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场没有结果的会议结束的半刻后,艾莲把堤格尔找来自己的营帐。此时夜色已经攀上天空,一轮明月和满天星斗在夜空中闪耀。
当时的堤格尔刚和蒂塔、马斯哈以及葛斯伯等人吃完晚餐,他在卢里克的带领之下来到艾莲的营帐。营帐内铺了地毯,摆著一盏精雕细琢的油灯。除了艾莲和莉姆之外,在场还有另一名女性。
“让您久等了,冯伦伯爵。”
这名女性蓄著一头及腰而带著靛色光泽的黑发,与头顶上一朵白玫瑰发饰相得益彰。一身纯白色的洋装上也别了红色和紫色的玫瑰增添色彩,再加上她那抹如梦似幻的笑容映衬,为其主人烘托出了一副楚楚可人的印象。
她是别名为‘虚影的幻姬’的战姬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她的手里握著一把由红黑两色构成的骇人长柄镰刀,但却令人意外地和她非常相称。
“她好像是刚搭马车来的。”
坐在凡伦蒂娜身边的艾莲板著脸为堤格尔做了解释。莉姆则距离两位战姬身后一步,默默守候著。三人面前各摆了一只陶杯,杯里盛著葡萄酒。
堤格尔一脸疑惑地望向卢里克,这位光头骑士也显露出苦笑,对众人行了礼之后便退出了营帐。尽管他的行为一点都没错,但堤格尔却觉得他根本就只是想逃开这个场面而已。
——原来驸刚的军事会议中,艾莲中途离席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呀。
战姬驾临,理当由具有相应身分的人出来迎接。
总之,堤格尔现在不可能折回自己的营帐了。他调整了一下心态,正面面对凡伦蒂娜坐下,然后对她点了头问候:
“凡伦蒂娜卿,再次感谢您前来支援。”
“我们是战友,请不要这么多礼。如果我们可以稍微放松一点说话,我会觉得很开心的。另外,请您直呼我凡伦蒂娜就好。”
“好……”堤格尔带著一副无从使力的回应方式抬起头,看著凡伦蒂娜脸上愉悦的微笑,却摸不透这人心里在想什么。
“话说,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部队驻扎在这里呢?”
总之,堤格尔开口先提出了他觉得在意的问题。对此,凡伦蒂娜微微歪著头说:
“这是偶然。其实我不知道诸位带兵驻扎在这里。”
凡伦蒂娜简单解释了她来到这里的原委。
从王都席雷吉亚一别之后,凡伦蒂娜随即发了一道命令给她所统领的奥斯特罗德,同时只身前往莱格尼察。
“我在普榭布斯这座港都搭船,来到布琉努王国的北方,在那里调借到了马车走上大道。由于我知道萨克斯坦王国从布琉努西侧和南侧发兵进攻,所以打算先前往敌人数量较少的南方。”
她听说这片普莱恩维尔平原上,各有一支萨克斯坦军和布琉努王国军正彼此对峙,因而便搭乘马车来到这里。
在她谈论这件事的时候,莉姆拿起另一只陶杯,从营帐角落取起一瓶置在该处的葡萄酒瓶,斟满了葡萄酒后,摆到堤格尔面前。
堤格尔道了谢之后端起陶杯,同时也对著凡伦蒂娜接著开口询问。这位黑发战姬叙述的情况他大致了解了,但还有一点令他觉得在意的是——
“那个,你的部队呢……?”
凡伦蒂娜提起副纤细的手指,贴到她外型姣好的下颚上,让视线在半空中飘移了一会儿后,开口说:
“现在应该正搭船,准备前往布琉努王国吧?”
听到这个答案,堤格尔傻眼地望向凡伦蒂娜。他想都没想过凡伦蒂娜竟会单独一个人先来到布琉努。尽管吉斯塔特的战姬向来以一骑当千闻名,但堤格尔听说这位黑发战姬向来体弱多病,就连在太阳祭期间也几乎没怎么看到她现身。
——毕竟她跟艾莲不同,终究只是听奉维克特国王的命令而来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堤格尔决定换个角度思考,也许光是能看到她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该觉得感激了。
“我知道了,你今天应该也累了,就先休息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请诸位先把现在的状况告诉我吗?”
听到凡伦蒂娜这么说,堤格尔觉得相当意外,因而转头望向艾莲。而艾莲则盘起手,显露出一脸有气无处发的表情说:
“总指挥官是你,你觉得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说完,艾莲便举起陶杯,一口将葡萄酒给乾了。她这话听起来是没什么问题,但那口气似乎也对凡伦蒂娜的现身感到傻眼。堤格尔点点头,随后正面面向一旁的这位黑发战姬,将他们知悉的萨克斯坦军相关情报叙述给凡伦蒂娜听。
“我们现在陷入苦战。敌人很强,却找不出活路。”
“那可真是糟糕呢。”
凡伦蒂娜用一点都不带紧张感的温婉语气回了话。这样的反应让堤格尔瞬间觉得有些脱力。他强忍著内心疲惫接著说:
“如果你方便的话,可否请你提供一些建议跟想法?”
“与其说建议跟想法,不如把你的龙具力量借给我们吧。”
艾莲带著充满针对性的眼神从旁插了嘴:
“凡伦蒂娜,你的龙具好像拥有瞬间移动的能力嘛?那你可以用龙具的力量飞到敌人将军面前,去把他的首级提回来吗?”
这位银发战姬带著挑衅的语气对著身旁这位黑发战姬笑著说。由于在场只有堤格尔、艾莲、莉姆和凡伦蒂娜四人,艾莲才会用这样不客气的口吻讲话;但其实目的也是为了试探凡伦蒂娜的虚实。
艾莲一直以为凡伦蒂娜不会来布琉努。这里距离她的奥斯特罗德公国如此遥远,事后要找理由推托,绝对不愁没有藉口。再者,凡伦蒂娜初次与堤格尔碰面是在不久前的太阳祭,没有积极协助堤格尔的理由。
艾莲想知道,对于支援布琉努抵抗萨克斯坦的侵略,凡伦蒂娜究竟想出几分力。另外,她也想确认凡伦蒂娜的龙具是否真有如此骇人的力量。
对此,凡伦蒂娜表现出可爱的反应歪著头说:
“的确,我的龙具——艾萨帝斯是有这种能力没错,不过很遗憾,我没有办法依照你的希望去做这件事。”
“喔?为什么?”
堤格尔和莉姆默默关注著两位战姬之间的互动,因为他们很清楚艾莲对话中的意图。再者,他们也很在意凡伦蒂娜的能力究竟是什么模样。
“因为这股力量每使用一次,都会让我陷入极为疲惫的状态,连站都站不稳呢——艾蕾欧诺拉,你不也是如此吗?”
“的确,我也是有这种类型的龙技没错。”
艾莲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了。这位银发战姬的龙技‘横扫大气’就是会消耗大量体力的能力。要是连续使用两次、三次,马上就会累得站不起来。
“不过办法倒是有,诸位要听听看吗?”
凡伦蒂娜边说边带著别有深意的眼神望向堤格尔。而这位红发青年尽管一脸诧异,但还是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首先,我们可以冯伦伯爵之名向敌军提出会谈的要求。”
堤格尔看到她说话时,那一对紫色眼眸闪过一道危险的气息。这位黑发战姬用手轻抚著身旁那把巨型镰刀的长柄,带著颇为愉悦的语气接著说:
“而会谈是有条件的——会谈双方,各自都只能带两名护卫或随从。”
“真是严格的条件,这样会挑起对手的戒心吧?”
堤格尔蹙起眉头询问。这样的会谈提议,提议方指定的地点和人数都会遭到放大检视。因为以会谈名目行暗杀之实的手段一直都没少过。
“会吧,但您觉得对方会拒绝吗?”
听到凡伦蒂娜如此反问,堤格尔稍微思索了一会儿。
“这个嘛,如果对方也有意进行交涉的话,应该会接受吧。不过对方应该会提出地点由他们决定之类的追加条件。”
“没错,那么如果对方无意交涉呢?”
“那要看对手是谁,还有当下的状况又是如何了,不过我想萨克斯坦军的部队应该有可能接受我们会谈的提议才对。像是想借此拖延时间……”
“或者,对方也有可能想利用会谈的机会杀掉我们。”
堤格尔犹豫著不知道该不该把话说完的时候,凡伦蒂娜先一步接过了这句话。仿佛身旁这位红发青年在想什么,她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似的。
堤格尔惊讶地望著她,艾莲和莉姆也露出了讶异的反应。堤格尔板著脸承认了凡伦蒂娜的看法。
“确实,对方是有可能背弃两个人的条件限制,派出多名士兵埋伏吧。”
“对,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
凡伦蒂娜颇为开心地点点头。堤格尔看到她的反应不禁一愣,他完全不知道这位黑发战姬想说什么。而艾莲则是耐不住焦躁地开口插了嘴……
“你少吊人家胃口。堤格尔可是很认真的。”
“我知道,艾蕾欧诺拉。那么我就直接说答案吧——我们就以对方提的条件接受会谈,而假设对方也答应了,真的只带了两名随从赴会,那么我们就将那三个人全部杀掉。”
凡伦蒂娜面带微笑,以若无其事的语气说完。
这番话让当下的空气凝结。堤格尔屏住气息,脸色发白地凝望著眼前这名黑发战姬。而一旁的艾莲和莉姆也显露出一脸苦涩的表情。
凡伦蒂娜仍带著脸上那张微笑,接著继续开口:
“此外,如果对方答应了,但却带了多名士兵赴会,那么届时我们就杀死敌人的将领,再以我的龙具逃离现场。其后,我们便可以进一步针对对方没有遵守条件的部分斥责对手——这就是……”
这位黑发战姬伸手用指尖划过镰刀弧形的刀刃。刀刃反射著油灯的光芒,映照出浑厚的金属光泽。
“这就是我的龙具能提供您的助益,冯伦伯爵。”
“……如果对方遵守我们提出的条件,那我们该如何自圆其说呢?”
堤格尔勉强挤出了声音开口询问。
“对方派来的人全部都被我们杀掉了,接下来的理由就随便我们说了。比方说,谈判中对方情绪过于激愤,以至于拔剑相向,而我们也迫不得已,只能应战。”
“不过,我们真的有办法轻易杀掉对手吗?”
“我方就由冯伦伯爵、我,还有艾蕾欧诺拉三人赴会,而艾蕾欧诺拉的剑术应该是无人能敌的吧?再者,我也听说您的御弓技术闻名遐迩,就连三百阿尔昔远的目标都能百发百中。”
凡伦蒂娜回完话,当下再次陷入沉默——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约莫过了数到十的时间后,堤格尔才终于开口:
“凡伦蒂娜,这件事你跟其他人提过吗?”
“这是第一次。”
听到这位黑发战姬微笑著回话,堤格尔于是叹了一口气。
“那就好。”
他先是短短应了一句,随后摇摇头,以此表示他无法接受凡伦蒂娜的提议。
“虽然是我要你提出建议的,不过,这样的力量不应该使用在战场上,应该全部用于守护自己。就好像我们在吉斯塔特王宫里谈论到的一样。”
听到堤格尔这么说,凡伦蒂娜瞪大了眼睛愣愣地凝视著堤格尔。
“您真是个奇怪的人。您应该已经思考过各种可能,而知道没有其他更有效的办法了呀?”
“我不擅长把思考用在这个方向。”
堤格尔半开玩笑地笑著说。
他一边笑,一边扪心自问——是我太天真吗?为了打赢战争,真的该不择手段吗?
他带了一群来自亚尔萨斯的士兵,一群来自莱德梅里兹的部队,还有为了守护布琉努王国、从各地聚集而来的人们。
若有办法藉著弄脏自己的手来保全他们的性命,那不才是对的方法吗?
堤格尔想了想,但还是摇摇头。
——还是不行。
他曾对琉德米拉.露利叶说过,他不想在自己最重要的人面前抬不起头。
这也许是他的任性,不过为了把持住自己所认同的自己,这是无法跨越的底线。
“——那么,让我提出另一个提案吧。”
凡伦蒂娜微微笑著开了口,让堤格尔颇为意外地看著她。
四人谈话结束,凡伦蒂娜优雅地对著众人行礼,随后便离开回到自己的营帐——事实上,她连自己的帐棚都没有准备,因此是艾莲把备用的帐棚借给她使用。
艾莲把目光挪到堤格尔身上,面带苦笑著问:
“堤格尔,你为什么没有接受他最初的那个提议?”
堤格尔板起了脸,望向身旁这位银发战姬。
“我怎么可能接受那种提议?”
“不过那可是相当有效的办法呀。对方可能也只是为了摸清楚我们的意图而同意与会吧。”
堤格尔听了蹙起眉头,心里也认同著艾莲的说法。同时,也因为如此,所以他才觉得非常气愤。
然而,这位银发战姬似乎没打算让话题就此打住,一对宛如红宝石般的眼眸笔直凝视著堤格尔,让这位红发青年忍不住对莉姆投以求助的眼神。但莉姆也以视线回应,希望得到堤格尔的解释。于是,堤格尔万不得已,只好开口:
“因为我不喜欢这种作法,这不是我的行事风格……这样不可以吗?”
“不,够了。”
艾莲听到这个答案,似乎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起身绕到堤格尔身后,背对背地靠在他的身上坐下。她的体温和重量透过衣料传到了堤格尔身上。
“我也不喜欢她的提议。那不合我向来的处事原则,但更重要的是,我没办法相信她。比方说,如果敌人准备了一百人的兵力埋伏,我杀了敌人的将领,但之后她不见得真的会带著我跟你一起逃走。”
“她再怎么样不值得信任,也应该不需要做出这么拐弯抹角的事吧?”
堤格尔试著开口回了话,但其实他也没有自信主张自己说的是对的。毕竟他根本不认识凡伦蒂娜这个人。
“若是事迹败露,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和艾蕾欧诺拉大人的名誉都会扫地。尽管短时间内还能用‘这是为了胜利而采取的必要手段’作为主张,也会有人为我们说话,但很快就会失去支持的。”
莉姆以高于平时的嗓音开了口,那一对蓝色眼眸流露出了内心的愠怒。
“恶名最令人忌惮的,不是出现在赢得胜利的时候,而是会在我们出现破绽的时候趁虚而入,成为我们的致命伤。就我而言,我说什么都不希望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和艾蕾欧诺拉大人背负恶名。”
就在莉姆说完这句话的同时,艾莲也在堤格尔的身后顶了他的背一下。
“坦白说,还好你驳回了她的提议。”
艾莲说完对身旁的金发副官笑著开了口:
“莉姆,你也稍微用行动表示一下如何?要说的话刚刚已经说够了吧?”
莉姆没有回话,而是默默起身走到堤格尔身边,屈膝蹲跪在他的身旁,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仿佛赞许著他做得好。
堤格尔红著脸,就这么任由这对战姬主仆摆布。
◎
隔日的太阳升起,月光骑士军没有拔营,也没有任何要展开行动的意思。
丘陵顶上,克吕格得到副官带来的消息,于是陷入思考。
——他们是一边让部队休息,一边等待援军赶来吗?
“我们要出面试著引诱敌人看看吗?”
一旁的副官开口询问,亦即投掷石块,使用十字弓射击,借此挑衅对手。然而,克吕格摇摇头。
“我们还是先静观其变吧。盯紧各部队,不要怠忽设备检查跟戒哨工作。”
所谓设备检查,即是针对山丘要塞内的各项设施进行维护。副官行礼接下了命令。
此时,克吕格还无法下定决心。
而今天直到日暮时分,两军之间甚至连小规模的冲突都没有发生。
太阳即将沉入西方地平线时,堤格尔离开营帐,来到邻近的溪流边。
他想在这里冲个澡。昨晚听到凡伦蒂娜提出的建议,现在心里还留有些许沉重的压力——尽管其后凡伦蒂娜也提出了另一个替代方案,而他也接受了。
其实多喝点酒也许可以化解内心的纠葛,不过他身为这支部队的总指挥官,面对大批敌军时不能带有醉意。因此,他想也许冲冲水会比较好,也先行知会过了蒂塔和马斯哈。
——如果我能找马斯哈卿商量就好了……
凡伦蒂娜的另一个提议也只有堤格尔、艾莲以及莉姆三人知道。这个以藉助龙具的力量为前提的议案,不是谁都可以商量的。
此时堤格尔已经来到可以看得见溪水的地方。尽管普莱恩维尔地区是一片广阔的草原,但河边还是长了茂密的灌木丛。堤格尔为了避开他人的视线,因而走进了灌木丛中。
此时他听到了水声,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如果是动物拨弄溪水的声音倒还好,但也有可能是有人跟他一样,想来溪边冲冲水。
他于是悄然离开,继续往下游处走了二十阿尔昔(约二卡公尺)左右。
在他确认四周没有其他不自然的水声之后,便脱下身上的衣物,裸身坐到溪边。他舀起水泼向自己的胸口。水很冷,但不至于无法忍耐。
他泼了几次水到身上后,也将脚伸入了溪里,然后慢慢蹲下去,让溪水淹到肩膀。他在亚尔萨斯也经常在河里潜水游泳。
他让溪水浸到头顶上,伸直了身体开始游泳,这才觉得心里畅快许多。
他准备从溪里起身。虽然泡到溪水里面还数不到数到一千的时间,但若是考量到现在的情况,这样已经够了。
这时候,忽然一阵强风袭来拨动了水面,同时也让他冷不防打了一个寒颤,缩起了身子。而他忽然察觉到有东西从上游漂了过来。那东西比一颗拳头还小了些。
当东西漂到眼前,堤格尔便很自然地将它捞起。
“玫瑰……?”
他觉得稀奇,仔细端详了一下,才发现那是人造花——那是一朵以扁石为底,再以丝绢之类的布料制成的重瓣玫瑰。
“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堤格尔歪起了头,为一朵假花从上游处漂过来觉得疑惑,但更令他觉得奇怪的是,这朵假花是以他不知道的方式制作的。之前他曾经看过蒂塔制作假花,但不是这种方式。这朵假花虽然是以扁石为底,但却轻得能让它漂浮在水上。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因而姑且捧著这朵假花沿著溪流上游走去。就在这时候,一阵快步奔跑的脚步声传来——
灌木丛的阴影处忽然冒出名一女性,让堤格尔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呆站在原地——这人是凡伦蒂娜。而更令他觉得惊讶的是,此时这位黑发战姬身上竟是一丝不挂。她赤裸的白皙身躯就这么袒露在堤格尔的眼前。
凡伦蒂娜一头湿润的长发顺著肩膀贴在她的胸部上,一对丰腴的乳房轻轻晃荡。她有著纤细的腰线、圆润的臀部,以及细长的双腿。
匀称的体态给人一股柔和美丽的印象。
“哎呀?”
凡伦蒂娜也对堤格尔出现在此处感到惊讶。然而,她在感到羞赧之前:一双黑色眼眸竟先是流露出了颇为欣赏的眼神凝视著堤格尔的体格。因为此时堤格尔也同样赤裸著身子。
这位红发青年慌忙地赶紧转过身去。然而,就各方面来说已经为时已晚。此时的他脑海中清楚烙印著那位黑发战姬美丽的裸体,说什么也不肯褪去。同时,他的身子对凡伦蒂娜赤裸的体态产生的各种自然反应,也已经让这位黑发战姬尽收眼底。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
在他把话说完之前,颈边已经传来一股冰冷的金属质气息。他转动了眼珠望过去,看到一把红黑两色相间的巨型镰刀刀刃,就贴在他的胸口上。
“……你看到了吧?”
一声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是……”堤格尔说。说到底,他的身体已经很诚实地产生了反应,不承认也不行了。
“很好,你很诚实。好了,我们该怎么处理呢?”
堤格尔胸口的大镰刀始终维持著几乎要接触到身体的距离,一点一点往下移动——在他的腰部停了下来。
“不论原因为何,该罚的还是要罚……把它切下来好吗?”
这句话让堤格尔顿时觉得身上的血液仿佛被抽乾了一般,但身上的其中一个部位却仍带著热意。
要是他一个不小心轻举妄动,可能就真的被镰刀刮下来了。就在他一动也不敢动的时候,凡伦蒂娜忽然将镰刀抽了回去。
“我开玩笑的。你把手上拿的东西给我吧。”
一声快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堤格尔于是将右手捧著的假花小心翼翼地朝身后递了出去。
假花被取走之后,堤格尔此时的心情也稍微平复了一些,因而开口询问:
“那花是你的吗?”
“是的,一个不小心被风吹走,落入了溪里……所以我赶紧想要把它拿回来,却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对不起。”堤格尔道了歉之后,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而又开了口:
“那个,你的龙具是从哪里拿出来的呀……?”
凡伦蒂娜听到这个问题,隔了一会儿才开口回话。而这段空白与其说是她在思考,不如说她不知道堤格尔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不是在军事会议中说明过了吗?我们战姬的龙具只要主人呼唤,不论原本距离多远都会瞬时出现在我们手上呀。”
这么说起来,堤格尔也才想起这件事。另外,也是因为有艾莲从旁为凡伦蒂娜的说法作担保,才会让堤格尔接纳了她的第二个建议。
“不过,看来那朵人造花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话没说完,堤格尔便感觉到身后的气息逐渐远去,因而将话吞了回去。
“看来晾乾就没问题了。这次的事,因为你帮我捡回了玫瑰,所以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堤格尔听到凡伦蒂娜的说话声和她的脚步声一同逐渐远去,因而带著有些怯懦的语气开口询问:
“你不介意我是很感激啦,不过这样真的好吗……?”
“彼此都不要对外提起这件事,这样不就行了吗?毕竟你这个人就跟你的身体一样,不会撒谎的嘛。”
凡伦蒂娜的揶揄让堤格尔顿时红起了一张脸。
“之后的事情就请你加油喽。”
这位黑发战姬带著若无其事的开朗语气缓步离去。在她的气息完全消失之后,堤格尔忍不住再次泡进了溪里。
◎
日暮时分,月光骑士军的使者来到山丘要塞。此时克吕格正吃著略早的晚餐,晚餐的内容是面包、肉乾、蔬菜乾及麦片粥。
他的麦片粥吃了一半,握在手里的木质汤匙不由得顿了一下。
——真是好吃。
这碗麦片粥是以布琉努产的小麦熬煮的。初入口时,其新鲜的口感让他惊讶不已。
萨克斯坦王国几乎不产小麦,是以燕麦作为主食。
燕麦粥尝起来略苦,口感也不好。就算檮碎制成面包,同样也无法除去其夹带的苦味。然而,在此之前克吕格一直都是习以为常地以燕麦为食。
盛著麦片粥的木碗喝乾了的时候,副官来了报告。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得知敌军的部队名称。
这种事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相较之下,副官还带来了另一个真正让他觉得无比惊讶的事——
“你说是战姬……?”
副官说,对方派来的使者是一位年轻的美丽女孩。她有著一头及腰的黑色长发,身著一袭与战场显得非常不搭调的白色洋装。而这位女孩的肩膀上还扛了一把红黑两色相间的巨型镰刀。
“除了肩上那把光看就觉得不舒服的镰刀之外,这个女孩看起来就像是一位贵族千金。”
副官转述了负责接应的士兵的说法,让克吕格听了忍不住蹙起眉头。
“另外没有一位银发的女孩随行吗?”
“是有没错……”
副官回话时的声音明显听得出他内心的困惑。
士兵回报,两个女孩骑马出现在距离山丘要塞两百阿尔昔远的地方。萨克斯坦军的士兵们看到这两个女孩无不觉得惊讶。
部队中有许多人已经亲眼在战场上目睹了艾莲的身影,但另外那个黑发女孩则没有人见过。
相较于艾莲的轻装镗甲,凡伦蒂娜则是穿著一身白色洋装。这位黑发战姬侧坐在马上,而肩膀上扛的一把外型骇人的镰刀,更是令人忍不住歪起头觉得疑惑。
艾莲骑马滞留在原地,而凡伦蒂娜则单独下马,朝著萨克斯坦军阵营走了过来。她告诉萨克斯坦军的士兵,她是月光骑士军派来的使者。
——所以那个银发女孩是负责监视的吗?
战场上经常听闻有部队偷偷做掉会破坏己方计划的使者,埋葬尸体,然后主张对方根本没有派遣使者前来。而克吕格认为,布琉努军之所以派遣那位银发女孩在远方守候,为的就是防止他们出手杀掉来到山丘要塞的这位使者。
——要是我们轻率杀掉这个使者,恐怕会造成我国与吉斯塔特王国之间的对立关系。
克吕格转动著手中的骰子思索著。他犹豫著是否避不见面,直接将这位使者赶回去。主战的布琉努军竟会派遣吉斯塔特人作为使者,而非自己国家的布琉努人,这点让他觉得非常在意。同时,他对于吉斯塔特的战姬对于他国之间的战争会脱口说出什么样的话颇戚兴趣。
“好吧,先把对方的武器收起来,然后把她带来见我。”
克吕格说完,继续待在丘陵顶上的营帐中等待对方。
不久之后,作为对方使者的黑发战姬,便现身克吕格的营帐。克吕格不由自主地紧盯著她——著迷于这位战姬的美貌是一回事,但没想到对方真的穿著洋装出现在战场上。
“你不是从舞会现场溜出来的吧?”
“也许这会让你觉得意外,不过这就是我的军装。我会穿更华丽的衣服参加舞会。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还满想让你亲眼看看的。”
凡伦蒂娜报上自己的名字,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作为战姬的身分。包含在回话在内过程,她的脸上始终挂著微笑。另外,双方对话过程是以布琉努语进行的。
——我听过这个名字。
克吕格没有亲眼见过吉斯塔特的战姬。
而他之所以会认为艾莲是其中之一,是因为他看到了艾莲在战场上杀敌的模样。然而,眼前这位凡伦蒂娜却丝毫没有散发出她身为一名战士的气息。而且,艾莲手持的武器是长剑,而这位黑发战姬则是镰刀。
——镰刀不是农具吗?
克吕格收起内心的疑惑和怀疑,佯装出若无其事的笑容开口询问:
“这么说起来,日前我在战场上也看到一位银发的美丽女性呀……”
“她也是我国的战姬,名叫艾蕾欧诺拉.维尔塔莉亚。”
“那么,吉斯塔特引以为傲的七位战姬之中,就有两位来到了布琉努王国喽?”
“这里是有两位没错。”
克吕格听了刻意表现出了惊讶的反应,而凡伦蒂娜则是仍带著脸上的微笑,没有特别理会。
—来到敌人阵中却始终面带笑容,丝毫不失那一副冷静的姿态,这还真不简单。
先不论凡伦蒂娜是否真是吉斯塔特的战姬,克吕格暗自称许著眼前这个黑发女孩的表现。
“这里是战场,所以很抱歉,恕我没办法予以款待。请容我直问,你来到我军阵营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劝降的。”
凡伦蒂娜回了话,同时指责萨克斯坦军失当的行径,并声称布琉努阵中充满了热爱正义与和平的英勇战士,劝诫克吕格即刻退兵。
对此,克吕格尽管没将他心里的感想写在脸上,但其实对于凡伦蒂娜这样的说法颇为不屑,也相当失望。
他暗自嘲笑著凡伦蒂娜竟是为了发表这般无聊的宣言而来,甚至认为她是个除了美貌之外一无可取,天真而无知的贵族千金。
待凡伦蒂娜说完,克吕格面带微笑地开口:
“谢谢你这番宝贵的建议,不过我军身负大义,不会轻易退兵。你请回吧。”
“所谓大义又是怎么回事呢?”
凡伦蒂娜听了反问。这样的反应与其说是不肯就此轻易打道回府,看起来更像是听不懂这句话中的含意。然而,克吕格没有即刻回话,而是稍微顿了一下之后才开了口。
“布琉努王族中有位名为梅莉桑德的公爵夫人。布琉努王国的国情若非出了乱子,这位公爵夫人应该要继承前任国王法隆的王位,治理这个国家。”
“你是说梅莉桑德卿吗?她跟蕾琪公主是什么关系?”
这番问话让克吕格蹙起眉头。看凡伦蒂娜天真的反应,似乎是真的不知道梅莉桑德和蕾琪之间的关系。
她这样的反应反而更唤起了克吕格的戒心。他怀疑凡伦蒂娜这身白色洋装以及说话的方式也许全都是装出来的。
“她是蕾琪公主的堂姊,亦是已逝的泰纳帝公爵之妻。”
“是这位公爵夫人出面请托萨克斯坦王国出兵的?”
“没错。这位公爵夫人认为蕾琪公主的政权存在著一些令人难以苟同的疑点。比方说,这位蕾琪公主直到前年都还是王子,而她凭藉著这样的假身分以及所谓的神谕承认了她身为公主的身分,才得以继承前任国王法隆的王位。”
“既然都有了神谕,那旁人也不能说什么了。尤其我国与布琉努王国还具有同样的信仰。”
克吕格听到这样的回答,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这般回避问题重点的方式还不坏,如果克吕格与对方的立场对调,应该也会这么说。这世上没有比起信仰更有力的藉口了。
“然而,梅莉桑德卿质疑这个神谕的真实性。而我刚刚也说过,梅莉桑德卿宣言自己具有继承布琉努王位的正当性,而我国也是基于对她的信赖而答应为她发兵。我们要协助梅莉桑德卿驱逐蕾琪公主,协助她取回布琉努王国王位。”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呀。”
凡伦蒂娜回话的同时拍了手,表现出理解其中原委的反应。克吕格于是准备呼叫士兵,遣送凡伦蒂娜离开。然而,在此之前这位黑发战姬却先一步开口:
“我另外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你愿意听吗?”
克吕格眯细了一只眼睛,将目光挪回到凡伦蒂娜身上。
“什么事?”
“这次是以吉斯塔特王国使者的身分提出的议案。”
凡伦蒂娜自始至终不改她脸上的笑容,让克吕格再次蹙起了眉头。
这位黑发战姬脸上的笑容始终如一,但表现出来的气息却明显跟前一刻大相径庭。克吕格假装没有察觉这个部分,打算先看看对方会怎么回应。
“如果你想要劝降,这件事我们刚刚已经说过了吧。”
“那是作为月光骑士军使者的说词。”
听到凡伦蒂娜的回答,克吕格端正了姿势,直视著眼前这位黑发战姬。
“请说。”
“那我就直说了——请问贵国是否愿意与我国一同瓜分布琉努王国的土地呢?”
这句话让克吕格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尽管他曾想过对方不是没可能做出这样的提议,但没想到这位吉斯塔特战姬真的端出了这样的说法。
“吉斯塔特王国不是布琉努王国的友邦吗?”
“那当然。只是友情有分长久的,也有不那么长久的。而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更是偏向后者。”
“那么贵国希望与我国联手的原因是什么?”
“凭我吉斯塔特一国想要豪取布琉努王国的领土有太多阻碍,不只布琉努王国会抵抗,包含贵国、墨吉涅王国、亚斯瓦尔王国等邻近诸国也会出面阻挠吧。这样的话,不如找个国家联手才是上策,不是吗?”
“那么为什么不是找墨吉或是亚斯瓦尔,而是找上我国呢?”
“我国与墨吉涅王国在陆路、与亚斯瓦尔王国在海路都有纷争。所幸,我国与贵国没有对立的情况。当然这一方面也是因为我国与贵国国境没有接壤的关系吧。”
克吕格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他接著继续提出了几个疑问,但凡伦蒂娜都答得毫不犹豫,并以流利的语句提出充满说服力的答案。
——她这身有违战场氛围的洋装跟那把镰刀,是为了掩饰其真实面貌所做的装扮吗。
“所以贵国是打算背叛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了是吗?”
克吕格确认性地补上这句话之后,凡伦蒂娜摇摇头说:
“不,冯伦伯爵已经是我吉斯塔特王国的人了。”
这个答案让克吕格听了颇为意外。
“哦?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呀。”
“因为冯伦伯爵表面上还是布琉努王国的贵族呀。而我现在也无法提出确切的证据,不过我能告诉您其中的原委。”
克吕格点点头,请凡伦蒂娜继续说。
“两年前,这个国家的内乱结束时,冯伦伯爵依约以客将身分来到我吉斯塔特王国,而他所统治的亚尔萨斯更是成了我国与布琉努共同治理的土地……这点您清楚吗?”
克吕格点点头。这种程度的事他事前都已经调查过了。
“当时我国就已经准备好要将他据为已有,让他成为我吉斯塔特王国的子民,就好像贵国坐拥梅莉桑德卿这个冠冕堂皇的名义出兵一样,而我国亦将冯伦伯爵视为蚕食布琉努王国领土的重要棋子。”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是一位重视正义、深爱自己国家的人。只要布琉努王国陷入危机,他说什么都会挺身而出。
吉斯塔特王国也早就做好准备,只要他有求于吉斯塔特,吉斯塔特便愿意作为他的佣兵行事……不过既为佣兵,当然就不会平白无故为他奉献。
凡伦蒂娜滔滔不绝地叙违完后,接著还补上一句:
“我国正计划性地将亚尔萨斯一步步纳入我国领土。说计划性是因为,要是一开始就这么做,亚尔萨斯一定会有所反弹。而冯伦伯爵终究也深爱著他出生长大的故乡嘛。”
“原来如此,这真是有趣的说法。”
这样的说法克吕格可以接受。
两年前,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居然会愿意协助一位领土在布琉努王国边疆地区的小贵族,这一直是个令人费解的问题。除了吉斯塔特需要一个介入布琉努王国内乱的藉口之外没有其他可能。而事实上,事后吉斯塔特王国也从布琉努王国手中得到了阿尼亚斯一地,以及与布琉努王国共同治理亚尔萨斯的管辖权。
另外,吉斯塔特王国要求堤格尔作为客将前往吉斯塔特的要求,若说是要将他收为吉斯塔特王国子民的布局,这样的解释也就可以理解了。
“不知您是否有听说,去年冯伦伯爵曾在我王维克特陛下的请托之下,出使正处在内乱情势之中的亚斯瓦尔王国。”
这点克吕格也清楚。毕竟亚斯瓦尔王国与萨克斯坦之间因缘匪浅,而这个国家发生内乱,萨克斯坦王国的将军们当然会派间谍查探该国的情势。
“尽管这是我王维克特陛下的请托,但冯伦伯爵可是一个外国人,您以为他为什么会接受呢?因为冯伦伯爵想要证明自己对于吉斯塔特王国的忠诚。为此,愈危险的任务愈是合他的心愿。而冯伦伯爵一直都渴望能够肩负起这样的任务。”
凡伦蒂娜说完,营帐内陷入一片短暂的沉默。这段时间之内,克吕格——这位一头灰发的萨克斯坦将军定睛直视著眼前的黑发战姬。
他在脑中一句句检视著凡伦蒂娜说过的话。而这位吉斯塔特战姬叙述的内容与他听闻到的事实之间皆没有矛盾——甚至这样的说法还更能够合理解释吉斯塔特之所以愿意出兵协助堤格尔,以及堤格尔愿意作为吉斯塔特王国的使者,前赴亚斯瓦尔王国等等情事。
堤格尔作为吉斯塔特王国的使节投身于国情不稳的亚斯瓦尔王国,为其内战奔走……若是做到这种程度,确实更能让吉斯塔特王国上下认同堤格尔这个人。而且甚至有传闻指出,他在亚斯瓦尔王国期间还从中救出了吉斯塔特的战姬。
“所以你是说,吉斯塔特想趁这个机会抢下一部分布琉努王国的领土是吗?”
这么一来,为何萨克斯坦军阵前会一口气冒出两名吉斯塔特王国的战姬,也就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
“一如我先前提到的,要怎么做就看贵国的意思了。”
凡伦蒂娜微微笑著。
“如果您接下来只派出小规模的部队,与眼前与我月光骑士军周旋,那么就是施恩于布琉努王国。但若是贵国此次发兵,其实是意图侵略,认为布琉努王国无力抵抗,就请考虑我国的提议。”
克吕格犹豫了。凡伦蒂娜的提议相当诱人。的确,若是能够得到吉斯塔特王国的协助,今后的战局应该会变得相当顺利。
“请容我再确认一次,贵国是打算灭掉布琉努王国吗?”
“一如我刚刚说的,我国是打算一点一点慢慢并吞布琉努王国。我想贵国此举也没有消灭布琉努王国的意图吧。”
“我国打算是先夺取布琉努王国西方和南方的土地。”
若是萨克斯坦取走布琉努王国东北两侧的领土,将与吉斯塔特和墨吉涅的国境接壤。这对萨克斯坦王国来说不是好事。在萨克斯坦能够确实压制亚斯瓦尔王国之前,他们不想增加太多敌人。
“我国想要的是布琉努王国东北两侧的土地。”
要是能得到布琉努王国北方的领土,吉斯塔特便能得到冬季海水也不会结冰的港口,这是他们垂涎已久的东西。而布琉努王国东部肥沃的土地对吉斯塔特王国来说也是一块宝地。
“只要我国与贵国留下些许布琉努王国的土地作为我国与贵国之间的缓冲,这应该是最理想的作法吧?而这么一来,贵国也可以对梅莉桑德卿交代了。”
“这个提议很值得玩味。”
克吕格答话的同时发出了低沉的笑声。然而,他也随即板起了脸。
“不过,你的话语是否值得信赖又是另一回事。毕竟我无法分辨卿提出的说法究竟是否属实呀。”
如果凡伦蒂娜所言属实,那么克吕格接受这个提议,便可以成为他的一大战功。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必须审慎考虑。
“那么,这样如何——明晚月光骑士军的营地将会出现一波骚动,您就趁势发兵如何?”
凡伦蒂娜言下之意,即是她将在月光骑士军阵营掀起一波混乱。
“我可以再提出一项要求吗?”
“请说。”
“在这起骚动发生之前,能否劳驾你,或是另一位战姬和冯伦伯爵前来我军阵营坐镇?”
“那么就由我来担任这个职务吧。”
凡伦蒂娜非常乾脆地答应了克吕格的要求。
其后,这位黑发战姬便返回布琉努王国月光骑士军的营地。
◎
隔日,两军阵营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战争。只有克吕格军派出小规模的部队挑衅。而月光骑士军也即刻派兵迎战,但克吕格军不一会儿便撤退,目的只是挑起对手内心的焦躁。
至于月光骑士军也没有明显引人注目的行动,只有为了侦察而派遣的骑兵在山丘要塞外围绕了一圈,目的应该只是为了寻找对手的破绽。
太阳绕过中天,沉入了西方,天色一点一点转暗。在夕阳沉入地平线下的一刻钟过后,凡伦蒂娜来到了山丘要塞。
“久等了。”
“你累了吧。请到丘陵顶上休息。”
克吕格这下才真正对对这位黑发战姬投以信赖。就算此次的夜袭失败,他的手边也还有这位吉斯塔特战姬,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收获了
此时克吕格不经意地从衣服袖子里取出两颗骰子。
他犹豫著是否该在这时候将骰子掷出。他知道骰子掷出的结果未必准确,但这是心情的问题。
克吕格忍不住屏息。内心的悸动声音大得甚至透过身体传入了他的耳中。
于是他心一横,将骰子扔到了地上。得出的数字是二和三,是奇数。
克吕格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回过神来,他的额头冒足了冷汗。看来他现在相当紧张。
——这样的话,情况应该会很顺利才对。
克吕格将骰子收回到袖子里去。他传唤了副官,要副官加派人手看紧凡伦蒂娜所在的营帐。
“派个一百人看守吧。另外也在各个要点布兵,不要让她有机会逃走。”
“她的武器已经交给我们保管了,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吧?”
副官对于克吕格的命令疑惑地歪起了头。凡伦蒂娜穿著一身镶有玫瑰花的洋装,加上副官没有亲眼看过她作战时的模样,让这名副官认为,就算发生了意料之外的情况,而这位黑发战姬意图抵抗,我方也只需要十名士兵就可以压制她了。
“这只是为了保险起见。搞不好那位吉斯塔特战姬就跟另外一位银发战姬一样,都是非常优秀的战士。就算不是,她也有让我们这么做的价值。”
其后,克吕格的部队趁著夜色起兵。除了看守凡伦蒂娜的兵力之外,另外也留了五百人分布在山丘要塞内较为显眼的位置,以防月光骑士军察觉。
他们花了半刻钟部署。总数超过一万八千人的萨克斯坦部队在山丘要塞之外展开了布阵。他们的头盔、锁子甲、长枪和短剑都涂上了泥土,脸部也抹了泥。
锁子甲行动时会发出声音,因此不利于夜袭。克吕格熟知这点,但还是让士兵们穿上了锁子甲。原因是他没打算在这个时间点出征。
月光骑士军营地应该会出现一起混乱,萨克斯坦军打算趁势发兵攻击。克吕格的盘算是,届时就算锁子甲发出声音,也只会徒增敌人的恐惧。
约莫再半刻钟过去,月光骑士军的营地忽然亮了起来。那是火灾。营地中甚至传来好几声惊叫,以及慌乱的人影。
“全军突击!”
克吕格在萨克斯坦军的中央高呼了一声。要是一切顺利,这一晚即可消灭敌军。这么一来,他们便可以放弃这座山丘要塞,与施密特军会合。
萨克斯坦军高声吶喊,手持长枪和短剑奔驰在夜晚的草原上。一万八千名士兵身上的锁子甲摩擦碰撞发出齐奏,想必是能为月光骑士军营地带来新一波恐惧和混乱的情况。
但这时候,他们的视线中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对方营地里也传出一阵丝毫不逊于己方阵营的咆哮。理应陷入一片混乱的布琉努军竟也举起长枪和盾牌起兵迎击。
地上挖了坑洞,洒了油,让争相驰骋在前线的萨克斯坦军士兵面临出乎意料的惊吓而陷入恐慌。
“放箭!”
吉斯塔特军埋伏在营地之外,在一片漆黑草原上朝著萨克斯坦军洒下箭雨。为了不误伤友军,他们刻意放低了箭矢的飞行轨道,因此相较于命中敌人的情况,落在地上的箭矢更多了些。但光是这样已经足以让萨克斯坦军的士兵一片慌乱。
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布琉努军的士兵们猛然朝著萨克斯坦军的部队扑了过去。他们以长剑挥砍,以长枪突刺,以战锤轰击对手,其中甚至有人以燃著火的木棒作为攻击武器。
萨克斯坦军的士兵们也拚命抵抗,但全军的士气尚无法从惊慑之中重新振作,因此无力做出有效反击。每当双方交起了剑,萨克斯坦军总是落于下风,而敌人的箭雨也不断从侧面和背后飞来。
火光之中,萨克斯坦军的士兵们接连倒下
“我们中计了吗……!”
克吕格看到眼前部队的惨状忍不住叫苦。他这才发现凡伦蒂娜骗了她。
战场上的怒吼、哀嚎,以及剑戟擦撞发出的声响,随著袅袅黑烟一同被黑暗的夜空吞噬。火光之中,一个银发女孩勇敢地骑在马上,接连砍倒了萨克斯坦军的士兵。是艾莲。
——战姬……
艾莲挥舞著长剑,眼观四面地盯紧了整个战场。此时,克吕格和她的目光对上。而这位银发战姬遂即刻策马冲了过来。
艾莲没有见过克吕格。但她从士兵们赌命守护其主的情况已经足以发现,这人在萨克斯坦军中拥有相当崇高的地位。
“阁下!请您快逃!”
当克吕格的副官喊出这句话的同时,艾莲已经拉进了双方之间的距离。在她凌厉的剑技之前,所有长枪和锁子甲都只是小孩子的玩具。她将枪尖砍飞、连同锁子甲一起劈裂敌人的躯体。以她这身突击的气势,恐怕谁也挡不了她。
克吕格只得拔剑应战。而艾莲则是更进一步缩短了双方之间的距离。
冲击声中,银色的火光迸发。克吕格挥出长剑挡下对手来自马上的一记砍劈。这位灰发将军带著手中麻痹的手感和紧绷的意志,对著艾莲高喊了一声:
“看来吉斯塔特战姬的性命不怎么宝贵呀!竟然会在这样的战场上被当成弃子!”
“这是你自以为是的看法。”
艾莲不为所动地笑著面对克吕格的恫吓。
“萨克斯坦人!我的名字叫做艾蕾欧诺拉·维尔塔莉亚!你就带著我的名字和我莱德梅里兹公国军威猛的名声,逃回你的国家吧!”
两剑再次交锋,高亢的金属碰撞声撼动著克吕格耳管深处。他不得不承认艾莲的剑技相当高明。
此时,一名萨克斯坦军士兵扬起一声嘶吼杀向艾莲。而克吕格便趁势抽离战局,在黑暗中拚命逃跑。
忽然间,一枝箭矢飞来击中了克吕格的头盔,让他忽然一个踉跄,但没有倒地。
他继续跑,这才终于逃离了战场。
萨克斯坦军在受到前后包抄的情况下,阵形四分五裂,大败而走。尽管前后两侧的布琉努军加起来数量远比自军来得少,但只有极少数人还记得这点。
而就在艾莲与克吕格交锋,让敌将败逃的时候,堤格尔也带著夏耶的骑士团两千骑兵杀向了山丘要塞。
他们得赶往营救作为人质的凡伦蒂娜。
“突击!”
在堤格尔一声吶喊之下,卢特司骑士团的骑兵随即发出了咆哮回应。带著轰然的马蹄声急驰狂奔向敌人的山丘要塞。
守在要塞的敌人只能做出零星的抵抗。尽管堤格尔率领的骑兵队伍亦有人遭十字弓射中而落马,但大批部队还是撞毁了栅栏,冲进了敌军营地。在友军的保护之下,堤格尔也杀了进去。
营地各处燃著营火,到处都可以看见慌忙移动的人影。这对堤格尔来说是狙击的极佳目标。每当放弦的弹动声响起,就有一名萨克斯坦军士兵倒地。
夏耶的骑士团也得以一解这几天累积下来的怒火,他们下了马,对于沉重的铠甲丝毫不以为意,挥著手中的长剑奔驰在敌人占据的丘陵地中,接连砍倒敌人的士兵。
“看来敌人已经陷入混乱了。”
堤格尔踩著泥土砌成的阶梯走向丘陵顶端,登时眉头一紧——他看到上方的营帐正在起火燃烧。
“凡伦蒂娜!”
他赶紧呼唤著被敌人囚为人质的战姬之名。
“我在。”
他的呼唤即刻传来回应,让堤格尔吓了一跳。他回过头,看到一身洋装沾满了泥土的凡伦蒂娜就站在身后。
凡伦蒂娜不仅平安逃出了被囚禁的地方,而且已经下了山丘来到这里。
“你该不会是使用了龙技吧……?”
堤格尔压低了音量小小声询问,但凡伦蒂娜却以可爱的动作歪著头。
“我不是说过,使用龙技很消耗体力的吗?不是啦。”
她凑到堤格尔耳边,小小声说:
“我只告诉你唷,其实我放了火。”
“放火?你怎么有办法放火?”
萨克斯坦军说什么都不可能允许她身上携带引火的工具。
“你看了我,没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听到凡伦蒂娜这么说,堤格尔一愣一愣地看著她,但还是摇摇头。而凡伦蒂娜则嗤嗤地笑了一声,再次开口:
“请留意我的全身。”
堤格尔于是从头到脚仔细地审视了凡伦蒂娜。尽管现在的他已经适应漆黑的夜色,但光靠月光、星光还有火光这等光源,实在很难看出什么——不过堤格尔还是发现了,凡伦蒂娜那身洋装上没有她一贯别在身上的玫瑰花。
“你该不会是用那几朵人造花生火吧?”
“答对了——”
凡伦蒂娜笑著指著自己的洋装说:
“只要用那朵花的两根花蕊夹著花瓣摩擦,很快就能生火喔——”
堤格尔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试著回想之前捧著那朵假花时候的触感,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异状。
凡伦蒂娜来到萨克斯坦军中,将她的那把镰刀形龙具交给萨克斯坦军的部队保管,然后被带到了山丘要塞顶端的一顶营帐内。她没有遭到捆绑以箝制行动,不过只能在营帐内等待克吕格带兵凯旋。
营帐内只有一对桌椅及桌上的葡萄酒等少许物事。而营帐之外则有十名士兵轮流看守,并有九十名上兵在山丘要塞中的各个要点待命。凡伦蒂娜取下玫瑰,在裙子里摩擦。
“营帐里摆了枕头和椅子这类容易燃烧的东西,我利用这些东西烧出浓烟,接著就趁乱溜出了营帐来到这里。虽然我可以把我的龙具召唤过来,不过这么一来就真的必须杀出一条血路了。”
对方派了百人看守凡伦蒂娜,反而变成一场灾难。营帐忽然起火,呛出浓烟的情况让士兵们内心的混乱加剧。
解释完之后,凡伦蒂娜带著疑惑的表情望向堤格尔。
“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赶来救我了呀?”
“这不是当然的吗?”
堤格尔答应凡伦蒂娜,只要他们击溃萨克斯坦军,他便会赶来救援。此时,这位黑发战姬说话时尽管笑著点头,但似乎根本没打算倚靠堤格尔。
而她嘴上扬起令人难以摸透的笑容之后,接著更是将身子靠到堤格尔身上,让堤格尔慌张地开口询问:
“你怎么了吗?是哪里受伤了吗——”
“我累了。”
她带著微弱得几乎要听不见的声音说:
“我不是说过我体弱多病吗?可以请你背我吗?”
“……可以等一下吗?”
堤格尔带著有些困扰的表情询问。他的箭筒还留有箭矢。而现在卢特司骑士团也还正与萨克斯坦军的士兵作战。在让敌军投降——或者将他们全部扫荡殆尽之前还不能休息。
“一位好的指挥官,是不会抢走部下的战功喔。”
凡伦蒂娜伸出纤细的手腕搂住了堤格尔的颈子。事实上,现在的战局情势确实是偏向卢特司骑士团这方没错。
“……好啦。”
堤格尔没办法,只好背起了凡伦蒂娜。虽然他觉得凡伦蒂娜看起来还很有精神,但也许真的累了。他同时也心想,应该要先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距离这里最近也最安全的地方,应该是丘陵顶端了吧。
丘陵顶端虽然还有敌人,但友军也多。而另一方面,要是离开山丘要塞,四周都是一片漆黑,甚至有可能有尚未丧失战意的萨克斯坦军士兵埋伏。
凡伦蒂娜身上只穿著一件洋装,柔软的身躯直接贴在堤格尔的背上。虽然堤格尔身上穿著皮甲,但也能厩觉到背上充满弹性的触感。
在快要抵达丘顶的时候,凡伦蒂娜突然问道:
“欸,你为什么会采纳我提出的第二个提议呢?”
“因为我觉得这个提议可行。”
堤格尔带著严肃的表情回了话。但随后也显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说:
“不过如果我不知道你的龙具所拥有的能力,应该也不会采行这样的作战方式。”
这个作战的问题点在于,若是萨克斯坦军希望能够得到值得信赖的担保,凡伦蒂娜便需要成为人质,滞留在萨克斯坦军的营地。而在这场仗结束之后,她绝不可能平安无事。她不只会丧命,在遭到杀害之前肯定也会受尽凌辱。
然而,凡伦蒂娜拥有能让她瞬间移动到他处的龙具。虽然这也不能保证她绝对安全,但至少是值得一试的赌注。
“不过这样的作战方式只有这一次了。你逃离敌营的方式实在太危险了。”
“你这么说很失礼耶。”
凡伦蒂娜不悦地举起右手拧了一下堤格尔的耳朵。
他不由得哀叫了一声。
◎
笼罩著大地的夜色逐渐变得稀薄,黎明很快就要来临。
蓝色的天空下,拖著疲惫身躯移动的萨克斯坦军士兵就有如一幢幢黑影。
克吕格一面重新整编部队,一面让还有余力的士兵组成侦察部队,一一派遣出去。尽管此时这位灰发将军身上也是沾满了鲜血和泥土,疲惫不堪,但在休息之前还有许多的事情非做不可。
现在克吕格军来到战场以南的十贝鲁斯塔(约十公里)处,旗下的士兵约一万三千人。单就一个晚上就损失了三成以上的士兵。
——不对,部队总数应该再多估一千才对。
一场夜战败逃,加上漆黑和混乱之中走失的士兵应该也不在少数。不过由于这一带是地形起伏比较平缓的草原,失散的士兵要找到克吕格率领的部队应该不是难事。
一场大败之后,这群士兵仍愿意跟从克吕格的指挥。这支部队置身异地固然是原因之一,但这位出身平民的将军拥有相当的人望才是主因。
不久之后,侦察队回来了。根据报告,月光骑士军几乎没有离开战场。克吕格望向东方泛白的天空,脑中开始思索。
“好了,敌人会怎么行动呢……会追击我军吗?还是会往布琉努的王都移动?抑或者是为了迎击施密特卿的部队朝西方去呢……”
这位灰发将军判断,敌人应该会前来追击他们。毕竟这支萨克斯坦部队虽然人数大减,但仍有超过一万名兵力,不可能放著不管。
而面对自己率领的部队该如何行动,克吕格也早已经决定好了。
“我们往南去吧。”
这支克吕格军原本就是为了留在南方吸引敌人部队的存在。而月光骑士军若是为了追击他们南下,也可以达到让月光骑士军远离施密特军的目的。
而克吕格身上另外还有一个无法忽视的问题——他部队的粮食和燃料全都遗留在山丘要塞。现在要塞沦陷,这些粮食和燃料也就全部没有了。
若要填饱一万大军的肚子,光是袭击城镇和村庄是不够的。尽管这么做可以撑个一、两天,但马上就会面临物资匮乏的情况。他们唯一的选择是等待涅梅塔库和南方港都运送补给,或是击破月光骑士军取回那些物资。
克吕格军抬头仰望著缓缓爬向天空中央的太阳,逐渐往南方的城镇移动。
这支部队在进入波瓦尔平原时停了下来。这片平原除了一处隆起的小丘陵之外,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他们准备在这里等候月光骑士军的追击。
清查之下,部队中的长枪和短剑都还够用,但十字弓的数量则不满一千;就连弩箭也少了许多,总量甚至不到五百。在败逃之际,重量较重的十字弓经常会被士兵们拋弃。
这情况难免让克吕格觉得失望,但现在不可能回去拿回来了。毕竟能用的武器应该都会被敌人捡走,他们只能思考在这个情况下的作战方式。
小丘陵上能够配置的部队顶多五百人。克吕格在丘陵顶端和底部各设置了几个营帐,同时向南北两方各派出了一批侦察部队。
——来自涅梅塔库的补给,应该明天就会运到山丘要塞了。
这里距离山丘要塞南方二十贝鲁斯塔(约二十公里),照距离和时间推算,这批运送食物和水的运输队,在今天应该会抵达这个位置。
这位灰发将军没将这件事告知旗下的将士。因为若是运输队遇到了什么意外而有所延迟,这情况将会大幅减损部队的士气。
他让士兵们在丘陵底部休息,同时叫来了两名部下。
“你们带著一部分资金跟粮食,然后各带两名士兵。”
他要其中一人赶往施密特军所在的位置,将他们所遭遇的情况告知施密特军。
“听清楚了,吉斯塔特王国派遣两名战姬以及部队支援布琉努王国的事,一定要告知施密特卿。”
而他则要另一人前往王都尼斯。
“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无所谓,一定要设法让这个留言传递整个王都——‘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其实是吉斯塔特王国的傀儡,他是带领吉斯塔特的军队前来瓜分布琉努王国的土地的’。所有尼斯的王宫贵族以至于平民百姓,全都要知道这个消息。”
凡伦蒂娜提出的计策给了克吕格灵感,若是让王都方面与堤格尔之间产生嫌隙,这情况将能为萨克斯坦王国带来有利的局面。
而这位灰发将军在派遣了这两名部下带队赴任之后,抬头仰望清澈的蓝天,喃喃自语了起来:
“一天……”
他渴望能够得到一天份的部队粮食和时间,以及充足的物资。只要一天就好。
若是他的期望能够实现,眼下的这座小丘陵也可以变成坚固的要塞。此时他脑中已经浮现出几张符合这座丘陵地形及大小的要塞平面图。只要能在这里搭起山丘要塞,那么不论对手是布琉努王国的骑士团或是吉斯塔特王国的部队,他都有自信不会输。
然而,现在没有足够的物资。就算有,他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动用手边的这支部队筑城。因为若是因此消耗掉精力,真正打起仗来却无法做出有效的行动,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半刻钟过去,朝南方出发侦察的部队回来了。
“来自涅梅塔库的运输部队载运著粮食和水朝这边过来了。”
做出回报的士兵脸上扬起了充满喜悦的笑容。克吕格尽管也只是傲然地点点头,但他心里的感受其实就和这名士兵一样。
然而,他们收到的不尽然是好消息。朝北方前去的侦察部队回来之后,做出了以下报告:
“敌人正朝著我们这边过来了。根据估计,数量应该不到一万。”
站在丘陵上的克吕格,在接到报告后眯细了眼睛,朝著远方望去。他看到不远的地方有一团如同黑色棉絮般的物体,那应该就是月光骑士军了。
“来了呀。不过这倒不是怀事。”
克吕格嘟哝了一声,随后告知部队食物跟水不久就会送到。但同时也告知他的部属们,敌人正在逼近。
“布琉努人与吉斯塔特人似乎是不打算给我们吃饭的时间——告诉所有士兵,为了待会填饱肚子,解饿解渴,也为了洗刷前一战的屈辱,一定要打赢并活下来。”
不久之后,克吕格军阵营中便传出声声雄壮的吶喊。
萨克斯坦军的战吼乘风传入了月光骑士军的耳中。
堤格尔带著部队夺下山丘要塞之后,安排将士们轮流休息吃饭。随后重新调整部队编制,安排了一千兵马看守山丘要塞,其余便对败逃的萨克斯坦军部队展开追击。这支部队说是说已经轮流休息过,但其实众人连冲澡擦拭身体的时间都没有,月光骑士军的将士们身上依旧满布著血渍、汗渍和泥沙。
“敌人的士气还真是高昂呀。”
堤格尔骑著马带领著部队走在最前方,看到眼前的状况忍不住蹙起眉头。敌人还有这么高昂的士气,实在不是他乐于看到的。而且现在就双方的兵力来说,敌人还是高出一截。
骑马与堤格尔并行的艾莲看著他问:
“感觉不像是因吞败而激动的样子……现在怎么办?”
“我们要在这里跟他们对决。”
堤格尔的回话的声音中夹带著坚毅的决心。他不能再多给克吕格多余的时间跟余裕。
月光骑士军在夺得山丘要塞,看过整座要塞的结构之后,就连马斯哈和夏耶都忍不住为之惊叹。
“拥有这样一座要塞,我们若非想出奇策,根本打不赢他们。”
马斯哈带著一副颤动的灰色胡须吐出了呢喃。而夏耶那张充满威严的脸庞也眉头深锁,身子微微打颤。
“虽然很不甘心,但这座山丘要塞真的建得很出色。”
为了有利于部队迅速从丘陵上方往下方移动而铺设的阶梯、为了阻断敌人行动而搭起的墙壁、为了分断敌人的部队而设置的栅栏跟通道……这处要塞就连细节都十分讲究,让面对这座山丘要塞陷入苦战的布琉努战士们不得不承认它的优异之处。
“这些设施能为我们带来正面助益吗?”
听到堤格尔开口询问,卢特司骑士团的指挥官摇摇头。
“不行,这座丘陵地上的墙壁以及阶梯等等设施,若不维持现在这个结构就无法有效利用。我们只能放弃这些东西了。”
月光骑士军得到的这座山丘要塞,毫无疑问就是由克吕格这位萨克斯坦将军设计出来的。而他们作为抵御萨克斯坦军侵略的布琉努王国部队,接下来非得在克吕格搭建出一座新要塞之前将之击破不可。
此时堤格尔下令要部队止步,同时重新整理编队,将总数不满八千人的部队区分成了中央军及左右两翼等三个阵营。
中央的主力部队由布琉努贵族的四千军队构成,右翼是来自古斯塔特的两千大军。而左翼则是卢特司骑士团的两千骑兵。
中央的主力部队由堤格尔担任指挥官,而马斯哈负责辅佐。右翼的吉斯塔特军由艾莲指挥,莉姆从旁协助;左翼的骑士团则是由夏耶指挥。
“马斯哈卿,为了以防万一,我有件事情想请您帮忙准备。”
堤格尔将他想到的事解释给马斯哈听,而马斯哈则蹙起了眉头,但没有拒绝。敌人的兵力较多,该做的准备还是要有。
于是,就在堤格尔整军备战的时候,艾莲骑著马从部队中穿出来。她的银发随风飘逸,来到了堤格尔面前。
“我们准备好了喔。”
看到她带著灿烂的笑容这么说,堤格尔脸上不由得露出了苦笑。报告这件事是传令兵的工作,不是身为指挥官的她该做的事。艾莲明明清楚这点,却还是亲自跑了一趟。
“谢谢你。”
堤格尔也对著艾莲投以笑容回应,同时也对艾莲的心意感到开心。
“话说,我有件事想提醒你一下……”
此时,艾莲的笑容中浮现出了些与阴郁的神情,靠到堤格尔身边说:
“凡伦蒂娜那家伙,她说她身体不舒服,要在右翼部队后方待命——而且还是坐在她那台双头马车里面。”
堤格尔一时之间听傻了。他两刻钟前才和黑发战姬碰过面,当时的凡伦蒂娜怎么也看不出来有身体不舒服的样子。
不过现在也不好质问她。一方面没有时间这么做,再者,如果凡伦蒂娜真的不舒服,届时可不是道个歉就可以了事的。
“唉,算了,她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
堤格尔借由这样的说法试著安抚艾莲。然而这位银发战姬却半眯起了眼睛瞪著他。
“听说你在山丘要塞里面背著她走啊?”
堤格尔听了瞪大了眼睛。大概是卢特司骑士团的人说的吧。看到他慌张的模样,艾莲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了愠怒的反应。
“你该不会也被她笼络了吧?”
“我对天上诸神跟你发誓,绝对没有这种事。”
听到堤格尔回话回得这么干脆,艾莲不由得显露出混杂了敬佩和无奈的表情看著他。
“你也太夸张了吧?为这种事情劳驾诸神奉陪,可是会让祂们很困扰的。”
“只要能博得你的信任,就算惹得天上诸神不开心也是值得的嘛。”
看到身旁这位红发青年耸了耸肩这么说,艾莲也笑了。看来她不生气了。
“堤格尔,右翼部分就交给我跟莉姆,你就专心指挥全军。有马斯哈卿协助,我想应该没问题。不过你可不要过度勉强自己喔。”
听了艾莲的话,堤格尔也笑著开口:
“你才是,不要太轻率地把指挥工作丢给莉姆,然后就冲出去呀。”
“这什么话,我只是无论何时都不会放过掌握到的胜机而已。”
“我也是。”
堤格尔对著艾莲伸出手,而艾莲也伸手回握。这位银发战姬由于总是手握长剑,因此触感偏硬,但这样的触感同时也带著让堤格尔觉得安心的体温。
他很希望自己的手也能给艾莲这样的感受。
一会儿之后,双方不约而同地抽回了手。堤格尔一对黑色的眼眸与艾莲的红眸彼此四目交会。
“等会见。”
两人吐出同样的词句之后,艾莲便勒马调头离去。
当月光骑士军完成部队重新整编的工作时,萨克斯坦军也完成了布阵。
在昨天的战役中走失的士兵们与部队会合之后,克吕格将这支总数约一万四千人的部队分成了五支部队。丘陵顶端的指挥群五百,丘陵前方的中央部队七千,右翼三千,左翼三千。另外再在后方配置五百人的预备兵力。
月光骑士军于是开始朝向山丘,及四周按兵不动的萨克斯坦军缓缓前进。万里无云的天空下,三国军旗在风中翻飞。太阳逐渐攀向中天时,两军展开对峙。
“诸神之王佩尔克纳斯、战神特里格拉夫,请守护我等的这场战役!”
“雷神索尔、智慧之神佛旦,拥有羽翼的少女们呀!请守护我等!”
于是,月光骑士军与萨克斯坦军各自开始前进。
吉斯塔特军率先朝著敌军洒下箭雨,而布琉努军的士兵们也持著弓箭朝敌方放箭,或者以投石的方式攻击。对此,萨克斯坦军的士兵举起了圆盾抵挡。
当弓箭战告一段落之后,萨克斯坦军的中央阵营开始前进——这种前进的方式确切地说应该是突击。
他们发出宛如野兽般的怒吼。握紧手中的长枪和短剑,凶猛地扑向布琉努军。
月光骑士军的中央阵营在对方夹带骇人的气势冲撞之下,队形差点崩溃。毕竟敌人的数量原本就多过月光骑士军,而月光骑士军的中央阵营只能承受著损伤逐渐后退。
堤格尔咬著牙待在中央阵营后方,观察著部队前方的战况。尽管麾下的士兵们英勇奋战,但在对方骇人的气势之下,接连有士兵带著狂喷的血雾而倒下。
“堤格尔,快了。”
待在一旁的马斯哈开了口。堤格尔点点头,同时下达了命令。
中央阵营后方待命的两百名士兵接到命令,于是开始动作。他们没有穿戴镗甲,而是手持十字弓。负责指挥这支部队的人是马斯哈的儿子葛斯伯。
葛斯伯率领这两百名士兵划出了一道弧线,移向敌军敌军右侧。身为部队长的葛斯伯身上也配戴了十字弓。
“放箭!”
弓弦弹射,两百枝弩箭飞向空中,让萨克斯坦军的部队发出了哀嚎。
“……这东西真不得了!”
葛斯伯感受到十字弓击出之后在身上留下的反作用力,不由得发出了感叹。
山丘要塞一役结束之后,葛斯伯向堤格尔提出建议,希望堤格尔能够考虑使用萨克斯坦军逃亡时遗弃的十字弓和弩箭。由于他和堤格尔有交情,对于弓箭和十字弓也没有偏见,因此才能提出这样的建议。
在得到堤格尔和马斯哈的许可之后,葛斯伯于是兴致勃勃地展开了行动。他只花了半刻钟的时间便召集了一群愿意使用十字弓的将士,于是组织出了这支部队。
葛斯伯率队放出的十字弓齐射短暂地制止了萨克斯坦军的猛攻。十字弓放出的弩箭击中了萨克斯坦军士兵的手脚,让他们纷纷倒地,发出了痛苦的哀嚎。但这些伤患的哀嚎丝毫没有传入任何人的耳中,就连同部队的同僚也满不在乎地踩过他们的身子继续前进。
而这时候,布鲁烈克伯爵率领的两乾骑兵趁势发起突击。这支骑兵队同样也是事前在后方待命的部队。而葛斯伯的部队展开行动,也是布鲁烈克伯爵的骑兵队行动的信号。
“不要让吉斯塔特人出尽风头!看我们让对手见识一下布琉努人的厉害!”
这支骑兵队杀向了萨克斯坦军的左侧。布鲁烈克的栗色自然卷发在风中晃荡,他挥舞著宛如柴刀般的巨剑,接连砍倒了萨克斯坦军的士兵。
忽然遭受正面及左方两方的攻击,萨克斯坦军的中央阵营终于停止突击。对堤格尔来说,双方中央阵营交锋的场面只要维持胶著状态即可。他要让自军左翼与右翼部队击溃对方左右两翼阵营,最后以包围歼灭战的方式消灭对手。
然而,战况出乎他的意料。萨克斯坦军的左翼与右翼部队展现了非比寻常的韧性。一旦卢特司骑士团进攻,他们便向后退去,在重新调整队形之后再次前进。而右翼的萨克斯坦军在面对艾莲率领的吉斯塔特军时也出现同样的反应。
这情况让处在部队前方挥舞著银闪的艾莲不悦地啐了一口:“真是一群难缠的对手。”
萨克斯坦军的两翼部队是由人在丘陵顶端的克吕格指挥的。
事实上,他这名将军的真正过人之处就是用兵的弹性。也唯有他这样的特质才得以让之前搭建的山丘要塞不只是一座临时据点,而是能够将敌人拉入要塞中加以歼灭的城堡。
“布琉努人以为只要在草原上迎战,他们的骑士就是最强的吗?”
克吕格站在丘陵顶端,不屑地吐了一句。他将七千兵力集中在中央阵营,原因就是深信自己可以从远处妥善指挥左右各三千人的部队。
“我们就这么压垮对手吧。”
慢慢地,月光骑士军的气势被萨克斯坦军压过。
堤格尔站在中央阵营后方,拚命地思索著有无其他办法。然而,就算他冲到部队前方把身上的箭矢射光,恐怕也是几乎不可能改变这个颓势。即使加上葛斯伯与布鲁烈克的部队自左右两侧攻击萨克斯坦军,应该也无法压倒对手。
——这样的话……
堤格尔将目光挪到萨克斯坦军指挥阵营所在的丘陵地上。丘陵周围的防御相当薄弱,若要改变现在这个战局,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掉对方的总指挥官克吕格了。
“马斯哈卿,不好意思……”
他转头面向身边这位老骑士开了口。马斯哈像在表示‘果然如此’的意思般叹了口气。
“你实在是不适合担任部队的总指挥官啊。老夫真希望你能够学学蕾琪殿下。”
“如果能够分配到一个更轻松的职务,我可是再开心不过了。”
听到堤格尔这么说,老伯爵哼笑了一声。但他也随即恢复成严肃的表情接著开口:
“老夫说再多,你恐怕是也不会听……但要是你失败了,就牺牲几名士兵逃回来吧。”
尽管这番话看起来严厉,但马斯哈是认真的。因为堤格尔对于这支月光骑士军来说,就是如此重要的存在。而这位红发青年也绷紧了神经用力点头。
当他准备好了之后,便带著中央阵营后方的三百名士兵展开了行动。
堤格尔的战术一定得速战速决,否则要是拖得一久,月光骑士军的中央阵营就要崩溃了。他率军穿过布鲁烈克伯爵的部队侧边,带领三百骑兵朝著目标狂奔。
耳边传来各处凄厉的哀嚎。放眼望去,地上到处都是尸体。有布琉努人,亦有萨克斯坦军士兵。
萨克斯坦军的中央阵营每当展开猛攻的同时,就会完全离开山丘,这给了堤格尔的部队可乘之机。
他不经意地望向右方,看到一名骑兵从吉斯塔特王国的部队中飞奔而出。这人有著一头银发和一对红色眼眸——是艾莲。
“你在干什么!”
堤格尔对著她大骂了一声。然而,艾莲一脸若无其事地驾马跑到了堤格尔身边。
“我把部队交给莉姆指挥了。就跟你一样。”
听到她这么说,堤格尔登时哑口无言。然而,他也随即转换了思考,将目光从艾莲身上抽离开,挪到前方的丘陵顶端。
“我想对方应该有部署十字弓部队才对。而我的艾利菲尔应该可以挡下大半的箭矢。”
听到艾莲这番话,堤格尔摇摇头。
“不行,这里不能藉助艾利菲尔的力量。”
除了十字弓部队之外,克吕格或许还有其他防御手段。若有,那么届时才需要仰仗艾利菲尔……当堤格尔做了这番解释之后,艾莲任风吹拂那头银发,带著那一双疑惑的眼神凝望著堤格尔。
“我知道你的想法,但你有其他办法吗?”
堤格尔听了点点头。
克吕格站在丘陵顶端,默默俯看著底下一支三百人左右的骑兵队朝著这头逼近。而其中亦有他之前见过的那位银发战姬。
此时的他心想,能否击退这支部队,应该就是胜负关键了吧。
克吕格下令要身边待命的五百人部队架好十字弓。每一张弓都上满了弦,无论对手从哪里攻过来,他们都可以即时迎击。
——无论你们想从哪里上来,只要踏入这座丘陵,数百发的弩箭就会朝你们飞过去。
然而,月光骑士军没有踏入山丘。他们沿著丘陵外侧奔跑,随后更是逐渐放慢了绕行速度。
堤格尔将三枝箭矢搭到了黑弓上。三把箭镞均燃著火焰。
另外,他也下令要骑兵队备好投石索,但投石索前端装的并非石头,而是装了煤油的袋子。火跟煤油都是他事先请马斯哈准备的。
堤格尔松开弓弦放出箭矢。三枝火箭带著炯炯火光划出漂亮的拋物线飞向空中。
——三百阿尔昔……
克吕格在心里惊叫了一声。
他原以为这个数字是被人渲染夸示出来的。但眼前的事实却更令人震惊。
火箭划过空中,随著重力牵引而向下落,插在丘陵山腰的地面上。
时值春季的丘陵地上长满了翠绿的花草,这些花草即刻升起了野火。
随后。堤格尔率领骑兵队也即刻掷出了油袋。这些煤油袋虽然没有堤格尔射出的火箭飞得那么高,但也全都落在山腰上。
“他们打算用火攻吗?不过山腰上的火怎么可能烧到这里……”
堤格尔让并排奔驰的骑士帮忙备火,再次将火箭搭上了黑弓。每当他施放出火箭,山丘上的野火面积便扩大。看到野火中升起的几道黑烟之后,克吕格忽然发现堤格尔的目的。
“不是火攻!他要的是烟……”
克吕格忍不住唉了一声。但他也随即斥责了陷入混乱、显得狼狈的指挥阵营士兵。然而,面对敌人制造出来的火和烟,他其实也一点办法都没有。除了离开这座山丘,他实在没有其他主意。黑烟遮蔽了士兵们的视线,刺激著他们的眼睛和鼻子。
堤格尔率军奔驰在丘陵外围,持续扔掷煤油袋。火势持续扩大,烟的量也持续增加。
笼罩在烟雾之中的丘陵放出了弩箭,但这些弩箭没有瞄准,只是慌忙之中的胡乱射击。
“——突击!”
堤格尔大喊了一声,同时艾莲与身后的骑士们也即刻发出了吶喊,大举冲上山丘。
此时,黑烟之中萨克斯坦军的士兵也举著长枪和短剑朝著月光骑士军冲了过来。但两军正面交锋,步兵终究敌不过骑兵。萨克斯坦军的士兵被骑兵连人带马的冲撞轰倒在地面上打滚,甚至有人被撞入了火中。
堤格尔带著骑兵部队直奔山丘顶端,再顺势冲下山坡。现在山丘上弥漫著大火和黑烟,不能停下脚步。
随后,堤格尔的部队找到了克吕格。
——在那里吗……
在距离稍远的地方,克吕格在十名士兵们守护之下正往山坡下跑去。堤格尔取出箭矢,搭上黑弓。
一阵风吹来,短暂吹散了黑烟。堤格尔抓准了这个时机,松弦放箭。
箭矢划出一道曲线直奔向克吕格,一箭刺穿了他的咽喉。
这位灰发的萨克斯坦将军随即踉跄倒地。
克吕格戚觉到颈部遭受冲击时,身体即刻便倒向地面。
他的喉咙发不出声音,身体逐渐失温冷却。
——我要死了吗……当他脑中浮现这道想法时,犹疑的视线捕捉到了一同掉落在地上的两颗骰子。看来骰子是在他倒地的同时从袖子里掉出去的。但骰出的点数……他看不清楚。
克吕格伸手欲捡起骰子,却够不到目标。骰子就只落在起身走个三、四步便捡得到的地方,现在看起来却像是无比遥远。
——啊啊……
口中呼出不成声的气息。他想搭起一座无敌要塞的梦想,此时已经不可能实现了,这让他感到十分不甘心。
脑中浮现出留在故国的家人形象。他想向这些家人道别。
同时,他再次试著伸手欲抓他的骰子,但仍旧无法触及……
汉斯.冯.克吕格就这么气绝身亡。
克吕格死后,波瓦尔平原一役就此告终。
萨克斯坦军的士兵得知部队总指挥官战死,接连扔下武器投降;尽管还有人继续抵抗,但这些人不是被同伴说服一起投降,就是被月光骑士军打倒。
投降的萨克斯坦军士兵超过了六千人。而统领他们的人是克吕格的副官。
堤格尔低头看著这名副官,淡淡地说:
“我没打算俘虏你们。请你们把同僚的遗体下葬之后,就从南方沿岸的港口回去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位副官仿佛觉得这是在侮辱他们,回话时语带颤抖:
“如果俘虏我们是一种麻烦,那就杀了我们不就好了吗!如果你放了我们,我们可是要朝西方去,跟友军会合的!”
“如果你们想死在战场上,那就这么做吧。不过我想问你,你们不把总指挥官的遗体送回祖国去吗?”
听到堤格尔这么问,副官低头丧气地垂下了肩膀。此时他那张沾满鲜血和泥沙的脸庞流下了眼泪,随后也听从了堤格尔指示。
对月光骑士军来说,要处理六千名俘虏是个麻烦。
一旦有了俘虏,他们就需要为他们准备食物,也得担心俘虏逃走。而若是中途放弃这些俘虏,更有让其沦为盗匪的危险。
虽然找个大都市将俘虏卖给墨吉涅的奴隶商人,这些问题就可以马上迎刃而解,同时还能一举获得大笔资金;但堤格尔就曾经历过俘虏生活,如非必要,他实在不想这么做。
因此,堤格尔希望他们能够回到自己的国家去。
山丘上的野火在月光骑士军和萨克斯坦军的协力下顺利扑灭了。其后,萨克斯坦军和月光骑士军分别将同僚的遗体埋在丘陵的南北两侧。
月光骑士军的死者未满一千,但来自亚尔萨斯的士兵有三人阵亡。堤格尔表面上虽是默默埋葬了他们,但事后也委托了其他来自亚尔萨斯的士兵们代为凭吊。
完成同僚的下葬工作,也做过休息后,部队重新完成了编制。艾莲对著堤格尔开口询问:
“好了,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呢,堤格尔?”
此时堤格尔能做的选择有四——
一是前往南部沿岸的港都,二是往涅梅塔库行进。
三是将马首转向西方,出面迎击另一支萨克斯坦大军。
四则为率军直指王都尼斯。
“——我们往王都去吧。”
堤格尔带著沉稳的语气说。他认为,若是将他们击退来自南方的萨克斯坦军这个消息带回王都,一定能借此提振王都方面的士气,同时也能令蕾琪公主安心。再者,堤格尔也必须让部队休息,否则不可能与其后的五万大军作战。
但堤格尔不知道。
克吕格前一刻才派兵前往布琉努的王都尼斯,施展了一个计略。
“打完了呀?”
凡伦蒂娜在马车里稍稍伸了一个懒腰,带著呵欠地嘟哝了一声。
从波瓦尔平原一役开始,直到结束,她都躺在堆满了抱枕的马车车厢里睡觉。尽管那一身纯白色的洋装因此爬满了皱摺,但她对此似乎一点都不介意。
“一起行动下来,这人还真是一如预期地那般有趣呀。”
凡伦蒂娜透过马车车厢内的小窗子望向窗外,吐出一句呢喃。
她不知道维克特王派遣她来此,究竟怀著何种打算。
这似乎和之前打算削弱战姬战力的状况有些不同,所以,也可能是维克特王想趁著她不在的时候,对奥斯特罗德公国有所动作。
——若真是如此,那倒也可以让我有理由单独跟维克特陛下说话,其实也没关系。
总之,目前她最感兴趣的还是布琉努王国与萨克斯坦王国这一仗的结果,还有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究竟会如何行动。
“真令人期待呀,冯伦伯爵。”
这声呢喃之后,她才想起该称呼这位红发青年为堤格尔,以及艾莲的副官称他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卿。
——下次就用这个话题来调侃他吧。
这位黑发战姬打算充分活用接下来的机会。
◎
吉斯塔特王国的王都席雷吉亚与莱格尼察公国之间有一块荒野。
一名女子出现在此处。
她的左右手各持著一把红色与金色的短剑。
“这就是龙具……”
她带著惊讶的脸庞望著手里的两把短剑。
这两把短剑是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的。宁静中,短剑在她心里呼喊著:
——汝将成为新的战姬。倘若汝愿意接受这个命运,请接下吾等。
这位女子是旅行的佣兵。但她其实并未积极寻求新的战场,因此也许该说,佣兵只是她之前的身分。她是曾受顾于一些小村落,以剿平栖息在森林和山里的盗匪,但由于她不是那么缺钱,所以也没有为此而拚命。
“这么说起来,韦沙隆最宝贝的那个女孩好像也成为了战姬了嘛。名字是……叫做艾蕾欧诺拉吗?”
她仿佛这才想起这件事似地吐出一句呢喃。
过去曾有一个名为‘白银疾风’的佣兵团。女子并非该佣兵团的成员,只是她与该佣兵团的团长韦沙隆个性相当契和,经常在工作上协助他,也常反过来受他帮忙。
而这个‘白银疾风’佣兵团中有一个不像佣兵的女孩,名叫艾蕾欧诺拉,据说是韦沙隆捡回来的。
现在‘白银疾风’佣兵团已经不复存在,而韦沙隆也已经辞世。
但几年前,她曾听说这个叫艾蕾欧诺拉的女孩成了战姬。乍听之下她觉得怀疑,但询问过亲眼看过该位战姬的人谈论这位战姬的特徵,似乎就是艾蕾欧诺拉没错。
——没想到我跟她一样都成了战姬呀……
女子将两把短剑插进了腰带内,迈步朝向王都。
她的名字叫做菲尼莉雅,曾是一位人称‘乱剑菲尼莉雅’的佣兵。
◎
琉德米拉·露利叶在奥尔米兹公宫内,收到墨吉涅王国的大军出现在吉斯塔特国境邻近处的消息。她是十天前从王都席雷吉亚回来的。
此时这位蓝发战姬坐在办公室内整理著麻烦的文件,带著颇为不悦的表情聆听著士兵带来的消息。
“福德尼要塞报告,马瑞夫河一带出现墨吉涅王国的五千大军。”
福德尼要塞位在奥尔米兹公国南方,该要塞以小型而坚固闻名。该要塞南方五贝鲁斯塔(约五公里)处有一条马瑞夫河,是为吉斯塔特王国与墨吉涅王国的国境。
“辛苦了,你今天下去休息吧。”
米拉慰劳了这名士兵,随后摇了摇桌上的钤唤来一名文官,要他为这名士兵安排一间房间,随后吩咐文官将地图带过来。
——好了,那帮人的目的是什么呢?
打从米拉听闻萨克斯坦王国发兵攻打布琉努的消息,她就觉得墨吉涅近期一定会有动作。问题在于,墨吉涅王国此举的目的为何?
究竟是真的打算展开侵略?抑或者和前年一样只是暂时观察情况?
不久之后,这名文官带了地图回来。米拉接过地图,将地图摊开置在桌上。
——福德尼要塞的驻军不到两千,而对手有五千。
福德尼要塞位在山腰上,西北两方都是险峻的山脉;就算对方派出五倍的兵力都难以攻略。但就算如此也大意不得。
——如果对方是真的打算进攻的话,绝不可能只有五千兵马,应该有五倍甚至十倍的兵力躲在后方待命。
半刻钟后,这位冻涟的雪姬召集了位高权重的骑士们展开一场军事会议。解释完福德尼要塞遭遇的状况之后,米拉带著理所当然的语气对著在场的骑士们说:
“我要带两千兵马前往福德尼要塞,诸卿也调度整理一下部队,随时准备出击。”
“战姬殿下,这种小场面不需要您亲自领兵出征呀。”
“可以请战姬殿下让我等有立功的机会吗?您就请留在公宫等待我军胜利的消息吧?”
在场的骑士均显得面有难色,但他们的眼神和声音中流露出的都是体恤主君的意念。米拉身为奥尔米兹公王,带著战姬身分亲自前往福德尼要塞,肯定会提振要塞驻军的士气,带领守军轻松驱逐墨吉涅的部队。
但战场上会发生什么事没有人知道。因此这些骑士还是希望米拉留在公宫。
对于部下的关切,米拉摇摇头。
“感谢诸位的忠诚与勇气,但我军未必会与墨吉涅军交手。所以为了调查清楚墨吉涅王国的真正目的,我一定得跑这一趟。”
另外,米拉也下令派出使者,通知邻近贵族与波利西亚的苏菲。告诉他们出现在福德尼要塞的墨吉涅军亦有可能是佯动,对方很可能另有目的,要大家小心戒备,必要的时候能够彼此通力合作。
同时,她也派遣了传令前赴沿路上的各大都市,吩咐各地领主准备食物、燃料,以及军队休息的场所。这么一来她便可以提升部队在奥尔米兹公国内的行军速度。
隔天早上,米拉将公宫内的事务委任给她所信赖的骑士及文官,带领两千兵马离开了公宫。
即便春季来临,公都内的积雪仍未完全消退,但愈往南行,沿路的积雪便愈来愈少。现在道路左右两侧的草原已经开出了鲜艳的花朵,表现出了春天的气息。
米拉带领的两乾兵马除了腰上插著短剑,另外还持有长枪或弓箭。他们穿著镶上铁片补强的皮甲,还有采行了同样处理方式的帽子。帽子遮蔽了两侧耳际,以避免脸颊和耳朵出现冻伤。
另外,手套和靴子里面也铺设了皮草。福德尼要塞虽位于南方,但搭建在山里,天候依旧寒冷。也是基于这个缘故,米拉遂吩咐随行的部队采行这样的装备。
而这位蓝发战姬自己身上则穿了以蓝色作为基调的衣著,搭配一件白银胸甲。白色的裙子外侧也覆盖著金属片,另外再穿上铁靴。而她手上持著冻涟,这把龙具能为她驱寒。
——墨吉涅的部队应该不擅长寒地战。从这点来看,出现在福德尼要塞南方的部队应该还是佯动吧……
四天后,米拉带著两千兵马抵达了福德尼要塞山麓。部队休息时,山上有百名士兵组成的部队下山。这支部队高揭著黑龙旗,和另一面白底斜摆著一把蓝色长枪的奥尔米兹旗,两面旗帜在风中翻飞。
他们是福德尼要塞的守兵。米拉要部队在此休息便是为了等待这支部队前来。
“没想到战姬殿下会亲自来到这里呀。”
福德尼要塞守兵的指挥官来到米拉面前,单膝跪地低头行礼。而米拉则挺著胸膛对他点点头。
“我正在等你。好了,我们往福德尼要塞移动吧。”
于是,在福德尼要塞守兵的引领之下,米拉带著两千兵马登上了还有残雪的山坡。约莫半刻钟后,座倚著白色天空与褐色山峰的城塞便映入了眼帘。
“恭迎战姬殿下的到来。”
一进城塞,城主列扎诺夫便即刻出来迎接。这城主年仅三十五岁,但却已经满头白发和满脸白须,让人以为他有相当年纪。而那副低沉嘶哑的嗓音,更加深了这样的印象。
然而,米拉知道这位列扎诺夫只是平常才用这样的嗓音说话。若是在战场上,这位城主的吶喊可是相当宏亮的。而这也是米拉之所以将这座要塞交给他掌管的原因之一。
“看你和这里的守军都还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现在状况怎么样?”
米拉脸上短暂地露出笑容之后,即刻板起了脸孔询问。
“现在墨吉涅军逗留在马瑞夫河畔。虽然有几个人渡河过来,但随后又马上游回去了。”
“你怎么因应?”
“我有派兵过去询问对方部队来到此地的用意,而对方说他们正在进行行军训练。”
列扎诺夫语带愤慨地回了话。激动的鼻息喷得脸上的白须大幅晃荡了一下。
其后,米拉随著这位白发指挥官一同来到要塞南方的城墙上。寒风拨动著她那一头蓝色头发和头发上白色的锻带。她用手拨开了锻带,朝著南方望去。从这里可以将马瑞夫河尽收眼底。
河面反射著春季璀璨的阳光闪闪发亮,河岸彼方凝聚著墨吉涅五千兵马形成的一团黑影。他们手中的旗帜描绘著一顶拥有一对公牛牛角的黄金头盔和一把长剑,这是墨吉涅王国的军旗。
“尽管从这里只看得到这批部队,但应该不只这些。”
列扎诺夫站在米拉身边,呼著口中的白烟说。米拉听了将目光从墨吉涅的部队上抽了回来,点点头回应:
“我也这么觉得。”
前年墨吉涅王国发兵攻打布琉努时,他们派出了两万部队作为先锋,另外还有三万的主力部队殿后。而这次这批五千兵马极有可能也只是试探情势。
拉斐亚斯在宁静中旋出了寒气,仿佛在呼应这位冻涟雪姬的战意。
两军对峙,究竟这种情况会继续下去,抑或者无可避免地上演一场激烈冲突?
结果尚无人可以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