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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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阔的天空漫布着薄薄的云层,在风中无声无息地轻轻晃荡的模样宛如白雾,遮蔽了太阳的轮廓,也遮蔽了阳光。
大地在寂静的冬季里默默承受着酷寒,等待遥远的春天造访。山野埋没在雪堆之中,花草树木结满了冰霜,河川表面形成一层厚厚的冰原。
位在布琉努王国王都,尼斯中央的柳贝隆山也同样耸立在严寒的气候之中。
据说这个国家的开国君主——夏立尔王,在这座柳贝隆山上遇见了被诸神派遣至人间的精灵,得到精灵授予的宝剑杜兰达尔,以及魔法神驹贝亚德。
贝亚德是匹黑鬃赤马,即使奔驰于荒野一整日也不会显露出半点疲态;杜兰达尔则是一柄宝剑,能轻易斩断铁甲和盾牌,抵御诡谲咒术,还能杀败龙、精灵,以及妖魔。
夏立尔王扛着宝剑杜兰达尔,跨着神驹贝亚德,驰骋于大大小小的战场,以胜利堆砌出了他的王国——布琉努。
为了表达对诸神的感谢,他在柳贝隆山的山巅建造了神殿,并指派了十余名神官管理,维持了长久安逸的时日。
此时,有三名男女造访这座神殿——由一名穿着白色丝绢外裳,身材纤细的年轻女子带头,领着一男一女的侍从。
他们先向神官长打了招呼,但没特别交谈,便一同离开神殿。三名来访者的目的不在神殿之内,而是神殿之外。
「这个季节格外寒冷,您不先到神殿内取暖一下吗?我们可以为您准备葡萄酒……」
尽管神官长这么说,但年轻女子却礼貌地回绝了。一如神官长所说,山顶上寒风刺骨,但她没有休息的余裕。
女子年纪约十六、七岁,一头浅金色头发切齐肩膀。怀里小心地抱着一束白布包裹的花束。她有着一张中性的五官,丰润的脸颊散发着女性特有的柔嫩感。
加上言行举止均给人一种高贵的印象,在在显示出她美丽的特质。
女孩名叫蕾琪。
蕾琪的全名是——蕾琪·艾斯帝尔·卢瓦尔·巴斯堤安·多·夏立尔。是布琉努王国的公主,目前正代理去年驾崩的父王治理国政。
跟在蕾琪身后的两人是负责护卫公主的骑士。他们穿着白银胸甲,腰上配着长剑;男的名叫克罗德,女的名叫瑟蕾娜,均未满三十岁,相当年轻。
两名骑士一脸紧绷的表情,原因不只来自于护卫公主的责任,也是因为他们的目的地,是对他们来说极为重要的场所……
蕾琪在距离神殿十余步之外的地方驻足,这里有一座墓碑。
这是一座没有多余雕饰的朴素新立墓碑。石碑上仅刻着『罗兰』这个名字,以及简短的一句话:『骑士中的骑士』。
要描述罗兰这名男子,只需要这么一句话就够了。
骑士罗兰拥有『黑骑士』之别称,在极为年轻的岁数便就任纳瓦拉骑士团的团长,他只要现身于战场,便能让邻国士兵闻风丧胆。然而,这位骑士团长在去年的布琉努王国内乱之中辞世。其原因并非战死,而是遭到嘉奴隆公爵谋杀。
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以为罗兰的遗体会遭到弃置,但老宰相玻德瓦偷偷接过了遗体并葬在此处——因为罗兰是个孤儿,曾由任职于这座神殿的巫女收容,在此将其扶养长大,而这便是基于这段情分所做的安排。
蕾琪口中呼出白烟,低头凝视着墓碑。她将花束放在墓前,双手合十向诸神祷告。
蕾琪对罗兰这个人的印象不是特别深刻,只听闻他刚毅忠勇,但蕾琪也知道,这份忠诚只属于她的父王法隆。
直到去年迪南特一役之前,父王与罗兰之间的关系对蕾琪来说始终无关紧要。因为当时父王法隆仍以健康的体态维持着治世,而蕾琪伪装成王子,不敢积极与臣子、贵族,还有王国的骑士们建立关系。
然而,她现在必须带着花束前来慰问。其中一个原因,是父王也一定会这么做。
至于另一个原因,则是蕾琪在开始治理国政后,才深刻感受到罗兰对布琉努王国来说究竟是何等可靠的存在,并燃起了对他的敬意。
西方国境近期的情势极为动荡。萨克斯坦王国不断派出一千至两千的兵力骚扰着国境。看来一方面是在打量年轻公主的治国能力如何,同时也刺探着失去罗兰之后,布琉努王国西部的国境守备能力。
关于罗兰的事,蕾琪曾与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谈过一些。这位有着一头暗红色头发,昵称为堤格尔的年轻伯爵曾如此称赞着黑骑士罗兰:
「他很强……非常强。而且是位相当了不起的骑士。」
这句话带有相当深刻的感触。因为堤格尔曾在泰纳帝和嘉奴隆两位公爵的计谋陷害之下,被贬为叛国贼,并与罗兰率领的纳瓦拉骑士团交过手。这让堤格尔以亲身体验的方式品尝到与罗兰为敌究竟是何等恐怖的一件事。在布琉努人之中,拥有这番体验的人可是少数中的少数。
对堤格尔来说,罗兰不只是一名强敌,同时也是他的恩人。
在墨吉涅大军攻入布琉努境内之时,国内各地的骑士团纷纷聚集到了堤格尔旗下。能成就这个局势,一方面是因为马斯哈·罗达特伯爵和雨果·奥杰子爵的游说,而另一方面则是多亏了罗兰的号召。
现今负责辅佐蕾琪的宰相玻德瓦,以及马斯哈都曾说过,要是罗兰还活着,对于她的政权肯定会有相当大的帮助。
——我不会奢望你还能活着为国效力。
人死不能复生,无论是罗兰或蕾琪的亡父皆然。
她和她的臣民只能代替已逝之人,继续守护这个国家。
——谢谢你守护了这个国家。
她对着罗兰的墓碑深深地一鞠躬,随后回头。两名护卫谨守规范地站在她的身后三步,丝毫不敢大意地警戒着四周。
「你们不为罗兰祷告吗?」
蕾琪知道这两名骑士都很尊敬罗兰,因而开口询问。然而瑟蕾娜却不为所动,带着近乎无情的冷静语气回话:
「殿下,承蒙您的体恤,但臣等若是为此而疏忽了护卫工作,恐怕只会让黑骑士卿之灵为之震怒吧。」
一旁的克罗德没有回话,看来他的态度似乎也和瑟蕾娜一样。
「我了解了,那么我就连你们的份一并祷告吧。」
蕾琪苦笑着说完,再次面向罗兰的墓碑合起双手。
结束献给诸神的祈祷之后,蕾琪在两名骑士的守护之下离开山顶,沿着山路朝着王宫移动。克罗德走在前方,瑟蕾娜则陪在蕾琪身侧。两名骑士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话。
蕾琪的浅金色头发在冬季寒风中摇曳着,她侧眼窥探瑟蕾娜。
——贞德还比较平易近人呢。
她尽管知道不该这么比较,但脑子里却仍不由得浮现出这番感想。
贞德是蕾琪在隐瞒性别、化名为雷格那斯时的一名护卫。她教导了蕾琪许多事,包括如何生火、眺望夜晚的繁星以辨识方位的方法,甚至是宫廷里的导师们绝不会告诉蕾琪的——一些庸俗的故事。
这位贞德于迪南特一役之后,为了守护蕾琪而在旅途中殒命。
「殿下,臣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瑟蕾娜察觉到蕾琪的视线,带着疑惑的眼神回望着她。蕾琪摇摇头说:
「瑟蕾娜,今后也要仰赖你们了。不过也希望你们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包含瑟蕾娜在内的这些护卫,其职责就是即使牺牲性命也要保护蕾琪。而蕾琪虽然知道,却仍旧忍不住这么开了口。
听到这句话,始终面无表情的瑟蕾娜也忽然显出惊讶的反应。她接着微微一笑,对着蕾琪微微低了头说:
「很抱歉,让殿下操心了。臣等没有过度勉强自己,但今后一定会更积极锻炼,不让殿下为了臣等烦心。」
尽管这番话被微妙地曲解了,但蕾琪仍笑着点点头,结束这个话题。
不久之后,蕾琪带着两名护卫回到王宫,出来迎接的人是宰相皮埃尔·玻德瓦。这位穿着一身灰色官服的老宰相对着蕾琪恭敬地低头行礼。
「殿下,您平安归来了。」
如果要形容玻德瓦的容貌,说他长得像猫是相当贴切的比喻;一张圆润的脸庞嘴边长着两撇灰色的胡须,加上一对上吊眼等特征,都让他看起来像极了一只猫。
「我只是到柳贝隆山顶上去而已。再说,还有克罗德跟瑟蕾娜陪在身边呢。」
看到蕾琪笑着回话,猫脸宰相也随之将目光投射到两名护卫身上。克罗德和瑟蕾娜摇摇头,表示没有什么需要回报的。
「玻德瓦卿,我有话要跟你说,可以请你到办公室来一趟吗?」
尽管蕾琪唐突地提出这个要求,玻德瓦也丝毫没有惊讶的反应。
「臣了解了。对了,需要臣帮殿下备个温葡萄酒吗?」
玻德瓦也去过柳贝隆山上的神殿不少次,非常清楚这个时节的山顶上有多么寒冷。
「谢谢你,不过酒就不用了,可以麻烦你帮我准备红茶吗?」
这意味着蕾琪与玻德瓦接下来要谈的是不是闲聊,而是更严肃的话题。于是玻德瓦跟在蕾琪身后,路上吩咐了侍女一会儿端红茶进办公室来。
他们抵达办公室之后,留下护卫守在门外,只有蕾琪和玻德瓦两人单独进了办公室。
蕾琪是这座王宫的主人,王宫里有好几间房间都是专属于她一个人的;包含休闲用的起居室、游戏间、私人房、寝室、书房等等。其中大小和装潢设计风格各异其趣的起居室跟私人房当然不只一间。
不过这位公主却独偏好这间说不上宽敞,室内也只有简单几样摆设,以及加挂了一张红马旗帜的办公室。就算没有需要紧急处理的事务,她也多半都会待在这间办公室内。这里对蕾琪来说,是最能够让她觉得平静而舒适的地方。
她在办公桌前的椅子坐着,让玻德瓦入座。而这位老宰相行了礼之后也照着做。
「殿下,您找臣这一副老骨头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嘉奴隆跟圣窟宫的事。」
蕾琪很快切入正题。
嘉奴隆公爵是过去统领布琉努王国北部卢堤迪亚的贵族,其家系始源可追溯至开国之君·夏立尔先王时代,是一支足以代表布琉努王国的贵族家系。
去年,嘉奴隆公爵与泰纳帝公爵共谋欲暗杀蕾琪。同时又让国王法隆服用了诡异的毒药,致使法隆王的健康急转直下,减损其寿命。若非如此,蕾琪的父王理当还活在世上。
然而,嘉奴隆公爵已经不在了。
他在败给泰纳帝公爵后,连同他的官邸一起放火烧掉了亚尔堤西姆城。这座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城市就此葬送在火海之中,而公爵官邸亦躺了无数漆黑的焦尸,无法辨别哪一具是嘉奴隆公爵的尸体。
而圣窟宫就位在亚尔堤西姆的地底下。
据说这是开国之君夏立尔先王接受神谕之地。这个令人联想到古代宫殿或神殿的广大地底建筑之中,有一扇只有王族才能开启的大门。
去年内乱之际,蕾琪为了证明自己的王族的身分,带领堤格尔等人一同前往圣窟宫。
然而,他们在抵达那扇门前,便遭到泰纳帝公爵设下的埋伏阻挠,更令圣窟宫内的天花板大举崩塌,致使这座地底建筑就此埋没。
「为什么圣窟宫会建造在亚尔堤西姆城——建造在嘉奴隆居城的地底下呢?」
蕾琪带着几分不安情绪,对玻德瓦宰相开口询问。
直到今天为止,她从未对这件事有过太深入的思考。她没有忘记这件事,只是作为一名统治者,在庞大的责任压迫之下,她始终没有时间好好思考这件事。而今天之所以会想起来,是因为杀害罗兰的人就是嘉奴隆公爵。
玻德瓦感受到蕾琪真挚的目光,像在搜索记忆般沉默了一阵子。
「根据建国神话及古文献记载,我国的开国之君夏立尔先王,非常信赖嘉奴隆公爵家的鼻祖——初代的嘉奴隆公爵。对于先王夏立尔来说,初代的嘉奴隆公爵几乎可以说是他的挚友。而嘉奴隆公爵家受封于圣窟宫所在之地,亚尔堤西姆也说明了夏立尔新王与初代嘉奴隆公爵之间的关系吧。」
「光是这个原因,就足以使先王夏立尔将卢堤迪亚——将亚尔堤西姆城和圣窟宫托付给嘉奴隆公爵家?」
看到蕾琪公主一脸不解,老宰相用手指理着胡须说:
「根据一份文献记载,初代的嘉奴隆公爵似乎是一名神官。也许这也是先王夏立尔将卢堤迪亚赐给他的原因之一吧。」
听到玻德瓦这么说,蕾琪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神官……是吗?我身为王族,也读过建国神话,但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初代嘉奴隆公爵是位神官呢。」
「殿下,您没有遗漏疏忽。关于初代嘉奴隆公爵与先王夏立尔的关系,建国神话之中确实只记载了他同时身为先王夏立尔的重臣,以及是先王至交的部分。」
玻德瓦没有否定蕾琪所说的话,缓缓点头。而他这样的态度,也让蕾琪公主无法理解地蹙起了眉头。
「这是有什么缘故吗?」
「初代的嘉奴隆公爵虽说是神官,但其实身分跟现今的神官完全不一样。据说初代嘉奴隆公爵不只接受诸神的神旨,还会进入森林深处或积雪的深山之中,与精灵和妖精交谈,借重他们的智慧。同时也擅长咒术。」
「这样的话,与其说初代嘉奴隆公爵是神官,不如说他是咒术师或是祈祷师更为贴切吧……」
蕾琪不自觉地吐露出了这番感想,让玻德瓦眯细了眼睛苦笑。
「臣也颇有同感,但当时的人们确实是称呼初代嘉奴隆公爵为神官。臣以为,当时神官的责任范畴恐怕与现在截然不同吧。」
「所以建国神话才没有提及这个部分吗?」
蕾琪这才能够理解。也许是编纂这个建国神话的人认为,开国之君的挚友能与精灵沟通并长于咒术,这件事会给人不好的观感,所以才会省略了吧。玻德瓦接着说:
「而且,嘉奴隆家作为神官的历史,自初代嘉奴隆公爵开始只延续了三、四代的样子。之后大概是习惯了布琉努贵族的身分,作为神官的知识、戒律,以及仪式作法,就没有继续传承下来了。」
玻德瓦进一步解释,随着布琉努王国的国家组织、政治形态趋渐完备,贵族之间也形成了诸多礼仪规范。而嘉奴隆家也许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逐渐抛弃身为神官的身分吧。
「臣所知道的就只有这样了,不知道是不是多少能为殿下带来一点帮助。」
「这样啊,谢谢你,玻德瓦卿。」
蕾琪面带微笑地道了谢。虽然还是有一些让她在意的部分,但至少表面上的疑惑是解开了。于是她接着也将话题带到另一个方向:
「这么说起来,亚尔堤西姆城的情况怎么样了?」
内乱平息后,蕾琪成为布琉努王国的统治者。而她也理所当然地着手亚尔堤西姆城的复兴工作。不仅派兵进驻,也运送资材,力图重建这座王国北境的重要都市。
「根据上个月得到的报告,亚尔堤西姆城各方面都已经恢复以往三分之一的风光了。该座都市原本就是连结北部与中央的要冲,往来的人潮繁多,相信假以时日,它一定会取回往日荣景的。臣以为若要着手修复圣窟宫,现在差不多是时候了。」
蕾琪在决定重建亚尔堤西姆城的时候,下令先不管埋没在瓦砾堆中的圣窟宫。毕竟圣窟宫与亚尔堤西姆城的居民生活无关,她作为执政者,认为复兴的首要工作应该摆在城市本身。
因此,听到玻德瓦的提议,蕾琪摇摇头。
「时候尚早,圣窟宫不急于修复。玻德瓦卿,麻烦你春天的时候再汇整一次亚尔堤西姆城的复兴工程进展,届时我们再来讨论这件事。」
「臣了解了。」
无意间,蕾琪将目光从玻德瓦身上挪开,落到了眼前的办公桌上。她想起了堤格尔。对她来说,圣窟宫不仅是她让许多士兵平白牺牲之处,同时也是她思念对象的伤心之地。
这人原本始终都以客将的身分待在异国,但据闻他之前坠入冬海,目前不知去向。而这个消息正是吉斯塔特王国的使者带来的。
蕾琪以询问详细内容为由,将这名使者暂留在王宫之中,就这样过了几十天。这个处置实质上形同监禁,但也许这位使者早已做好面对这种待遇的准备,是以没有提出任何怨言。
另一方面,蕾琪也派遣马斯哈·罗达特伯爵前往吉斯塔特王国,以确认详情。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蕾琪由衷祈祷着,无论堤格尔现在是什么模样、什么身分,她只希望他能够平安无事。而有朝一日当堤格尔回到布琉努王国,蕾琪也深深盼望能以最大的礼数迎接他。一如他曾经守护过蕾琪,蕾琪也想要尽可能守护他。
蕾琪一对青碧色眼眸中,流露出不安的心绪和殷切的企盼,口中吐出喃喃低语,向天上诸神祈祷。
玻德瓦从这位公主的表情中察觉了她心里大概的想法,默默坐在一旁守候着。
这位猫脸宰相也非常清楚,堤格尔就各种层面而言,对蕾琪公主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离开蕾琪公主的办公室后,玻德瓦回到他位在王宫内的私室。
这间宰相专用的私人房,内部陈设与蕾琪的办公室没有太大差别。左右墙壁各设置了摆满各类文件和书信的书架,中央墙上挂着一面红马旗帜。墙前有一套老旧的办公桌椅,烛台桌上待处理的公文堆积如山。
玻德瓦亲手点燃了烛台,绕过办公桌,坐到桌后的椅子上。当他从先王法隆手中获赐宰相的职务之后,这个动作就成了他每日必行的职务之一。
然而,正当他准备拿起待处理的文件时,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猫脸宰相捻了一下嘴边的胡须,出声要门外的人进来。
走进来的是一名文官,他带着一封信,上前将信交给玻德瓦。
「这是来自涅梅塔库的信。」
听到文官这句话,玻德瓦忍不住眯细了眼睛。他再次捻了一下胡须,接过信件,而文官则行礼之后告退。
玻德瓦确认房门关上之后,默默地翻开了手中的书信。
涅梅塔库位于布琉努王国南部,过去曾是泰纳帝公爵统治的领地,但去年泰纳帝公爵和其子萨安双亡之后,这个领地便由王族接收,现由蕾琪指派官员代为管理。
泰纳帝公爵谋害了国王,亦试图杀害蕾琪公主,蕾琪作为一国的统治者,理应即刻废除泰纳帝家的爵位及名分,但现在因为诸多缘故,仍保留了这个家系跟爵位。
其中一个原因,是废除泰纳帝家的名分和爵位需有缓冲期,否则将会有为数众多的人在一夜之间失去工作、流浪街头。为了避免这个情况出现,蕾琪和玻德瓦商讨之后,编出了几个理由暂让泰纳帝家保存家族名分和爵位。
而另一个原因则是作为统治者的蕾琪生性软弱。当先王法隆还在世时,蕾琪在政治领域的存在感就相当薄弱,也没有什么实绩。而她之所以会被以王子的身分养大,王室对外声称的理由则是源自于『神谕』而做出的决定。
内乱终结,重拾平静的贵族诸侯中,其实有不少人都对蕾琪是否够格主持国政都感到怀疑。甚至有人认为,这位公主可能会是受到吉斯塔特王国控制的傀儡。
尽管玻德瓦宰相和马斯哈伯爵四处奔走,暗中进行交涉,说服他们向王室宣示忠诚,但形势仍是相当扑朔迷离。
而蕾琪若是在这时候废除了泰纳帝家的名分跟爵位,就算理由再正当,恐怕还是会对这些人造成过大的刺激。
事实上,现在泰纳帝家的封地由王族接收,家族中亦没有人能够继承爵位。就算蕾琪对他们置之不理,这个家系迟早会消灭的。因此,他们判断,只要日后再找适当时机处理这件事即可……
然而,现在泰纳帝家族之中却传出了可疑的动静。
——他们在探询公主殿下身边的情况……?
玻德瓦手中的信上简短地写了这样的内容。
捎来这封信的人是杰拉尔·奥杰,是统领王国东侧特里托尔的雨果·奥杰子爵之子,在王宫之中担任书记官。
这位杰拉尔现在正受玻德瓦之命潜伏于涅梅塔库,随时观察泰纳帝公爵家的遗族是否有出现可疑之举。而他也不负所托,详细掌握了他们的动向,并将调查的结果回报给玻德瓦宰相。
根据杰拉尔信中所述,行为有异状的人是泰纳帝公爵遗孀·梅莉桑德。她是先王法隆的侄女,换句话说,也是蕾琪的表姊。
她是泰纳帝公爵之妻,在夫婿谋反的罪证确凿之后,理应同被问罪判刑,但因其身上流有王族血脉而免于受罚。事实上,对蕾琪来说,看到这位同时经历丧夫及丧子之痛,又失去封地的表姊,她也没有想要将这位表姊处刑的念头。
然而,以蕾琪和玻德瓦的立场来说,他们也不可能就这么放任这位谋反者的遗孀不管,因此将她安置在涅梅塔库的一座神殿之中。他们原希望梅莉桑德能够在此静静度过余生,不要再滋生事端。但现在看来,这个希望是不可能实现了。
玻德瓦看完了手中的信后,目光盯着空中的一点,开始沉思了起来。
◎
有两名青年的身影出现在夜色笼罩的森林一角。
这是非比寻常的情景。两人都坐在地上,但其中一青年举剑直指着另一名青年。紧绷的空气之中,他们脸上映曳着冬季寒风吹抚之下轻轻摆荡的营火火光。
这里是吉斯塔特王国西北方境内的路伯修公国。从公都到这两名青年所在的森林,大约是步行一天的距离。在夕阳沉入西方地平线下后,已经过了一刻钟以上的时间。
被举剑指着脸的人,是顶着一头暗红色头发,年纪大约十六、七岁的年轻人。他身上的衣物多处破损,脸上的表情看来也显得极为疲惫。
这名青年名叫乌鲁斯,是路伯修公国的领主——战姬伊莉莎维塔·法米那身边的随从。但其实他脑中仅有这几十天以来的记忆,而乌鲁斯则是他搜索丧失的记忆片段后,最终浮现的单字。
而他的面前——举剑抵着他的青年是一名拥有褐色肌肤的墨吉涅人。这人的年纪看来则大约是二十岁左右;身材高挑,有着锐利的鼻子和下颚线条,眼神宛如凶猛的野兽。跟乌鲁斯不同的是,他穿着一身旅行者的装扮。
这名墨吉涅人名叫达马德,是当乌鲁斯遭遇强盗袭击时出手营救他的人。然而,在围绕着火堆交谈的过程中,达马德却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似地,拔剑举向乌鲁斯。这情况让乌鲁斯觉得非常莫名其妙。
——这是怎么回事……?
乌鲁斯凝视着眼前的剑尖,忍不住在心里叫苦。
「你说你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达马德口中透露出了敌意和些许惊讶的反应。短暂地犹豫之后,他挥动手中举起的剑,迅速地刺向了乌鲁斯的脸庞。乌鲁斯反射性地向后倒,一把白刃随即间不容发地从他的头上划过。
达马德没给对手逃命的机会,顺势将剑向下一劈。乌鲁斯铁青着脸,拼命伸出左脚踢向营火,将火堆中的木柴全部踹飞。
木柴堆崩塌,火星四溅。火焰一晃烧向了达马德的脚。年轻的墨吉涅人发出短促的痛吼,劈向乌鲁斯喉头的剑则挥了空。
乌鲁斯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在地上打了个滚,避开了对方的剑。接着他起身背对着达马德,拔腿冲进了树林间的黑暗之中。
乌鲁斯带着急促的呼吸,几度几乎要被绊倒地拼命奔跑。没撞到树干应该算是幸运了。
但最后脚还是被树根绊了一下,他连觉得不妙的时间都没有,便整个人翻了一圈摔倒在地上。肺里残存的空气和不成声的哀嚎同时从咽喉中挤了出来。
「呜哇……」
他没有余力马上从地上起身,一时之间还喘不过气来。全身上下的筋骨都在哀嚎。夹在冰冷的空气和地表之间,他只能茫然地凝视着眼前漆黑的世界。
今天一天发生的事宛如接连造访的恶梦,没有一件带有那么一点点真实感。
他白天陪着伊莉莎维塔一同前往古代神殿,这座神殿对伊莉莎维塔来说似乎代表了一段忌讳的记忆。
而就在他们要离开神殿的时候,一群路伯修的骑士现身。他们指称其主对乌鲁斯的评价名过其实,因而拔剑攻击乌鲁斯,甚至连伊莉莎维塔都卷了进去。这群骑士的表现显然不太正常。
随后,一位名为芭芭·雅加的可疑老妇出现,让已然陷入混乱的场面更是急转直下。
伊莉莎维塔不得已,只好将几名手下打倒,带着乌鲁斯一同遁入神殿之中。然而,神殿的地板却忽然崩塌,两人跌落地底。
幸亏有伊莉莎维塔的龙具·沃利兹夫保护,才使得他们只受了点皮肉伤。但出乎意料的异常事件却没有就此结束——
他们在地底下遭遇了一只身上长了两个头、外型诡异的龙——双头龙。
伊莉莎维塔为了保护乌鲁斯而奋力迎战。但双头龙的实力非同小可,加上地底下几乎没有光源,视觉受限的情况下,让他们陷入无比的劣势。
这时候,乌鲁斯忽然发挥出不可思议的力量。
漆黑的弓——加上伊莉莎维塔所持龙具的雷涡之力所形成的箭矢。
乌鲁斯借此一举击溃了双头龙。
然而,他们才放心没多久,芭芭·雅加又再次现身,让乌鲁斯被黑暗所吞噬。
而当他清醒后,便发现自己一个人倒在森林里。黑弓从手里消失,同时伊莉莎维塔也不见踪影。
乌鲁斯因身上各处传来的疼痛、寒冷和疲惫而无法动弹,却在这时候遇上了盗匪。在这个危机之中拯救他的,就是方才那名自称商人的达马德。
他们升起了营火。两人一边吃着达马德猎到的野兔,乌鲁斯一边道出自己的身分。在对话中,对方忽然问起了一件事
『你知道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这个人吗?』
——对,问题就出在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这个人身上。
乌鲁斯在回首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时,呼吸也平稳下来,这才终于取回冷静,得以开始思考。
当时听到达马德的询问,乌鲁斯回答「我也许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而这个答案让达马德有所反应。现在回想对方举剑指着他的时候脱口说出的话,这么判断应该没错。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乌鲁斯试着将这个名字轻轻念了一遍,一阵轻微的头痛即刻随之而来。然而,这次的头痛没有像稍早之前以黑弓打倒双头龙之际,带来诸多片段的影像画面。
「——好了,我该怎么办呢……」
他让冰冷的身躯勉强挤出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回过头可以看见树丛中有一道微弱的火光静静地杵在暗夜的森林中。那是之前他和达马德升起的营火。尽管他拼命跑,但实际上似乎只跑了三十阿尔昔(大约三十公尺)远。
他拍了拍身上沾的泥沙开始思索,为什么对方没有追来?而他接下来又该怎么办才好……
他没有太多时间。因为他现在仍是遍体鳞伤,而且达马德仍保有相当充足的余裕。时间拖得愈长,夜愈深,夜里的寒气就会让他更加难受。
「今天遇到的,真的全都是些令人费解的事。」
然而,他没打算在这里倒下。无论如何,他都得回到公宫,回到伊莉莎维塔的身边。
他做了一次深呼吸,凝视着远方的营火,确认了手脚都还能动,没有问题。
这名青年的一对黑眸浮现出坚强的意志。
他抓起衣服的袖子,用力扯下一块布料。尽管他因为受伤的关系,身上没有多少力气,但因为与双头龙交战时,身上的衣物就算没破也留下许多伤痕,让他现在可以轻易撕开。
为了保险起见,他藏到树干后面,开始准备反击。
达马德定睛直视着乌鲁斯跑走的方向——树林间的深邃夜色之中。
「本来以为那家伙呆呆的,没想到还满机灵的嘛。」
这声嘟哝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他内心的焦躁。但这份焦躁与其说是针对乌鲁斯,不如说是针对他自己。因为他在这个极短的时间内犯下了两个错误。
其一是他在还没有确认乌鲁斯就是堤格尔的情况下便拔剑。
再者,当他拔剑指着乌鲁斯时,要杀他却显得犹豫。
他不应该在那时候拔剑,但若是拔剑,就一定要立刻解决。
但他没能够做到,因此犹豫之中露出了破绽,不仅给了乌鲁斯反击的机会,也让他逃走。
「这可真是搞砸了……要是让王弟殿下知道了,可不是挨骂就能了事的。」
达马德并非商人,而是墨吉涅王国的王弟,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的近侍。墨吉涅的赤胡王弟对于这位年轻近侍在战士以及指挥官的能力都有着相当高的评价,并且对他抱以期待。
而这次他被任命前来确认堤格尔的生死——若目标还活着,就杀掉他。
达马德乔装商人潜入吉斯塔特王国,迄今已经过了几十天时间,但一直以来都得不到堤格尔这个人的消息——也许这个人真如传闻所说的坠海死亡了……他一边带着这样的感想,一边持续旅行。
「……不过就是听到一句『那个人大概是我』,我竟然这么轻易就做出反应……看来我也真的是急坏了。」
他一边嘟哝着,一双黑色眼眸也同时持续紧盯着暗夜中的森林深处。手里紧握那把剑有着墨吉涅特有的弯月形刀刃。
他认为乌鲁斯一定会折回来。
——他逃往森林里面终究不是办法。这么冷的暗夜,若没有照明工具是不可能穿出森林的。他绝对撑不了四分之一刻的时间。
现在达马德穿着外套,站在营火前面,冬夜的寒气仍旧透过细缝钻了进来。尽管他身为耐热怕冷的墨吉涅人,但就算是习惯生活在寒冷气候的民族,面对这片冬日森林里夜晚的寒气恐怕也是难以承受,更遑论现在身体状况显得极其虚弱的乌鲁斯。
——要是他不折返回来,而就此死在森林里面,那也没办法了,这代表他这人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蛋。问题是如果他真的回来的话……
这时候,某个物体划破黑夜和空气飞了过来,打断了达马德的思考。
不明物体冲进营火之中打飞一根木柴,发出一声干涩的撞击声,让火焰为之晃荡。
达马德察觉危险,赶紧趴到地上。地面冰冷的气息骚扰着他的下颚。
在过了数到五的时间后,空气再次传来一声呼啸,声音落在他右腕的附近,激起另一声硬物碰撞声响。而这个硬物又弹了一下之后,在地上滚动着。
——是石头!
达马德感到一阵颤栗,而这并非源自于地面传来的寒冷。他的额头甚至冒出了冷汗。身为一名墨吉涅战士,他很肯定这是来自乌鲁斯的攻击。
——糟糕……
乌鲁斯潜伏于黑暗之中,处在营火边的达马德对对手来说,可是无比显眼的攻击目标。
然而,达马德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扑灭身旁的火堆。这里是森林,林里想必有凶猛的野兽到处活动。要是附近有狼之类的野兽,那可说是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了。
再说,就算扑灭了营火,达马德也无法借此确保自己的优势。漆黑的森林对双方来说都不利于行动,因而得在寒冷的低温之中摸索彼此的位置迎战。这对怕冷的达马德来说是希望极力避免的情况。
又一颗石头飞过来击中火堆,溅出一堆火星。
——石头飞的速度真快。而且瞄得也很准……我还以为他其实已经相当虚弱了呢。
乌鲁斯出手要是扔不准,石头恐怕会打在身边的树干上还会反弹砸伤己身,但他却仿佛完全不把这种危险性放在眼里,不断展开攻击。
——他不是用手。是撕下衣服做出了简易型的投石索吗?
要是用手投掷,这几颗石头飞行的轨道绝不会这么直。
「真有一手。」
达马德颇为佩服地叹了一口气。
乌鲁斯虽然出其不意地踹翻营火,遁入森林之中。但如果他的能耐只有这样,那么达马德应该也不会对他有太好的评价。
然而,这名丧失记忆的青年却即刻展开反击。而且在对手持剑的情况下,他也刻意避开有利于对手的肉搏战方式,选择潜行于黑暗中,以投掷石块的方式攻击。
——在他被强盗包围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只是个走投无路的普通人呢。
这名墨吉涅青年一对黑眸之中透露出来的战意逐渐缓和下来。
他判断乌鲁斯毫无疑问是个骁勇的战士,而达马德从不讨厌这样的人。
——要是我跟他消耗下去,赢的人应该是我吧,不过……
不过这不是能力或技术差距的问题,而是乌鲁斯累积了远高于达马德的疲劳,同时也缺乏御寒装备。就算只是待着不动,森林里的寒气也会让身体持续失温。
然而,对方仍会持续进攻,这么一来达马德也不可能全身而退。达马德判断,若是为了这场无谓的纷争而受伤,就实在太愚蠢了。毕竟就算赢了,对他来讲也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第四颗石头仍旧击中了营火的火堆,达马德等对手做完这次攻击之后,即刻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来到营火前方十步左右,举剑指向漆黑树丛的深处说:
「乌鲁斯!我有话要跟你说!我把剑放下当作证明!你回来吧!」
他大喊了一声,将剑插入地面,随后便退回到营火旁,等待乌鲁斯现身。
达马德知道是他先举剑指向对手的,现在又说这种话,实在没什么立场。不过他认为乌鲁斯会接受这个提议。毕竟在这个情况下该如何权衡得失,乌鲁斯应该不会不懂。
随后,五十秒、六十秒的时间过去,森林中的暗处缓缓浮现一幢人影。
「再十步……不,五步就好,请你向后退,然后张开手掌,把两只手举起来。」
这幢黑影带着紧绷的语气提出要求,而达马德也照做。对方要他举起手,恐怕是害怕他使用石头或短剑之类进行投掷攻击吧。
一阵踩在土壤上的脚步声传来,乌鲁斯这才从林间现身。他右手缠着一块沾满泥土的布,左手紧握着一颗小型的石块。看来是打算在对手有任何可疑之举时即刻攻击对手。
他带着警戒的眼神凝视着达马德,同时捡起插在地上的剑,整理过呼吸之后,带着冷静的语气说:
「告诉我,为什么忽然攻击我?」
这个问题早在达马德的预料之中,于是也即刻以脑中准备好的答案回话:
「因为你说你可能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
乌鲁斯听了不禁屏息。他担心堤格尔跟眼前这个名叫达马德的青年之前是不是有什么过节。隔了一个呼吸之后,乌鲁斯再次开口询问: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做了什么会招致你怀恨在心的事吗?」
「没有。详细原因我不能说,不过因为种种缘故,我得生擒他,或者杀了他。」
这名墨吉涅人挺着胸膛,双手仍举在头上地回了话。他这样的反应让乌鲁斯听傻了。乌鲁斯恐怕完全没料到对方会答话答得这么坦率。不过他也即刻调整心绪,接着丢出下一个问题:
「那你为什么把剑放下,还叫我回来?不论你要杀我还是要抓我,你只要等到我不能动就好了。还是你以为只要我听你说完你的目的,我就会乖乖跟你走?」
「这个嘛。」达马德刻意表现出了怀疑的表情说:
「你真的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吗?」
这个反诘对于丧失记忆的乌鲁斯来说,似乎是有些出乎意料的问题,因而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愣了一下。
「……你想说什么?」
「就你听到的意思。你确实是说你可能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而我一时也相信了。不过仔细想想,你这么说可没有任何证据呀。」
乌鲁斯不为所动,屏息持续聆听达马德接下来想说什么。而对方也接着继续开口:
「我说,乌鲁斯,你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你真的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吗?只要你回到路伯修公国的公宫,你就找得到证据吗?」
听到这声质问,乌鲁斯登时沉下脸来。他无力地摇摇头。而他这样的反应倒是让达马德心里松了一口气。毕竟要是对方说有,他就又得改变自己的决定跟想法了。
「也许你真的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但也许你不是。而且你这人还失去了以前的记忆。要是我光听你的一面之词就妄下判断而行动,这简直就像是骑着蒙了眼睛的骆驼走进一片沙漠一样,实在太危险了。」
这般语带讽刺的说法,似乎让乌鲁斯听来觉得非常不是滋味,因而瞪了达马德一眼。
「你刚刚还想杀我,现在却说这种话也未免太奇怪了。」
「那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吗?」
听到达马德这么说,乌鲁斯无言以对地低下头。他的脸庞显露出不安和疑惑的神色。而达马德看到他这样的反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对着乌鲁斯笑着说:
「我说得太过火了呀?其实我没有想要吓唬你的意思,只是如果你不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而我却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你,那我也实在太蠢了。我可不想这样。」
看到对方丝毫没有歉疚的反应,乌鲁斯叹了一口气。随后仿佛嫌这个情况麻烦似地,不耐地随口问了一句:
「那你想拿我怎样?」
「我会带你回路伯修的公宫。」
面对仍摆出警戒态势的乌鲁斯,达马德明快地回了话说:
「既然没有证据证明你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那么你就是路伯修公国的乌鲁斯。我会带你回公宫领取百枚银币,作为报酬。」
乌鲁斯听了,带着一脸目瞪口呆的反应望着眼前这名墨吉涅青年,随后不太能理解地左右摆了一下脑袋。
「你都出手要杀我了,为什么你会觉得你一定拿得到报酬?照常理来说,我肯定会告诉我的长官你做了什么,直接让你被关进监牢里去吧。」
「那我就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你就自己回公宫去吧——若是你办得到的话。」
达马德说完不忘哼笑一声。这句话似乎戳到了乌鲁斯的痛处,让他咕哝了一声。
这片森林距离公宫似乎只有一天的路程,但现在所处的地方对乌鲁斯来说,却是完全陌生的环境。他根本不知道该往哪个方位移动。
加上身上也没有水跟粮食。而若要说武器的话,现在也只有手上的简易型投石索。光靠乌鲁斯一个人,别说是回公宫,能不能出得了这片森林都是个问题。
然而,乌鲁斯仍旧摆出一脸不满的表情,以猜忌的眼神凝视着达马德。
「你就没想过我回到公宫会翻脸不认人吗?」
「这种事到时候再想要怎么办吧——怎么样?你接受我的提议吗?」
此时一阵风吹来,撩拨着营火,火光从下方照出了两人的脸庞。
乌鲁斯没有马上答应,但他思考了不到十秒就得出了结论。他双眼直视着达马德,带着当晚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叹息说:
「我知道了,就请你帮我带路吧。」
「那就成交喽。」
听到达马德笑着回话,乌鲁斯则带着挖苦的眼神扫向这名墨吉涅青年。
「这么说来,你之前说过你是商人?那是骗人的吧。」
「只要有买有卖,交易成立,就是商人了呀。」
这人还真是能说……乌鲁斯苦笑着心想,欲将手中的剑交还给达马德,但这名黑发墨吉涅人不仅不收,还将剑鞘递给了乌鲁斯。
「那把剑你带着吧。那是我们之间信赖的象征。」
就算没有剑,达马德身上还有弓与短剑。他这么做不是因为肉搏相对是他的弱项,而是因为就算遭遇什么意外事故,他都有自信可以应付得来。
「好吧。那在抵达公宫之前,这把剑我就收着了。」
其后,两人捡了捡地上散落的木柴,轮流看守四周状况,度过了这个夜晚。
由于夜晚的森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凶猛的野兽靠近,若是要在森林里过夜,就绝对不能让营火熄灭。因此,不论乌鲁斯和达马德彼此对对方怀抱着什么样的想法,现在都必须通力合作。
◎
就在乌鲁斯和达马德达成暂时的合作协议时,于路伯修公宫的角落,却有两名男子铁青着脸。
其中一人是身上散发着劳碌命气质的壮年骑士·那姆。而另一名身材瘦弱,身上穿着官服,一头白发梳理得整齐的老人则是拉扎尔。两人都是伊莉莎维塔身边的亲信。
「战姬大人还没有回来呀?」
拉扎尔带着苍白的脸庞开口询问。一旁的那姆则带着苦涩表情点头。
伊莉莎维塔出外散步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直到月亮高挂天空却没回来,而且连个口信都没有,这就是头一次发生的事了。
而且这次还是带着乌鲁斯一起出去。这件事要是让公宫里值勤的士兵或是侍女们知道了,肯定会掀起一波无聊的流言蜚语。一想到那幅光景,拉扎尔和那姆就忍不住想抱头叫苦。
「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确切知道这件事的人,目前应该只有拉扎尔大人和我而已。其他人还不知道,我们目前是可以试着敷衍过去……」
听到拉扎尔开口询问,那姆面色凝重地回了话。
关于应付的方法,比方说,这两位战姬身边的亲信只要告诉门前的守卫,战姬大人已经从另一道门回来了,这样暂时可以掩饰一段时间。
而面对负责照顾伊莉莎维塔的侍女们,只要说战姬大人今天有事,在另一间房里休息即可。由于伊莉莎维塔身为战姬,经常会遇到一些紧急情况,宫里的侍女们其实也早就习惯了。
「问题是,我们现在要怎么找到战姬大人呢……」
伊莉莎维塔出门前,没有交代过她跟乌鲁斯会去哪里。
事实上,这位战姬散步总是想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比较多,所以那姆和拉扎尔也不会强问她去处。
「要是进行大规模搜索,战姬大人不在宫里的事一定会惊动许多人,这个情况非避免不可。」
听到那姆这句话,拉扎尔点头回应。
「而且还是在这个时间。」
现在月已高挂空中,城门已经全放下来。多数家庭都已吃完晚餐,要是现在派兵外出搜索战姬,那可不只是引人注目而已。
「那姆,你可以在不惊动大众的情况下派出多少士兵进行搜索?」
「如果要大家安静小心地行动,大概顶多五十人左右。」
「那也无妨,麻烦你让他们做好出动的准备。」
要是那姆和拉扎尔知道伊莉莎维塔人在哪里,肯定会即刻派兵前往。但现在的问题就是战姬大人行踪不明,这两人非常清楚,若是等到大半夜再派兵搜索,结果很可能也是徒劳无功。
「要等到天亮再行动吗?」
「我看我们只能先到邻近的村落打听一下了。理由就说战姬大人正长期外出视察,但公宫内有事,必须要大人紧急回宫处理好了。」
「看来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那姆轻抚着脸上的皱褶叹了一口气。
「话说……拉扎尔大人,您认为战姬大人身边发生了什么事?」
那姆带着极为认真的语气开口询问。这么问不只是想借重这位老文官的智慧,也是为了以备万一,先行整合彼此的意见。对此,拉扎尔也格外严肃地皱起了眉头。
「我想,很多人都会认为是乌鲁斯把战姬大人拐跑了吧。」
「这么说,拉扎尔大人不这么认为了?」
那姆试着用这句话强迫拉扎尔表态。这让这位老文官不悦地撇了嘴。
「那当然。战姬大人确实是对乌鲁斯太关照了,但战姬大人虽然年轻,却是个思虑极为清晰的人,绝对不会不知道事情的底线在哪里。无论乌鲁斯对大人说了什么,她都不可能走偏的。」
「听到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那姆轻抚着胸口应了一声。这是他的真心话。毕竟要是战姬失踪的情况真的发生,而他的意见又与身旁这位统御所有文官的老人相左,那么路伯修公国肯定是不得安宁了。
如此这般,这两位忠臣就在整夜没有阖眼的情况下迎接隔天的清晨。
而他们的主君——『雷涡的闪姬』归城,也是破晓之后的事。
伊莉莎维塔没有从四面城墙围绕的公宫正门——通往城前市街的城门进门,而是低调地从后门现身。
接到报告的那姆和拉扎尔立刻赶到后门,迎接他们的战姬大人。但当他们看到伊莉莎维塔的模样时,两人都说不出话来。
他们的主君回来时顶着一头蓬乱的红发;一身紫色洋装破了好几个洞,袖子跟衣摆都扯得烂烂的。身上白皙的肌肤沾满了泥沙,留下好几道伤痕。她甚至赤着脚,连鞋子都没穿,手中紧握着龙具雷涡,将鞭头拖在地上。
这位战姬脸上一对金青两色的『异彩虹瞳』尽管流露出疲惫的神情,但其中却也夹杂着激动的心绪。要是生性懦弱的人,恐怕还不敢与她四目相望。
对这两位忠臣来说,他们的主君此时落魄的丑态,在过去任何一场激战之后都不层出现过。
伊莉莎维塔另一手牵着的马匹身子也同样脏乱不堪,蓬乱的马鬃看来就好比破旧的扫把一般。背上的马鞍用细绳子绑了十余顶头盔,这些头盔仿佛是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废铁,又破又脏。其中甚至有几顶还像是遭到铁锤轰击一般,被捶成了饼状。
除此之外,她是一个人回来的。乌鲁斯没有跟在身边。
看到『雷涡的闪姬』如此壮烈的模样,两人都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我回来了。」
伊莉莎维塔带着极为冰冷的语气开了口,这才让眼前的两位忠臣回过神来——其实不只那姆和拉扎尔,就连公宫城墙后门的守卫看到这位红发战姬进门时的模样,也都表现出了同样的反应,没有人不为之惊恐。
「我马上去叫医生过来!」
那姆一脸苍白地喊了一声,急忙跑出去找医生。其实他没必要自己去,只要交代身边的部下跑腿即可,但此时他已经完全慌了,脑子一片混乱。
「大人,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拉扎尔开口询问主君的声音中夹杂着颤抖。伊莉莎维塔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就有如一头负伤的野兽,不允许身旁的人开口说话。然而,老文官作为臣子的责任感和疼惜其主的心念,还是战胜了内心的恐惧。
不过伊莉莎维塔没有直接回答拉扎尔的问题,而是单方面撂下了一句话:
「让我的马休息。然后——把这些头盔擦亮。」
这位战姬的目光落到头盔上时,眼神中流露出了复杂的情感。但这件事只有拉扎尔一个人察觉到。这名瘦弱的老文官对着主君恭敬地行了礼答道:
「马上照您的吩咐去办。」
他心想,就算他心里怀抱着无数疑问,但当主君浑身是伤时,绝不是追问这些问题答案的时候。
再说,此时的伊莉莎维塔似乎没有失去理智。拉扎尔很清楚地看见,他的主君凝望着那些头盔时,眼神中流露出了哀怜。
这位老臣随即对一旁的门前守卫和在场士兵们下达了指示。伊莉莎维塔瞥了赶来的这些部下们一眼,随即挺起胸膛,带着傲然的姿态迈步向前走了出去。而拉扎尔也跟在她的身后移动。
这位红发战姬走进了公宫。拉扎尔看她行进的方向,判断应该是要回寝室。这时候,这位忠臣也忽然想起了乌鲁斯的事。
「大人,请问乌鲁斯怎么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乌鲁斯没有跟着回来。
「他不见了。」
伊莉莎维塔冷冷地回了话之后——忽然改变了话题。
「那些头盔——」
她背对着拉扎尔又开了口。而拉扎尔为了避免听漏,加紧脚步赶紧跟上。
「那些头盔的主人,是在公宫里面任职的骑士。虽然总共有十五人,但我没办法把头盔全带回来。」
拉扎尔一脸呆滞地看着伊莉莎维塔,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回到伊莉莎维塔的寝室。这位战姬一进门就抓起桌上的铃铛,粗鲁地猛力摇晃。
一名侍女吓得赶紧快步跑来,准备进门就即刻行礼,但却没能做到——她看到主人一身宛如鬼魂的模样,吓得险些昏厥过去。拉扎尔对她的反应打从心底感到同情,于是代替主君开口:
「战姬大人累了,请你帮忙准备葡萄酒、一桶满满的热水、擦拭身体用的毛巾,然后帮大人更衣好吗?医生有人去叫了。」
拉扎尔说话时冷静的语气和态度,让她总算是回过神来。
「我、我马上去准备。」
这名侍女结巴地应了一声,深深一鞠躬,随即离开了寝室。
「辛苦你了。」
伊莉莎维塔对着身旁的老文官吐出一句慰劳之后,便拉了一张椅子坐下。
「我知道你会觉得焦虑,不过再等一下。等那姆来了,我再一起解释比较不会费事。」
不久之后,那姆带着医生过来。这名医生是个身形娇小的老妇人。她和那姆来得相当匆忙,上气不接下气地整张脸都是汗。不一会儿之后,方才的那名侍女也提着装满热水的桶子和毛巾赶到。
「要帮战姬大人处理伤口,得先换好衣服。拉扎尔大人、那姆大人,很抱歉,要请两位先到门外等候了。」
「没关系,我不会介意。」
听到医生这么说,伊莉莎维塔眯细了眼睛补上一句。身为战姬,在臣子面前更衣不会感到害臊——拉扎尔身为臣子,知道主君想表达的意思。他面不改色,恭敬地行了礼。
「战姬大人,您看到那姆跑得都喘不过气来了。不如在您更衣的时候先让那姆休息一下吧。」
伊莉莎维塔看了一眼提起袖子擦汗的那姆,对他投以一个微笑。
「好吧,那就请你们到外面稍歇一会儿吧。」
听到主君这么说,拉扎尔随即对那姆使了一个眼色。两人行了礼,离开了伊莉莎维塔的寝室。出了寝室之后,他们彼此对望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坦白说,他们非常需要时间喘口气,冷静一下情绪的时间。
伊莉莎维塔回到公宫不过半刻钟,但他们两人却是惊吓连连。原本已经是整夜没有阖眼了,现在更是不堪负荷。而且他们的主君接下来还要告诉他们外出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对他们来说,这个时间至少可以让他们先做个心理准备。
拉扎尔看向身旁站着的壮年骑士。
「那姆,你认为战姬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才会让那位大人伤成那样?」
那姆带着一脸苦涩的表情摇摇头。
伊莉莎维塔·法米那——这位战姬就是在战场上被一、两百名士兵包围,也只要挥挥手中的龙具「沃利兹夫」,就能轻易将对手悉数扫倒。
而那姆更是无数次看着她领军冲锋陷阵,但却从没有看过敌人的一把剑、一把枪、一根箭矢或石块在战争中伤到她。
——不,只有一次……
那姆忽然想起那一段有如恶梦般的记忆。
秋天,与莱格尼察的舰队场军合力迎战大批海盗的海战之中,一只巨大的白色怪物忽然出现在海盗大军的旗舰上。(朱月:别问我“场军”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伊莉莎维塔与昵称莎夏的莱格尼察战姬——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两人联手,好不容易打倒这头怪物。那一战结束后,抱着莎夏回到己方船舰上的伊莉莎维塔身负前所未有的重伤。
能够伤及战姬的,大概就只有那种程度的怪物了。
「怎么了吗?」
听到拉扎尔开口询问,那姆这才回过神摇摇头说:
「说来惭愧,我实在想不出来可能的情况。这件事恐怕只有等待战姬大人亲口告诉我们了。」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害怕再次提起跟那头怪物有关的事。不只是他,凡是有参加那场海战的莱格尼察和路伯修士兵,也都有同样的感受。
而这样的感受也让那姆铁青着脸赶紧扯开话题。
「话说,系在战姬大人马鞍上的那几顶头盔……那是我们公国骑士的头盔呀。全部都是。」
「你都确认过了吗?」
拉扎尔确认性地追问着。那姆点点头。
「对,我已经派人去调查有哪些人联络不上,但今天之内恐怕很难得到答案。」
「现在能做到这点也就够了。我想,关于这件事待会战姬大人也会一并告诉我们的。」
就在这时候,寝室内传来了呼唤。看来伤口已经处理完了。于是那姆谨守礼仪地敲了敲门,等待主君回应之后才开门进房。
伊莉莎维塔换上了一件新洋装坐在椅子上。她的脸颊上贴了一小块白布,肩膀和手腕上也缠了绷带。那张脸仍旧显露出十足的斗志,但也无法掩盖身上怵目惊心的伤势。
此时这位战姬将黑鞭龙具卷起来挂在右侧腰际。那姆察觉的同时有些惊讶地眯细了眼睛。由于伊莉莎维塔是右撇子,因此总是把龙具挂在身体左侧。虽然像现在这样挂在右侧也不是不能用,但应该不太好用才对。
然而,那姆没有开口询问这件事的余裕。因为其他还有太多事情该问了。
「战姬大人,伤口虽然处理完了,但不代表它马上就会好。请您暂时休息一阵子。若伤要痊愈,休息是不可或缺的。」
这位老医师说完行了礼,跟着侍女一同退出了寝室。
于是,寝室里只剩下伊莉莎维塔、那姆和拉扎尔三人。
「很抱歉,我回来晚了,让两位担心了。」
伊莉莎维塔开了口。但她尽管嘴里说抱歉,脸上却没有半分歉疚的意思。但这样的表现,反而让两位忠臣觉得安心。
「战姬大人,可以请您告诉我们,您这次出门的目的是什么,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听到拉扎尔这么说,伊莉莎维塔便开始解释她昨天和乌鲁斯出门散步,以及所有事情的经过。
当他们正要穿过老旧荒废的神殿前方,一群公国的骑士忽然现身,对着乌鲁斯拔剑相向。异彩虹瞳的战姬继续说道:
「他们认为我对乌鲁斯的评价名不符实,想动手杀掉乌鲁斯。而我和乌鲁斯试着说服他们,但无论怎么说都说不通……结果我们只好逃进荒废的神殿之中,但却在神殿里面遇到了龙。」
「您说……龙,是吗?」
拉扎尔瞪大了眼睛反问了一句。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他活了将近伊莉莎维塔三倍的岁数,却从没有见过龙。但这位老文官也同时想到,若不是真的有龙,这位战姬绝不可能伤成这样。
「我们打倒了龙,但神殿的地板或许是不堪负荷而崩塌了。那间神殿的地板崩塌之后,底下还藏有地底建筑,而我跟乌鲁斯落入其中……我找到地底建筑的出口,自己一个人出来了,但却没找到乌鲁斯。」
从神殿地底建筑中逃脱的伊莉莎维塔找到了自己的马。所幸她的马没有逃走,也没有成为野兽的晚餐。
随后伊莉莎维塔先到了邻近的村落一趟,命令村长召集人手,带着一群人回头寻找被她杀死的骑士尸体。尽管当时天色已黑,视线昏暗,但这位红发战姬仍应许了报酬以动员村民帮忙。
而她之所以如此焦急地召集村民,是有原因的。
在她带领村民赶到神殿时,那群骑士们的尸体几乎都已经被野地里的鸟兽啃食得不成人形;除了狼群之外还有黄鼠狼、狐狸、乌鸦和秃鹰,全都毫不留情地大啖着她那群手下的尸体。
伊莉莎维塔请村民协助搬运尸体,等到天亮后,才将那群骑士在村庄附近集体下葬。
而她则取走这群骑士们的头盔当作遗物,绑在马鞍上带回公宫。不过其中有些头盔在交战时遭到破坏,无法搜集到原有的人数。
这位领主以平淡的语气吐出的这些话,让两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臣子听得目瞪口呆。
她叙述这件事时的声音平淡,但听在两名臣子耳中,却不自觉地感受到了这位战姬心里压抑的怒气。伊莉莎维塔隔了几秒钟之后接着又再开口:
「那姆,你知道我国的骑士之中,有哪些人是昨天中午过后忽然失去踪影的?应该有十五个人才对。」
「我正在调查,今天一定会掌握这些人的名单。」
那姆压抑着内心惊讶的反应回了话。刚刚拉扎尔这么问他时,他回话时的反应相对显得很没把握。但听闻了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后,情况则不可同日而语。他得尽早查明这几名骑士的名单。
「掌握到名单之后,战姬大人打算怎么做呢……?」
拉扎尔带着谨慎的语气询问——若是伊莉莎维塔叙述的遭遇属实,那么这些骑士就是对着主君拔剑相向的反贼了,不仅该立刻处死他们,视情况的严重程度,甚至还得降罪于他们的遗族。
听到这位老文官的询问,伊莉莎维塔别过头。她看着自己的右手说:
「对外就宣称他们是在与龙交战的时候丧生的吧。名单掌握到了之后,就把他们的头盔交还给他们的遗族,然后再致赠一些慰问金给他们。」
「这……」
拉扎尔有些说不出话来。他认为这位领主的处置方式太天真了,但他没有插嘴。因为眼前这位主君正带着锐利的视线,以她那一对独特的异色双眸凝视着他。
「有谁对于这样的处置方式感到不满吗?」
「对于那些企图弑君的谋反者要是开了先例赦免,只怕会种下祸害的种子。」
拉扎尔尽管害怕,但仍试着努力反驳。但这位有着异彩虹瞳的战姬却冷淡地摇摇头。
「拉扎尔,你说的没错,不过你想想,尽管我国的骑士们多少都对乌鲁斯受到的礼遇感到不平,但这几名骑士为什么会挑他在我身边的时候袭击乌鲁斯呢?」
听到伊莉莎维塔这句话,拉扎尔和那姆同时蹙起眉头思索了起来。这情况确实诡异。毕竟他们可以挑乌鲁斯一个人单独行动的时机下手。而且这样的机会绝对不少。
「我认为这几名骑士的情况不太正常。而且,他们的行动背后应该是有人指使的。」
如果这几名骑士的行动是有人唆使,倒是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姆带着严肃的表情凝视着他的主君。
「我一定会找出背后的主使者。」
「拜托你了,那姆。拉扎尔,这个决定你也可以接受吧。」
拉扎尔听了点点头。骑士们遭人指使——这件事的事实真相如何,只有伊莉莎维塔一个人清楚。而这么一来,他也没有理由反对现在这个决定。
随后,伊莉莎维塔也下令要他们出动搜索乌鲁斯。
「我认为乌鲁斯还活着。」
「是。我会派兵以废弃神殿为中心搜寻乌鲁斯的下落的。」
那姆回了话。而这么做并非来自于他身为臣子的义务。事实上,这位壮年骑士跟乌鲁斯也有私交。
「那么,战姬大人,今天就请您休息吧。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们来处理吧。」
那姆说完,正准备和拉扎尔一同退出伊莉莎维塔的寝室,但这位战姬却开口叫住了拉扎尔。这位老文官觉得有些诧异,但也只能留下。
其后,伊莉莎维塔显露出些许犹豫的反应,但马上摆脱了内心的纠结,抬头凝视着拉扎尔。
「拉扎尔,你可听过芭芭·雅加?」
「……您是指口传历史和神话故事中出现的那个芭芭·雅加吗?」
这个问题实在唐突,也难怪拉扎尔会显露出惊讶的反应。
早在吉斯塔特建国之前,芭芭·雅加的存在便已广为人知。
关于芭芭·雅加的传说,有部分认为她是精灵,有部分认为她是妖精或怪物,也有人说她以老妇人的外型现身,搜集着死者的魂魄……
据说芭芭·雅加在上古时代也曾经是受人崇拜的诸神之一,不仅会赐与信徒力量,也会施以诅咒。总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芭芭·雅加是一种非人的存在。
听到拉扎尔询问,伊莉莎维塔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就是那个芭芭·雅加。我们路伯修公国之中不是就有好几座主要供奉芭芭·雅加的古老神殿吗?可以麻烦你尽快帮我调查一下这些神殿吗?」
这位战姬的要求更让老文官拉扎尔觉得困惑了。他不认为这是现在应该花时间去做的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伊莉莎维塔似乎从拉扎尔脸上的表情摸透了他的想法而开了口:
「不过这件事对我来说是必要的。而且,我没有办法拜托其他人去做。」
尽管这位战姬大人说话时夹带着高压式的语气,但拉扎尔听得出来,伊莉莎维塔话中的意涵其实是请托而非命令。同时,他也看得出来,主君眼中正流露出气愤、焦虑和懊悔。
他感觉到有必要认真面对这位战姬的请托,于是端正了脸上的表情和姿势。
眼前这位红发战姬的要求绝非一时兴起,而是迫切的需要。
「既然战姬大人这么说,那我这就即刻去办。不过供奉芭芭·雅加的神殿不在少数,所以是不是将调查结果统整到一定程度再向您报告呢?」
听到拉扎尔这么说,伊莉莎维塔这才松了一口气地说:
「这个嘛……麻烦你明天晚上先跟我汇整一次报告,接着再看调查结果决定。」
「遵命。」
拉扎尔行了礼,原本打算退出主君的寝室,但却又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而回头。
他对于伊莉莎维塔的行为和想法怀抱着疑问,而接下来要说的话多少也含有内心的疑惑无法释怀而感到焦躁的成分。但他个人的感受并不重要——重点是,这句话他非得告知他的主君不可。
「战姬大人,不用我提醒,您知道我在这座宫里任职,是始自前一位战姬大人的时代。」
这句话让伊莉莎维塔蹙起了眉头,但她的臣子仍接着开口:
「我知道作为一名统治者,心里一定藏着无法对任何臣民吐露的秘密。因此,我不要求您对属下坦白。不过,希望战姬大人不要忘记,包含属下在内的所有臣子,都是为了战姬大人而存在的。」
伊莉莎维塔带着惊讶的表情,凝视着眼前低头行礼的老文官。红发战姬也放松了紧绷的表情,展露微笑。
「谢谢你,拉扎尔。」
这次行礼之后,这位白发的老文官真的离开了主君的寝室。这一连串的事件让他身心俱疲,但他伸了一个懒腰,仍迈步向前走了出去。他所服侍的君主远比他年轻,作为一名臣子,不能在这么一位主君面前表现出懦弱的一面。
——现在刻不容缓必须处理的问题还是……
拉扎尔的心里泛起苦意。他心想,作为公国的骑士却忽然出手袭击其主和乌鲁斯,这件事有必要想个办法处理掉。
毕竟没有战争,却因为公国领主一个人的私事起了冲突,而且一死就是十五人。尽管这件事眼下还瞒得了几天,但迟早会走漏消息。而就算宣称他们是被龙所杀,会有多少人相信也是个大问题……
拉扎尔最担心的,还是那几名骑士是因为伊莉莎维塔对于乌鲁斯过于倾心,因而想取乌鲁斯性命的这个消息流出去。
对事实有兴趣的人永远是少数。多数人只要听到投其所好的流言蜚语就能得到满足……长期待在公宫的拉扎尔对此非常清楚。
——其他人怎么样都无所谓,唯独损及战姬大人名誉的结果,说什么都得避免。
这位老臣认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得先制造一个更容易为大众所接受的剧本,并且散布出去。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刻意将问题指向乌鲁斯与这十五名骑士之间的私人恩怨,但这个说法就实际情况而言,却会显得很不自然。毕竟乌鲁斯擅长的是弓箭,要是同时面对十五名骑士,他绝对没有胜算。
——再说,这么一来,乌鲁斯也不可能继续再待在路伯修了……
乌鲁斯在路伯修生活的这几十天内,公宫里没有人把他当成自己人。因此,拉扎尔所想的这个说法一旦成立,舆论会倾向支持哪一方可说是不言自明。
这位老臣心想,他制造出来的说法绝不能让丧命骑士的遗族和公宫内的官员们,以及职员对他们的主君和乌鲁斯产生反感。
「不过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得把乌鲁斯舍弃掉呀。」
他下定决心,要是情况失控,致使群众的批判方向指向伊莉莎维塔,那么他就要设法让乌鲁斯成为挡箭牌。
伊莉莎维塔一定无法狠下心做出决定,而那姆想必也会有所犹豫。因此,这个责任非得由他扛下来不可。拉扎尔不讨厌乌鲁斯,但若是为了伊莉莎维塔,必须牺牲这位暗红色头发的青年,这位老臣绝不会有半分迟疑。
——可能的话,我当然不乐见这个情况发生,但……乌鲁斯真的还活着吗?如果他还活着,他现在人又在哪里呢……
拉扎尔将这番思考与烦恼深埋心里,不露于脸上,迈步走在公宫内的走廊。
当所有人退出了寝室,伊莉莎维塔这才一个人躺到房间里挂着纱帐的床铺上。
身为战姬在臣子面前必须表现出来的威严,此时已然从她的脸上消失。现在的她看来就只是一个脸上写满了疲惫的少女。
「——要用谎言掩盖另一个谎言,真是麻烦至极的事。」
她想起前一刻拉扎尔脱口说出的那句话,心里便不由得一阵揪痛。
而她之所以在整个事发经过的叙述之中抽掉芭芭·雅加的存在,固然是她认为说了拉扎尔和那姆也不会相信,反而只会让他们脑中一片混乱——但这不是唯一的原因。
她已经下定决心要亲手除掉芭芭·雅加,这位拥有一对异彩虹瞳的战姬眼中仍旧充满了坚毅的斗志。
至于另外的一个原因是……她微微扭动了颈子,将那一对左眼右眼呈现不同眸色的眼珠移向右臂,眼神中流露出畏惧、气愤和懊悔的情绪。
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右臂的秘密。
当她得到这股力量的当下,这股来历不明的力量让她感到害怕。
然而,若要说这股力量对她完全没有助益,那倒也不尽然。
因为无论是之前与莱德梅里兹的战姬,艾莲——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交手的时候,或是与托尔巴兰那样的魔物交手,她都相当仰赖右手的力量;尤其是面对艾莲的时候,伊莉莎维塔甚至有信心只靠右手的强大威力,便足以让她立于不败。
然而,她从没想过这股力量竟是如此令人忌惮。
她曾经一度想要砍断这只右手,但最后还是作罢。毕竟这么做不能保证她一定能够从这个诅咒之中解放。而要是这股力量在砍断右手之后转移到左手上,她甚至连能挑战芭芭·雅加的机会都会失去。
此时,她的右手不自觉地伸向挂在腰上的龙具。这个动作让她恍然回神,赶紧转以左手抓住那把短鞭·雷涡。
——话说回来,为什么芭芭·雅加这时候却完全没有任何动作呢?
伊莉莎维塔心想,若是对方想要杀掉她,在她遍体鳞伤、精疲力竭的时候,应该是最好的机会才对。但那只以老妇作为外型的魔物,却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
昨晚她在神殿附近的村落中,整夜没有阖眼,等天亮回到公宫的路上,这名红发战姬心里始终怀抱着不安。
她总是担心对方会如同操控她手下的骑士一样,再以操控村民和公宫的士兵的方式袭击她,这让她丝毫不敢松懈。
其实现在也是。明明她已经疲惫不堪,就算立刻陷入昏睡都不奇怪,但意识却极为清醒,情绪显得相当亢奋,仿佛随时准备应付破门而入的敌人。
而她虽然带着对人如此严重的戒心,却仍不惜绕到神殿附近的村落一趟,并且事后再回到这座公宫,这是因为她始终保有她是路伯修公国领主的——战姬的意识。
她无法不凭吊那些可怜的骑士们,也不能避着那姆和拉扎尔。甚至,若他们被那个老婆婆魔物操控,她也做好了亲手肃清的觉悟。
所幸目前还没发生这种事。
难道是因为在地道的战斗中,自己给了敌人一击的缘故?虽然那一击没救下乌鲁斯,但当时她使出的龙技确实传来了击中敌人的手感。尽管太过乐观的思考方式非常危险,但也许芭芭·雅加也受了重伤,尚未痊愈……
——我一定要亲手葬送掉那头魔物。
伊莉莎维塔之所以下令要拉扎尔派人调查供奉芭芭·雅加的荒废神殿,为的就是这个。毕竟她无从得知对方目前的下落,那么只有从现有的线索一一去找了。
而她没有派遣那姆代为处理这件事,原因是这位老文官更适合这个任务。而且,要她拜托那姆,她也实在难以启齿。
之前与海盗交战的一役之中,那姆也亲眼目睹了白鬼托尔巴兰。
当然,由于当时那艘海盗旗舰上只有伊莉莎维塔和莎夏加上托尔巴兰三人,因此那姆绝不可能知道当时伊莉莎维塔和托尔巴兰交手时所说过的话。
就算那姆的耳朵再好,也不可能在剑戟交错的碰撞声中听到伊莉莎维塔和托尔巴兰之间的对谈。但就算如此,她还是无法开口委托那姆处理这件事。
忽然间,视线角落泛出微光。左手紧握的黑鞭释放出了浅浅的光芒,仿佛在鼓舞她一般。
沃利兹夫以无声的微光告诉它的主人——雷涡的闪姬,要她先好好让身体休息一下。伊莉莎维塔领会了沃利兹夫想要传达的意念,扬起嘴角嗤嗤地笑了一声。
「谢谢你,那我就先睡一下吧。」
她轻轻阖眼。若是危机真的显现,那么雷涡应该会马上通知她。而既然敌人没有任何行动,那么现在与其胡思乱想,更应该先好好睡一觉才对。
——乌鲁斯……你一定要平安呀。
不多时,伊莉莎维塔便带着浅浅的鼾息陷入沉眠。
◎
这是一处排拒了任何光线,一切全浸在漆黑之中的房间。
干涩的空气中有两幢人影。其一是一名身穿黑色斗斗篷,身形矮小的老人。他坐在不怎么宽敞的房间中央,没有任何动作。其双眼紧闭,仿佛正在沉思,抑或者正处于深眠。
另一人是中等身材的青年。他以一块绿色的布料缠住一头黑色短发,布尾垂在肩上,穿着一身厚重的衣装,而衣领和袖口镶着皮草。
他左手抓着一个小皮囊倚在墙上,不时以右手探进皮囊中取出内容物,面带笑容地将东西放进嘴里。
他咬的是金币。但金币在他嘴里却像是饼干一样,轻松在他齿间嚼碎,被他吞进肚里。
老人的名字是多勒卡伐克,而青年的名字叫做渥加诺伊。两人外貌看来与常人无异,实则不然。而若要问他们为何乔装人类,那是因为现在这片土地上人类文明兴盛,这身模样相对便于行事。
「找到了吗?」
渥加诺伊一边吞咽金币,一边对着多勒卡伐克开口询问。但这个有着老人外型的非人生物却没有回话。渥加诺伊耸耸肩,又从皮囊中取出一枚金币。
忽然间,这个没有空气流通的空间刮起一阵涡流。
青年立刻将金币扔进嘴里,同时将视线聚焦到这道气旋的中心。而老人也瞪大了眼睛做出同样反应。
两人的视线交会之处,黑暗猛然向外迸开,一幢黑影从中涌现——是一名身上罩着一件连帽的黑色袍子,手上提着一把粗陋扫帚的矮小老妇。
她身上的袍子下摆仿佛遭到粗鲁的撕扯般,呈破碎不整齐的条状,扫帚仿佛被猛兽咬过一般,帚头凌乱不堪。帽头底下的脸孔传来紊乱急促的呼吸。
「——这是怎样?」
渥加诺伊瞪大了眼睛,望向蹲在地板上的老妇。多勒卡伐克没有开口,但眼中却显露出惊讶的神色。
「雅加婆婆,你也被打得太惨了吧?」
渥加诺伊歪着嘴对着眼前的老妇——芭芭·雅加发出了讪笑。芭芭·雅加没有回话,而是专心调整自己的呼吸。
在数了二十的时间之后,老妇起身。渥加诺伊见状,马上摆出警戒的态势。他知道芭芭·雅加恢复元气之后,肯定会毫不留情地举起扫帚打他。
然而,眼前的老妇却只是凶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后便抱着扫帚坐到地上。她搔着那一副鹰钩鼻说:
「唉呀呀,如你看到的,我这次真的无话可说啦。」
渥加诺伊对她这样的反应感到意外,随即开口询问:
「这次的雷涡之主有这么凶悍吗?」
听到这声询问,老婆婆魔物从压得低低的帽檐底下扫出锐利的视线,对着两名同伴说:
「——有『弓』在。」
瞬间,惊愕有如浪涛一般,无声地席卷了整片漆黑的空间。渥加诺伊手中的皮囊差点没抓稳掉到地上,而多勒卡伐克也冷不防整个人抖了一下。
「『弓』不是沉在海里了吗?」
「我知道『弓』一定还活着……不过没想到他人竟然就在路伯修呀。」
青年的声音略带惊讶,而老人的嘴角则扬起看似感叹的浅笑。等到两人的反应平静下来之后,芭芭·雅加对多勒卡伐克低头道了歉。
「抱歉,多勒卡伐克,跟你借来的龙死了。」
老妇魔物在神殿地底放出双头龙攻击乌鲁斯和伊莉莎维塔,而多勒卡伐克则是龙的主人。要是没有乌鲁斯,那只双头龙肯定早就把伊莉莎维塔吞掉了。
然而,多勒卡伐克带着一张没有夹带任何情绪的脸庞回了话:
「那倒不会。能够得知『弓』还活着,而且人在路伯修,这样的收获已经足够了。不过,芭芭·雅加,你一直到受了这么重的伤才发现是『弓』呢。」
「这就是问题了。那家伙完全没有显露出原本的气息,直到他打倒双头龙之前,我都还以为他只是个普通人……不对,也许他没有作为『弓』的记忆也不一定。」
「话说,你没把『弓』带来呀。」
听到渥加诺伊这么问,芭芭·雅加不快地哼了一声。
「我原本是有打算要这么做,不过却被『鞭』妨碍……『弓』现在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这真是可惜了。」
渥加诺伊尽管嘴里这么说,但语气中却丝毫没有任何惋惜之意。他从皮囊中抓出一枚新的金币往空中抛了起来,随后仰头张大了嘴,准备张口接住这枚自空中落下的金币。
然而,就在金币落入他口中的前一刻,他却瞪大了眼睛,以飞快的动作伸手拦接住了金币。
「不要这样玩我好吗?真是够了,你这老太婆也真是让人一点都大意不得。」
渥加诺伊啐了一口张开右手。躺在掌中的不是原本的金币,而是一枚旧铜币。是芭芭·雅加在渥加诺伊抛出金币时迅速偷换掉的。这名老妇魔物颇为刻意地别过头,作势专注地整理她的扫帚。
多勒卡伐克丝毫不介意两名同伴之间的斗嘴,他开口问道: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芭芭·雅加?」
对此,芭芭·雅加停下整理扫帚的手回了话:
「先养伤,然后我要杀了『鞭』。要把『弓』掳回来是之后的事——还有,我刚刚说过,『弓』的状况有蹊跷。我想再观察一阵子。」
「你要杀掉雷涡之主呀。亏我还想应该能再享受一阵子的呢。」
渥加诺伊带着颇为意外的反应低头凝视着芭芭·雅加。
「我原本也这么打算的啦。不过毕竟『弓』就在附近,要杀也得观察个几天。」
这位老妇魔物轻轻拍了一下扫帚。同时,直到前一刻看起来都还像是一堆稻草的扫帚头,在转瞬间便恢复整齐。
她对此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随后转头望向身旁的青年和老人。
「多勒卡伐克、渥加诺伊,你们又怎么打算呢?」
「只要你找到『弓』,我就会出手帮忙。毕竟与战姬为敌可是没完没了,太麻烦了。」
金币似乎吃光了。渥加诺伊将皮囊倒过来晃了两下,开口回了话。这时,多勒卡伐克再次闭起了眼睛。
「我正在找东西,现在还没办法顾及其他事情。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处理。」
「这样好吗?毕竟我和你对『弓』的想法,可是有微妙的不同呀。」
芭芭·雅加凝视着这位老人,像是要强迫多勒卡伐克表态似地。但他闭着眼睛沉稳地回了话:
「芭芭·雅加,我的想法一直以来都未曾改变。所以你不用顾忌。」
「——好,那就到时候再见吧。」
芭芭·雅加挥了一下扫帚。密闭黑暗空间中再次出现一道气旋,微微拨弄着多勒卡伐克的斗篷衣摆。
随后,这名老妇魔物就在气流静止之前消失在这片空气中。
◎
若要说吉斯塔特王国波尔斯的领主,奥格尔特·卡萨柯夫有多讨厌伊莉莎维塔·法米那,那么整个国内的贵族恐怕无人能出其右。
尽管拥有『银闪的风姬』之称的艾莲也因为种种缘故,对伊莉莎维塔怀抱着敌意,但就连这位战姬也绝对没有像卡萨柯夫如此仇视雷涡的闪姬。
拥有伯爵爵位的卡萨柯夫时年三十五,有着一头褐色短发,以及遍布脸颊和下颚的茂密络腮胡。他的身材魁梧,肩膀很宽,肌肉也相当结实,搭配他那副锐利的眼神,给人一种精焊而充满魄力的印象。
事实上,在他继承爵位和领地之前,一直都是一名声威远播的战士。他擅长的武器不是剑也不是枪,而是战锤。卡萨柯夫以他强健的臂力祭出的战锤能够破盔陷甲,裂肉断骨。
他总是挥舞着战锤领军冲锋陷阵,并拥有『血腥的卡萨柯夫』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别称。
他之所以对伊莉莎维塔感到厌恶有几个原因,其中最大的问题,出在这位战姬脸上那一对彼此颜色迥异的双眸——卡萨柯夫对于伊莉莎维塔的『异彩虹瞳』怀抱有强烈的厌恶感。这种厌恶感也许可以说是基于迷信而产生生理上的恐惧和忌讳。
过去卡萨柯夫曾在视察领地的时候,于领地内一处村落见过一名同样拥有异彩虹瞳的女孩。
「这是邪恶的精灵诅咒。不然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天生拥有这种可怕的眼睛?」
这名身材壮硕的波尔斯伯爵吐出这句话之后,当下就想动手杀掉那个女孩。但一旁的随从却想尽办法说服主君罢手,让他只好收起手上拔出的剑——而这件事却没有就此结束。
「我不杀她,但你们要帮我把她跟她的家人全都当成奴隶卖掉。」
卡萨柯夫表现出一副若是只将这女孩赶出领地还不足以泄愤的态度,但他的随从也已经不敢再加以制止。而事情发生在这个小村落里,更是让他们无可奈何。
这件事酿成了一起不小的骚动,但国王维克特却没有对此发表意见。
在吉斯塔特王国之中,贵族拥有其封地内的自治权。因此,领地里的一切均属于领主所有。只要不对国家造成危害,王族无法介入各领地内的政策与管理。
不过,据说维克特国王在这女孩和她的家人离开吉斯塔特王国之前,悄悄将他们接过来,让这家人移住到某一名贵族的领地内。关于这点,维克特王始终三缄其口,因此事实真伪也难以确认。
总之,对于这起事件,尽管有许多人无法接受卡萨柯夫的行为,但亦有不少人表示赞同。例如这位伯爵的友人——伊莉莎维塔的父亲,罗吉翁·阿伯特就是其一。
然而,事件过后不久,罗吉翁就犯下罪行企图逃亡,因而遭到艾莲制裁。然而,比起这位银发战姬,卡萨柯夫却更厌恶伊莉莎维塔。
「罗吉翁犯罪遭诛是自作自受。不过他之所以犯下这个罪行,问题难道不是出在他女儿的异彩虹瞳所引起的吗?」
听到他荒唐的看法,众人难表认同,但这位波尔斯伯爵却对于自己这样的说法深信不疑。
对于他这种性格的人来说,真正让他觉得厌恶的不是拥有异彩虹瞳的战姬,否则要他绝对无法接受自己的领地与路伯修相邻这件事。
「我在前一代战姬的时代可从没有觉得这么生气过。」
这样的情绪在近期更是猛然爆发。
比多格修的公爵,伊尔达·克鲁堤斯原本欲发兵征讨尤金·舍巴林伯爵,但其军势却被艾莲和伊莉莎维塔挡下。
吉斯塔特王国北部所有拥有领地的贵族,几乎都与伊尔达公爵过从甚密,卡萨柯夫也是其一。但他看待这位伊尔达公爵时,心理上却是相当复杂的。
卡萨柯夫三十五岁,而伊尔达三十四岁,两人属于同一个世代,彼此的领地距离不远,这些原因导致卡萨柯夫一直以来都不得不意识到对方的存在。
然而,两人之间的成就却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首先,伊尔达是公爵,拥有广大的比多格修这块领地。而卡萨柯夫是伯爵,受封的波尔斯只有比多格修的一半大小;尽管波尔斯在吉斯塔特王国北部也是丰饶的土地,但终究无法和比多格修相提并论。
另外,伊尔达拥有王位继承权,而卡萨柯夫则没有。
以上这些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因此对卡萨柯夫来说,他总是期许自己能在其他方面胜过伊尔达。而他之所以选择以战锤当作武器,也是因为他在剑术和枪术方面的造诣完全比不上伊尔达。
其后,卡萨柯夫在战场上立下了宏伟的战功,甚至还得到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别称。
然而,伊尔达在战场上丰硕的战果同样也不落人后。一方面伊尔达本身就是一名杰出的剑士,加上他有优秀的指挥能力,在部队中也得到将士们的信赖。因此,周围的人的赞赏总是凝聚在伊尔达这人的身上。
卡萨柯夫当然也是赞赏者之一。不过他的赞赏背后总是伴随着内心的苦涩。
而也正因为他对伊尔达怀有这样难解的情结,使他在听闻伊尔达败给伊莉莎维塔之后,更是感到焦躁不已。
「听说伊尔达卿是因为他的侍从遭到毒杀而发兵的是吗?出兵讨伐如此卑劣之人,为什么会遭到阻挠?而且还是那个肮脏的异彩虹瞳女人!」
他的所有情绪全都集中在这句话的最后,并且认真思考是不是该举兵攻打路伯修。
一如前述,卡萨柯夫的领地波尔斯正巧就与路伯修公国接壤。因此他攻打路伯修不是这么困难的事。另外,在这种情况下拥有资格介入仲裁的伊尔达公爵,又因为患罪而无法离开王都席雷吉亚。
而除了伊尔达公爵之外,其他有能力介入仲裁的人,就只剩下莱格尼察和奥斯特罗德两公国的战姬了。但莱格尼察公国在失去亚莉莎德拉·阿尔夏芬之后,目前仍缺乏战姬领导。
而奥斯待罗德的战姬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尽管拥有『虚影的幻姬』的称号,但身体虚弱,应该不至于积极介入这场内战。再说,奥斯特罗德公国与路伯修公国和波尔斯之间有一段距离,卡萨柯夫只要在对方的部队赶到之前把伊莉莎维塔收拾掉即可。
然而,思索到这里,这位伯爵犹豫了。
他作为波尔斯的领主,怎么说也不能因为讨厌一个人而发兵。更何况这个对象还是吉斯塔特王国七位战姬的其中一位。而他也知道异彩虹瞳在路伯修不被视为异端。
以上诸多要素加起来,引发了卡萨柯夫对伊莉莎维塔这个人单方面的怒火,让他处在这个情绪下度过了整个冬天。
而就在这时候,一名男子忽然造访。
「——麦亚·裘里纳?」
听到忽然来访的这名访客的名字,卡萨柯夫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他从没听过这个人。告知主君访客到来的下仆,接着也随即递出了一封信函。
「这是那位麦亚卿给伯爵您的信。说是比多格修公爵阁下写的介绍信。」
卡萨柯夫听到这句话,颇为诧异地接过信函,确认了信上的封蜡。确实是比多格修公爵家的印玺没错。他小心翼翼地拆开封蜡,摊开了内缄的信件。
「这确实是公爵阁下的笔迹没错。」
这名访客既然是伊尔达·克鲁堤斯公爵介绍来的,那么卡萨柯夫可不能不见他了。于是卡萨柯夫命令下仆请访客到会客室等候,接着便在整理了仪容之后赶去。
那是一名身形矮小的访客。
从他的容貌看来大约四十岁,但体格却像个十四、五岁的青少年。从那一身贵族般华美的衣装底下伸出来的四肢看来细瘦。他的顶上无毛,有着一对沉重的厚眼睑,让眼睛细得甚至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睁眼。
卡萨柯夫低头看着这名访客,心想这人看起来实在令人觉得不舒服。
「卡萨柯夫大人,在下名叫麦亚·裘里纳,很荣幸见到您。」
访客报上姓名,彬彬有礼地对着卡萨柯夫低头问候。而卡萨柯夫则昂然地点头回应。
会客室内的暖炉里燃烧着熊熊火光,烘暖了整间会客室。
大理石制的小桌上摆了两杯盛满葡萄酒的银杯。
「请容我失礼,但我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就连比多格修公爵阁下的介绍信里面也没写什么关于你的事。请问你是在怎么样的因缘际会之下认识公爵阁下的呢?」
卡萨柯夫以他一贯的行事作风直言不讳地开口询问。然而,这位访客——麦亚却丝毫不觉得被冒犯,扬起嘴角带了点自嘲之意笑说:
「卡萨柯夫大人,您不认识在下一点都不奇怪。在下虽是比多格修公爵阁下的远亲,但没有爵位也没有封地,更与王宫内的显要官职无缘,只是个有名无实的贵族呀。」
「喔,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卡萨柯夫板起脸了脸说。这个麦亚看来不像是来谋职的,毕竟如果是的话,伊尔达公爵的介绍信上应该会写。因此卡萨柯夫实在猜不透这名访客找他究竟有什么事。
「伯爵阁下……」
这时候,麦亚挺出上身提起目光,带着恳切的眼神凝视着卡萨柯夫。
「请容在下向您确认,关于在下的来意,公爵阁下的介绍信上一句话都没有提到吗?」
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奇怪。而麦亚看到卡萨柯夫摇头的反应后,仿佛觉得安心似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压低了音量,仿佛要谈论一件大事地开了口:
「在下想请阁下出兵。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至少能有两千兵马。」
「喔。」
卡萨柯夫一时之间只挤得出这样的回应。
「这一带最近没有听闻有什么纷争,你要我出兵做什么?」
「在下想请阁下帮忙救人。」
麦亚带着严肃的语气回完话,随后便将目光移开,挪到暖炉中的火焰上。
「阁下您有听说过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这个布琉努人吗?」
「有听说过,是莱德梅里兹公国的客将吧。」
卡萨柯夫根据传闻,得知这人是从逆臣手中拯救公主,并且终结了布琉努王国内乱的年轻英雄。而麦亚听到他的回话也点点头。
「他人现在被囚禁在路伯修公国。」
麦亚的话简略归纳起来如下——
夏末,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接到维克特国王陛下的密令,跨海前赴亚斯瓦尔王国。
当他完成密令准备回国时,却在路上被路伯修的伊莉莎维塔逮住,为了将他用于政治目的而囚禁于路伯修。
「路伯修的战姬怀着强大的野心,想进一步提升自己在王国北部的影响力。对她来说,奥斯特罗德公国的战姬现在身子虚弱;莱格尼察公国还未选出新的战姬,想必现在正是行动的好机会。」
这番话让卡萨柯夫听了瘪嘴陷入沉默。他这样的反应,似乎让麦亚觉得卡萨柯夫希望他继续说下去,因而接着开又再口:
「日前路伯修的战姬扳倒了比多格修公爵阁下的军队,当时她为的也是这个目的——当然,她是受了陛下的命令而出兵没错,不过表现出来的行动却无比积极,丝毫没有说服公爵阁下退兵的打算。」
麦亚面不改色地扯了谎。伊莉莎维塔是试着说服伊尔达却遭到拒绝才决心一战的。然而,这点卡萨柯夫并不知道。
这位波尔斯伯爵没有开口,但血潮却在怒火中窜上了脸颊。而麦亚似乎也观察到了这点,仍维持着原先的态度继续说:
「回到原先的话题——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被囚于路伯修这件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毕竟我国的战姬出手伤害了他国的英雄,这件事要是流传开来,对我国与布琉努王国之间的关系肯定是极为严重的伤害。因此,国王陛下希望能够秘密解决这件事。」
「这是陛下的意思……?」
直到这时,卡萨柯夫才终于开口。而麦亚则是表现出有些装模作样的姿态点点头。
「在下之所以前来拜会,就是为了传达陛下的旨意。毕竟像在下这般没有社经地位的人,就算来到阁下面前,也不会有人认为谈论的会是什么重要的话题。大概顶多就是要钱吧。」
这话听在卡萨柯夫耳中觉得颇有说服力。毕竟当他听闻麦亚来访时就是这么以为的。
「公爵阁下非常信赖卡萨柯夫伯爵阁下,打从心底认为要是自己分不开身而有要事要找人代劳,这人非波尔斯伯爵阁下您不可。」
麦亚接着又是一句话颇具煽动性的言词,但卡萨柯夫尽管觉得内心滚烫,却也对此感到怀疑地蹙起眉头。
对他来说,这样的说法实在太过唐突。他希望能够得到一些更值得信赖的情报。
「不过,你说那位冯伦卿被囚的事是真的吗?毕竟要动员两千兵马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要是出了兵却发现根本是一场误会,那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关于这点,与其在下说破嘴,不如由伯爵阁下您自行派人调查吧。」
麦亚简短回了话之后接着继续说:
「您可以看看路伯修的公宫近期是否有新的雇员,而这人的特征是否与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彼此吻合。」
「你说雇员?」
「这是路伯修的战姬为了安抚身边的人所做的安排。当然,也是为了不让冯伦伯爵逃跑。」
说完,隔了一拍之后,麦亚才又缓缓开口:
「卡萨柯夫伯爵阁下,要是您成功拯救冯伦伯爵,您就是我国北方最有威严的人了。毕竟比多格修公爵殿下因为出兵而留了污点……」
这句话非常确实地挑起了卡萨柯夫的自尊心。能在王国北境拥有超越伊尔达公爵的影响力,这样的机会实在充满了诱惑。而且,要是放掉了这个机会,肯定不会再有下次。
然而,卡萨柯夫还是犹豫了。他无法即刻做出决定。
而就在他想开口要麦亚给他一点时间考虑的时候,对方却先一步开了口:
「如果伯爵阁下说什么都不愿意配合的话,那也没办法了。在下只好拜托其他人帮忙。不过想必国王陛下跟公爵阁下都会感到相当失望吧。毕竟在他们心里,『血腥的卡萨柯夫』应该是个能够不畏战姬的威名挺身而出的勇士才对。」
这句话让卡萨柯夫忍不住挑起了眉毛。他无法忽视这句话。
「你不要误会,战姬对我来说根本不足为惧——好吧,我马上就派人去调查你说的那位冯伦伯爵人是不是真的就在路伯修。只要这是事实,我就率领两千兵马攻打路伯修。」
听到这位波尔斯伯爵这么说,麦亚脸上短暂地扬起了微笑,但卡萨柯夫没有察觉。因为这位访客已经先一步摆出恭敬的姿态对他低下了头。
「陛下交代,若是情况紧急,您可以杀掉路伯修的战姬无妨。但我国的战姬拥有何等强大的实力,这点应该不需要在下提醒,请伯爵阁下千万小心。再说,路伯修战姬的那一对异彩虹瞳会带来什么样的灾祸,实在是无法预料。」
麦亚再开口时刻意强调了『异彩虹瞳』这四个字,意图煽动卡萨柯夫的负面观感。
麦亚辞别了卡萨柯夫宅邸,走在路上微微呼了一口气。随后仿佛工作告一段落般扭了扭脖子。
「真是个小角色。相较之下,泰纳帝、法隆,还有玻德瓦摆弄起来还有趣得多。」
麦亚·裘里纳是个假名。而出自比多格修公爵的介绍信也是伪造的。
他真正的名字叫做嘉奴隆——马克西米利安·班奴萨·嘉奴隆。
他几天前人还待在奥斯特罗德公国,叨扰着战姬凡伦蒂娜。但现在则为了某个目的而来到这里。
「看他那个样子,应该是肯定会出兵了。等这件事结束就回到布琉努去吧。毕竟葛雷亚斯持那边应该也有不少进展才对。」
嘉奴隆抬头凝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自言自语着。口中提到的葛雷亚斯特侯爵是他的心腹,去年当他于布琉努王国内乱销声匿迹之时,这人也跟在他的身边。而这个葛雷亚斯特现在则应该潜伏在布琉努王国南部暗中谋事。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奥斯特罗德公国的战姬,倒是比想像中来得棘手。」
嘉奴隆边走边说:
「是不是应该杀掉她算了呢……」
但他随后摇摇头,甩开了这样的想法。尽管对他而言,凡伦蒂娜没有半分作为女性该有的魅力,但她为了成就野心,甚至不惜煽动内乱,这名战姬的行事作风倒是挺合他的胃口的。
在嘉奴隆眼中,凡伦蒂娜不是能够合作的伙伴。同时,若是哪天双方处于敌对立场,嘉奴隆也会毫不留情地杀了她。但对于这名战姬,嘉奴隆认为暂时还可以放任她自由行动一阵子。
「让她收留了一年,现在就还她一个人情吧……」
带着这声自以为是的呢喃,他一步步缓缓穿过城下市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