奇怪,
(总觉得——好像是长出来的……)
但是绮觉得那块饼干并不是被埋在地下,而是像从种子里萌发的嫩芽一样,从这个世界的土地上生长了出来。
“…………”
苍衣并没有伸手去拿那块饼干。他只是在那个东西周围谨慎地探查着。
“你觉得这东西怎么样?”
虽然被他这么问了,但是绮却没答得上来。
就在她“这个那个”地支支吾吾的时候,苍衣说道,
“稍微离远一点——”
苍衣推着她和Brick的后背,稍微离开了那个地方。然后在走出去一段距离以后,他朝那块曲奇扔了一块石头。
在被石头击中的一瞬间,那块曲奇饼干发生了巨大的爆炸,周围的树木和空气都被震得哗啦哗啦作响。
“…………”
就在绮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苍衣小声地喃喃低语道,
“所以这是地雷吗?还是说这里所有奇怪的东西都变成了炸弹?……不对,”
然后他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难道说,它们不是变成了炸弹,而是从一开始就全部都是炸弹吗……?”
绮困惑不解,只是木然地呆立在那儿。
然后——有谁站在她的身后。
像是有一股黏糊糊的气息缠绕在耳畔一样,仿佛能感受到热得快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体温,有什么就在她的身后——
“…………?!”
被吓了一跳的绮赶紧扭头看向后方。
但是,没有人在那里。
不可能在那里。
其实,绮知道刚才的气息是谁。那家伙没道理出现在这里。那个家伙,在很久之前就已经——
(没错,应该已经死了——)
正当绮茫然若失的时候,苍衣向她问道,
“怎么,你是不是又感觉到身后有动静了?”
绮急忙连连摇头。
“不、不是。不是——不是啊。不是哦。绝对不是——”
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了好几次“不是”,于是苍衣不耐烦地回道,
“好了好了,冷静下来。振作一点。”
但是对现在的绮来说,已经不可能做到了。
是的,这是因为——刚才她所感受到的动静,并非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神秘敌人的气息,而是她所认识的人的气息。
“你丫完全就是一个毫无用处的混账废物啊。”
那个声音再次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没错,站在她身后的气息,来自于已经死掉的Spooky Electric,他的气息极其强烈,和其他人的截然不同。
“…………”
Brick用好似玻璃珠一般的眼睛从下方凝目注视着正惊慌失措的绮。
好像心神突然被他的视线搅动了一般,绮的心情好多了。就在她不自觉地把目光从这个小孩身上移开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简直就像正在窥视一面可以映出自己不愿看见之物的镜子。
“喂——”
苍衣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家伙——到底是谁?”
他突然顺嘴说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唉?”
绮抬起头,顺着苍衣的视线——在看向自己身后的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的心脏几乎都要停止了跳动。
站在那里的,正是如假包换的 Spooky E。
那个令她恐惧,令她厌恶的丑陋男人,正表情奇怪而呆滞地杵在她的身后——
“——啊。”
绮不由自主地想把那家伙一把推开,于是条件反射似的伸出了手。
虽然她已经把手伸了出去,但是,她内心某处角落仍然尚存的一点点冷静的部分已经意识到——糟了。
那个和Spooky E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影,却有着一副空洞无神的表情——就和刚才那个纹有刺青的光头小混混完全是同样的情况。
(那么,这家伙也——)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她的指尖已经微微触碰到了Spooky E,与此同时——她自己也被一股惊人的力量撞到了一旁。
苍衣抓住她的身体,把她从原地拽开了。他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给她造成的冲击简直就像让她遭遇了一次交通事故里的追尾碰撞一样。
而且——当然远远不止是轻型车辆追尾的程度。
下一刻,那个Spooky E就爆炸了。
但是那个爆炸的气浪并没有直接击中绮和Brick。
是苍衣秋良拉拽着绮和Brick以转着圈的方式和他们交换了位置,用自己的后背替他们挡住了爆炸的冲击。
不过——他的力量却是无法阻挡的。
绮和Brick可以说是保持着仿佛被苍衣按倒在地的姿势,双双摔了个倒栽葱,跌倒之后擦着地面唰地一下滑出去好几米远。
耳朵深处嗡嗡作响,出现了耳鸣……不过幸好鼓膜还没有被震破。她的身体只感受到仿佛四周都在天旋地转一般的奇怪感觉。
(啊……啊——)
绮发现仍然趴在自己身上的苍衣异常地沉重,不禁感到有些不安。
绮感觉如此沉重,是因为苍衣的体重就完全直接压在了她的身上。苍衣没有使用任何力量来支撑自己的身体——而且啪嗒啪嗒地落在绮脸上的滚热水滴,呈现出鲜红的颜色……
“苍、苍——苍衣君!”
绮的惊叫声并没有得到他的回应。苍衣秋良的背部被爆炸的冲击撕开了一个巨大的伤口,鲜血从裂开的伤口里汩汩地流淌出来,而他本人却一动也不动——
2.
“——苍衣秋良他们到底怎么样了,我也是毫无头绪哦。”
长谷部京辅对Limit说着一些不负责任的发言。
“你们不是在一起的吗?”
“只有我用一种特别的方法逃离了那辆巴士呢——”
他傻呵呵地笑着说道。这家伙从始至终都给人一种很轻浮的印象,实在很难令人信服他甚至是连统合机构都要另眼相看的重要人物。
“……但是没发现尸体呢。既没有血迹,也没有织机绮的踪影。”
在Limit环顾四周,留意着周围状况时,长谷部向她问道,
“那个叫苍衣的小子究竟有多能干?”
Limit看都没看他一眼,
“相当厉害。”
头也不回地冷冷回答道。
“你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因为事实如此。”
Limit既没有说谎,也没有夸大其词。她只是如实地道出自己的感受而已。苍衣秋良其实相当优秀。能力自不必说,而且他本人也没有破绽,可谓无懈可击。除了太过拘泥于所谓复仇这个目的之外,她找不出苍衣身上还有什么特别的缺点。
(很自然会想到他们可能是逃到什么地方去了,但是……他们是在逃避什么东西呢?而且从放跑了长谷部这件事来看,当时的情况应该相当慌乱——)
无论如何,Limit还能有一点余裕。不管是什么样的敌人,只要是能让苍衣逃脱的对手,她的能力“Airbag”应该就能足以与之抗衡吧。苍衣与超出规格之外的Fortissimo这类人不同,他的能力水平还处在常识性范围以内。如果是苍衣都足以躲开的威胁,那么就无需害怕了。
“……呣?”
就在她这么思考的同时,她发现了残留在地面上的足迹。
通向森林里的足迹从步伐幅度来看来自一男一女两个人。其中一对足迹是苍衣的。
(那么另外一对就是Camille的吗?……但是,从她走路发力的方式来看,好像她正在抱着什么东西一样。此时这两个人似乎都安然无恙——不过苍衣这是在带领着Camille前进吗?)
Limit根据脚印的凹陷情况做出了各种分析。
“嚯嚯,他们往这边逃跑了吗?”
长谷部凑了过来,
“你知道些什么吗?比如说,他们中有谁拿着什么东西?”
“谁知道呢,现在获取的信息也只有脚印而已。”
Limit面不改色地撒着谎话。对方也只不过是在给她下套想诈出一些情报,所以就算他实际上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并不奇怪。
“要追吗?”
“你要留在这里吗?”
“不,我陪你一起去吧。”
他们跟着苍衣等人的足迹进入了森林里面。
然而,Limit很快就碰见了奇怪的东西。
残留在地面上的足迹——突然变成了异常的形状。
“……这是什么?”
Limit下意识地喃喃自语道。
那个脚印只有脚后跟。但是,不只有脚后跟的部分保留了下来,不知为何——本来是脚趾尖的地方也呈现出脚后跟的形状。
(译注:本章开头的插画页——原书第155页——里面所绘的那个奇怪的脚印正好与本书此处的描写相反。插画里的印记是由方向相反的两个不完整脚印组合而成,即包括方向相反的两个脚尖和前脚掌,以及脚掌中间部分,但是没有脚后跟。)
让一个人站在一面直立的镜子旁,从某一个倾斜的角度看过去,那个人的躯干看起来就好像正在分裂一样,但是感觉只有脚没法完成这个动作。无论是前面的还是后面的脚都粘在一块儿,就像镜子的里侧和外侧紧紧贴在了一起——但是,
(左右两边没有掉转过来,好像有点扭曲——)
虽然不太情愿,但这种无法理解的形状还是让Limit想起了才刚刚听到的那个名称。
(简直犹如莫比乌斯环一样——)
而且,在这个印记之后就再也没有足迹了。
(怎么回事——苍衣他们消失到哪里去了?)
正当Limit困惑不已的时候,身后的长谷部轻轻地,问了一句过于理所当然的话,
“呐——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Limit一脸诧异地看向他,他张开手臂说道,
“就像这些足迹如何中断一样——仔细看看这附近的绿植。”
按照长谷部说的,Limit环顾了一下四周,不禁大惊失色,愣在了当场。
周围的所有树木全都——一棵不剩地彻底枯死了,四周的景色变得破败不堪。
只有这里仿佛已经过去了数百年的时光,变得异常地古老。
苍衣一行人消失的足迹,就在这片地方的正中心——
3.
“——来,起来了。”
“起来啦,苍衣君——”
“醒醒,该醒醒了——”
……有人在叫我。
起床、起床的,吵死人了。
也就是说,自己现在正在睡觉吗,苍衣心想。
但是苍衣反而从以前开始就因为睡不踏实太容易醒过来而倍受困扰——例如,当他的母亲半夜下班回家的时候,只要出现一点声响,从钥匙刚插上门锁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睁大眼睛醒了过来。不过只要他醒了爬起来,母亲就会教训他说,“你这孩子怎么老是醒着啊?”于是他总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直到母亲自己上床入睡为止。然后等到她睡着的时候,苍衣就会独自坐起来,抬头看着窗外的月亮。
也许是母亲在外面上夜班的缘故,她不喜欢在家里摆架子,也不让他用“妈妈”这样的称呼喊自己,而是要叫“老妈”。
“呐,秋良。”
“怎么了,老妈?”
“你长大以后想当什么人?”
“不知道,没什么概念。”
“这样可不行啊。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为你想当的人,但是不管怎样,你都要找到自己想当的那种人。当棒球选手也好,当科学家也好,什么都行。”
“就算你这么说——”
秋良在那个时候已经知道了自己和其他人有所不同,所以他完全猜不到这样的自己在正常社会中应该从事什么工作。母亲向他解释了自己的出生情况,但她似乎认定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之后苍衣应该可以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因为母亲不知道他的特殊能力“Cold Medicine”,所以她会这么想也很自然。
“你呀,学习成绩很好,也不打架,但总觉得你三心二意的,有点靠不住呐。”
即使被母亲告知了以前的故事,他也好像完全没有因为自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存在而可能会变成怪人的想法。所以他略微有点不耐烦,噘起嘴向母亲问道,
“那老妈你呢?你小时候想当什么人?”
“我?我啊,我想当一个能够建立平凡而幸福的家庭的人。我脑袋瓜不太灵光,家里欠了一屁股债于是连夜跑路,所以也不是什么正经家庭——”
苍衣早就已经猜到,为了还债,母亲被她自己的亲生父母给卖了,然后被可疑的组织植入了合成人类的“种子”。虽然苍衣从来没有被如此直白地告知过这件事,但是如果将各个故事串起来的话,就只能得出这种结论。
无论怎么想,他都应该只是个累赘。
“那还是没有当成啊。”
“为什么?我现在不是有你了吗?我感觉很好啊。已经梦想成真了。”
听到母亲一脸天真地笑着这么说,秋良却很为难。母亲继续对他说道,
“你呀,该不会是在什么地方有所保留吧?你在学校的成绩也总是第二名或者第三名这样子,但你其实很轻松就能拿到第一名吧?”
说着母亲也一脸严肃并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不要勉强我啊。”
虽然苍衣如此答复,但母亲说的也是事实。坦率地讲,他在各种事情上都留有余力。如果不事先掌握整体的情况,就不知道该在什么地方偷懒耍滑,反而会变得很辛苦。尽管母亲没怎么意识到,他还是会忍不住一直思考自己是一个“怪物”的意义。这也是必须得隐瞒的事。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的,所以你就尽管放开手脚去大干一场吧。”
挺起瘦小的胸膛说出这样的话是母亲的口头禅,每次秋良都会觉得有点腻烦。实际上,他在学校之类的地方因为家庭不稳定的情况而遭受欺负霸凌的时候,母亲正好在外面工作——
(会保护我吗……?)
母亲在临死前最后一刻想的是什么呢?不对,因为她是在交通事故中几乎当场死亡的,所以不可能想到任何东西,但是如果她当时还能思考的话,她会想到什么呢——?恐怕她仍然还是想对秋良说,“尽管放开手脚去大干一场”吧,因为“我会保护你的”——
(你保护——我了吗?还是没有保护呢?迄今为止,我都没怎么想过啊,老妈……)
苍衣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现在会回想起有关母亲的事情。
苍衣对母亲的记忆,大多是她睡着以后,只有他一人独自醒着的寂静无声的夜晚。
那个时候,自己是想唤醒母亲呢?还是想自己一个人待着?——就连这一点他也不知道。
“你醒着么?”
每当母亲醉醺醺地向闭着眼睛的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从来都是继续用装睡来搪塞过去。
所以现在,不管怎么叫他,他都不用起床——不对,现在——现在是什么时候?
“醒醒,醒一醒呀,苍衣君——”
声音越来越清晰。这是谁的声音?母亲的声音肯定不是这样子的,但是,呃——正当他出神的时候,后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呐、呐,苍衣君,呐——”
绮对苍衣背上的伤口完全是六神无主,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因为他的伤势看起来相当严重。
不管怎样,必须进行治疗才行。虽然得止住不断涌出的血水——但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但是,因为看到苍衣后背上的伤口总归沾满了污物,她心想要是伤口被细菌感染了的话就惨了,于是便试着用手帕擦拭掉——就在这时,
“——喂。”
苍衣猛然间醒了过来,尽管他正俯卧在地上,就在绮正要伸出胳膊触碰他的伤口时,却一把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拧弯了她的手臂。
“很疼。”
他说话的声音如此清晰,反而让绮吓了一跳。苍衣就这么抓着她的胳膊,身体僵硬地坐了起来。
“——见鬼,我躺了多久?”
苍衣非常气愤地问道。但是,
“不——不到一分钟,不对,连三十秒都没有。”
绮只能这么讲。可以说爆炸才刚刚发生不久。苍衣恢复意识的速度反而出奇地快。
“是吗——?”
苍衣说着,又再次环顾四周。
“那个突然出现的——奇怪的大胖子,是你认识的人吧?”
被问到关于Spooky E的情况,绮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不过,那个人应该已经死了——”
没有理睬绮辩解的声音,苍衣呻吟着说道,
“不管怎么想,那家伙都是突然间冒出来的。如果是突然出现的话,那就只能说明无论去哪里都不安全——”
然后他终于放开了绮的手臂,就这样把后背被撕破的衣服脱了下来扔到地上。
苍衣坐在原地思索着要做些什么,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像是针线包一样的东西,将细细的丝线穿过尖端弯曲的针头,然后——他弯曲起看起来软绵绵的胳膊,把它绕到自己的背后,然后连自己的伤口看到没看一眼就开始进行缝合。他的身体非常柔软,动作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杂技演员。他指尖的动作细腻而熟练,看起来不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似乎对受伤已经习以为常。
光是目睹缝合血淋淋的伤口的景象就已经让人于心不忍觉得很痛苦,但是苍衣本人却绷着脸,没有显露出痛苦呻吟的神情。但是,从他紧紧咬住后槽牙来看,应该还是相当痛的。
“…………”
绮对此无言以对。苍衣很快就缝合好了伤口,出血也被好好止住了。
“苍、苍衣君——那个——”
“啊?什么事?”
苍衣拾起沾满斑斑血迹的衣服,似乎正在考虑要不要重新穿上。
“那个——你的能力——”
“啊啊。我自己的伤势是无法靠自己的能力治好的。这个能力说到底是刺激、活性化其他人的生命力——对我自己的伤害不起作用。”
他用爽快的语气说着。也许是疼痛又再次袭来,他的身体略微有点摇晃。绮禁不住想要扶住他,但是却被他粗暴地甩开了。他说,
“——不,伤口的愈合还是比较快的,只是愈合的过程没有那么明显。”
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嘶哑,明显就是在勉强硬撑着。
“呼——”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又把脏衣服穿上了。
“……不过,我倒是明白了很多事情。”
苍衣喃喃自语道。
“唉?”
“那枚炸弹——是某个人内心中的反映。是把形象具象化了吧。它不是物理上的力量,而是更像——MPLS那样超常的东西。”
“…………”
绮心想,这个男孩子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看来在忍受着剧痛的治疗过程中,他一直在梳理着现状,进行着推理。
“这也影响到你了,Camille。”
苍衣盯视着绮。
“而且一直以来唯一与你有过接触的人——就只有Brick。”
“唉?可、可是——”
“啊啊。但是,从Brick本身处在危险的位置上,炸弹却依然毫不犹豫地爆炸的情况来看,这表明也不是Brick的攻击。话说回来,我也不认为那个纹刺青的光头男会是罪魁祸首的形象——”
苍衣把目光转向绮身边的Brick。苍衣不知道这个红色的小孩是否明白正在谈论的是关于他的话题,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地呆滞。
“这种能力是一种‘催化剂’。就像我的能力一样,不是从我自己,而是从其他人那里把沉睡在他们心中的‘东西’抽出来——”
“…………”
Brick究竟是回看着正注视自己的苍衣,还是什么都没看见,并不能从他空洞的视线中窥知一二。
“但是无论怎么看,这种能力都没有被控制,或者被有意识地触发的样子。与其说这是一种毫不设防的能力,不如说它只是一种随机发动的,荒诞不经的现象。能力的强弱和发动能力之间不存在相关性。乱七八糟,毫无平衡感可言。它甚至都不是自动的——这个地方好像据说叫‘牙之痕’——这里以前应该发生过什么事吧。这些现象就是剩下的残渣。它们就像是散落在爆炸痕迹上的砖块碎片。它们可能曾经是一幢建筑物,或者是一堵墙壁吧,但是现在——它们只是一堆破烂。”
苍衣叹了口气。他凝视着Brick的眼神中,锋芒消失了。
“早就失去了原本的目的——只有能力被毫无意义地展现出来。现在的我们,就像不小心碰到了一台已经停止燃烧的发动机,被它残留的余热给烫伤了一样——”
“那、那样的话——那个龙卷风也……?”
“那是乘坐那辆公交车的某个人内心中的反映吧。毕竟还有其他几名乘客——”
苍衣一脸愁容。看来他现在才后悔自己在登上公交车的时候心不在焉,没有怎么注意车内的情况。
“——但是,即便如此,也应该有某种契机。类似于令炸弹出现的开关之类的东西……”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就是,消灭世界之敌的人吗?”
面对着站在眼前的黑影,那个男人轻轻地说道。
“你认为自己是世界之敌吗?”
一个形似黑筒,似人非人的诡异黑影,则用平静的语调问向男子。
“是啊——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知道。”
男人的声音有点嘶哑。声音感觉很虚弱。疲倦、痛苦,以及最重要的衰老,都从中渗透了出来。
“我的话,我一直很害怕——不,我确实觉得自己就是站在世界之巅的天选之子——但是,”
男人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讥讽的笑容,
“比起这些,我一直更加担心的是,自己是不是一个与任何地方都了无牵挂的存在——哼哼,我这老头子说的话却像个小孩子一样,总有一种在抽抽嗒嗒哭个不停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就像迷路的孩子一样呢。”
“是与任何地方都了无牵挂的感觉吗?——这就是,你转而对她忠诚的原因吗?”
“——忠诚,忠诚呢……”
男人的表情略显沉重。
“才不是那么冠冕堂皇的东西——说到底,我总觉得是自己为了一己私利而利用了大小姐。她总是容易身陷险境,让我没有余裕去察觉自己的不安感——也许这样会让我轻松不少。好像不是我在保护大小姐,反而是我在被她保护着——如果没有她的‘梦想’,想必我的人生一定会变得异常地乏味吧——若是如此,我或许会更早遇到你,然后作为敌人相互厮杀吧?”
听见男子的话,戴着黑帽子的影子点了点头,
“人若没有梦想,就无法活下去。从这个意义上说,你比我更接近人类。不管出生在哪颗星星之下,你都应该不可能成为世界之敌吧。”
“——是这样吗?”
男人虚弱地笑了笑,
“我竟被一个微不足道、无聊的魔咒(jinx)给拖了后腿,真是的——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就像一部全是用断音(staccato)组成的,突兀失调、杂乱无章,难听到不堪入耳的交响乐——虽说就算是对命运的讽刺,但这也太过分了。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去怨恨什么东西——如果我能憎恨这个世界的话,一定能轻松一些吧——”
“还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
“唉?”
“如果你打心底里憎恨自己的话,就不用再去憎恨任何事了。”
黑帽子的声音毫无感情,十分地冰冷。
男人一瞬间被这可怕的话语给吓到了。但他的嘴角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的确如此——这就是成为世界之敌的资格吗?”
“如果你连自己都不宽恕,以后——就没有必要宽恕任何人了。”
黑帽子毫不客气地说道,
“你刚才说,你觉得自己好像和一切东西都没有关系——这是不可能的。世间万物都是相互联系在一起的,正因如此,命运这种东西才会显得如此荒诞不经,一个微不足道的魔咒(jinx)有时才会具备不可思议的力量啊。”
“原来如此——呜噗”
大量的鲜血从男人的嘴里涌了出来。因为吐血的量实在是太多了,已经不能说是在吐血了。他的内脏已不仅是受伤这种程度,而是破碎得一塌糊涂。
见此情景,黑帽子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冷冷地俯视着这名男子。
“……我,就要死了呢。”
男人用平静地声音说着。
“是啊。”
黑帽子也立即毫不迟疑地给出了回答。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么我的死亡——就不能只以我的死亡为告终么——一定会波及到其他事情吗……?”
“大概吧。”
黑帽子低声说道,
“人们为了自身以外的东西而活。然而,几乎没有人能够知道活着的目的是什么。”
听到影子的话,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像在扮鬼脸似的耸了耸肩,
“到头来,我只不过是运气不好罢了。我也有这种感觉——我的生日是在13号星期五哦?”
如此说道。
“这种东西——才是无聊的魔咒(jinx)哦。”
死神脸上浮现出既揶揄又温柔的,左右非对称的奇怪表情,静静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