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艾莲再次召见堤格尔。
昨天那场骚动结束后,他随即被带回房间,之后并没有再发生其他事情。
他在莉姆的带领下走在公宫内,困扰地抓着自己深红色的头发。
「……真让人觉得不自在呢。」
周围的视线让他相当在意。无论是巡逻的士兵或是和他擦身而过的侍从及侍女,大家都向他投以难以言喻的视线。
那是带着敬畏或好奇的眼神,但从未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的堤格尔无法理解其中含意,只觉得困惑。
「呃,为什么他们要一直盯着我看啊?」
他忍不住开口询问走在前方的莉姆,她微微转过头来瞥了堤格尔一眼,极为冷淡地答道:
「艾蕾欧诺拉大人会解释给你听的。」
——算了。反正我也有很多事情要问她。
过了不久,莉姆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
「艾蕾欧诺拉大人,我带冯伦伯爵过来了。」
她敲了敲房门这么说道,里头随即传来「进来吧」的回答。
莉姆推开门,堤格尔跟在她后头走进房间。
看样子这里是办公室。
虽是个跟自己待的地方一样小的房间,但这里的地板铺着奢华的绒毛地毯,还放有黄金烛台或看书台、藤编的椅子等物品,还有一扇巨大的窗户。
「就快告一段落了,稍等我一会儿。」
艾莲正坐在办公桌前,在文件上振笔疾书。
而在桌子的另一头则早已堆满处理完毕的文件山.那惊人的数量让堤格尔不禁发出感叹。
在她身后的墙上装饰着两面旗帜。
一面是象征吉斯塔特王国的黑龙旗。
另一面则是黑底再配上银剑,这应该就是代表艾莲自己的旗帜吧。堤格尔记得他曾在迪南特的战场上看过这旗子。
在旗帜下方竖着一把收纳在剑鞘里的长剑。可能是为了能迅速应对突发状况,它放在能让艾莲轻易取得的位置。
将视线集中在文件上的艾莲,突然皱了一下眉头。
似乎是不小心写错了。她粗暴地将文件揉成一团,顺手就往位于房间角落的垃圾桶一扔。
结果纸团却撞到垃圾桶边缘,掉到地上去了。
「…………」
艾莲睁大双眼凝视着那纸团,似乎完全没想到自己会丢歪。
堤格尔看到艾莲如此直率的举止,差点就要大笑出声,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他低着头掩饰自己的表情,并捡起那团纸。莉姆接过那纸后说道:
「纸张是很贵重的东西,请您好好珍惜使用。」
艾莲听见后,则像是被人斥责叮咛的小孩般不满地小声碎念着。
接着她再次集中精神处理文件,很快地便结束了工作。
「今天也花了一番功夫才叫醒他吗?」
「不,今天我一呼唤他就醒了。」
莉姆的回答让堤格尔难堪地看向一边。
其实当莉姆来到他房间前的那一瞬间,他就惊醒过来了。
——老实说……这就和外出打猎在山林中过夜时,察觉到野兽危险的气息而吓醒的情况差不多。
也就是说,堤格尔体内某种类似本能的东西,似乎已经将她视为危险的存在了。当然这话万万不可说出口,所以他继续保持沉默。
「是因为你已经有自己是俘虏的认知了吗?」
艾莲轻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拿起长剑绕过办公桌,走到堤格尔面前。
「昨天真是抱歉。」
她态度直接地对他低头道歉,让堤格尔吓了一大跳。他忍不住回头看向莉姆,但她却沉默地用下巴比了比,似乎是要他别管那么多,快把头转回去。
「为什么要道歉?」
「是为了那把借给你用的弓。我没想太多,所以全权交由士兵处理,没想到他们会拿那么劣质的东西给你。」
——那东西在吉斯塔特果然也算是劣质品啊。
知道不过是这么一件小事,堤格尔松了一口气,但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吓得目瞪口呆。
「想出这个主意并付诸实行的共有三人,我会下令让人砍下他们的头——」
「不不,先等一下!」
堤格尔慌张地打断艾莲的话。
「虽然那的确是个有点恶劣的玩笑,但应该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吧?」
「你说玩笑……难道你不生气吗?」
艾莲简直是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但那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你成为笑柄,还让你损失名誉和遭受屈辱。照理来说应该以死谢罪才对吧?」
——那也未免太夸张了吧?
当时他的确是非常愤怒,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只是艾莲笔直地盯着他,让他无法这么说出口。但让那些人就这么被处死,他的感觉也不好受。
「可以请你原谅他们一次吗?」
艾莲虽状似不满地嘟起嘴巴,却没有拒绝他的请求。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算了吧。但仅此一次。」
她拉起裙摆,走到窗户边弯腰坐在窗框上,并用手臂抱住长剑,跷起形状姣好的双腿。
堤格尔不禁被她白皙的大腿吸引,意识到这点后,他只好将视线往上移。
他的视线来到了腹部,映入眼帘的是她所穿的裙子,但又不能直盯着她的胸部看。
——振作一点啊,我现在是俘虏,这里可是敌人的地盘。
堤格尔只好将视线继续往上移,最后停在她端正美丽的脸庞上。
「这么说来,为什么昨天要让我做那种事情呢?」
「对了,我还没跟你解释这件事情——莉姆。」
一听到主人呼唤自己的名字,莉姆带着冷漠的表情,碧蓝眼珠浮现不悦的神色,不太情愿地开口说道:
「包含我在内,其他将军和部队长对于将你收为俘虏一事深感不满。艾蕾欧诺拉大人在成为战姬前虽然经历了多场战争,却未曾将敌人捉来当俘虏过。」
「也就是说,我是第一个俘虏罗?」
「没错。或许是因为这样,士兵们之间还出现了相当荒唐的传言。」
「传言?」
「像是我对你一见钟情之类的传书。」
艾莲此话一出,堤格尔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什么战场上的恋情啦,敌对的双方萌生出爱情等等……在史诗或戏曲中的确有许多类似的桥段,但大家却还是喜欢这种故事。不过这传言也不见得是空穴来风,说是一见钟情倒也是事实。」
「一见钟情……对我吗?」
「是对你用弓的技巧一见钟情。很可惜的,不是针对你个人。」
始终带着微笑的艾莲回答道,堤格尔也耸耸肩、潇洒地回覆她。
「那真是再感激不过了,没讲过多少话就喜欢上我,也挺让人困扰的。」
「一定要讲很多话,才能让女人爱上你吗?」
「我的优点是需要一些时间才能理解的。」
「像爱赖床这种缺点倒是很快就能理解了呢。」
莉姆不留余地的讽刺让堤格尔无力地败下阵来,这时艾莲又趁胜追击问道:
「那到目前为止有多少人迷上你呢?」
堤格尔沉默地举起双手投降了。
他长得并不特别俊美,只是个不太有钱的乡下贵族。更糟糕的是他根本没认识什么年轻女孩,更别说是让她们迷上自己了。
「总而言之,我那些对传言过度反应的部下们,还说『为了彻底遏止这种谣言,干脆处死他吧』。」
艾莲像是对自己的恶作剧相当乐在其中似地看向莉姆。简直就像只正逗着老鼠玩的猫。
「我到现在依旧不觉得当时的建言是错的。」
莉姆丝毫没有改变其平淡的表情,在艾莲的注视下这么答道。
「看,我的部下全都是这副德性。所以我便想,直接让他们见识你的技巧应该是最快让他们安静下来的方法。没想到效果出乎我预料之外。」
「既然这样,当初直接跟我这么说明不就好了?」
「反正就结果来说也顺利地安抚他们了,这样不就好了吗?另外为了避免产生误会,所以我在这里也先说清楚好了。我会在迪南特将你收为俘虏,并不是为了赎金,当然也不是出于慈悲才不杀你,简单来说是因为你带给我乐趣的关系。」
「带给你乐趣?我吗?」
堤格尔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疑惑地皱起眉头,艾莲则是露出仿佛打从心底认同的表情点点头。
「那场战争原本就很糟糕,简直是无聊透顶。」
艾莲失望地说道。微风从窗户吹进来,缓缓摇动她银色的秀发。
「我方只有五千兵力且没有援军。敌人则拥有五倍的兵力,总共是两万五千。我上战场之前绞尽脑汁准备了好几个策略,原以为这会是一场硬战。但没想到一开战后只花了一天,不对,半天就结束了。」
「能够轻松获胜不是件好事吗?」
「莉姆也跟你说了一样的话。」
艾莲半眯着眼瞪着堤格尔,他不禁看向莉姆,但对方却用百般不愿的视线看着他。
「我自己当然也希望能轻松打赢战争。但我只用了第一道策略,敌阵便迅速瓦解,最后全军溃败,这也未免太扫兴了吧?」
「最一开始的策略……指的是黎明时从敌人后方发动奇袭的方法吗?」
这句话与其说是疑问,倒不如说是肯定的语气。堤格尔看到当时的情况后,虽然当下判断是受到偷袭,但他毕竟还是没办法看见整个战场的局势发展。
艾莲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测。
「我事先有进行过侦查。布琉努军分为前卫和后卫,前卫士气高昂,后卫则不然。因此我便将军队分为两组,先用四千左右的兵力引开前卫注意,剩下的人马再对后卫发动突击。结果出乎我预料之外,敌军轻易地被攻破瓦解,甚至连王子都战死在战场上。」
「王子殿下战死了吗……!」
堤格尔惊讶地瞪大双眼,不自觉地大声说道。直到这时堤格尔才得知王子已经死亡。
「他跟你很熟吗?」
「怎么可能。」
堤格尔冷静下来后,摇了摇头说道:
「以前有一次他曾经找我说过话,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接触。」
住在边境的伯爵,照理来说是不可能和一国的王子有什么交集,但毕竟是自己国家的王子,堤格尔对此还是觉得有些震惊。
——他看起来是个不太适合打仗的人啊。
这次作战中他依旧只能在远处稍微瞥见王子的身影,王子的相貌看来相当中性又柔和,和以前一样给人纤细的印象。
「你恨我吗?」
由于她的声音和眼神实在太过认真,堤格尔忍不住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他毫不闪躲地迎向她的眼神,诚实地回答:
「说没有的话是骗人的,但这就是战场。我在那里也杀死了吉斯塔特的士兵。」
但是——他心想。要是他得知马斯哈或巴多兰战死的消息,大概就无法维持这么坚毅的态度了吧。
——以一个布琉努的贵族来说,这种想法其实不太好,但我对王族的忠诚心说不定真的很淡薄……
「这样啊。」
艾莲露出安心的表情,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回到正题吧,知道王子战死后,布琉努军的前卫也崩溃了。我们从后方攻击在眼前奔逃的敌人,他们随即就溃不成军。真让人失望。」
虽然这么想有点自我中心,但她失望的反应倒也不是完全无法理解。堤格尔微微点了点头。
「就在那时,我遇见了你。」
她红色的双眸浮现温柔的情绪,直盯着堤格尔。
「虽然你那从超过三百阿尔昔的距离准确射箭的技巧的确让我佩服……但你面临同伴兵败如山倒的状况还没有失去战意,也不自暴自弃,甚至冷静又确实地想射杀我们,这更让我感到惊讶。我真的很欣赏你。」
听到这句话,莉姆刻意叹了一大口气。
「就算如此,也请您别做出单枪匹马冲上前去的行为。」
「呃,可是啊,莉姆,若那时没有人察觉到危险而接近他的话,我们就会成为绝佳的标靶了喔?毕竟没人猜到他身上竟然只剩下四支箭。」
「虽然您说的没错,但这也不是艾蕾欧诺拉大人该做的事情。」
莉姆冷淡地否决了艾莲的反驳。
有着白银秀发的战姬满脸困扰地皱起眉间,转而向堤格尔寻求认同。
「如果冲向你的人不是我,你就算打着呵欠也能赢吧?对吧?」
——她的表情还真多变啊。
刚才看起来还完全像个熟悉沙场的严肃指挥官,现在又露出了仿佛顽皮小孩在寻找同伴般的表情。
「在这种情况下,你到底希望我说什么啊?」
「你好歹也说点什么『我的弓绝对是箭无虚发』之类的话吧?」
「这句话不管是我说还是你说,听起来都很可笑喔。」
由艾莲说的话就会变成在嘲讽堤格尔,由堤格尔说的话听起来就像在讽刺莉姆。
莉姆沉默地对他释放出强烈的压迫感,堤格尔投以求饶的视线,却被她彻底无视。他抓抓脸颊看着艾莲说:
「不管谁冲过来,我所采取的行动都不会改变,就是瞄准你然后射箭。就算你待在原地不动,我也会射出箭。所以结果还是一样,我彻底输了。」
「你承认失败的态度还真老实呢。」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能用剑把箭矢打落的人。能办到那种事情的人,我以为只有在那些古老的勇者传说或英雄故事里才会出现。」
「那是因为我看到莉姆的马中箭,就预料到你应该会瞄准我的额头。结果你的箭就如同我所料,朝着眉间射了过来。」
原以为她会展露出胜利的骄傲,没想到她的态度看来全无此意,只见她爱怜地抚摸着怀里的剑鞘。
「当我击落你射出的第一支箭时,我的心脏剧烈地跳了起来。第二箭的时候,你那分毫不差的射击技巧不仅让我深感佩服,还大为感动。如果还有第三箭的话,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会怎么样,毕竟距离都缩短了,或许真的会射中也不一定。」
艾莲说到这里停下来喘了一口气,低喃着口渴。
莉姆见状,拿起放在办公桌旁的水壶,用陶杯盛了水交给艾莲。她一口气将水喝光后,又继续对堤格尔说:
「我觉得杀掉你实在是太可惜了,所以才会将你带来莱德梅里兹。我才没兴趣在战场上慢条斯理地聊天呢。」
她放下交叠的双腿,轻轻站到地上,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赤红的双眼笔直地看着堤格尔。
「你愿意效忠于我吗?」
这次堤格尔真的是满脸惊愕地盯着艾莲。
「我可以让你跟在布琉努一样享有伯爵的待遇,也会依照你的爵位给予你应有的俸禄。虽然无法赐予你领地,但根据你往后的表现,也不是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加薪和爵位升等也比照办理。我不会因为你是布琉努人,就在战功的奖惩上采取差别待遇。」
「……你是认真的吗?」
这提议实在太诱人了,让人一时很难相信。
但他知道自己的脸因为紧张和兴奋而变得通红。
掌中渗出汗水,胸口传来剧烈的心跳声。
艾莲轻微地——但坚决地点了点头。
「我想要你。」
堤格尔一听,脸变得更红了,他为了掩饰害臊而抓了抓浏海。
艾莲所说的应该是真的吧。
如果这是场骗局,那也未免太大费周章了。
——在布琉努根本是连想都不敢想的绝佳待遇。
那个国家对于弓箭的蔑视,形成了一堵巨大又深厚的高墙阻挡在他前方。
从前在一场与敌国的对战中,某个贵族培训的弓兵部队曾立下了显赫的战功。
但战争结束后,他们不但没有获得夸奖,甚至连一句慰劳的话都没有。
「不过就是站在敌人的剑或枪刺不中的距离拼命射冷箭而已嘛。和那些直接和敌人用剑对战的士兵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就算是组织了这群弓兵部队的贵族,也无法颠覆这局势。
更别说堤格尔只是区区的小贵族,根本做不了什么。
但是在这个国家——
至少艾莲会公正地赞赏他吧。
这对一个弓箭手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我拒绝。」
但堤格尔却这么答道。
「我很感激你提出这样的条件,我想就算接下来活到一百岁,我也不会再遇到这么好的事情了。」
「那为何你要拒绝呢?」
艾莲并未露出失望的神色,她只是冷静地询问他的理由。
「我还有必须回去和守护的地方。」
堤格尔用充满了强烈意志的口吻继续说道:
「那就是亚尔萨斯——父亲继承给我的领地。虽然是个离首都很远的乡下地方,面积小又都是山地和森林,只有一座城镇和四个村庄……但我并不想舍弃那块土地。」
「亚尔萨斯……?」
听到这个单字,艾莲疑惑地稍稍蹙起她形状优美的眉毛。
「那地方有和我国国境相连吗?」
「只隔了一座山。」
艾莲听到堤格尔的回答后「嗯」了一声,点了一下头,又再度坐回窗框上。
「你有这种气概,的确很令人激赏,但你在说这番话时有思考过未来的事吗?」
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虽然你目前暂且以一个俘虏的身分在此生活……但若是在期限之前你没办法付出赎金或是与其等值的物品,我可是会把你卖给墨吉涅的奴隶商人喔。」
堤格尔的额头登时冒出冷汗。
墨吉涅位于布琉努东南方和吉斯塔特南方,是个天气酷热的王国。
那里的居民皮肤略呈黑色,还保留着布琉努或吉斯塔特在一百年前就已经废止的奴隶制度。
与其将俘虏杀掉,倒不如拿来赚点小钱,这种理由促成了付不出赎金的俘虏一定会被卖到墨吉涅的下场。
「我可以把你这番话理解成你已经做好觉悟,准备去过悲惨的奴隶生活了吗?」
「我、我又不是一定付不出赎金!」
堤格尔逞强地说着,声音听来有些激动。
「哦?所以你昨天要求减少赎金只是一种交涉手段罗?那时你看起来好拼命,悲壮的神情全写在脸上,连我都想同情你了。真是抱歉。」
艾莲坚信自己拥有绝对的优势,怀里抱着长剑好整以暇地看着堤格尔。而他也完全无法反驳。
「……先做做样子低头臣服,再找时机逃跑不就好了吗?」
莉姆似乎是看不下去了,原本静静站在一旁的她轻声插嘴说道。
堤格尔正因为艾莲来势汹汹的逼问而筋疲力尽,他仿佛看见了什么稀奇的东西般惊讶地对莉姆眨了眨眼,接着又安静地缩了缩肩膀。
艾莲一瞬间以好奇的眼神看着他们两人的互动,但并未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我找你来想说的就是这些。你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针对艾莲的询问,堤格尔想起了几件事情。
「我昨天射中的那家伙是谁?」
「是想取我性命的刺客。」
艾莲若无其事地答道,堤格尔见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这并不稀奇,一个月大概会来个一只吧。不过基本上连让我消遗无聊都办不到。」
「拿杀手来消遗无聊啊……」
光看艾莲那异于常人的态度,感觉似乎真是常有的事。「一只」这种叫法只会让人联想到虫子之类的东西吧?
总觉得昨天自己紧张成那样实在是有点可笑。
「不过昨天那情况确实挺危险的,我很感谢你出手相助。」
「幕后的主使者是谁?」
「那刺客过没多久就自杀了,没问出来。亏你还特地活捉他,真抱歉。」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话说回来,连是谁派来的都不知道,真的没问题吗?」
「你在担心我吗?」
似乎有点意外的艾莲眨了眨红色的双眼,然后轻笑了一下。
「你还挺可爱的嘛。」
「等等……我、我怎样不重要啦,重要的是……」
一方面是难为情,一方面是差点被她的笑容打动,堤格尔只好撇过头故意不看她,狼狈地想尽办法转回正题。
「就算你这么说,但我想得到的仇家就有好几个。只听命于国王的战姬权势相当大,就算是我,也不可能一生都不得罪任何人。」
——该说是气度还是一种决心呢……愈想愈觉得她其实也很辛苦。
堤格尔感叹地叹了一口气。既然身为当事人的她都这么说了,就不要再继续追究了吧。
「那最后一个问题……刺客射出的巨箭为什么没有射中你?」
「这个嘛……」
艾莲动作可爱地歪了歪头。
「你应该看得出来吧?因为刚好有一阵风将箭吹歪,所以才没中。」
「所谓的艾利菲尔,就是能刚好招来一阵风的咒语罗?」
堤格尔回望着艾莲的双眼像是在说「我是很认真地在问你」似的,但她不只毫不畏惧.连一点动摇也没有。
「你有兴趣的话就自己查吧。我可不是什么温柔的老师,不会给没慧根的学生提示的。」
「……意思是你肯让我自由行动吗?」
「若是把你关在房里,万一因此生病的话,我也会很头痛的。我允许你在旁人监视下在公宫内自由走动。但只要你靠近公宫四周的城墙,我就会将这视为逃脱行为。你还有其他事情要说吗?」
堤格尔摇摇头。总而言之他已经知道自己目前所处的状况,还有绝望的未来正在等着他。不过光是他待在这里的期间不会一直被人幽禁,就已经是值得庆幸的事了。
「是吗?那你回房间去吧。」
◎
堤格尔一走出办公室,莉姆也随即跟着走出来。
「啊,你要送我回房间吗?」
「不,我还有话要和艾蕾欧诺拉大人说,会有其他人送你回去。」
她还是一如往常地摆着一张扑克脸否认道。
「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就算只是做做样子,你也不肯归顺艾蕾欧诺拉大人呢?」
她那染上一抹疑问的蓝眼直盯着堤格尔看,堤格尔略感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严肃地答道:
「那样我就等于是背叛了亚尔萨斯,然后又背叛了战姬。」
「你既然身为俘虏,艾蕾欧诺拉大人就相当于你的敌人,根本谈不上背叛吧?」
「如果她也打算骗我的话,的确是如此。」
堤格尔耸耸肩,语气一转。
「但她是认真的。我是这么认为的,而且她的提案确实很有诚意。」
「这样啊。」
她碧蓝双眼里的疑惑转变成另一种情感。
莉姆叫住在走廊巡逻的士兵,命令他将堤格尔送回房间,然后她便又回到办公室去。
艾莲坐在办公桌前拿起水壶朝陶杯倒水。
「我已派人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送回房间了。」
「辛苦你了。」
艾莲喝了一口水并开口慰劳部下。莉姆对此行了一礼,接着便单刀直入地对自己的主子问道:
「让他自由行动不会有问题吗?」
艾莲疑惑地皱起眉头,注视这位个性冷淡的部下。
「我已经限制他只能在公宫内走动了,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领土亚尔萨斯和莱德梅里兹中间只隔了一道孚日山脉。他很有可能会逃走。」
莉姆并不认为堤格尔一定会逃走。
——他是个比我想像中还要直率的人。
莉姆从他跟艾莲以及自己的对话中,得到了这样的感想。若没什么事情,他应该会老实待在这里才是。
但未来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虽然的确距离很近,但也并非一天两天就可以步行抵达的距离。而且那家伙应该还搞不清楚确切的地理位置吧?」
「他被俘虏后,我将他从迪南特带回公宫的途中,他每晚直到睡前为止,都不断地看着天空……他是在观察星象。」
「一边眺望着星空,一边吟诗吗?」
艾莲虽然打趣似地笑着,但她知道莉姆话中的意思。
他是以每晚的星象来随时掌握现在自己所在的位置。
「接下来他只要查看一下地图,就知道路了。」
「不过啊,逃跑这件事听你说起来好像很简单,实际上可是很麻烦的喔?首先,光是要离开这个公宫就不是件容易的事。虽然能自由行动,但其实还是有人监视着。」
「假设他顺利躲过监视逃出公宫的话,该怎么办?」
「包括附近的城镇在内,这公宫全都被高耸的城墙包围。只要我一得知他逃跑,就会马上下令将所有的门关闭。」
「假设他能突破那些城门呢?」
「……就算他有办法逃出去,要从这里走到孚日山脉也得花上十天。而且孚日山脉只有一条非常难走的山路,又是由险峻的群山组成。刚才我说我会关闭城门,在那之后也会同时派追兵前去搜索那条山路。虽然我认为他应该也已经推测到这些对策了。」
就算艾莲说明得如此详尽,莉姆依旧态度坚决。
她以从外表完全猜不透内心想法的态度淡淡地继续往下说:
一旦我们也无法保证他会不会因为太过思念领地,而做出超乎常理的行为。」
「这样永远也讨论不完啊。总而言之,你是要我做好最坏的准备对吧?要是他真的脱逃,不管理由是什么,我都会处决他。这是毋庸置疑的——这样你满意了吧?」
「谢谢您。」
莉姆深深地低头行礼,艾莲则探出身子睁大眼睛观察着她。
「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我一直以为你很讨厌堤格尔……毕竟第一印象也不是很好,但看起来感觉不太像呢。应该说你其实并不讨厌?」
「…………」
莉姆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艾莲说的确实没错,她再次对主子锐利的观察力感到惊讶。
「比起这件事,有另外一件事情想向您确认。」
莉姆借由改变话题避开刚才的问题。
「您是真心想将他收为部下的吗?」
「你有什么异议吗?」
「他的弓箭技巧的确相当出色,但弓兵必须成群结队才能发挥作用。只有他一个人究竟能派上什么用场,我实在想不透。」
在前哨战中经常将弓兵设置成一列,射出箭雨攻击敌方。然后两军逐渐拉近距离,再改成以剑或枪为主力武器的接近战。
在这之中虽然也会以弓箭在远处攻击敌人,但不管怎样,主要还是使用长剑等近身战武器居多。在绝大多数的人的认知里,弓箭是无法成为主力的。
「你想知道吗?」
艾莲露出仿佛小孩子想到了什么好玩游戏的表情,得意地说明道:
「我会用约一千名士兵保护他,让他前去突击敌方的部队。」
「是。」
「然后在那些士兵和敌人对峙时,再从旁将敌方将军或队长给射倒,并找时机撤退。只要重复以上过程,就算敌军有数千数万人,也会立即成为乌合之众。没有指挥官的军队就跟没有牧羊人的羊群没两样。只要稍微刺一下就会瞬间崩溃了。」
她嘴角放松,露出了势在必得的表情。
「您刚才说的是认真的吗?」
虽然莉姆的表情依旧不变,但声音中却混杂着惊愕和不以为然的冷淡。艾莲对此丝毫不介意,只抱着手臂刻意叹了一口气。
「无论身处哪个时代,创新的战术总是不被他人理解呢。」
「前人认为此计不可行,所以才不曾采用过这种战术吧?」
「……算了,我刚才说的有一半是在开玩笑。」
她这番话反而像在暗示自己其实也有一半是认真的,同时她也抬起头看向在办公桌前站得直挺挺的莉姆。
「我的战争不总是局限于军队和军队直接冲突的战场,在某些情况下也需要勇猛的武将。莉姆,你知道你的箭能射多远吗?」
「如果光射出去的话是一百六十阿尔昔。若要射伤对方的话则不能超过一百阿尔昔,大概是这样吧。」
「那在这公宫里技巧最高超的弓箭手是谁?」
「应该是卢里克吧。他的纪录是能将箭射至两百七十阿尔昔外。」
卢里克即是故意拿粗劣的弓给堤格尔的男人。
「也就是说不管是你或是卢里克,在弓箭的技术上都比不过堤格尔。」
被人直接点出这冷酷的事实,莉姆沉默不语。
实际上她在迪南特就已经亲身体验过他的神技。
她完全没注意到堤格尔从远处射来的箭。甚至因此导致她的座骑死亡,自己也摔落马下。
——不过就算我事先注意到,也没办法像艾蕾欧诺拉大人那样把箭击落吧。
「我没想到在如此轻视弓箭的布琉努竟然有这么优秀的人才。不,或许正因为这国家轻视他,才会被埋没吧。不管怎么说,我是真的很希望能得到堤格尔。那家伙很强,值得让人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叫堤格尔卿不好吗?他也要我们这么叫他。」
「……但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莉姆带着些许尖锐强硬的口吻,再次说道:
「跟艾蕾欧诺拉大人比起来,他还是选择了亚尔萨斯。」
「干脆出兵把亚尔萨斯拿下算了。」
莉姆忍不住叹了口气。就是因为她的主人能把这种事情若无其事地说出口,才更让人觉得糟糕。
而且她说话时面带笑容,摸不清她的真正想法,因此才更让人难以应对。
「就暂时先观察看看吧。光看堤格尔的反应,这赎金应该没那么快就筹到,所以还有时间。而且我也想更了解他。」
「……遵命。」
在莉姆行礼离开房间后,艾莲不自觉地拿起靠在墙壁上的长剑。
她抚摸剑鞘,长剑便立刻吹起了一阵微风,轻拂着艾莲的脸颊。
「一见钟情啊……怎么可能呢。」
一想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了苦笑,接着便将长剑放回墙上,继续处理手边的工作。
◎
太阳沿着一路延伸到西边的森林边缘,逐渐下沉。
「……今天也没看到堤格尔少爷回来呢。」
在宅邸二楼,蒂塔站在堤格尔房间外的半圆形阳台上,一面眺望着闪烁橘红色光芒的天空一面叹息。
这里是布琉努王国的亚尔萨斯,位于堤格尔的宅邸。
蒂塔一个人看家的生活已经持续超过二十天了。
因为不论是用餐或梳洗都只需要准备自己的份,所以很快就解决了,打扫工作也在中午前就能结束。粮食、水和酒的储藏也维持着一定的量。
如果她一看见堤格尔,就会马上拉起两边裙摆,像个侍女般对他说「欢迎回来」,并带他到已经彻底打扫过的房间里休息,食物或酒也可以马上奉上。
她也考量到他有可能受伤,所以也确认过药箱里的药品维持足够。若他说想洗去汗水,她也会马上前去烧洗澡水。
但今天堤格尔依旧没有回来。
蒂塔手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注视着血红色的太阳,突然一股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
……堤格尔少爷该不会……
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吧?
他是不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布琉努军队与吉斯塔特在迪南特之战中全军覆没的消息,早就已经传到他们这里了,连雷格那斯王子战死的消息也是。
「没事的。堤格尔少爷位在部队后方,很安全的……」
即使她这么安慰自己,也无法消除心中的不安。
等到太阳完全沉入地平线后,蒂塔便提着灯走出宅邸。
她已经做过确认,门窗都锁上了。
堤格尔的住所位于榭雷斯塔,是亚尔萨斯中央的城市。不过说是城市,其实也只是个比村子大不了多少的城镇。
蒂塔安静地走在夜空下,穿过被些许黑暗笼罩的城镇,来到了一座小小的神殿前。
她敲了敲木制的门扉,一位穿着巫女服,脸上满是皱纹的老太婆随即探出头来。
「你今天也来啦,蒂塔。」
「您好,麻烦您了。」
蒂塔低头行礼,她栗色的双马尾轻轻地晃动了一下,老巫女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带领蒂塔进入神殿内。
这座小而精巧的神殿是由石头和木材建造成的。在老巫女的带领下,蒂塔走进了一间小房间。
房间里放着装满清水的水桶和厚重的布匹,还有折得相当整齐、干净洁白的巫女服。
关上门后,蒂塔双手伸向自己身上所穿的侍女服。
她轻巧地解开围裙的系带,然后脱下长裙和长袖上衣。
雪白的裸体在提灯照耀下隐约浮现出来。
虽然与同龄女孩相比,她的个子是小了一点,不过身材则发育得与同龄女孩无异。手脚虽因为平常的活动而显得紧实,但还是看得出带有女性的柔嫩。
「……唔!」
冰冷的夜晚空气掠过身体,使她不禁为之打颤。
虽然她每天都这么做,到现在却还是无法习惯。
接着蒂塔连内衣也脱下,呈现不着寸缕的状态。她身上唯一穿戴的物品只有绑在栗色头发两侧的缎带。
她将布沾上水,细心地擦拭身体。
结束之后,她赤身裸体地直接穿上纯白的巫女服。
这件巫女服和老巫女平常所穿的衣物不同,是专用于『祈祷』的服装,所以单薄的布料几乎完全暴露出她的身体曲线。
虽说有穿总比没穿好,但冰冷的空气还是不断刺着她的身体。
她用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身体走出房间,朝着位于神殿深处的祭坛走去。
祭坛呈现半圆形并且向下凹陷,十尊神像沿着圆弧线的边缘竖立着。
「天上的诸神啊。」
蒂塔在祭坛前跪下,行了一个巫女独有的膜拜礼仪,然后对神像双手合十地祈祷着:
「请祢们保佑堤格尔少爷,让他平安无事地归来。」
自从堤格尔离开宅邸后,这祈祷的仪式便成了蒂塔行事的一部分。
蒂塔虽然身为巫女的女儿,却对在神殿学习阅读写字、或是咏唱献给神明的赞歌没什么兴趣。
相较之下,她反而比较喜欢跑去找在领主的房子里当侍女的伯母。理由很单纯——因为伯母总是会准备甜点给她吃。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莫名地喜欢看着伯母工作的样子。做菜、打扫或是裁缝等工作反而比较适合蒂塔。
就这样,常常去宅邸玩的蒂塔和堤格尔相遇了。
由于宅邸里只有堤格尔一个小孩,所以两人常常聊天。
蒂塔后来天天都会去宅邸玩,在不知不觉之中,叫堤格尔起床变成了她的工作。堤格尔会一觉睡到中午,也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
「堤格尔少爷,我在伯母指导下做了一些点心,您要吃吃看吗?」
堤格尔一边说着「好吃」,一边把有点半生不熟、上头还有烤焦痕迹的手工饼干全吃下肚。
几天后,打猎回来的堤格尔把用猎来的兔皮制成的手套送给了蒂塔,说是「之前的回礼」。
蒂塔也会向堤格尔抱怨巫女修行的艰苦之处。
她唯有在堤格尔面前才会开口抱怨。
「堤格尔少爷,您不会觉得要学习当领主是很辛苦的事吗?」
「又不是每件事都很辛苦,而且我也不是不想继承我父亲的爵位。」
接着他又开玩笑地说:「毕竟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儿子嘛。」
蒂塔持续进行巫女的修行,同时也在伯母工作时顺便帮忙,当她十一岁时,她对母亲这么说了——
她说自己不想当巫女,想当侍女在宅邸里工作。
当然母亲对此坚决反对,但这时堤格尔却站出来帮她说话。
「没什么关系吧?反正除了蒂塔之外,应该还有其他人能当巫女吧?」
领主儿子所说的话,毕竟有一定的影响力。
最后,蒂塔答应修习巫女必备的所有学问、礼仪和祈祷的咒术,还有为了保持巫女的圣洁,必须每十天去神殿祈祷这两个条件,在这个前提下成为了侍女。
在这之前,蒂塔隐隐约约地对堤格尔抱持着某种淡淡的情愫,直到这件事之后,那感情才真正成型。
结束祈祷、换回侍女的衣服后,蒂塔离开了神殿。
金黄色的月亮闪烁着光芒,冷冷地投射在地表上。
就算每天祈祷,她也不知道众神们是否听见了。但她总觉得心中的不安有因此减少一点。
「明天少爷一定会回来的。」
她这么低语着,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正当在夜空衬托下化为黑色剪影的宅邸映入眼中时,蒂塔停下了脚步。
宅邸的栅栏前方出现了两个人影。
蒂塔顿时警戒了起来,但稍微观察那两个人影后,她认出了对方的身分,欣喜地飞奔过去。
「巴多兰先生!马斯哈大人!欢迎回来!」
蒂塔点亮垂挂在天花板上的青铜吊灯,将两位老人带往起居室。在等茶泡好之前,先替他们端来了清水。
「唔,谢谢你,蒂塔。」
马斯哈和巴多兰身上穿的衣服都沾满了泥巴和尘土,灰色的头发被汗水浸湿,变得如硬块般。
他们回到榭雷斯塔时,蒂塔正好才刚出发前往神殿。似乎是凑巧错过了。
巴多兰把堤格尔交给他的预备资金分给士兵们作为薪饷,让他们解散,然后与马斯哈两人在这里等待蒂塔回来。
「总共有七名士兵死亡,三十人负伤。与其说是与敌兵战斗时负伤,倒不如说是被我方逃跑的人撞伤的。」
巴多兰无力地笑道。
「安葬事宜和士兵的伤势我都已经处理好了,你不用操心。」
马斯哈这么说着,和巴多兰互相看了看对方。
一股剧烈的不安袭上了蒂塔心头。
从他们两人来到起居室之后,就完全没提过堤格尔的名字。他们脸上那似乎有口难言的表情想必也跟这脱不了关系。
她不禁探出身子问道:
「堤格尔少爷现在究竟怎么了?该不会……」
「我想……他应该没死才对。」
马斯哈脸上汗水涔涔,口中的回答也显得模棱两可。
「对不起,蒂塔。」
巴多兰满布皱纹的老脸淌着泪水,低头说道:
「少主被敌人给捉走了。」
由于太过震惊,蒂塔顿时感到一阵晕眩,但她随即两手紧抓着围裙,勉强撑住身子。
「被、被捉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由我来说明吧。」
马斯哈带着歉意看了一眼颓丧失意的巴多兰,便开始仔细地说明了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艾蕾欧诺拉所开出的要求。
听到那赎金的数目后,蒂塔又再度差点昏了过去。
「这么一大笔钱,我们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筹得出来啊!就算将这宅邸里所有的东西拿去变卖也办不到!」
那金额相当于亚尔萨斯三年的税收。虽然他们目前还有一年份的积蓄,但那也是从为数不多的税收中一点一滴存下来的。
而且现在时间相当紧迫。
艾蕾欧诺拉的要求内容传达到布琉努王国时,已经是十天后的事情了。
期限只剩下四十天。
「如果筹不出赎金的话,堤格尔少爷会被如何处置呢?」
「……若是人品或武技获得赏识,有些俘虏会被敌方招揽,然后在当地娶妻,就此过完一生。」
马斯哈实在不敢跟蒂塔说「大部分俘虏都会被卖给外国的奴隶商人,从此下落不明」,只好改举个听起来像是记载在史诗里的极少数例子。
「这绝对不行!」
蒂塔拍着桌子大声叫道。马斯哈和巴多兰的陶杯微微地晃动了一下。
「这样堤格尔少爷就回不来了!更何况……居然会在当地娶妻……」
「好、好了好了,至少不是说期限一过就会马上被杀掉嘛!」
马斯哈在蒂塔慑人的气势压迫下,软弱地补充说道。
「……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巴多兰消沉地哀叹道。
「那、那个……国王陛下呢?」
蒂塔灵机一动,对马斯哈这么问道。
「国王陛下没办法帮助堤格尔少爷吗?」
马斯哈登时露出苦涩的表情陷入沉默。这阵沉默代表了一切。
就马斯哈个人的立场来说,他也想尽量帮忙,但他其实也自身难保。
他的士兵在这次战争中也损伤不少,而且之后还必须以布琉努贵族的身分参加雷格那斯王子的葬礼。
沉重的静默充斥空气中。
「——我明白了。」
打破这沉默的,是蒂塔。
「我会去各个村镇,向大家筹措款项的。」
听到她这句带着强烈决心的话,两位老人都抬起了头。
「就算只有一枚铜币,只要累积起来就能变成银币或金币。堤格尔少爷继任领主虽然只有两年时间,但他一直为大家着想,尽责地处理这份工作,一定会有人认同他的辛劳,愿意帮助他的!」
马斯哈赞同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和巴多兰处理吧。我也会去跟几个熟人商量看看。」
「谢谢您,马斯哈大人!」
蒂塔露出笑容,深深地低头致谢。
她感觉自己似乎看见了一丝希望。
——堤格尔少爷,我一定会去救您的,请您再等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