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伦蒂娜是在用过早餐后,前往办公室处理政务约一刻钟时,收到这项报告的。
理应朝向帕耳图进军的爱荻莱妲军,忽然开拔到了王都附近,并向凡伦蒂娜宣示效忠。收到这项消息的黑发战姬,脸上难掩惊愕神情。
所谓爱荻莱妲军,乃是诸侯以「让王位继承权排行第四的少女登上王位」起誓所组成的联军。然而,身为爱荻莱妲的监护人、同时也是联邦领导者的切因贝尔和艾芮克,却在举兵的第三天反目成仇了。
两人之所以对立,乃是对于被推举为傀儡盟主的爱荻莱妲的看法产生歧见所致。
切因贝尔只将这名十一岁的少女当成满足自身野心的棋子,不过,艾芮克却是对她百般呵护。也许是因为艾芮克与她的父亲卡洛尔·罗迪纳有所往来,因而让他放软了心肠。
两人统领著军队,原本在逐渐增加势力的状况下前往帕耳图,但他们对于彼此的敌意却是与日俱增。
就在军队行进到距离帕耳图尚有两日路程时的该夜,切因贝尔的营帐里爆发了争执声。由于不久后传来了惨叫,几名士兵冲进营帐一看,只见两名监护人都流著血,倒卧在铺设在地的地毯上头。切因贝尔的额头被一剑劈裂开来,艾芮克的胸口也被一柄长剑贯穿。
根据其中一名士兵的报告,争执的起因是切因贝尔拿艾芮克对待爱荻莱妲的态度大做文章,揶揄他有恋童癖之嫌,而艾芮克则是在盛怒之下拔出长剑。但由于两人皆已丧命,是以真相永远地石沉大海了。
而失去统帅的诸侯们和士兵们则陷入了不知所措的窘境。爱荻莱妲军由十一名诸侯和约一万名的士兵组成,不过,剩余的成员之中却无人能掌握主导权。虽说有少数诸侯有统领全军的意愿,但却欠缺足以让其他诸侯心悦诚服的实力。
在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开了场毫无意义的会议,并有四名诸侯和三千士兵离去后,剩下的诸侯们才决定归顺于凡伦蒂娜的麾下。诸侯们为自己开脱的说法是,非难卢斯兰乃是切因贝尔和艾芮克的专断独行,他们所要纠弹的对象始终仅有尤金一人。
——也就是没人能掌握主导权对吧。
想不到他们居然只能挤出这种可笑的理由。
对凡伦蒂娜来说,她只能对这愚蠢的状况感到好笑。煽动切因贝尔和艾芮克组织爱荻莱妲军的,正是凡伦蒂娜。当然,两人对于爱荻莱妲的态度差异也在她的掌握之中。虽然她也预期过在进攻帕耳图之前就会闹内哄的可能性,但实际发生这样的状况,还是让她忍不住叹息。
不过,在凡伦蒂娜所推演过的状况之中,这还算是不错的结果。不仅爱荻莱妲军就此彻底消灭,甚至还有七千兵力成了她的所有物。
听说爱荻莱妲表现得相当安份,但她应该也是身不由己吧。毕竟无论是品行好坏,她仰仗的两位监护人都已经不在人世,留在她身边的尽是些不把她当一回事的大人。
——看来该攻打帕耳图了呢。
待做完报告的文官退下后,凡伦蒂娜静静地做出了决定。
自从她在几天前收到黑龙旗军兵分两路,其中一军留在比多格修,另一军沿著西方道路南下的报告后,就一直在思考要如何行动。
是该讨伐驻扎在比多格修的部队,还是该击破南下的军队?
凡伦蒂娜判断,留在比多格修的军队应该不会攻打王都,毕竟他们不可能有那股余力。北部中央至西北一带的诸侯,都表现出愿意协助黑龙旗军的态度,若是凡伦蒂娜派兵攻打的话,那些诸侯想必也会与黑龙旗军站在同一阵线吧。不过,若是黑龙旗军主动向王都出兵,那些诸侯肯定会犹豫再三。
然而,那批南下的军队的状况就不一样了。凡伦蒂娜精确地看出他们是以帕耳图为目的地,一旦他们从莱德梅里兹或奥尔米兹调度到足够的士兵,应该就会朝著王都展开进军吧。她得在状况演变至此前,先一步击溃这支军队。
在这个时间点上,凡伦蒂娜还不知道尤金已死的消息。不过,就算是得知这项资讯,她应该也不会改变目前的方针吧。
「——殿下。」
凡伦蒂娜对著在办公室角落读著一本书的瓦雷利唤道。
自从这名王子待在办公室阅读书籍至今,已过了将近十天的时光。起初,造访办公室的官僚们还会一脸困惑地向他敬礼,但到了现在,人们已经逐渐把王子待在此处一事视为理所当然了。
瓦雷利从来不会妨碍凡伦蒂娜办公。虽然他一天之中会向她搭话几次,但全都是为了解读看不懂的文字。对凡伦蒂娜来说,这点小事还不至于会妨碍政务。
这究竟是收到卢斯兰的命令后,以自身所及的范围在照顾王子呢?还是对于卢斯兰的赎罪呢?还是说,她是企图在这个空间里,打造出与她幼时环境相似的光景呢?就连凡伦蒂娜也不明白真正的原因为何。
她唯一知道的,是这样的形式并未让自己感到不快,也不会让她萌生松懈野心的想法。
受凡伦蒂娜呼唤的十岁王子,将原本盯著膝上书本的脸孔抬了起来。
「蒂娜,有什么事?」
凡伦蒂娜从座位上起身,走到了瓦雷利的面前。
「在下想趁现在向您汇报——再过几天,在下将会暂时离开王宫一阵子。在归来之前,会由在下的侍者们打理殿下的生活起居。」
倘若只是要出动奥斯特罗德军,凡伦蒂娜甚至有把握在今天以内就能完成动员。不过,爱荻莱妲军就没办法比照办理了——凡伦蒂娜得先亲手重新编制才行。除此之外,由于西部诸侯的部分人士也响应了她的号召,所以有与之会合的必要。
「你该不会要上战场吧?」
瓦雷利简短的质问让凡伦蒂娜微微一惊。瓦雷利露出了感到过意不去的神情,开口说道:
「我听到几个令人在意的词汇……我原本是不打算偷听的。」
「不,殿下,请您毋须在意。」
看到凡伦蒂娜摇了摇头,瓦雷利才像是放下心来似地放松了脸颊。接著,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开了口:
「蒂娜,你能借我一枝笔吗?」
待凡伦蒂娜自办公桌上取来笔后,瓦雷利将衣袖上的一枚银色钮扣拔了下来。接著他在钮扣上动了几笔,并把钮扣递给了凡伦蒂娜。她拿起来一看,只见上头以笨拙的笔迹写著『祝你好运』。瓦雷利以得意的神情说道:
「这是我在昨天看到的故事书里出现的字句。」
凡伦蒂娜先是凝视了手上的钮扣好一会儿,接著露出微笑询问王子:
「殿下,您喜欢阅读书本吗?」
「是啊,这都是托了蒂娜的福。」
瓦雷利露出了纯真无邪的笑容回答:
「在看过书之后,我瞭解了很多事。我一直不明白该拿内心的某个念头怎么办,也不知该怎么称呼那样的心情。不过,我现在稍微明白了一些。随著内心的思绪成形,我也头一次看清了长久困扰著我的烦恼。」
听到瓦雷利的话语,凡伦蒂娜有那么一瞬间睁大了双眼。少年拚命拣选字词,企图传递内心的喜悦和兴奋的模样,让黑发战姬察觉到一件事。
让凡伦蒂娜萌生野心的契机,是小时候在自己的宅邸里阅读亚斯瓦尔女王——瑟菲莉亚的故事时产生的。一直到那天之前,她从未想过世界上有所谓的女王存在。
然而,她错了。野心早在更久之前就孕育在她的体内。她仅继承了徒具埃斯堤斯之名、距离直系极为遥远的稀薄王家之血,住在王都之中的一处小小宅邸之中。而凡伦蒂娜自幼就看清了自己身处的现况,而且并不以此满足。
书中的故事,让凡伦蒂娜把浅浅抱持的梦想,给予了名为「女王」的方向。然而,梦想本身却是在经过漫长的时间后,在她的内心自然而然地形成的。
「……蒂娜?」
王子抬起了脸,望向忽然沉默不语的黑发战姬。这时,凡伦蒂娜将过去的情景塞到了意识的角落,向他露出了微笑。
「谢谢您,殿下,那在下就暂时借用一下您的好运了。」
说著,凡伦蒂娜对年少的王子恭敬地行了一礼。
◎
帕耳图的核心都市利托米什尔,是个有著乡村风情的城镇。
此地的住家以木造为主,受到石板铺设的也只有一条主街道而已。摊贩陈列的也都是些渔获、山菜和树果一类的商品。就连尤金的宅邸看起来也显得朴素。
「是个好地方啊。」
然而,造访利托米什尔的堤格尔却陈迤了这样的感想。因为在他眼里,此地的氛围和他土生土长的亚尔萨斯核心都市——榭雷斯塔的气氛相当神似。
不过,若是从现在的利托米什尔向镇外看去,就能感受到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这是因为有无数营帐像是要包围城镇似地设置在此,还有许多身穿盔甲的士兵们四下走动的关系。他们是奉艾莲和米拉前来的莱德梅里兹和奥尔米兹士兵。到这天为止,已经有两千四百多名的士兵聚集到了这里。
在抵达利托米什尔后,莉姆便二话不说地著手进行军队的编制。
虽然堤格尔、艾莲和葛斯伯都参加了尤金的葬礼,但唯独莉姆没有出席。她竭力主张「既然不知爱荻莱妲军何时会在帕耳图现身,就得有人去做准备」,并埋首在自己的工作之中。
午夜时分,莉姆待在设置在镇外的艾莲营帐之中,藉著油灯的火光打量著地图。她虽然连艾莲的职务都一手包办,但这时所有的工作都暂且告一段落,让她变得无所事事。她虽然打算就寝,但高昂的斗志让她全无睡意,只得眺望地图想像战场和敌军的动向,藉以分散注意力。
——无论如何,我都要守住帕耳图。
这时,她听到营帐外头传来了耳熟的说话声。起初莉姆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但由于对方再次搭了话,是以她略带困惑地给了回应。
「不好意思啊,在这种深夜时间前来打扰。」
走入营帐的,果然是堤格尔没错。
「我还以为您今晚会在玛丽娜大人的宅邸休息呢。」
「我让艾莲去处理那边的事了。」
堤格尔回应著,在地毯上头坐了下来。在脱去厚重的外套后,只见他的手里拿著葡萄酒瓶和两只银杯。青年似乎是将这些东西藏在外套内侧带进来的。
「能陪我喝几杯吗?」
「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莉姆察觉他是来安慰自己的,登时僵住了脸庞,讲话的语气也比平常更为尖锐。她虽然想说「请别理会在下」,但在开口之前,堤格尔先一步说道:
「我想听些尤金卿的事。」
莉姆蓦然一惊,在隔了短暂的沉默后,向堤格尔问道:
「……艾蕾欧诺拉大人是否对您说了些什么?」
「她说:『玛丽娜女士和艾莉莎就由我来应对,你帮我去安慰一下莉姆吧。』不过,我从宅邸走到这里的路上虽然想了很多,但还是不晓得该怎么安慰你。」
堤格尔将葡萄酒倒入两只银杯,毫不隐瞒地交代起来。
「所以我换了个方向思考。我想听听莉姆所知道的——在莉姆眼里的尤金卿是什么样子。我想知道更多关于那个人的事,不对,是非知道不可啊。」
现在的他,是尤金.舍巴林的遗志继承者。
那对绽放著真挚光芒的黑眼,正直直地看向莉姆。
莉姆吁了口气。她露出了蕴含少量无奈和多量感伤的微笑,同时发现「迫于无奈」可以作为说服自己的藉口。这是她该做的事。
她所认识的尤金,就只能由她亲自开口述说。毕竟眼前的青年,确实有必要多认识尤金一些。
「我明白了。那么具体来说,您想知道尤金卿的哪个方面呢?」
「只要是莉姆知道的、可以说给我听的,都通通告诉我吧。你不用管先后顺序一类的问题,只要把想得起来的事说出来即可。」
堤格尔将其中一只银杯推到了莉姆面前,继续开口说道:
「我是在今年的太阳祭上首次与尤金卿见面的。他说曾多次与父亲……和我爸爸见过面,也为我的爸妈做了祈祷,希望他们的灵魂能够安息。就是在受维克特陛下召见谈话后,他也愿意听我商量烦恼呢。」
莉姆点了点头,伸手拿起银杯。
「我明白了。那么,就从我和艾蕾欧诺拉大人初次与尤金卿相遇时说起吧。」
几枚情景的碎片浮上了莉姆的脑海。她在浑然不知自己露出了笑容,缓缓道出了那段幸福的时光。
在莉姆清醒之际,她的视野里是一片昏暗。
——我是什么时候睡著的?
头脑之所以有些朦胧,是因为还留有醉意的关系吧。她似乎是抓著某种东西躺著就寝的,与身体紧贴的那个东西还带了点热度。
莉姆在昏暗之中凝神观看,在察觉自己身旁是何物的瞬间,她的困意一口气飞到了九霄云外——被她紧紧抱著不放的,是此时正发出沉稳鼾息的堤格尔。
莉姆看著深红色头发青年的睡脸,慢慢地回想起睡著前所发生过的事。关于尤金的话题,她真的讲得既多且广。堤格尔则是不时给予回应,并真挚地聆听著。葡萄酒瓶一下子就被喝空,在那之后,堤格尔不知从哪里又摸了两支葡萄酒瓶回来。
在开启话题的半刻钟后,莉姆开始流下了眼泪。虽然这肯定和葡萄酒喝多了有关,但浮现在脑海里的过去情景与尤金断气时的样貌重叠在一起,让她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不该在这种地方去世的。」
那一个晚上,莉姆不知道将这句话说了多少次。
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那么做的——待回过神来,莉姆已经将脸埋在堤格尔的胸口了。青年的衣服被自己的泪水打湿,而堤格尔则是摸著莉姆的头,轻轻按著她的背部,像是要她尽管哭泣似地。
她像个孩童般嚎啕大哭。堤格尔没有开口,而是以乾燥的掌心告诉她,不管到了何种年纪,哭泣也绝对不是一件丢人现眼的事。
——我和艾蕾欧诺拉大人相处时都没像这样哭过……
虽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丢脸,但冷静回想起来会不会感到害臊,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况且,对象还是这名青年。
但这也无妨——莉姆这么想著。艾莲大概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叫堤格尔过来的吧。
她抬起脸庞看向外头,天色似乎还没亮起。莉姆再次紧贴著堤格尔,并躺了下来。
真想再这样待上一阵子——她这么想著,再度坠入了梦乡。
◎
最先收到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布告的,是在吉斯塔特西部拥有领地的诸侯们。
「我的名字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我乃继承了为吉斯塔特的统治尽心尽力、却身受凶刃殡命的帕耳图伯爵尤金,舍巴林的遗志,意欲坐上下任吉斯塔特王座之人。想必会有人感到疑惑,认为异邦人不该具备成王的资格;但还请各位回想起来,开国君王——黑龙化身也并非生长于此地之人。莱德梅里兹、奥尔米兹、路伯修和布列斯特的战姬都已决定支持我成为下一任国王,待我付出一切努力收拾目前的混乱,并恢复帕耳图伯爵的名誉后,便会登上国王之位吧。想为吉斯塔特倾注全力之人,尽管加入我军升起的黑龙旗下吧。」
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西部诸侯对于布琉努和亚斯瓦尔有更为深入的瞭解。毕竟承平时期会促进这些地方的交流,而一旦进入了战乱时期,他们的领地也会成为战场的第一线,会有较多的认知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对于两年前的布琉努内乱、一年前的亚斯瓦尔内战和布琉努从今年春季至秋天爆发的好几场战争,自然也在他们的掌握之中。而他们也知道堤格尔有著『流星落者』和『月光骑士』这两个称号。至于有在今年太阳祭出场的诸侯,更是知晓了堤格尔和战姬们关系亲密的现状。
反观王都的现况,对他们来说无异于雾里看花。
才刚得知卢斯兰康复,随即又传来他病倒的消息;尤金虽然随后当上了代理统治者,但他却随即被安上某种罪名锒铛入狱,并由侍从长米隆接下了代理统治者的位置。除此之外,奥斯特罗德的战姬凡伦蒂娜还当上了第一王子辅佐官。
尤金曾长年担任布琉努的外交官。因为有这层因缘,西部贵族都很清楚他的手腕和为人,也能理解维克特王为何会指名他为下一任的国王。基于这些缘故,在得知尤金被赶下代理统治者的位置时,他们都萌生出一股难以置信的疑念。
在发出布告的同时,在帕耳图周遭拥有领地的诸侯们,也收到了玛丽娜或艾莲的书信。
玛丽娜的信件带给了他们极大的冲击。在玛丽娜的亲笔信中,写下了尤金指名了堤格尔,以及尤金已然逝世的事实,而信件上当然也印下了舍巴林家的印记。至于艾莲的亲笔信也写下了相同的内容,上面同样有莱德梅里兹的印记。
西部诸侯们的内心,无不陷入天人交战之中。
人在王都的凡伦蒂娜,也收到了堤格尔发出的布告。不过,考虑到王都和帕耳图之间的距离,能这么快收到布告,应该还是得归功于她收集情报的手腕。若是换作他人,恐怕还得慢上两、三天才会收到吧。
而就算是凡伦蒂娜,也不禁为布告的内容感到惊愕。
虽然尤金的死讯确实也让她感到讶异,但和堤格尔意图称王的决定相比,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了。
——看来得在出发前演场戏呢。
这天的凡伦蒂娜正好刚结束出征的准备。这支俗称凡伦蒂娜军的编制,乃是由三千奥斯特罗德军、七千前爱荻莱妲军和效忠她的两千西部诸侯军构成,总数为一万两千的大军。她预定在明天早上自王都开拔。
而根据她迄今得知的各种情报,聚集在帕耳图的敌军总数恐怕还不到一万。当然,这只是她的推测,实际上是否如此尚不得而知。此外,在她前往帕耳图的这段期间,应该也有情势生变的可能性吧。
在午间时分甫过之际,凡伦蒂娜以第一王子辅佐官的身分召开了作战会议。不过,她会见将军们的地点并非会议室,而是谒见大厅。
而踏入谒见大厅的人们,无不重重地倒抽了一口气。
这是因为凡伦蒂娜静静地伫立在空荡已久的王座旁边的关系。而以漆黑和深红二色所构成的骇人巨镰,正被她握在手里。
看到这幅光景,将军们先是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接著在距离王座有段距离的位置排列成队。
过不多时,在全员到齐后,黑发战姬取出了一张羊皮纸。
「前些日子,帕耳图发布了这般布告。」
凡伦蒂娜以淡然的口吻,将堤格尔的布告朗读了一遍。听到布告的内容,在场众人无不怀疑自己的耳朵,或是露骨地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但凡伦蒂娜却斩钉截铁地补上一句:「这些都是事实。」在充斥著混乱和挫败感的这处空间之中,只有她还维持著冷静。
「帕耳图伯爵亡故一事,确实是遗憾万分。然而,更让人感到遗憾的,是他不知出于何种念头,推举异邦人为王的举动。他对于王家的忠诚心究竟被拋到了哪儿去了?」
凡伦蒂娜微微转动脖子,看著空荡荡的王位。
「自从维克特陛下亡故后,这王位的主人便是卢斯兰殿下。众卿应该都很清楚,殿下曾经说过,待结束冬季的服丧后,他就会在春季举办加冕仪式。」
凡伦蒂娜将视线从王座上头挪开,以彷佛带著寒气的视线扫向众位将军。将军们从她的视线中感受到的,是一股冷冽的怒意。
「也许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确实是布琉努的英雄,然而,他真的有染指吉斯塔特王座的资格吗?光是凭帕耳图伯爵的承认和四名战姬的支持,真的能将这样的行为合理化吗?」
绝非如此——凡伦蒂娜明确地表达否定。
「无论是从血缘方面,还是就道义方面来说,王座的主人都仅有卢斯兰殿下一人。我等之所以出战,既是为了不让王位落人为非作歹之辈的手中,也是为了守护吉斯塔特的大地免于贼人的进犯。在下深切期盼诸位能以一名将军——以及一员战士的身分发挥所长。」
她的一字一句都十分沉静,并不带著半点激情。然而,就算是离王座最远的人,仍能清晰地听到她的话声,并触动他们的心灵。
此时此刻,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俨然是一名立于王座之旁的辅佐官,同时也是敢于迎击万敌的王都守护者。
将军们发出了勇猛的呼喊声,呼喊声逐渐融合交叠,化为愤怒的咆哮。
待他们冷静下来后,凡伦蒂娜再次开口——这次谈论的则是与战事有关的话题。她宣布明天将自王都出兵,以及该走哪条街道前往帕耳图的讯息。
「要是给予敌军太多时间,恐怕会有布琉努出兵支援之虞。像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这等图谋不轨的恶徒,就该尽早将之消灭殆尽。」
虽然没将之公诸于世,但凡伦蒂娜还有另一个需要速战速决的理由。
那就是艾莲等人无法使用龙具的现状。既然不晓得这样的状态会持续多久,就该趁早将她们送上黄泉路。
接著,在口头确认过众将军麾下的士兵们的状态和武装后,凡伦蒂娜再次宣告明日出击的命令,让作战会议就此解散。
将军们一一退出了谒见大厅。
凡伦蒂娜并没有立即动身,而是静静地伫立在王位旁边。而在谒见大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黑发战姬的嘴角牵动,静静道出了充满决心的独自:
「——不会让给你的。」
这道说话声带著微量的热意。对凡伦蒂娜而言,堤格尔的布告著实令她吃惊,但同时也是个良机——毕竟她不仅得到了能公然击毙堤格尔的机会,也能将支持他的战姬们一网打尽。
浸透了紫色双眸的战意,并没有受到丝毫的动摇。
她花费了漫长的时间,凭藉横流的鲜血和堆叠的尸体造出了一条道路。
在结束这一战之际,空荡的王座肯定会接纳她这位新主人的。
◎
莱德梅里兹和奥尔米兹的士兵们逐渐众集在黑龙旗军的根据地——利托米什尔。由于率领合计近三千的莱德梅里兹与奥尔米兹军的米拉也将在明天或后天抵达,以致士兵们的士气相当高昂。
帕耳图的居民们也散发著想为领主报仇的气概。对他们来说,尤金是一位值得自豪的统治者,由于尤金的遗孀玛丽娜也展露出全力支持堤格尔的态度,因此居民们也给予黑龙旗军诸多协助。
不过,也不是一切的发展都尽如人意。比方说邻近诸侯们虽然大多对玛丽娜寄予同情,也传达了为尤金的灵魂祈祷、愿他安息的话语,却都表明了不愿加入黑龙旗军的意愿。
看到玛丽娜忧心忡忡的模样,堤格尔则是安慰她「这已经足够了」。毕竟就实际上来说,光是诸侯不会与他们为敌,就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收获了。此外,堤格尔本来就有想利用玛丽娜打同情牌的意思,反而是他感到过意不去。
这一天,堤格尔和几名意想不到的人物重逢了。
在接近正午时分的时候,堤格尔、葛斯伯和熟识的莱德梅里兹士兵们刚结束巡逻利托米什尔镇的工作,准备返抵尤金的宅邸,却看到一男一女正站在宅邸门口。
堤格尔忍不住惊呼一声,喊出了两人的名字:
「蕾琪殿下!马斯哈卿!」
一时之间,堤格尔说不出更多话来——这是因为在看到堤格尔的身影后,蕾琪立刻跑了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住了他的身子的关系。布琉努的公主将手环过了堤格尔的脖子,丝毫没有想松手的样子。
堤格尔虽然用视线向马斯哈求助,但有著矮胖身躯的老伯爵却摇了摇头,像是死了心似地以沉默回应。
在这个时间,艾莲正率领著骑兵外出侦察,莉姆则是为了管理士兵们,走了一遭莱德梅里兹军的营地。这对堤格尔和蕾琪来说,都是相当走运的一件事吧。
葛斯伯虽然打算像个青年贵族般露出端庄严肃的态度,但在被马斯哈拍了一下肩膀后,他随即放松了脸上的表情,抱住父亲的肩膀。父子也为彼此平安无事而感到开心。
堤格尔仔细一看,发现蕾琪和马斯哈都身穿旅行装扮。不管是厚重的外套、手套还是皮靴,都像是在诉说两人经历过漫长旅途似地布满脏污,也出现了好几处细小的破损。蕾琪手上拿著宽沿帽,马斯哈的腰上带剑。堤格尔向玛丽娜商借了一间宅邸的客房,并请她清洁两人的外套后,随即将蕾琪和马斯哈迎了过来。
客房的中央摆著一张桌子,同时也在两侧各放了两张椅子。堤格尔和蕾琪等人以面对面的形式坐了下来。
「两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这是我要说的话呢!」
堤格尔单纯的疑问,被蕾琪以掩不住怒气的话声回应。她的欣喜之情似乎暂时平复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爆发出另一种情绪。
「还记得我任命你为使者团的代表时,曾希望你能答应我什么事吗?」
蕾琪的气势逼人,不允许堤格尔打马虎眼。即使被蕾琪的气势所慑,堤格尔还是勉强给出了答案:
「呃……记得您要在下捎去战争胜利的消息,并感谢友邦派兵协助,然后赠出礼物,奠定友邦之谊……」
「正是如此。」
蕾琪虽然浮现出微笑,但碧蓝的眸子却依旧燃烧著怒火。
「我在前往此地的途中,听到你打算在吉斯塔特称王的消息。」
「……您愿意听在下解释吗?」
此时的他也只能战战兢兢地恳求对方了。毕竟堤格尔不仅无视于自身的立场,在吉斯塔特停留了过久的时间,而且也确实做了太多恣意妄为之举。
幸好这时玛丽娜端了饮料过来,稍稍舒缓了尴尬的气氛。蕾琪坐回沙发,展露笑容接过装了果汁的银杯。但在玛丽娜离开后,蕾琪再次于双眼凝聚怒意,直直盯著堤格尔。
堤格尔为没让葛斯伯同席感到后悔。葛斯伯在与马斯哈叙旧后,便和莱德梅里兹士兵们不晓得溜到哪去了。他肯定是料想到会演变成这样的状况。
「有点说来话长呢……」堤格尔以此作为开头,手拿果汁交代了起来。堤格尔等人是在秋季从布琉努出发,迄今还不到半年的时光。然而,在这段短短的时间里,已经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了。
在听完与嘉奴隆有关的话题后,蕾琪不禁睁大了双眼凝视堤格尔:
「的确,就连在布琉努也发生了许多难以理解的事件。由于请了神官们祈祷也不见奏效,我还为该如何处理苦恼了好一阵子呢……」
虽说能取回王国宝剑杜兰达尔,让蕾琪直率地感到开心,但听到尤金亡故的消息后,她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原来如此,帕耳图伯爵他……」
而在堤格尔结束话题后,蕾琪露出严肃的神情开口问道:
「你真的打算当上吉斯塔特的国王吗?」
堤格尔点了点头——而蕾琪又间不容发地拋出下一个问题:
「那布琉努的王位该怎么办?」
堤格尔之所以能立即回答,是因为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的缘故。
「如果殿下允诺的话,在下希望能戴上两个国家的王冠。」
这是他在决定成为吉斯塔特国王的那天所得出的结论。
「你说什么……!」
原本顾虑著蕾琪心情而保持一言不发的马斯哈,在这时颤抖著灰色的胡子出声说道。蕾琪也愣愣地凝望起堤格尔。
在被沉默笼罩了数到五的时间后,好不容易回神的蕾琪开口问道:
「为什么呢?」
「因为无论是哪个国家,都有在下重视的人们存在。」
堤格尔接下了蕾琪凌厉的目光,这么回答道。
以吉斯塔特王的身分,是无法干涉亚尔萨斯的——因为亚尔萨斯是属于布琉努的领土。然而,堤格尔绝对不会眼睁睁地让亚尔萨斯拱手让人。但即使如此,他也不存在著以武力加以掠夺的选项。
堤格尔想起了有『北海男爵』之称的佛玛事迹。据说他同时效忠三个国家,并收到了三个国家分封的爵位和领地。
既然有办法同时侍奉三国,那在不让其中一国并吞另一国的前提下,要同时君临两国真的是做不到的事吗?
「我是个贪心的男人。」
堤格尔没察觉自己正对公主无礼地以「我」自称,露出了沉著的神情继续说道:
「我想待在珍视之人的身边。当他们有难时,希望我能助他们一臂之力。对我来说,我生长的亚尔萨斯、马斯哈卿的奥德、奥杰子爵的特里托尔和王都尼斯都是很重要的存在。而吉斯塔特对我来说也是如此。」
蕾琪皱起了脸庞。这是因为她听得出来,堤格尔说这些话时是认真的。
换做堤格尔以外的人说出这番话,蕾琪肯定会冷冷地予以回绝吧。然而,蕾琪已经被这名青年救过两次性命——第一次是在阿尼亚斯之地,第二次则是在王都尼斯的王宫。而他拯救王国危机的次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明知如此,蕾琪却还是以严肃的态度回应道:
「你嘴上说得容易,但该不会真的认为自己有办法做到吧?」
「我不知道。」
这句回答,让蕾琪露出了错愕的神情。堤格尔以沉稳的话声继续说道:
「不过,我认为值得一试。你愿意为此帮我的忙吗?」
蕾琪轻轻抽了一口气,以讶异的神情凝视著堤格尔。
「刚刚那句话……你能对我再说一次吗?」
是说错了什么话惹她生气了吗?堤格尔虽然对她的要求暗自感到困惑,但蕾琪的双眼炯炯有神,像是在期待著什么似地。看来不是说错话了吗?
堤格尔再次说出了刚才的话语。只见蕾琪在胸前交握双手,对堤格尔露出了微笑。
「这还是你第一次要我帮忙呢。」
「在下不敢……」
堤格尔低头说道。仔细想想,对堂堂公主说「帮我的忙」,已经是大大的不敬了。虽说他受托成为国王,但目前的青年仅是一介伯爵罢了。
不过,蕾琪却摇了摇头。
「我很开心。虽说还不能并肩而立,但我觉得自己可以站得离你更近一些了。毕竟一直以来,我永远都只能凝视你的背影呢。」
堤格尔虽然想说「绝无此事」,但还是把话吞了回去。他仔细一想,认为似乎真是如此。对堤格尔来说,蕾琪确实也是他珍视的人物之一,但和艾莲或米拉不同的是,他理所当然地没让蕾琪与自己并肩作战。虽说主因是蕾琪并不具备身为战士的本领,但她说不定对此耿耿于怀——不对,她肯定相当在意这件事吧。
「等我当上布琉努的国王后……」
堤格尔一边想著,一边为她纺出话语:
「我就会娶你为妻。不过,我还只是个不成熟的统治者,而且我也没脸说什么『让我们相互扶持吧』一类的话语。所以,你也别说什么『离你更近一些』了,就站到我的身边吧。」
蕾琪没有立即回话,她从椅子上起身,望向马斯哈。
「罗达特伯爵,在我发出指示之前,请你闭上眼睛。」
「不妨让老夫退席吧。」
察觉蕾琪意图的马斯哈,企图表现出自己的体贴之情。
「不须做得如此彻底,毕竟我们还有几个严肃的话题得商量。」
「遵命。」马斯哈严肃地回应后,随即闭上眼睛。在确认过马斯哈的反应后,蕾琪绕过了桌子,站到了堤格尔的身旁。
「堤格尔,请起身吧。」
堤格尔一脸讶异地抬头看向蕾琪。虽然他并不认为蕾琪是把「站到我身边」听成了字面上的意思,但却猜不到她的意图。即使感到困惑,堤格尔还是依照她的要求站起身子。
这一瞬间,蕾琪踮起脚尖,让嘴唇印上了堤格尔的左颊。
「我这就做了一项妻子该做的事呢。」
看到蕾琪露出的表情像个捉弄到人的孩童,堤格尔也回吻了她的左颊。在这之后,他才察觉这是蕾琪第一次称呼自己为「堤格尔」。
待马斯哈动作夸张地睁开眼睛后,三人继续聊了起来。蕾琪说明了两人特地跑上这一趟的理由。
听到她怀著『在探索圣窟宫时得知了许多事项,必须将之传达』的使命感,在这严酷的季节里骑马上路后,堤格尔不禁为之哑然。两人在抵达莱德梅里兹后,打听到许多士兵正前往帕耳图的消息,于是便拜托他们准予同行。当时两人还没收到尤金的死讯,原本打算与尤金见上一面,向他请求协助。蕾琪似乎是在前往帕耳图的途中,看到了堤格尔发出的布告。
在得知圣窟宫的深处藏著蒂尔·纳·法的神殿后,堤格尔先是大为震惊,但随即心领神会。魔物们之所以会在该地现身,以及嘉奴隆之所以会治理该地,全都获得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蕾琪看著自己的右手掌,像是感到不可思议似地说道:
「在离开圣窟宫之前,我的手掌一直浮现著一道发光的图纹。」
「那也许是嘉奴隆遗留下来的印记啊。」
堤格尔回想起与嘉奴隆的决战,陈述起保守的意见。那是自己的身体被女神附身,而嘉奴隆打算将之吞噬时所发生的事——堤格尔的意识忽然像是附身在某人的身上,并看到了一道道的光景。堤格尔认为,他所看到的是过去的嘉奴隆。据说他曾为了开国君王夏立尔鞠躬尽瘁。
「堤格尔,你打算怎么处理那把寄宿了蒂尔·纳·法思念的弓?」
「我依然会将它视作冯伦家的传家之宝,并作为我的武器。」
堤格尔毫不迷惘地回答。
「我能理解嘉奴隆要开国君王夏立尔扔掉的用意,也非常清楚那是一把危险的弓。然而,若是没有那把弓,就不会有现在的我。既然我迄今都仰仗著黑弓的力量,就不该在心愿未了之际将之拋弃,而是该将我所知道的讯息传承下去。」
「『魔弹之王』是吗……」
马斯哈感触良多地低喃了一声,望向蕾琪。
「殿下,我相信堤格尔。」
他认为,堤格尔不仅会为流传迄今的『魔弹之王』事迹,写下完全不同的新篇章,也认为青年会将与黑弓息息相关的诸多故事传承下去。
蕾琪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她心底的紧张和期待感也同时蠢蠢欲动著。布琉努王国一直以来都抱持著否定弓箭的态度,但这般风气,肯定会被手持黑弓的青年打破吧。而这肯定也会让布琉努踏出全新的一步。那肯定会是一条艰难的道路,也会害得许多人流血吧。然而,蕾琪仍然认为有一试的价值。
蕾琪露出微笑凝视堤格尔,对他点了点头。这是她允诺的证明。
在隔天中午的时候,米拉率领了约三千士兵,抵达了利托米什尔。
蓝发战姬先是对出来迎接的堤格尔露出笑容,但在看到站在他身旁的蕾琪和马斯哈后,随即露出了感到困惑的神色。在听过堤格尔的解释后,米拉像是感到有趣似地笑了笑。
「这样的阵容,还真是会让人想起那个时候呢。」
她指的是两年前,堤格尔决定与泰纳帝公爵一决雌雄时的光景。和那时相较,他们的立场和关系都有了巨大的改变。也许是顾虑他人的目光吧,米拉仅和堤格尔握了手,没有更进一步的互动。
在米拉带来的军队之中,也有蒂塔的身影。看到蕾琪和马斯哈,蒂塔表现得比米拉更为惊讶——她流下了眼泪,为彼此的重逢感到开心。
来到尤金宅邸的米拉和蒂塔,在遇见玛丽娜后行了一礼,并向众神祈祷,希望尤金的灵魂得以安息。
两人在尤金生前虽然几乎没有交集,但这既是必要的礼仪,而尤金对堤格尔来说也是重要之人,是以她们表现得极为真诚。
在结束祈祷后,堤格尔等人走向用来充作会议室的房间。
艾莲和莉姆已经在会议室里了。在中央的大桌上头,放了好几张描绘帕耳图一带的地图,也看得到散放的棋子和纸片。
这里也和其他房间一样,室内没有显眼的摆设品,墙上挂著小小的人偶作为装饰,椅子上则是盖了一层手纺的布匹。房里俭朴的气氛,让人联想起尤金的为人。
堤格尔、艾莲、莉姆、米拉、马斯哈和蕾琪等六人围著大桌而坐,蒂塔则是在房间角落待命。艾莲跳过了开场白,开门见山地说:
「我刚刚收到侦察队的报告,得知敌军的位置和大略的数量了。」
「敌方数量为一万至一万两千,位置则是在离这里东北方约三、四天的路程对吧?」
米拉若无其事地把话接著说完,让艾莲噗嗤一笑。
「什么啊,你在路上已经调查完毕了啊?」
「看你老神在在的样子,应该是还没查到那个消息吧。」
米拉以略带紧张的神情,环顾起众人一圈。
「率领这支军队的是凡伦蒂娜喔。爱荻莱妲军早就被她吸收完毕了。」
冲击和战栗窜过了堤格尔等人的背脊。如此一来,他们就得和还能使用龙技的战姬开战了。虽然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任谁都想不到居然就是数天之后。
「我军的数量呢?我把你的士兵们全都领过来啰。」
「若是这样的话,那就是莱德梅里兹军四千、奥尔米兹也四千,再来就是仰慕尤金卿协助出兵的诸侯联军两千吧。」
艾莲交抱双臂,露出了苦恼的神色。虽说双方兵力还算是旗鼓相当,但对方有战姬镇场。光是这一点,就足以推翻己军大部分的优势了。
「凡伦蒂娜和艾蕾欧诺拉大人与琉德米拉大人不同,她从未身先士卒地站上前线。」
莉姆以激励的口吻说道。堤格尔等人虽然点了点头,但脸上的疑念依旧没有完全抹去。
「哪一带会成为战场呢?」
米拉换了个话题,堤格尔随即将手指向地图。青年也在这几天和艾莲与莉姆讨论了好几回,并将邻近一带的地理位置硬背了起来。
「由于米拉带来的士兵们也需要休息,我们大概得等到明天或后天才能出动。若将敌我双方的合计数量订为两万,又是距离这里一、两天路程的位置……那应该会是这里吧。」
姜蓓尔格——这是决战之地的名字。
◎
正如堤格尔的预期,黑龙旗军和凡伦蒂娜军在姜蓓尔格展开了对峙。太阳像是试图驱散隆冬的寒气般,以缓慢的速度节节上升,而这时的它刚好升到了位于地平线与天顶之间的高度。
姜蓓尔格是一处与山脉和森林遥遥相望的平原,就连河川也离此地有一段距离。对于数量上略显不利的黑龙旗军来说,无法活用地利之便实在是教人扼腕。然而,要是鲁莽地在山地或林地作战的话,就无法充分地活用这一万兵力。除了这处平原之外,实在是没有更合适的战场了。
黑龙旗军的阵形,是在中央配置人数约两千的诸侯联军,右翼配置四千莱德梅里兹军,左翼配置四千奥尔米兹军。中央部队由堤格尔指挥,马斯哈则是协助辅佐。右翼的指挥官是艾莲,左翼则是米拉,而莉姆当然也待在右翼。此外,莱德梅里兹军和奥尔米兹军将步兵和骑兵分离开来,此时让骑兵待在后方待机。
中央的兵力之所以安排得比较薄弱,是刻意为之的。一旦敌军展开突击,左翼和右翼就能从两侧展开夹击。当然,以凡伦蒂娜的头脑来说,应该是不会上这种当的。
蕾琪、蒂塔和玛丽娜三人则是在几名士兵的护卫下,来到了离战场有段距离的位置。玛丽娜有著以尤金代理人的身分见证这场战争的义务,蒂塔和蕾琪也希望能远远地守望著堤格尔的战斗。
另一方面,凡伦蒂娜军的布阵则是极端得教人咋舌。
她在中央配置了总数七千的前爱荻莱妲军,右翼配置了两千西部诸侯联军,左翼则是三千奥斯特罗德军。凡伦蒂娜担任左翼的指挥,中央则是由罗迪昂子爵运筹帷幄,右翼的指挥官则是弗勒德伦男爵。顺带一提,十一岁的爱荻莱妲并不在这支军队之中——凡伦蒂娜把她留在王都里头了。
——没看到凡伦蒂娜的身影啊。
艾莲站在莱德梅里兹军的最前方,在马上凝望著矗立在对面的敌军。话虽如此,两军之间还相距著约莫七、八百阿尔昔的距离,因此难以看清全貌。不过,就算艾莲凝神细看,也没在敌军的最前方看见纯白礼服和那柄显眼的巨镰。
风从北方吹向南侧,扬起了双方军队的军旗,而号角的声响也乘著风传遍四方。
两军开始进军——四处响起盔甲碰撞声,而武器闪烁著黯淡的光芒。
在两军的距离接近到不满三百阿尔昔(约三百公尺)的位置时,双方开始展开了弓箭战。对于倾注而下的箭雨,如今的艾莲只能举起铺上毛皮补强的木盾抵御。若是朝她射来一、两支箭矢,或许还能挥剑打落,但如今在两军的弯弓之下,已经洒下了将天空遮得密不通风的大量箭矢。
紧张的心思加快了心脏的跳动,令艾莲稍稍僵起了脸庞。战姬要是死于流箭之下,那可是连笑话都谈不上了。所幸木盾悉数将箭矢挡了下来。
手握长枪的士兵们一一走到了前头。他们发出高呼声,以狂热的斗志掩盖过对于敌军的恐惧。狂热传递到四面八方的战友们身上,让士兵们纷纷站到了最前方。
奥斯特罗德士兵们蹬向大地,扬起沙尘展开了突击。
「迎击!」
艾莲挥下手中的长剑,莱德梅里兹士兵则是爆出怒吼回应。
艾莲正面迎战袭击而来的一名奥斯特罗德士兵。她以剑身滑开长枪枪尖,劈开了那人的脖子。鲜血于虚空之中迸散,而在地面遭到染红之前,另一名敌兵已经手持锤矛杀向艾莲了。
艾莲观察对手的动作,策马趋前撞向那名敌兵。在高举锤矛之际身体失衡的奥斯特罗德兵蹒跚了一下,而艾莲没放过这个破绽,将剑尖送进了敌兵的胸口。一阵短暂的惨叫声响彻了四下。
艾莲打算抽回长剑,但手部的动作顿了一下——剑刃似乎是陷进了肉里,没办法直接拔出来。
胸口剧痛的敌兵拚命挣扎,以肩膀冲撞艾莲的马匹。吃痛的马儿身体一晃,朝后退了两三步。这时,另一名奥斯特罗德兵刺出长枪,戳入了马儿的腹部之中。才开战不久,艾莲就失去了自己的坐骑。
「奥斯特罗德军还真有两把刷子,和蛮族有云泥之别啊。」
艾莲将脚抽出马蹬,毫不犹豫地跳到地上,随即朝著手持锤矛的近处敌兵扑了过去,以错身而过的姿势撕裂了对方的侧腹。匕首的刀刃断了。敌兵吐出混著唾液的鲜血,就此倒地不起。
艾莲抢过敌兵的锤矛,对准朝自己扑来的敌兵头部猛力砸落。敌兵的长剑同时削过了艾莲的头部,让银发之中流下了一道红色的血痕。艾莲扔下锤矛,从倒下的士兵手中抢来长剑。
感觉既不俐落,也不畅快。然而,艾莲并不觉得这样的自己可耻。身为一名战士,以战士的方式打斗,一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并不是因为挥舞著龙具才被称为战姬。
而是她们所展现出来的这身风范,才配得上战姬的名号。
艾莲使剑出招,仅仅各祭出一击,便砍倒自左右两旁挥剑杀来的敌兵。艾莲抖去剑刃上头的鲜血,顶著一张鲜血自额头流至左颊的脸庞,朝著己方的士兵吼道:
「你们的主君就在这里!」
莱德梅里兹士兵们发出了狂热的吼声回应主君。
而就在这一刻,凡伦蒂娜在艾莲的面前现身了。
她不是透过龙技移动,而是混在奥斯特罗德士兵之中,于此时现出身形的。黑发战姬扛著巨镰,策马小跑,与艾莲四目相交。
艾莲像是在强忍重担似地咬紧牙关。直到一瞬之前,战况还可以说是莱德梅里兹军占了上风。这是因为艾莲骁勇善战的身姿,振奋了士气的关系。
然而,自凡伦蒂娜登场的那一刻起,空气就为之一变。黑发战姬自全身释放出来的压迫感,让莱德梅里兹士兵们为之胆怯。
「我早该在杀掉苏菲亚前先对你下手的。」
凡伦蒂娜俯视著艾莲,以冰冷的口吻说道。
自王都出发到今天的这段期间,凡伦蒂娜一直在思考一件事——那就是为何状况会演变到这一步。为什么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会有称王的打算,并投身在这场战争之中?
在彻底思考了一番后,她的脑海里像是划过一道夜雷一般,照出了银发战姬的存在。
凡伦蒂娜一直瞧不起艾莲。艾莲所治理的莱德梅里兹,是离奥斯特罗德最远的公国。此外,艾莲虽然是个优秀的统治者,但凡伦蒂娜很清楚银发战姬的本质乃是一名战士。若是在战场上相见的话姑且不论,但艾莲的能力不足以妨碍自己的野心。
她这样的判断不能说是有错。若只凭艾莲一人的话,确实是无法与凡伦蒂娜一较高下。
然而,正因为有艾莲的存在,才会将堤格尔呼唤到吉斯塔特国内,并让他决定趟这滩浑水。就这层意义上,艾莲确实是妨碍了凡伦蒂娜的野心之路。毕竟只要堤格尔不在,战姬们就不会有众志成城的那一天。
艾莲握著钢铁之剑,凝视著凡伦蒂娜的身影。一旦她有逃跑的打算,凡伦蒂娜肯定会立刻拉近距离,给予艾莲致命的一击吧。在艾萨帝斯的面前,钢铁制的长剑也与木棍无异。她既无法挡下巨镰,也无法将之卸开。
「你们全部退开!」
艾莲对自己身旁的莱德梅里兹士兵们喊道。在对上敌军的战姬时,逃跑并不可耻。然而,此时的莱德梅里兹士兵们却没有听从指令,一来是因为他们有著必须守护主君的责任心,二来则是击杀战姬乃是无上的功勋。
两名莱德梅里兹士兵甩出长枪,一左一右地攻向黑发战姬。凡伦蒂娜瞥了两人一眼,将手中的巨镰随意挥出,刺向凡伦蒂娜的两把长枪登时被砍成两截。
而在士兵们有所反应之前,巨镰先一步席卷而来。两名士兵连头带盔地与身体分家。倒地不起的身体,在脖子之上再无任何东西。
凡伦蒂娜没多瞧尸体一眼,径自挥舞巨镰向前迈步。对于朝著自己扑来的莱德梅里兹士兵,她以准确而快得骇人的手法一一斩倒。覆了一层血色的强风虽然在她身旁翩翩添彩,但以玫瑰装饰的纯白礼服却没沾上一点血沫。
与其说是遭受斩击,莱德梅里兹士兵们更像是遭到轰飞。由于是以巨镰做为武器,凡伦蒂娜的攻击轨迹相当难以判断,而莱德梅里兹士兵们则是接连化为尸体埋没大地。损毁的武器和盔甲落在尸骸之间的缝隙,鲜血如雨般洒下。
莱德梅里兹士兵们全都傻住了。战姬所具备的压倒性实力,完全不是前些日子交手过的蛮族所能比拟的。这就像是只拿一根木棍就去挑战巨龙一样。
凡伦蒂娜不断前进,卷起了血腥的暴风雨。眼看莱德梅里兹士兵一个个倒下,艾莲却连牵制都无从著手,只能看著他们丧命。她虽然趁著凡伦蒂娜露出破绽的瞬间扔出短剑,但凡伦蒂娜连眉头也没皱上一下,以理所当然的动作将之粉碎了。黑发战姬的坐骑也踢著血塘、踩碎尸骨,发出了低沉的嘶鸣声。
而就在好几十名的莱德梅里兹士兵纷纷成为无法言语的尸体时——
莱德梅里兹的士兵们在这时耗尽了勇气。面对凡伦蒂娜非比寻常的破坏力,他们的心灵终于支撑不住了。有人哇哇大喊了一声,拋下武器,转身逃跑。逃跑的士兵很快就从一个人变成两人、变成五人、变成十人。
莱德梅里兹军开始崩溃败逃了。
「怎么会这样……」
艾莲哀嚎道。她没办法责备士兵,要怪就只能怪以为凡伦蒂娜不会亲上前线的自己。就因为她疏于防备,才会落得如此狼狈。
艾莲、米拉和莉姆都拟定过其他状况下的对策,然而,她们还没有施展的空间,莱德梅里兹军——黑龙旗军的右翼就开始崩溃了。
下定决心的艾莲用力一蹬,朝著马背上的凡伦蒂娜展开突击——她的目标是凡伦蒂娜的马。
凡伦蒂娜冷静地举起巨镰,对著艾莲的头颅挥落。鲜血随之飞溅。
巨镰的刀刃仅稍微擦过艾莲的头部。艾莲抬起半张被染红的脸,对著凡伦蒂娜露出了傲然的笑容。
「总指挥官跑得这么深入真的没问题吗?」
凡伦蒂娜没有回答,而是挥出了巨镰。大气和扬起的沙尘一齐遭到斩断,巨镰的轨迹划破虚空。
艾莲无法轻易地拉近与凡伦蒂娜之间的距离。虽然巨镰的轨迹捉摸不定也是原因之一,但相对于只能一味闪躲的艾莲,凡伦蒂娜却能以龙具接下艾莲的斩击。而一旦双方的兵刃相交,艾莲的长剑肯定会变成一堆铁屑吧。
——不如就来个同归于尽吧。
艾莲的内心涌现出这样的想法。只要能杀掉身为总指挥官的凡伦蒂娜,这场战事就能以黑龙旗军的胜利告终。不过,艾莲很快就舍弃了这样的念头。
艾莲的存在,就是堤格尔不惜一战的理由。她还不能死——这不只是为了自己,同时也是为了堤格尔。
原本在凡伦蒂娜身后待命的奥斯特罗德士兵们,纷纷露出了见猎心喜的眼神,挥舞起长枪或长剑朝著艾莲冲杀上来。这时,艾莲的身边已经没有己方的士兵了。
艾莲握紧长剑,准备杀出一条血路。她原本以为凡伦蒂娜会协助麾下的士兵,岂料黑发战姬却是文风不动,静静地睥睨著银发战姬。或许她是不打算出手抢走士兵的功勋吧。
就在这时,一支箭矢破空而至,贯穿了持枪刺向艾莲的奥斯特罗德士兵的右眼。士兵发出了一声短短的悲鸣,松手放脱了武器。
——是流箭吗?
艾莲原本是这么认为的,但在皮肤感受到的空气流动有所改变后,她立刻察觉并非如此。朝著此处接近的某人,正散发著强大的气息而来。
箭矢再次破空。靠近艾莲的一名奥斯特罗德士兵随即喉咙中箭,倒地不起。
只见一名骑马的青年挤开了溃逃的莱德梅里兹士兵们,在此时现出了身影。他的左手握著黑弓,右手手指则是夹著三支箭矢。在下一瞬间,他便搭弓射出了箭矢。三名奥斯特罗德士兵的肚腹和喉咙一一中箭,当场瘫软在地。他不仅搭箭上弦的速度极快,箭矢的速度也是非比寻常。
奥斯特罗德的士兵们,纷纷被惊愕和恐惧束缚住了双腿。原先的昂扬感已被吹得烟消云散,此时的他们只敢怀著战栗和畏缩的思绪仰望这名青年。至于凡伦蒂娜则是在紫色的双眸中渗出杀意,瞪视起眼前的青年。
这名青年自然就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了。
「艾莲!」
堤格尔将箭矢搭上黑弓,同时让马跑向艾莲的身边。原本为堤格尔的现身感到愕然的艾莲,这时也回过神来,明白自己该做的事——她配合马匹的动向跑了起来,抓准了时机跳了起来,坐在堤格尔的身后。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堤格尔又射倒了一名奥斯特罗德的士兵。
堤格尔调转马首,让马匹全速疾奔。总算振作起来的奥斯特罗德士兵们虽然企图追击,但由于他们全是步兵,是以追不上堤格尔和艾莲。
「——虚空回廊。」
凡伦蒂娜的身子,忽然从堤格尔的头顶上方出现了。凡伦蒂娜挥下巨镰,扫向堤格尔的头部。
下一瞬间,炸出了一声像是铁制的刀刃被巨岩弹开般的奇特声响。凡伦蒂娜的这一击,被堤格尔手持的黑弓挡了下来。凡伦蒂娜察觉自己错了——她过于警戒黑弓了,应该要先解决艾莲才是对的。
艾莲掷出短剑,凡伦蒂娜向后飞退躲过短剑后,稳稳地降落在地面上。奥斯特罗德士兵们追到了凡伦蒂娜身边,像是要守护她似地包围了起来。凡伦蒂娜之所以没有再次使出龙技,应该是因为相信自己胜券在握吧。
负责右翼的莱德梅里兹军的崩溃,很快就波及到中央军和左翼军。
士兵们的后退很快变得无序,又迅速从无序转为溃逃。不管是指挥中央部队的马斯哈,还是负责奥尔米兹军的米拉,此时也只能将全副心思用在维持自军秩序和向后移动上头。而敌军的士气自然是高涨之至,死命地咬著他们展开追击。
在从战场向后退了约莫十贝鲁斯塔(约十公里)左右的距离后,黑龙旗军总算重新编制了阵形。莱德梅里兹军的死伤虽然超过六百,但有将近两百人是在逃跑的过程中被己方践踏而死的。西部诸侯军的死者不满一百,奥尔米兹军则是约两百。中央和左翼都和凡伦蒂娜军打得旗鼓相当。
对于堤格尔赶来救援一事,艾莲虽然大发雷霆,却还是向他道谢。她再次明白,若没有堤格尔在场的话,她们确实是拿凡伦蒂娜一点办法也没有。
——话又说回来,如果凡伦蒂娜决定大开杀戒的话,那状况又会如何呢……
艾莲忍不住暗自思考起这样的假设。
她不认为凡伦蒂娜针对自己的攻击有手下留情的意思。只不过,凡伦蒂娜若是用上龙具的能力,就能出现在战场的各个角落,恣意挥舞手中的龙具,令士兵们陷入恐慌状态。然而,她却没有这么做。
在和莉姆谈论这件事时,她先是稍事思考,才以慎重的口吻说道:
「也许她知道杜兰达尔在我军手上。」
「果然是这个原因啊。」
不败之剑乃是布琉努王国的王家宝剑,还具备著能抵销龙技的力量。他们在这一天将这把剑收在西部诸侯军,用以守护总指挥官堤格尔。
「既然如此,我们就有反制的对策。况且就优秀指挥官的数量来说,是我们这边占优势啊。」
在太阳逐渐西沉之际,黑龙旗军开始架设营地。
他们无法继续退兵,因为这就会让利托米什尔沦为战场了。黑龙旗军只能选择在这姜蓓尔格之地再打上一仗。
在设置完营地后,艾莲将莱德梅里兹士兵们召集到一处整队。
身为指挥官,她有必须去做的事。
「你们在今天的战事之中出尽洋相了啊。」
艾莲露出了前所未见的严肃神情,以冷淡的口吻开口。不敢出声的士兵之中,有好些人因为懊悔和羞耻而浑身颤抖。
「在你们拋下武器和勇气逃跑之后,我依然在战场上站到了最后一刻。将我从战场上救回的乃是堤格尔维尔穆德王。我已经展露了战姬和指挥官应有的姿态,堤格尔维尔穆德王也展现出身为人上者应有的风采。」
艾莲还是头一次以这种严厉的口吻说话。毕竟一直以来,她都认为指挥官应该要扛起败战的一切责任。然而,此时的银发战姬刻意扭曲的自身的信念,斥责起麾下的士兵们。
「正如眼前所见,我军的阵容依然健在,而敌军肯定会在近日内再次发起攻势,以歼灭我军为目的。我会表现得和今日相同,站上最前线挥舞长剑——毕竟这既是我的义务,也是我的荣耀。」
「——战姬大人。」
站在士兵们最前方的卢里克上前一步。
「能请您给予我等挽回的机会吗?在下发誓,无论出现什么样的敌人,我等都绝不会阵前逃亡。即便剑断枪折,我等也会战至最后一刻。」
然而,艾莲却摇了摇头。
「我会向莱德梅里兹再讨来一批援军,而我只会带著他们上战场。比起指挥三千多名的懦夫,率领一千名勇士更有取胜之机。」
士兵们发出了近似哀嚎的喊声。有十几人像是要推开卢里克似地站到了前方,争先恐后地表示了参战的意愿。对于这些士兵,艾莲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静静地看著他们。待众人的声音静下来后,艾莲开口说道:
「这里可不是战场,要把话说得多漂亮都行。」
士兵们重重地抽了一口气,垂著脖子握拳发颤。接著艾莲静静地说了句:「解散。」
艾莲并不是打从心底想拋弃这些士兵,相反地,她觉得败北的责任应当要落在自己身上。在这天入夜之后,艾莲将莉姆邀入自己的营帐,而她一开口,就是先询问士兵们的状况。
「他们看起来都垂头丧气的,而且表现得太过安份,连在下都感到不安呢。」
「说得太过火了吗?」
「不,在下认为这样做相当得宜。若不展露出任谁都一眼看出的不甘模样,就会招致奥尔米兹军等其他部队的反感。话又说回来——」
莉姆换了个话题。
「其实就在下个人来说,我也想像您那般,对堤格尔维尔穆德卿好好发火一番呢。」
「像我那般?」
艾莲停住了原欲就口的银杯,皱起了脸孔。莉姆一脸严肃地说:
「换做是在下,嘴里说出口的只会是感激的话语。然而,身为总指挥官、同时也是主帅的人物,是不该做出那种以身犯险的行为的。」
「我就是知道他是这种个性,才会支持他当上国王的。」
艾莲这么一说,莉姆随即蹙著眉头沉默下来。艾莲继续说道:
「我虽然明白你忧心的部分,但堤格尔既然都发出了称王的宣言,他就得做些符合国王身分的举动。他这次的救援行动,肯定让许多士兵对他刮目相看了吧。我反而希望他能继续这么保持下去呢。」
「换句话说,我们要一边容忍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鲁莽之举,一边守护著他吗?」
莉姆像是在强忍头痛似地低声沉吟道。她明白艾莲的用心,也对堤格尔不惜舍己救人的气概相当有好感,但一想到从今而后得为他的鲁莽之举收拾残局,就让她的脑海里涌出了浪涛般的抱怨字句。
在同一时间,堤格尔正在自己的营帐里招待蕾琪的来访。
她虽然为堤格尔的骁勇善战赞扬了一番,但真的目的并非如此。
「能麻烦你争取一些时间吗?」
她以认真的神情这么说道。
堤格尔先是思考了一阵子,接著在隔天早上向凡伦蒂娜军派遣使者,提议双方进行会谈,而凡伦蒂娜也随后答应了。在这天里头,双方往返派遣使者,并约好在明天早上召开一场仅有堤格尔和凡伦蒂娜参与的会谈,并附上了双方都不能携带武器、随从和任何士兵的条件。
◎
在距离姜蓓尔格二贝鲁斯塔(约两公里)的平原上,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与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见了面。
「您看起来一切安好呢,冯伦伯爵。」
「幸好前天的战事之中,我只受了一点小擦伤啊。凡伦蒂娜,谢谢你愿意接受我方的申请。」
凡伦蒂娜身穿纯白礼服,手臂上挂著一个大大的篮子。篮子里放了些葡萄酒瓶和面包一类的餐食。
「您愿意和我一同进餐吗?」
堤格尔先是轻叹了一口气,接著脱下外套铺在地上。凡伦蒂娜毫不客气地在外套上头坐了下来,堤格尔则是与她面对而坐。
凡伦蒂娜很快为准备好的两只银杯斟满葡萄酒,而带来的面包也事先下过刀,只要轻轻一撕就能直接扯下。堤格尔推辞了面包和葡萄酒,很快就切入主题。他不想让主导权握在对方手里。
「你的目的,是待卢斯兰殿下亡故后当上国王对吧?」
堤格尔开门见山地说,凡伦蒂娜则是轻笑了一声回答道:
「我只是克尽自己身为吉斯塔特战姬的职责罢了。只不过,其他的战姬都喜孜孜地拥立您这个篡位者,所以还在做份内事的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正如布告所说,我受尤金卿所托,继承了他的遗志。这点她们也可以作证。」
「她们对您钟爱有加,就算你说了再光怪陆离的话语,我想她们也是会表达支持的吧。话说回来,她们真的还是战姬吗?前几天艾蕾欧诺拉和我交手时,她手上为何拿的不是龙具,而是寻常的长剑呢?」
凡伦蒂娜也在冷嘲热讽之中直指核心。
堤格尔猜想,她之所以会答应会谈,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只要能确定艾莲等人无法使用龙具,她就能用上各式各样的战术——像是派出数十甚或数百人之多的部队,锁定敌方的战姬进行狙杀一类。
「因为在与嘉奴隆战斗过后,她们的龙具都失去了力量啊。」
凡伦蒂娜忍不住瞪大双眼——她大概是没想到堤格尔愿意回答得这么爽快吧。而堤格尔则像是要反将一军似地,对她笑著说道:
「我还以为你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看来并非如此呢。」
「我可不是全知全能的存在呀——嘉奴隆公爵已经丧命了对吧?」
对于这像是在确认的问句,堤格尔点了点头。凡伦蒂娜以故作夸张的动作叹了口气。
「要是他能拖个一两人一起上路,我也会乐得轻松一些呢。」
「你果然知道嘉奴隆的计画内容啊。」
堤格尔的说话声带著明确的怒意。
「你知道为了要让蒂尔·纳·法降临,究竟会害得多少人失去性命——」
「我很清楚。」
凡伦蒂娜打断堤格尔的话语,露出了微笑说道:
「不过,若是要我说上一句的话……您不也是知道这条道路布满血腥,却还是执意想成为这个国家的国王吗?」
堤格尔一时语塞,凡伦蒂娜将视线自他身上撇开,继续开口说道:
「我也打算走在这条以乾涸的鲜血铺设的道路。差别在于,我会改以不同的方式去阻止魔物们的野心和嘉奴隆的愿望。」
「你有何打算?你刚刚也说过,自己只是在完成战姬应尽的职责对吧?」
说到这里,堤格尔匆然想起了一件事。
「你难道是想立卢斯兰殿下的长子——」
「您是指立瓦雷利殿下为王,并在他底下操权弄势吗?」
凡伦蒂娜说话的口吻在这时稍稍柔和了几分:
「那一位应该无法胜任国王的职责吧。容我重提一次,我的目的仅是完成战姬应尽的职责,将王家的敌人悉数消灭,仅此而已。」
「我倒是觉得所谓王家的敌人是被你塑造出来的啊。你为什么没有释放尤金卿?」
在提及尤金名字的时候,堤格尔的说话声里带了苦涩和阴郁的情感。
「这涉及国家机密,我无可奉告。」
凡伦蒂娜的回应冷竣至极。
「……你还打算继续攻打帕耳图吗?」
「只要您还在,那就会是如此。」
两人虽然又交谈了一阵子,但也只确认了彼此的决心都屹立不摇而已。只要堤格尔还打算继承尤金的遗志,凡伦蒂娜便会将他视为王家之敌举兵扫荡吧。而堤格尔若是想坐上王位,也非得铲除凡伦蒂娜不可。
在正午时间结束时,会谈也随之落幕。
就这个时间点来看,在这场会谈中得益的,只有凡伦蒂娜而已。
◎
隔天,黑龙旗军再次与凡伦蒂娜军在姜蓓尔格平原上展开对峙。
虽然凡伦蒂娜军是刻意退后的,但这也是出于无奈。她虽然事前将帕耳图的地形彻底调查了一番,但能展开大军的地形就只有这处平原而已。若是要另辟战场的话,就得大幅度地向北或南展开迂回才行。与其多花这番功夫,还不如在这一役中彻底摧毁黑龙旗军还来得简单。
由于姜蓓尔格是处幅员辽阔的平原,是以两军展开布阵的位置也与前一回略有不同。黑龙旗军的人数虽然减至九千,但凡伦蒂娜军也只剩下不满一万一千兵力。这并非死伤者过多的关系,而是有部分将士离队了。
在由弗勒德伦男爵率领的西部诸侯军中,有超过半数——接近一千一百人离开了凡伦蒂娜军。统率这批离队者的,是名为布莱特伯爵的男子。
在堤格尔与凡伦蒂娜展开会谈之际,有两名女性悄悄造访了布莱特伯爵的营帐。她们分别是蕾琪和玛丽娜。
蕾琪与布莱特伯爵有数面之缘,也多次在伯爵的领地和布琉努的贸易之中出面洽谈。在蕾琪发现布莱特伯爵的军队出现在西部诸侯军的当下,她便下定决心,要为堤格尔采取行动。
蕾琪先是以问题作为开头,询问伯爵为何要参与这场战事,接著她便收到了「要是堤格尔胜利的话,吉斯塔特就会遭到布琉努并吞」这样的回答。
蕾琪努力地化解了伯爵的误会,也谈及凡伦蒂娜的野心。
她主张凡伦蒂娜利用了米隆谋杀尤金,并终有一天会操控瓦雷利王子干政。回顾吉斯塔特的历史,战姬推举易于操控的人物上位,并藉助王权狐假虎威的例子可说是要多少有多少。
玛丽娜也出面说明,为尤金蒙受莫须有的罪名入狱一事喊冤。光是她转述从尤金那儿听来的说法,以及描述尤金濒死之际的光景,就具备了充分的说服力。
蕾琪最后这么说道:
「您已经上场作战过了,这不是已经证明了您的忠义吗?」
说起来,西部诸侯原本就对王都情势的变化有所猜疑,而布莱特伯爵也是其中一人。如今,他参战的理由已经不复存在——因为布琉努的公主已经出面解套了。当然,蕾琪的说词也有造假的可能,但布莱特伯爵选择相信她的说法。
接著,伯爵和几名战友商量此事后,就这么带兵脱离了战场。
布莱特伯爵脱队消息,已经足以让凡伦蒂娜的思路变得比原先更为谨慎。
这不只是减少了一千兵力而已,西部诸侯军显然心生动荡了。
前爱荻莱妲军的数量虽多,但在统御上相当不易,即便目前还有六千六百之多的数量,也不见得能发挥出符合人数的战力。
——难道是我太过心急了吗?
凡伦蒂娜待在奥斯特罗德军的后方如此自问。她其实是可以先搁著这场战事,待召集到更为充足的战力后再来发起决战的。然而,凡伦蒂娜却忍不住出手了——这是为了趁艾莲等人无法使用龙具的时候,将她们一网打尽。
不过,这样的决定是不是弄巧成拙了?像她们那般站在士兵最前方打斗,其实并不符合凡伦蒂娜的美学。依照凡伦蒂娜原本的作风,即便艾莲等人手持龙具,她也能藉由运筹帷幄,将这些战姬们各个击破才是。
号角的声响把她的意识拉回了现实之中。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现在应当把思绪专注在作战上头。
派出去的侦察兵于此时返抵,向凡伦蒂娜汇报。侦察兵以带著有些困惑的神情,向黑发战姬报告道:
「在下看到了有著黄金剑锷和剑柄的大剑,只是数量有三把之多……」
凡伦蒂娜睁大了双眼。她在内心以恨得牙痒痒的口气暗道:
——居然用如此幼稚的手法。
凡伦蒂娜正确地看穿了黑龙旗军所使用的手段。
在前几天的战事之中,凡伦蒂娜是在确认杜兰达尔位于敌军的中央部队后,才现身在艾莲的面前。就算杜兰达尔趁她在与敌军的右翼缠斗时被搬运过来,她也能在事前知情的状况下让士兵们护送著自己向后撤去。
凡伦蒂娜不打算对杜兰达尔所在的部队发动攻势——她不打算让自己以身犯险。而黑龙旗军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藉由会谈拖延时间,藉机打造了赝品。
——大概是找来了形状相似的大剑,并把金币融化之后在上头做装饰吧。
但若不接近观看的话,就无法辨别真伪。
如此一来,她就失去了奇袭指挥官这个手段。就算是要像前几天对上艾莲那般发起强攻,也会增加不少风险。
然而,这对黑龙旗军来说也是一场豪赌。若是凡伦蒂娜集中兵力强抢大剑,或是用计困住大剑所在的部队的话,很快就能看出该处的大剑是真是假。
由于杜兰达尔仅有一把,只要重复执行这样的行动两次,她之后肯定就能挥舞龙具大杀四方。
不过,堤格尔等人认为她应该不会执行这样的策略。凡伦蒂娜迄今的方针都是力求谨慎再谨慎,不太可能忽然切换成完全不同的思路。
「很难断定她绝对不会这么做呢。」
艾莲这么下了注脚。
要是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这次就真的要分出高下了——她红宝石般的眸子这么宣示道。
黑龙旗军的阵形和前一回的战事相同。中央为西部诸侯军、右翼为莱德梅里兹军、左翼则是奥尔米兹军。另一方面,凡伦蒂娜军则是在中央配置了五千前爱荻莱妲军,并将不到两千的兵力挪至右翼,使右翼由合计不满三千的西部诸侯军和前爱荻莱妲军组成,至于左翼则是由近三千的奥斯特罗德军持枪列队。
在天还没全亮时,战争就开打了。号角的响声贯彻虚空,军旗在晨风的吹拂下飞扬,在两军合计近两万名人类的迈步下,大地为之震荡。
这回凡伦蒂娜没有亲上前线,而是专注在后方指挥全军。
士兵们正面相碰,以武器砸向彼此。莱德梅里兹的士气高昂得可怕——这是因为在开战前,艾莲集合了所有士兵,简短地这么宣布道:
「你们能不能挽回名誉,就端看你们在今天这一战的表现了。」
听到这句话,所有的莱德梅里兹士兵无不激昂起来。不仅如此,就连艾莲也依旧站在最前方,冲杀在奥斯特罗德的战阵之中。
在莱德梅里兹士兵气势磅砖的猛攻下,奥斯特罗德士兵的队形开始溃散了。要不是有凡伦蒂娜在后方指挥,黑龙旗军说不定在这时就底定了胜负。然而,凡伦蒂娜巧妙地让己军的士兵后退,趁著莱德梅里兹军的阵形遭到拉长之际派出分队,对著莱德梅里兹军的右侧给予强烈打击。这回轮到艾莲带兵往后急退,拚命稳住自军的阵脚。
类似的状况不断发生,战争陷入了你来我往的胶著战。
堤格尔位于中央部队的后方。他压抑著想冲上前线的冲动,聆听著各部队回传的报告。目前两军势力还算是旗鼓相当,但己军的战况算是略居下风。
在堤格尔身旁待命的马斯哈几乎没有开口说话。有著灰色胡须的老伯爵面露喜色,守望著挚友之子的出色成长。
堤格尔向莱德梅里兹军的莉姆派出传令,下达了某个命令。
凡伦蒂娜虽然待在奥斯特罗德军的后方,却能掌握全军的状况,进行有条不紊的指挥。虽然黑龙旗军的战力高于她的预期,但就整体而言,目前依然是她的军队占了上风。她这样的认知是正确的。
而在开战后过了接近一刻钟的时候,她收到了一项报告。
「南方——我军后方出现了一批骑兵!数量约在五百至一千之间,他们举的是波利西亚军的军旗!」
凡伦蒂娜皱了一下眉头,心中闪过了「不会吧」这三个字。
对于苏菲亚,欧贝达斯是否丧命,凡伦蒂娜并没有前去确认。
难道说她还活著?而且还看准了这一刻展开行动?
——不对,若是如此,那不应该只有这点数量。
在她打败苏菲的几天后,波利西亚军离开了黑龙旗军,当时,黑龙旗军有可能向他们借来了军旗。
凡伦蒂娜从在后方待命的预备兵力中拨出了五百步兵,命令他们前去迎击波利西亚军。
波利西亚军在撞上奥斯特罗德军后,随即像是不敌对方似地向后移动,而在奥斯特罗德军再次前进后,他们便四分五裂地到处逃窜了。
收到这项报告后,凡伦蒂娜露出了微笑。
「果然只是在要小手段呢。也通报其他部队,自南方出现的波利西亚军乃是冒名顶替的部队。」
岂料,过不多时,凡伦蒂娜便收到了一项让她大吃一惊的报告。
「南方再次出现了举著波利西亚军旗的部队!数量为三千!」
凡伦蒂娜没能立刻下达指示。她看著己军士兵的后背,开始思索起来。数量倘若只有一千,还能看做是对方的小伎俩,但这样的状况又是怎么回事?他们应该已经没有余力拨出三千之多的士兵用来偷袭才对。
——难道说他们是雇用了佣兵或民兵?
只要在莱德梅里兹、奥尔米兹和帕耳图进行号召,要徵召到这个数量的民兵并非不可能的事。这批民兵也许是好不容易才组成并赶到战场的。
——但若是真正的波利西亚军……
那就会有扭转整个战局的可能性。毕竟她等于是同时和五名战姬为敌,而其中也包含了对布琉努南部拥有影响力的人士。
已经有布莱特伯爵这个离队者了,要是敌军再多上一名战姬,诸侯的士气只怕会跌到谷底。就算她们无法使用龙具,也是有这样的影响力。
凡伦蒂娜从预备兵力中调出了一千步兵,命令他们前去迎击波利西亚军。她另外下达了「不须以击破敌军为目的,只需挡住即可」的指示。只要能击溃黑龙旗军的话,就是他们的胜利了。
然而,这一千名奥斯特罗德士兵,却被气魄骇人的勇猛波利西亚兵给冲杀得分崩离析。
一名身穿白绿色礼服的金发战姬,此时正待在波利西亚军的中央。部下们虽然恳求她移至后方,但苏菲亚·欧贝达斯却坚持己见,留在目前的位置。老实说,她更想站在最前线,但在身无龙具,胸口的伤势也尚未痊愈的状况下,她终究还是不敢做出比目前更为鲁莽的举动。
「看来总算是让我赶上了呢。」
苏菲环顾战场,安心地叹了口气。
那天,凡伦蒂娜所造成的伤势并没有夺去苏菲的性命。然而,由于伤势过深,加上失血过多,苏菲因而失去了意识沉沉睡去。而当时的她,很有可能就此丧命。
波利西亚军之所以会脱离黑龙旗军,是因为他们已经为主君的死做好了觉悟。无论是身为一名战姬还是一名统治者,苏菲都展露出卓越的手腕。
在凡伦蒂娜袭击后的隔天,苏菲依旧是一睡不起,于是,他们便打算先将金发战姬带回波利西亚。虽然不是没有为主君复仇的念头,但他们认为,这件事的优先顺序还排在为主君举办丧礼之后。
堤格尔等人基于自责和对苏菲的情谊,并没有慰留他们,仅在做完简单的葬礼后便目送他们离开。之所以刻意举办葬礼,既是为了瞒过凡伦蒂娜的双眼,同时也是想藉由公开死讯来掩饰她身受重伤的事实。
一直到返回波利西亚的路上,苏菲的意识才清醒过来。
波利西亚士兵们抱著微弱的希望,让苏菲躺在垫满枕头的货车上,并以营帐充作屋顶,尽可能小心翼翼地搬运著她。
照料苏菲的,是在邻近城镇顾来的两名年长女性。由于她们有过治疗伤患的经验,因此士兵们便让她们负责看护苏菲。两人每天都会为苏菲换上新的绷带和服饰,并以就口的方式喂她喝水。
经过一些时日后,苏菲终于恢复了意识。然而,在恢复意识后的头几天,她睡眠的时间依旧比清醒时来得多,也无法好好地和人说话。
亲信们依旧对士兵表示苏菲尚未恢复意识,并公开表明她已身亡。这么做的原因之一,是他们无法乐观地认为苏菲能顺利康复。若宣布她恢复意识后却又伤势加重,令苏菲就此殒命的话,就会让士兵们的士气降至冰点。
至于原因之二,是他们认为有必要提高戒备。苏菲是受到某人袭击,才会身受几乎丧命的重伤。在她完全恢复意识、伤势也稳定下来之前,最好还是让狠下杀手之人认为她已死去。
一直到抵达波利西亚后又过了好几天,苏菲才恢复到能好好进食、正常与他人交谈的状态。
光华的耀姬首先称赞了亲信们的判断。只要待在波利西亚,她就还算是相当安全。而诈死的现状对她来说也是相当有利。
当然,凡伦蒂娜也可能会警戒她的动向,但和回到了波利西亚驻扎的他们相比,黑发战姬应该会更加注意前往奥斯特罗德的堤格尔等人。就这一层面来说,波利西亚军也是不得不选择脱队的。
即使苏菲恢复到能够走动的程度,她还是没有和堤格尔等人会合,甚至没有派人联系。为了能出其不意地攻下凡伦蒂娜,她还有必要装成死人,并维持这样的状态好一阵子。
只不过,她在收集情报方面并没有一点松懈。既然无法公然露面,她就得精密地掌控局势的变化。亲信们装作主君已死、露出了失魂落魄的模样,在各地收集著情报。
「堤格尔他们终将会和凡伦蒂娜开战。而那时才是我该动身的时机。」
如今,苏菲和三千名波利西亚士兵在战场上现身了。
「苏菲,干得好!」
在收到并非莉姆伪装的部队、而是真正的波利西亚军现身的报告时,堤格尔忍不住握紧双拳,发出了欣喜的欢呼声。金发战姬平安活下来的消息,让他的内心无比雀跃,而艾莲和米拉的反应也同样是如此。
「她赶上了啊。」艾莲露出了傲然的笑容。
「功劳全被她抢光了呢。」米拉耸了耸肩说道。
这一瞬间,战场的气氛为之一变。
黑龙旗军的士气明显上升,而凡伦蒂娜军的士气则是随之骤降。
「要赢了!」
艾莲举起从士兵手中要来的第三把剑,大声喊道:
「跟著我上!没有武器的就捡地上的东西来用!失去武器的就大声吼叫震慑敌军!胜利已经在眼前了!」
同一时间,率领奥尔米兹军的米拉也举起了长枪。
「你们早已多次经历过比此役更为艰难的苦战了!现在正是宣扬奥尔米兹实力的时候!」
在这个时间点,若要论哪一方较为疲惫的话,果然还是吃过一场败仗,而且数量上处于劣势的黑龙旗军。凡伦蒂娜军若是全力迎击的话,胜利的天秤想必会再次倾向黑发战姬那一方。然而,战姬的名号带来的震撼力实在是太强大了。
凡伦蒂娜军的右翼被奥尔米兹军深深切入。这是因为西部诸侯军的士气不振,而前爱荻莱妲军原本就不擅长在劣势中战斗。受到奥尔米兹军猛攻的他们节节败退,终于开始分崩离析。而崩溃的状况很快就波及到了中央的部队。
只有凡伦蒂娜所率领的奥斯特罗德军,彻底呈现孤军奋战的状态。他们接下位于正面的莱德梅里兹军的攻势,对著从后方发起突击的波利西亚军执行有效的反击,并以少数人编制的诱饵令黑龙旗军的中央部队陷入混乱。凡伦蒂娜的指挥手腕,以及在士兵之中建立的威望并不输给艾莲等人,甚至是略胜一筹。
但随著时间过去,士兵们接连倒下,阵形也逐渐变得薄弱,而身为优秀指挥官的凡伦蒂娜清楚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只要稍稍转动视线,就能看到身穿奥斯特罗德盔甲的人们覆上了一层红黑色,在地面上层层堆叠著。
「——我们撤退吧。」
在奥斯特罗德军的数量低于两千的时候,凡伦蒂娜说出了这句话。这时,前爱荻莱妲军已经完全崩溃,正四处逃窜著;而奥斯特罗德军则是逐渐被莱德梅里兹、奥尔米兹和波利西亚军包围。
凡伦蒂娜的判断相当果决,她让奥斯特罗德军贴著四下逃窜的前爱荻莱妲军移动,使其作为挡箭牌,并趁机整顿队形。接著,他们一边牵制著离己军最近的波利西亚军,一边迅速地向后抽退。
——要是连苏菲亚都支持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话……
脸上渗汗的凡伦蒂娜统御著奥斯特罗德军,思考著下一步棋。她并没有多余的时间能沉浸在败北的低潮之中。
一旦受到了五名战姬的支持,那堤格尔的立场就堪称无可动摇。就算有人感到不满,也不会高呼反对。
——我还有最后一著。
虽然她极不愿意用上这条计策,但眼下的状况实在是由不得她。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那凡伦蒂娜就没有认输的选项。而为了实行这条计策,她必须回到王都。
想啐出一口唾沫的苦涩心情,正煎熬著她的内心。
龙具艾萨帝斯则像是在守护黑发战姬般,在她的手里发出光芒。
黑龙旗军的状况其实也并不好过。
在确认奥斯特罗德军撤退后,莱德梅里兹军立即停下了动作。士兵们的疲惫累积到了极限,就此动弹不得。
击溃了敌军右翼、从侧面给予中央部队强烈打击的奥尔米兹军,也是同样的状况。虽然这场胜利足以抹去几天前败北的阴霾,但许多的士兵还来不及感受到喜悦,就拖著疲惫的身子倒了下来,甚至还有士兵就此丧命。
由于波利西亚军不愿让指挥官苏菲过于逞强,西部诸侯军也害怕著精强的奥斯特罗德军,是以他们的追击有些消极。如此这般,黑龙旗军就这么眼睁睁地放跑了敌军。
即使如此,这仍是一场不折不扣的胜利。堤格尔对马斯哈相视一笑,接著在拜托他接手管理部队后,随即策马奔向波利西亚军,而苏菲也带著笑容迎接堤格尔的到来。
两人下了马匹,相望著彼此。苏菲的身上还缠绕著绷带,盖住了凡伦蒂娜留下的伤口,而这样的苏菲让堤格尔感到心痛。然而,看到她露出微笑后,堤格尔也露出了笑容。
「你愿意当上吉斯塔特的国王了呢。」
「我是有这个打算。」
听到苏菲微微侧首这么开口,堤格尔随即以铿锵有力的话声回应。他虽然也相当疲惫,但和率领军队赶来此地的苏菲相比,实在是算不了什么。一想到这里,他便打直背脊,挺起胸膛。
「虽然我认为应该不须开口,但还是要再次拜托你了。助我一臂之力吧。」
对此,苏菲的回应是温柔的拥抱,以及这么一句话:
「等你实现和我的约定,一起出门游玩过后再说吧。」
堤格尔感受著苏菲的体温,轻轻点了点头。
「姜蓓尔格之役」就这么划下了句点。
然而,这并不代表一切就此落幕。
◎
花费数日回到王都席雷吉亚的凡伦蒂娜,并没有下达立即关闭城门的命令——她很清楚此举只会让王都的居民感到不安。况且,她有必要在王宫官僚和诸侯的面前表现出游刃有余的模样。
庆幸的是,王都的状况和自己出征前并无二致。许多造访王都或打算离去的人们,在城门处大排长龙。而在钻过城门后,便能看到喧闹的市集。
在慰劳麾下的奥斯特罗德士兵,在说定给予负伤者的赔偿,并下令解散休息后,凡伦蒂娜随即踏入了王宫。官员们匆匆赶至,嘴上说著慰劳之词。凡伦蒂娜在露出微笑向他们答谢后,便要他们召集要员,准备主持会议。
在被官员们问起开会的目的时,凡伦蒂娜这么回答:
「我要请卢斯兰殿下举办加冕典礼。」
包含自己在内的战姬们之所以能如此无拘无束地行动,没有国王也是原因之一。只要让卢斯兰正式登上王位,战姬们就不得不听从卢斯兰的命令——因为战姬就是这样的存在。就算堤格尔打算称王,他也不具备正当的道统。
不过,凡伦蒂娜是这么向官员们说明的:
「由于多位战姬恣意妄为,甚至有一部分的诸侯们随之起舞,造成民心惶惶不安。在下认为,若是要安定人心,唯有让诸侯和天下人都明白谁是名正言顺的国王一途。」
不过,凡伦蒂娜对堤格尔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毕竟就算翻遍吉斯塔特的历史,也找不到异邦人称王,且有数名战姬齐声支持的前例。恐怕也得把战姬们不听从卢斯兰命令的状况也纳入考量之中吧。
——到了那时候,就得冒些风险了。
她打算借助艾萨帝斯的力量潜入黑龙旗军的营地,看是要掳走蕾琪,抑或是暗杀堤格尔。蕾琪可以做为交涉时的筹码,而只要堤格尔不在这世上,五名战姬就无法团结一致吧。
会议平安无事地散会了。在决议按照卢斯兰的意志——不待春季来临,而是尽快举办加冕典礼后,凡伦蒂娜忍不住按著胸口松了口气。
——不过,那位大人的体力还撑得到那个时候吗?
凡伦蒂娜站在走廊上,仰望著黄昏时分的天空,无意识地叹了口气——她这才察觉自己已经相当疲惫了。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毕竟她拚命地统御著战败的军队,好不容易才抵达王都,随即又马不停蹄地召开了会议。在这段撤退的路途中,她未曾好好休息过。
——在休息之前,得先和殿下见上一面。
这里的「殿下」指的既是卢斯兰,同时也是指瓦雷利。他们恐怕已经收到了败北的消息,得让他们放心才行。
就在这时,一名文官脸色铁青,从走廊上跑了过来。
「战姬大人!战姬大人!原来您在此处!」
听到文官猛喘大气报告的内容后,凡伦蒂娜瞪大了双眼。
侍从长米隆挟持著瓦雷利,正在城墙上与众人僵持不下。
「这是怎么回事……?」
饶是足智多谋的黑发战姬,这时候也只能发出如此平凡的问题。她不懂瓦雷利为何会在城墙上——那名王子理当是不会离开王宫才对;同时,她也摸不透米隆挟持他的理由。
文官似乎也是不明个中缘由似地摇了摇头。凡伦蒂娜将巨镰扛上肩,在走廊上跑了起来。
——为什么偏偏选在城墙上?
她没办法藉由龙技跃至城墙上方。凡伦蒂娜只能甩动紊乱的黑色长发,怀著忐忑而焦虑的心情迈步狂奔。
在离开王宫、抵达城墙下方之际,天空已经蒙上了一层暗灰色。
在走上城墙之前,凡伦蒂娜拄著艾萨帝斯,调整起自己的呼吸。累积下来的疲惫感化为无形之手,钳住了她的全身上下,若不恢复一点体力,她肯定会被这双手拽倒在地。龙具之所以感觉比平时更为沉重,或许是因为进入到能封住龙具力量的铁炼的影响范围内吧。
几名在城墙上方察觉到凡伦蒂娜到来的奥斯特罗德兵,在这时急急忙忙地跑了下来。凡伦蒂娜已经没有展露微笑的余力,仅能顶著一张严肃的面容问道:
「瓦雷利殿下呢?」
士兵们先是一脸困惑地面面相觑,接著由其中一人出面报告:
「他被侍从长阁下挟持著……侍从长阁下手持短剑抵著殿下,要我等不得靠近。」
她很能明白士兵们不知该从何说起的尴尬之情,但对凡伦蒂娜来说,光是有这段说明就足够了。总而言之,瓦雷利目前似乎平安无事。
「在侍从长把殿下拖到城墙上的这段过程中,诸位难道都只是眼睁睁地袖手旁观吗?」
凡伦蒂娜的口吻转为责难。其中一名士兵回答:
「不……在战姬大人出征后,殿下便养成了在晴天时来到城墙上方阅读书本的习惯……而这天的殿下亦是如此,结果侍从长忽然出手……」
凡伦蒂娜为之呆滞。瓦雷利每天都在期盼著自己的归来——但自己不过就只是让他读了几本故事书,而且相处的时光也仅有十来天而已啊。
「这里交给我处理,你们就在此待机……这样吧,待四分之一刻钟后,你们再走上城墙。还有——」
凡伦蒂娜犹豫了一瞬间,不知该不该向卢斯兰报告此事。现在的凡伦蒂娜还不清楚卢斯兰是处于何种状态。
最后,凡伦蒂娜还是没有将最后一项指示说出口,就这么走上城墙。
城墙上吹著强劲的风,扬起了凡伦蒂娜的黑发和礼服的裙襬。她身上的礼服沾染了些许污垢,玫瑰装饰也遗失了几许,不过,她紫色的眼眸像是不知疲劳为何物似地,依旧闪烁著强韧的意志。
城墙上还留有几名奥斯特罗德士兵,凡伦蒂娜在向他们打听过状况后继续前进,过没多久,她便找到了米隆和瓦雷利。
米隆将左臂环过了瓦雷利纤细的脖子,将他架在手中。米隆的双眼像是心神不宁似地来回游移,右手则握著一柄短剑——那是给予尤金重创的短剑。瓦雷利似乎是失去了意识,他浑身无力地垂著脖子。
「您这是有何打算呢,侍从长?」
凡伦蒂娜忍耐著艾萨帝斯的重量,对米隆投以冰冷的话声。米隆重重地抽了一下眉头,望向了黑发战姬。
「这、这是为了……卢斯兰殿下……」
米隆皱著狰狞的脸孔说道。凡伦蒂娜闻言蹙起了眉头。
「在下虽然不知道您有何打算,但请您放开瓦雷利殿下。您的所作所为已经触犯了大逆之罪——您不仅夺去殿下的自由,甚至持刀作胁,挟为人质。您身为王国臣子的志气究竟到哪儿去了?」
说著,凡伦蒂娜将这股怒火投向了自己。她太小看米隆了——黑发战姬从没想过他居然会采取如此激烈的行动。而这般误判害得年轻王子落入了生死交关的危机,这让她无法原谅自己。
米隆加深了脸上的皱纹,像是在喘气似地说道:
「再过不久,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就会像过去意图攻打王都的比多格修军那般,率领大军来到王都吧!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取下瓦雷利殿下的性命了。」
凡伦蒂娜不禁哑口无言。米隆对著愣在原地的黑发战姬低吼道:
「要是、要是冯伦伯爵提出了会加害卢斯兰殿下玉体的要求,那该如何是好!难道不该先献上这颗人头,好博取他的欢心吗!」
在说到「这颗人头」的时候,米隆布满皱纹的手指滑过了瓦雷利的脖子。
凡伦蒂娜愣愣地望著老侍从长,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这名男子为了延续卢斯兰的寿命,不惜献上瓦雷利的性命。他并没有失去理智,而是极为严肃地表现出极致的忠诚心,而这份忠诚心甚至看起来有些丑陋。
「——我明白了,那在下就依照您的想法行事吧。」
凡伦蒂娜将艾萨帝斯扛上肩,双手摆出了架势,并以这样的动作朝著米隆凑近一步。老侍从长皱起了眉头。
「您这是什么意思?不,把龙具扔掉吧,凡伦蒂娜阁下。」
「与冯伦伯爵的交涉,就由在下全权负责。在下会带著殿下的人头和您的头颅前去会面的——这都是为了卢斯兰殿下好啊。」
「说什么蠢话……!」
米隆露出愕然的神情吶喊道。凡伦蒂娜又跨出了一步拉近距离。
「在下是相当认真的哟。您既然贵为侍从长,那项上人头自然是有其价值的吧?」
凡伦蒂娜强忍著几乎要压垮自己的疲惫感和压力,对米隆露出了微笑。她将黑发一甩,蹬地冲出。米隆发出惨叫声,在退后的同时将瓦雷利用力一推。瓦雷利的身子重重一晃,眼看就要摔出城墙之外。
传来了「铿」的一声尖响——那是龙具落地的声响。凡伦蒂娜扔下龙具冲向瓦雷利,总算在他的身子摔入半空前抱住了他。
「……蒂娜?」
瓦雷利似乎醒了,他在凡伦蒂娜的臂膀中出声唤道。
下一瞬间,凡伦蒂娜的腰部传来了一道冲击。
黑发战姬抱著瓦雷利,侧首望去,只见她的腰间穿出了一截短剑的剑柄。泊泊流出的鲜血以惊人的速度染红了纯白色的礼服。她视线一转,只见侍从长正铁青著一张脸,左右晃著身子向后退去。
「陛下、陛下……臣讨伐了王室的敌人!臣……」
米隆像是在梦呓似地喃喃自语,再次向后退了一步。他的意识已然逃离现实,对著幻想世界的居民说起话来。
然而,凡伦蒂娜蕴含著怒火的视线,将他拉回了现实世界。在察觉那道锐利的目光后,米隆倒抽了一口气,又往后退了一步——这时,他的脚掌踏出了城墙外头。
米隆没发出叫声,他带著一张写满惊愕的脸孔向下摔落,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头。凡伦蒂娜抱著瓦雷利,探头窥探下方的状况。只见米隆的身体大半被隐没在昏暗之中,四肢像是坏掉的人偶般扭曲变形。
凡伦蒂娜忽然闪过了一个奇妙的念头——米隆之所以会采取行动,是不是维克特王想让卢斯兰坐上王位的执念在死后作祟呢?在八年前一度化为乌有的这份执念,是否随著王子的康复而再次复活,并在国王驾崩后转移到那名老人的身上呢……
凡伦蒂娜逐渐变得浑身无力。她贴著墙壁,瘫软地颓坐下来。
「蒂娜……!」
瓦雷利悲恸地吶喊道。「殿下——」凡伦蒂娜在出声唤他之际,才察觉发出声音是一件极为难受的事。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身子也益发沉重。
「恕在下冒犯,能请您将卢斯兰殿下唤来这里吗……?」
在逐渐变得昏暗的城墙上头,凡伦蒂娜看见了双眼泛泪的瓦雷利频频点头的模样。她在听著过于年轻的王子快步离去的脚步声,顶著朦胧的脑袋思考起有些不著边际的想法。
这似乎就是自己能力的极限了。看来,自己也只是觊觎王座却卒于半途的其中一员罢了。心中并非没有懊悔之意,只是如今已是临死之际,若还去假设种种如果的话,既毫无意义,又显得过于可悲。话又说回来,自己居然不是死于沙场,也非亡于谋略,而是为了守护一名孩童而死。然而,一想到瓦雷利的存在,她的胸口就洋溢出一股满足的心情。至少我保住了——
「蒂娜。」
忽然被人以昵称叫唤,让凡伦蒂娜的意识回到了现实之中。她这才发现正坐在一滩由自身鲜血汇聚而成的血塘之中。看来自己似乎是在不知不觉间昏厥过去了。
她抬起脸庞,随即看到了身穿松垮服饰的卢斯兰站在身边,而瓦雷利也伫立在旁。
沛特罗夫——她想喊出这个名字。她的意识并没有陷入混乱,而是想告诉卢斯兰自己早已知情。然而,从她口中发出的,却只有几声吐息。
卢斯兰以双臂将凡伦蒂娜抱了起来。王子似乎已从黑发战姬的表情看出她已回天乏术,瓦雷利则是拚命将艾萨帝斯扛上了肩膀。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听完这句话后,凡伦蒂娜的意识再次中断。当她再次醒转之际,映入朦胧视野之中的,是看似中庭的光景。她似乎被搬下了城墙。凡伦蒂娜虽然并不知情,但她现在所在的位置,正是八年前患了心病的卢斯兰纵火的场所。
「艾萨帝斯……」
凡伦蒂娜痛苦地低喃道。在察觉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后,她随即想起自己无论无何都该做的事。在主人的呼唤之下,长柄巨镰穿透了空间,从瓦雷利的手上转移至凡伦蒂娜的手中。
「艾萨帝斯。」
凡伦蒂娜再次喊起心爱龙具的名字,像是在感谢它迄今给予的协助般,用力抱住了长柄巨镰,并道出了告别的话语:
「——我一直很想当上国王——不,我已经试著要当上国王了。」
自从获得艾萨帝斯至今,她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道出了自己的野心。战姬应当是侍奉国王、守护国王之人,绝非能取而代之的存在。
在凡伦蒂娜的手中,拥有「封妖之裂空」别名的龙具微微震动了起来,那既像是在为吟咏出禁忌之句的主人哀悼,也像是为永别感到不舍。
「谢谢你……」
因为有你,我才能走上这样的一条路。
长柄巨镰被淡淡的光芒包覆,艾萨帝斯无声无息地——俐落得让人感到错愕地从凡伦蒂娜的手中消失了。
卢斯兰在失去战姬身分的少女身旁坐了下来,握住了她的手。凡伦蒂娜闭上了眼睑,脸上露出了沉稳的微笑。
凡伦蒂娜·埃斯堤斯就此丧命。
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是在凡伦蒂娜死后的隔天清晨抵达王都席雷吉亚的。在结束姜蓓尔格之役后,黑龙旗军便直指王都进军。不过,他忽然受到了卢斯兰派出的急使来访,并收到了王子的传话,希望他能一个人来到王宫,而且愈快愈好。
艾莲和米拉等人都认为这是请君入瓮之计,反对堤格尔的赴会,但堤格尔接纳了王子的要求,决定独自前往王都。虽说急使十万火急的神情也是原因之一,但在他准确无误地转述王子的话语中提及「吾友堤格尔」的时候,青年便下定了决心要见上一面。
他策马疾奔了连夜,在东方天空泛出鱼肚白之际,堤格尔总算来到了能够远眺王都城墙的距离。而在王都迎来早晨之际,他也抵达了王都。
站在城门前方迎接堤格尔的,是身穿绢服的一名少年。
「我名叫瓦雷利。」
少年只说了这句话,随即像是为堤格尔引路似地迈步前行。少年的头发蓬乱,脸上有著哭过的痕迹,绢服上也渗有血迹,但瓦雷利仍是挺直背脊,以毅然决然的态度朝著王宫步行。
堤格尔被带到的并非王宫内部,而是其中一座离宫的门口,只见卢斯兰正坐在不远处。在看到倒卧在卢斯兰身旁的凡伦蒂娜时,堤格尔虽然瞠大了眼睛,但随即察觉到她的身体已然失去了生命力。
「你来了啊,真是感激不尽。」
卢斯兰抬头看向堤格尔,脸上挤出了笑容。才刚目击凡伦蒂娜之死的堤格尔,在看到他的脸孔后,再次受到了更为惊人的冲击。
卢斯兰的面容憔悴得让人屏息,而他的表情也毫无生气可言。
「殿下,请立刻叫来御医——」
「没用的。」
堤格尔的话语被卢斯兰简短地打断了。
「就算能勉强活过今天,我也是时日无多,更别说是要活到春季了。毋宁说,光是能够活到今天,就让我十分惊讶了。与其要躺在床上静待寿命终结,还不如趁著今天把它全数用尽呢。」
堤格尔用力握紧双拳,将「您还是该接受治疗」这几个字勉强吞了回去。
卢斯兰的生命,应该由他自己掌控,堤格尔并没有置喙的余地。
「不过,我一直很想和你聊聊。要是没能好好说上话就与世长辞,那也未免太不堪了。」
瓦雷利对堤格尔行了一礼,随即转过身子迈步离去。堤格尔在卢斯兰的正前方坐了下来。决定让自己就此结束性命的王子,与即将迈步登上王位的青年,在这时对上了彼此的视线。
卢斯兰说明了凡伦蒂娜和米隆的死讯。即使已经是奄奄一息的状态,他的用字遣词仍是相当简洁,而且咬字相当清晰。卢斯兰没等堤格尔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像是在珍惜仅有的时间似地,跳到了下一个话题。
「说说你之所以打算在这个国家称王的理由吧。我虽然听说了个大概,但总是想听听详细的原因。你不是已经决定要登上布琉努的王位吗?为何还会想要第二座王位?」
堤格尔述说起自己受到尤金托付遗志的过程、继承这份心念的决心,以及前前后后所发生的事情。听完,卢斯兰像是心领神会似地点了点头。
「尤金真是挑上了一个不错的继承人啊。登上王位之后,你有何打算?」
卢斯兰静静地问道。
「你会不会把吉斯塔特分成几个省分,划入布琉努王国的国境呢?」
「尤金卿不期望那样的改变,而我也不打算改变吉斯塔特的各种制度。我希望能将受托的事物完完整整地传承给下一代的人们。」
关于布琉努王国,堤格尔有好几项打算改变的方针。
像是推广弓箭这种武器的优异之处,并编制弓兵部队。会促使他萌生这样的念头,也和布琉努历经两年前的内乱和今年的战争后,流失了大量的人才有关。
若打算以锐减许多的军力出战,就得改变作战的方针。为了能赶上这样的变化,强化弓兵就成了首要之务,而且一定得拿出优秀的成果才行。邻近诸国都编制了由弓兵组成的部队,他不能让自己的国家仅靠著骑士作为对抗的手段。
此外,泰纳帝和嘉奴隆的领地目前收归王室所有,他也得将这些领地分封给在迄今的战争之中立下功绩的人们,为贵族诸侯的世界带来新气象。
受封领地的人们肯定会感谢蕾琪和堤格尔,并盼望王室长存。在统治领地时,最需要的就是让王国尽可能地维持著承平时期,而那些受封者肯定也会遵循这样的方针。虽说堤格尔缺乏诸侯圈的人脉,但只要有蕾琪的协助,应当就能顺利地推动这样的国政吧。
然而,对于吉斯塔特,堤格尔却不抱持这样的期待和决心。既然当上吉斯塔特的国王,他就会致力让国家富庶起来。不过,他并不打算像凡伦蒂娜那般,设立让战姬们出现上下关系的新制度。
「比方说——」卢斯兰这么起了头后,开口问道:
「你没想过直接让战姬这个制度作废,或是大幅调整她们的立场吗?如此一来,你也能无后顾之忧地迎娶艾蕾欧诺拉了吧。」
堤格尔瞪大眼睛,牢牢地盯著卢斯兰。若这样的计画真能实现,那就会是吉斯塔特建国至今的最大变革了。堤格尔是有本事这么做的。
艾萨帝斯以外的龙具都失去了力量。若是将会恢复原状的事实按下不表,只公开失去力量的消息,甚至能让战姬这样的存在就此消失。
在数百年内,蒂尔·纳·法不会再次复活,而且也没有魔物暗中滋事了。
既是如此,要让战姬们恢复成寻常百姓,理当也不会是难事。
然而,堤格尔却摇了摇头。
「艾莲希望她能坚持战姬的身分。我所爱的,就是有这层身分的她。」
「这样啊。虽然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但我就曾经想这么做过。」
卢斯兰将视线从堤格尔身上挪开,开始凝望远方。他以缅怀的口吻这么说道。
「你们一定要幸福啊。」
卢斯兰再次看向堤格尔。
「我就将这个王国托付给你了。既然你继承了尤金的遗志,应该不会做出危害人民的事吧。」
「愿意支持我的战姬们,全都是为民著想的统治者,而我则希望能成为配得上她们的人物。」
堤格尔不能背叛她们的心意和期待,而这也会是这位下一任国王的原动力吧。卢斯兰露出微笑点了点头,换了个话题。
「若是我当上吉斯塔特的国王,我应该只能给予艾蕾欧诺拉符合她功绩的地位,并将她派遣到布琉努,安置在你的身边吧。而且这还得徵得蕾琪公主的同意才行。在那之后,我会等到艾蕾欧诺拉不再是战姬的那天后,再透过你和我一对一洽谈的方式,让她成为你的小妾。」
堤格尔愕然地望向卢斯兰。这是他和艾莲从未想过的手段。
「但实行上会有困难。若是艾蕾欧诺拉在布琉努出了什么事,我国就得向你追究一切的责任。况且,你们的生活还得加上诸如检阅信件等等限制,没办法自由自在地过日子。」
堤格尔认真地点了点头。原来除了当上国王以外,还是有其他的方法。不过,如果不是由卢斯兰或尤金当上国王的话,这样的手段也就不会成立了。
「堤格尔,不好意思,能再麻烦你一件事吗?」
突然被喊了昵称的堤格尔虽然略为一惊,但随即点了点头。这代表卢斯兰不是以公家的身分要求,而是以私人的身分拜托。
「瓦雷利——就是把你带到这里来的我的儿子。但说起来,我几乎没对他尽到父亲该有的责任啊。」
说到这里,卢斯兰首度对堤格尔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希望你能照顾那孩子,尽量别让他走上不幸的道路……」
「我明白了,瓦雷利殿下就请交给我照顾吧。」
虽然他原本就没有加害瓦雷利的打算,但既然受到了朋友亲口拜托,堤格尔也决定尽己所能地照顾瓦雷利。
卢斯兰像是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似地,抱起了凡伦蒂娜的遗体。
「我早在八年前就已经死了——那样的状态和死亡是一样的。虽然这对唤醒我的她来说有些过意不去,但死人果然还是不该四处走动才对。」
堤格尔默默地目送卢斯兰踏入离宫之中。
四分之一刻钟后,离宫各处窜出了黑烟,接著喷发出一道道火舌。
八年前,卢斯兰曾纵火烧掉离宫,而这时的堤格尔目睹了相同的光景。
从今而后,堤格尔必须吊唁许许多多的人们。
这既是生者应尽的义务,同时也是王者需肩负的义务。
◎
太阳祭在吉斯塔特迎来春天之际开始了。
今年的太阳祭比去年还要盛大许多。主要是因为同时举办新任国王的加冕典礼的关系。
在位于王宫深处的国王房间里,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正露出一张困惑至极的脸孔愣愣地站著。青年的头发受过无微不至的打理,身穿以黑色为基调的绢服,并披了件绣有黑龙刺绣的白外套。无论是绢服还是外套,都在各处加上了金饰或银饰。他的头上目前尚未戴冠——加冕典礼预计会在谒见大厅举办,而他会在那时正式戴上王冠。
「堤格尔少爷,您真是帅气呢。」
协助他换好装的蒂塔露出满面的笑容拍了拍手。她红通通的脸颊正是奋斗了一番的证据,而在她身后则是站著三名在王宫工作的女官,她们和蒂塔一样露出了笑容。那样的笑容就像是在说「努力总算有了成果」似地。
「若是在战场上的话,你就算穿平常的衣服也能表现得威风凛凛啊。」
艾莲露出了苦笑这么说。她如今身穿礼服,腰间挂著长剑。由于艾利菲尔尚未复活,因此那只是把寻常的长剑。
「一开始能表现得这样就算不错了。等到习惯之后,就会自然而然地萌生威严喔。」
苏菲则是露出了婉约的笑容说道。她虽然也身穿礼服,但被巨镰从左肩划至右腰的伤痕则是被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据她本人所言,只有一个人有资格窥见那道伤痕。
「艾莲、米拉,你们也想想自己首次以战姬身分造访王宫时的模样吧。你俩那时候的表情和动作都很生硬喔。」
被苏菲这么一说,艾莲和米拉忍不住互看了一眼,看似不满地哼了一声。她们的内心都想著「应该都没有这家伙来得夸张吧」。
同样身著礼服的莉莎,望向了身穿武官服饰的莉姆。
「你不以战姬的身分出席吗?」
「不。虽说曾被巴尔格雷选上,但现在的在下果然还是不该以战姬自居。」
莉姆依然以艾莲副官的身分待在莱德梅里兹,但她已经决定在太阳祭结束后,要卸下这层身分,并随侍在堤格尔左右了。
这时,蕾琪和马斯哈也走入了房间。蕾琪穿的并非礼服而是绢服——她是以布琉努代表的身分出席的。
蕾琪走到了堤格尔的面前,笑著仰望青年。
「堤格尔,你这身打扮很好看喔。」
「谢谢你。」堤格尔出言致谢,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在场的两人,是以吉斯塔特的国王和布琉努的公主的身分互动的。接著,马斯哈也轻轻拍了一下堤格尔的肩膀。
「真想让乌鲁斯和蒂亚娜看看现在的你。」
「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去向父亲和母亲报告的。」
堤格尔的宅邸位于亚尔萨斯的核心都市榭雷斯塔,而在宅邸的后院设有双亲和巴多兰的坟墓。他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和他们报告了。
即使当上了布琉努和吉斯塔特的国王,他也不打算让亚尔萨斯这片土地和爵位易手他人。总有一天,他会让其中一个子嗣继承伯爵的爵位吧。
马斯哈的眼角泛出泪光,感慨万千地说:
「再过十来天,老夫就不能用这种口气和你说话了啊。」
待太阳祭结束后,堤格尔就要返回布琉努,举行和加冕典礼合办的光轮祭。光轮祭相当于布琉努的新年庆典,而今年开始的时间较往年延后不少。至于光轮祭延后的理由,宰相玻德瓦是这么发布声明的:
「为了协助平定友邦吉斯塔特的混乱,蕾琪公主目前正置身吉斯塔特,待公主殿下归来后,即会开始举办光轮祭。」
布琉努的国民接受了这样的说法,这也可以看做是他们肯定了蕾琪的治世。而这也导致堤格尔又多了一个需要烦恼的课题。
由于今年让布琉努的新年庆典延后举行,是以明年应该就得轮到吉斯塔特晚些举办新年庆典了吧。由于堤格尔无法分身,若想参加两国的新年庆典,就只有这么一个方法了。
他不能不出席新年庆典。不管是在布琉努还是吉斯塔特,堤格尔的权力都不是基于正统传承得来的;若不能凭藉脚踏实地的统治手段提升权威的话,恐怕就会失去民心了。而以国王的身分出席新年庆典,自然也是统治的一环。要是只参加其中一国的新年庆典,恐怕会给人偏袒另一国的感受,招致国民的反感。
因此,他起码也得找个理由错开日程,好让人民能够接受他的作法。
不过,堤格尔不认为让两国合并是解决之道。布琉努和吉斯塔特的共通点虽多,但仍是沿著不同的历史一路走来的。像是战姬这样的制度,恐怕就不是布琉努能够接纳的形式,另外领地的分配也会是一大问题。
况且,堤格尔还有另一项安排——这和瓦雷利王子和尤金的女儿艾莉莎有关。
目前的瓦雷利安置在维克特王的妹妹——娜塔夏的住处生活。虽说瓦雷利本来希望能够远离王宫,但主要还是因为除了瞭解凡伦蒂娜的娜塔夏之外,堤格尔再无其他人选的关系。
堤格尔亲自造访了她在奥斯特罗德的宅邸,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低头请她答应。照顾瓦雷利也是卢斯兰的遗愿之一。
「我明白了。只不过,我这身老骨头恐怕也活不了几年了。」
五十五岁的娜塔夏这么答覆,并接下了照料瓦雷利的担子。
等到吉斯塔特的统治稳定下来后,堤格尔就会让瓦雷利或艾莉莎其中之一——或是将两人一同收为养子,并指名为吉斯塔特的下一任统治者。堤格尔曾向战姬们揭露过这样的想法,而苏菲则是对这样的计画表达赞同。
「我认为这样的想法不坏呢,而且还有两个好处。」
好处之一,是堤格尔此后便不需要在吉斯塔特迎娶正妃,让布琉努和吉斯塔特之间产生嫌隙的原因之一彻底消灭。
此外,卢斯兰和尤金都没有受到人民的厌恶,加上两人都有著维克特王的血脉,是以被国民接纳的可能性相当高。而认养他们当养子,也能由堤格尔亲自保障并守护他们的生活。
「若是还要再添个优点的话,就是我们可以不用烦恼情敌增加的危机呢。」
被苏菲这么一说,堤格尔登时无言以对,只能沉默不语。在商量这件事的当下,堤格尔已经有四名情人——分别是艾莲、蒂塔、蕾琪和米拉;但他又受到了苏菲、莉莎和奥尔嘉三人的告白。顺带一提,三人是一同前来告白的。若非如此,以莉莎的个性来说,实在是让人怀疑她会不会采取行动。
苏菲等人虽然表示会静候他的回应,但这并不代表她们宽宏大量。
若是只有艾莲就算了,他现在既然也回应了米拉的心意,那堤格尔就没有拒绝的余地了。若是五名战姬之中,他只收两人作为小妾的话,就会和其他几名战姬产生上下之分——而这也会变得和凡伦蒂娜的计画不谋而合。
堤格尔握住了竖在墙边的黑弓。
——一切的一切,都是从那天握住你的瞬间开始的呢。
令他下定决心与泰纳帝公爵开战的对上萨安之役;为了让米拉保持中立而出兵的塔特洛山之役;在藉助艾莲和苏菲的力量后,好不容易与黑骑士罗兰的达成了和解的战役;与突然出现在他和米拉面前的魔物渥加诺伊厮杀;在失去巴多兰的那天,朝著毁坏的圣窟宫射出了用以脱身的一箭——
他也历经了与化为人类、潜伏在亚斯瓦尔的魔物托尔巴兰的战斗;对著号令海盗的艾略特王子的船只射出了破坏船体的一击;也与向莉莎下咒的魔物芭芭·雅加交手。
他对上了潜入布琉努王宫的嘉奴隆;与袭击亚尔堤西姆镇的魔物多勒卡伐克交战;最后,则是与被女神力量附身的嘉奴隆进行决战。
无论是哪一场战役,都是不引出黑弓全部『力量』就无法存活下来的死斗。而就算在没有用上『力量』的时候,这把黑弓也总是陪伴堤格尔踏上战场。
这和是否授于蒂尔·纳·法之手,或是否为冯伦家的传家之宝无关。对于堤格尔来说,这把弓就是他重要的伙伴。
因此,堤格尔决定带著这把黑弓出席加冕典礼。这虽然是破例的安排,但艾莲等人都愿意支持他的决定。因为她们都很清楚堤格尔有多么看重黑弓。
加冕典礼顺利地举行,纯金打造的王冠戴到了堤格尔的头上,绽放光芒。
戴上王冠的堤格尔背对王座,环顾起聚集在谒见大厅的人们。
「我是一名篡位者,甚至不是吉斯塔特出身。若是从血统或家世等方面来看,我恐怕也是个不具称王资格的人吧。然而,身为国王最该被要求的,乃是此人打算实施何种政略。我将继承卢斯兰和尤金的遗志,为吉斯塔特付出全副心力。」
堤格尔稍稍打住,在调整呼吸后继续说道:
「无人挨饿,无须担心盗贼和野兽,能熬过寒冷的日子,人们熙来攘往,每个人都能笑著度日……这就是我想打造的国度。我知道要实现并不容易,为此,我需要各位的力量。」
谒见大厅登时静了下来。
打破沉默的,是某人的拍手和高喊「万岁」的声音。虽然不清楚是谁先起头的,但确实并非与堤格尔亲近之人。拍手和「万岁」的喊声在转瞬间一呼百诺,在谒见大厅形成了响亮无比的大合唱。
艾莲和莉姆都露出了呆愣的神情凝视著堤格尔。两人眼眶泛泪,在露出笑容的同时流下了泪水。
「艾蕾欧诺拉大人,现在可不是该哭泣的场合……」
「你也没资格说我吧……早知道就别化什么妆了。」
两人像是要躲避周遭目光似地凑近脸颊,为彼此擦去泪水,相视而笑。
堤格尔的宣言,是艾莲过去曾提及的韦沙隆之梦。当然,就算说著一样的话语,堤格尔和韦沙隆所描绘的梦想肯定也不会是一模一样的吧。然而,听到韦沙隆的遗志被登上王位的心上人继承,还是让她感到欣喜不已。
在宣示完毕后,他身为国王的第一份工作,便是与前来祝贺加冕典礼的外国使者展开交流。这时,堤格尔遇到了一名意外的宾客。
「好久不见啦,但说起来,也差不多只是一年左右没见吧?」
以精悍中带著亲切笑意的话声搭话的,乃是亚斯瓦尔的年轻将军塔拉多。堤格尔睁大双眼大吃一惊,露出笑容握住了他的手。
「真没想到你也会来。」
「这当然遭到了反对,但我硬是坚持成行了。毕竟加冕典礼可不是什么常见的典礼嘛。你的演说挺不赖的,我会参考一番的。不过,你是怎么把吉斯塔特的王座抢到手的?我是为了打听细节才跑这一趟的喔。」
塔拉多和堤格尔的双手紧紧相握,谈起了彼此的近况。
根据塔拉多的说法,亚斯瓦尔在进入冬季时便与萨克斯坦提出了停战协议,整个冬季下来,双方似乎都是在对峙中度过的。至于今年之内是否还要再次开战,则还是一项未知数。
「我打下了不少战功,也重新划分了国界,在今年之内,我就要正式成为亚斯瓦尔的国王了。你一定要来我的加冕典礼啊。」
「要办在夏季结束之前啊。没太晚的话我就还去得了。」
在前往亚斯瓦尔的时候,得在搭船的时候格外留心。一旦进入冬季,海域就会变得险象环生,甚至连船只都无法出航。
如此这般,与塔拉多的交流就在双方心满意足的状况下结束了。然而,在看到下一个前来搭话的宾客时,堤格尔登时僵住了脸庞。
「我们还是第一次在战场以外的地方见面吧,吉斯塔特王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我是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
有著『赤胡』外号的克雷伊修身穿墨吉涅的传统白色宽衣,站在堤格尔的面前。他的身子比堤格尔还要大上一号,身上也充斥著震慑人心的魄力。而他的身旁站著一名年约四十五岁、身穿以金线装饰的绢服,看起来一丝不苟的男人。
「初次见面,我乃萨克斯坦王奥古斯都。能在阁下大喜之日受邀列席,且容我再次聊表谢意。」
若非蕾琪在这时出手相助,堤格尔说不定就要在典礼上出糗了。从今而后,青年还得继续与各国的杰出英雄们常保交流才行。
就在加冕典礼好不容易平安落幕后,堤格尔召集了他所珍视的女子们,再次向她们低头,要众人助自己一臂之力。
「那么,我们出发吧。」
支持国王、与他并肩而行的女性们,各自展露了表情点头回应。
『魔弹之王』的治世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