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绪将木刀架在上段,而鹰一郎则守着下段。
鹰一郎总是如此,绝不摆出攻击的架势,只让桐绪自由进攻。
千代认真地看着这两人比剑。
「只要一想到千代小姐正看着我们,我就好紧张喔。」
害羞地说出这句话的桐绪,在这天的练习中输得一败涂地。在受到鹰一郎强攻小手(注:剑道术语,指手腕到手肘的部分。)时,桐绪甚至还掉了木刀,在千代面前大为出糗。
「桐绪阁下,您的手臂还好吗?看得我好担心啊。」
当桐绪在休息时间坐在缘廊上失落地晃动双脚时,千代一脸担忧地递出了沾湿的毛巾。
「我觉得凉凉的毛巾会比较好,所以……」
「啊,谢谢您。」
桐绪挽起深蓝色木棉道服一看,被打到的部位已经红肿得让她无法强装镇定了。
「这……应该很痛吧?」
「嘿嘿,我早就习惯了。」
今天才初次接触到木刀的千代不禁流露出不安的神色。
即使如此,她依然没有轻言放弃。桐绪再度了解到千代的心意之坚定,想说些话鼓励她。
「千代小姐,我问你喔。你知道该如何才能避免在练习中挨打吗?」
「……该怎么做呢?」
「由自己展开进攻,就这么简单。只要比对手还强,就不会挨打了。」
桐绪充满自信地笑了笑。千代先是睁大了眼,接着马上跟着笑了。
「原来如此,我会努力的。」
「嗯,加油吧。」
昨晚千代似乎还不习惯睡在这儿,因此睡得并不好。桐绪好几次都听到千代频繁地来回房间与茅房发出的声响。
而一到早上,她却又比任何人都早起。当桐绪来到厨房时,千代已经烧好了活,利落地做着早饭了。转眼间,千代就做出了两三道菜,烹饪功力不在话下。
如此贤淑的千代,怎么会怨恨他人,甚至还想杀人呢?桐绪感到相当不可思议。
「桐绪阁下,怎么了吗?」
「啊,没事。话说回来,不要叫我桐绪阁下啦。」
「那,桐绪小姐?」
「对对,就这么办。我从以前就很想要有个姊姊,所以很想跟你亲近些。」
话才刚说完,桐绪就想到千代的妹妹才刚过世,因此很担心自己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呃,我……我的意思不是说想取代令妹,我——」
真是越描越黑。
千代对桐绪温柔地微微一笑。
「桐绪小姐,那棵树是樱花树吧?」
千代指着一棵含苞待放的樱花树。
「是啊,它的枝叶很茂密吧?再过一阵子,它就可以开出美丽的花了。」
桐绪最喜欢樱花了。
「好怀念喔~小时候我爹在树上用绳子绑了块木头,常逼我打木头练习呢。当时我可是边哭边练喔。」
「唉呀,为什么要哭呢?」
「因为我想玩娃娃跟扮家家酒呀。我常跟我爹吵着『我不想再练剑了』呢。」
而作为母亲的这时一定会说:那就别再练剑了。
「可是呢,很奇妙的,当他们逼我练时我不想练,而他们叫我别练时我反而想练了。我哥还笑我『爱作对』呢。」
那棵樱花树蕴藏着桐绪对父母的思念之情。虽然风祭道场穷酸到风一吹就会倒,但这儿有着许多桐绪的珍宝。
千代静静地听着桐绪说完后先是迟疑了一会儿,接着开口问道:
「……请问,令尊令堂现在……?」
「他们啊,他们在两年前的一场传染病中相继过世了。」
「这样啊。」
千代小姐,那你呢?——现在的桐绪还无法开口说出这句话。就算问了,千代也只会一脸悲伤地说声抱歉,闭口不谈吧?
没必要着急,只有慢慢接近千代那寂寞的心就行了——桐绪心想。
没多久,有个人适时地打破了沉默。
「千代小姐——光是看着也很无聊,你要不要先从练习挥刀开始?」
鹰一郎对千代开了口,于是桐绪不再说话,推着千代的背将她送了过去。
千代挥舞木刀的模样,让桐绪看得冷汗直流。每当她挥下刀去,总是重心不稳地歪到一边去,证明了千代的身子完全输给了木刀的重量。
面对一个这样的初学者,鹰一郎发挥了他与生俱来的芋头精神,慢条斯理地说道:
「不是这样啦,千代小姐,您这是在跳中元节舞蹈吧?听好了,要把力量集中在丹田,像这样挥下去,这样。」
「这、这样吗?」
千代照着鹰一郎的吩咐用力挥下去,怎料用力过猛,打到了地板。
「哇!不行,不能敲地板!万一破了就得花大钱修理了!」
「啊!对、对不起!」
这幅令人莞尔的光景,真的是在练剑吗?
一开始冷汗直冒的桐绪,在不知不觉中扬起了嘴角。她渐渐觉得:只要把千代交给哥哥,什么事都不用担心。
桐绪看着这两人看得出神,忽然——
「桐绪。」
有人喊了她的名字。回头一看,对流汗毫无兴趣的纱那王正板着张脸俯视桐绪。
「真难得,想不到纱那王居然会来道场。如果你对剑术有兴趣,我可以教你喔。」
「不用了。」
纱那王回绝他人时,口气总是很冷淡。
「不说这个了,我有话跟你说。过来。」
「咦?咦~!?」
一晃眼,正襟危坐的桐绪忽然缓缓飘离了冰冷的地板——原来是纱那王将她扛上了肩膀。
「喂!放我下来啦!!你干什么嘛!?」
看到桐绪奋力挣扎,纱那王说了声「吵死了」,还拍了拍桐绪的屁股。
「笨蛋!你打哪里啊!?我又不是鼓!」
「你的手臂很痛吧?我帮你治疗。」
「咦,手臂?」
桐绪看了看方才被鹰一郎打过的手臂,接着再望向纱那王的背影。
纱那王的衣袍是不是造成了一种身体纤瘦的假象?桐绪靠着他的肩膀与背部,想不到他竟然体格颇佳。
「那个……我的手痛归痛,还是走得动的,能不能放我下来?」
「没错,你这蠢才!快点给我下来,无礼之徒!」
化成人形的化丸紧紧地跟着纱那王走向连接道场与主屋的走廊,不停地大吼大叫。
最后,桐绪仿佛米袋般地被纱那王一路扛到主屋的起居室。千代满脸惊慌地目送桐绪被扛走,而鹰一郎则一如往常地露出看好戏的表情,使桐绪相当火大。
纱那王的房间位于桐绪的隔壁房,室内满布着新榻榻米的香味,是间采光良好的西南侧边间。房内除了五斗柜、火钵、衣架之外,只有一座六曲半双(注:屏风的折叠处称为「曲」,六曲指该屏风有六折;又屏风通常为两座一组,一组称作一双,半双即只有一座。)的六尺金屏风;上头描绘着层层白云。地下还有座王朝风格的建筑物。
这座金屏风是纱那王来到风祭道场时为一些带的私人物品。它看起来相当昂贵,纱那王相当喜爱它。
「别碰那座屏风。」
纱那王边将桐绪放下边叮咛道。
「不用你说我也不会碰。我又不是小孩子。」
「纱那王大人!您就算治好这个男人婆的手臂,她也只会在晚膳多放一片难吃的酱菜回报您喔!」
一同进到室内的化丸,马上如连珠炮般地说个不停。
「不如将她活埋在后面的竹林中吧?反正这女的活着也没什么用处,埋在那儿说不定可以变成竹笋的肥料喔!毕竟竹笋季快到了嘛!」
「化丸。」
「是!小的马上办!小的这就去找石灰,好帮助她在泥土中腐化!」
「你去外面玩,在我叫你之前都别进来。」
「什么喵?」
化丸转眼间就变成了猫形。
「喵——!!!」
白猫画出了一个大大的抛物线,飞向被春风吹得满地尘埃的庭院。
「咦,化丸!?」
「他在旁边我会分心,就让他暂时当只猫吧。」
虽然桐绪心中爽快了不少,但也觉得化丸有点可怜。纱那王看桐绪老是频频瞥向庭院,遍唰地拉起了一面拉门叫她别看。桐绪看向纱那王,他只是满不在乎地倚着扶手。
或许是惧怕纱那王吧?反枕、家鸣不太接近这间房间。鸦雀无声的室内,只听得到附近的新内节(注:净瑠璃的流派之一。净瑠璃是日本传统戏曲的一种。)师傅那断断续续的美声。
「桐绪,让我看看你的手臂。」
「嗳——没事啦,放心放心。」
「快给我看。」
桐绪心不甘情不愿地挽起袖子,这才下了一跳。手臂患处比方才更肿了。
「哇!怎么回事?怎么肿得跟竹轮麸(注:类似竹轮,不过表面像齿轮般凹凸不平。)一样!」
这并不是一件好笑的事,但桐绪还是忍不住噗哧一声;纱那王皱起眉头,拉着桐绪的手臂。
「鹰一郎还真狠。」
「当然啊!我们是在练剑耶。」
「真令人难以理解。人族老是喜欢拘泥一些无聊的事情。」
说着说着,纱那王双手握住了红肿的竹轮麸。他的眼中散发出银色的光芒,手心也开始逐渐发热……
接着,你猜怎么了?
「奇怪,不痛了!」
纱那王一松开手,桐绪手上的伤痕就不见了,有句话叫「被狐狸抓了一把(注:比喻因事出突然而茫然不知所措。)」,桐绪现在就是那种心情。
「好厉害,光是被你用手接触就治好了?就这么一瞬间?」
「返老还童罢了,这没什么。」
「返老还童?喔,你是说不死身之力吗?」
传闻中,众神靠着这股力量来治愈伤口,永保不死不老之身。
纱那王缓缓地倚回扶手,威严十足地说道:「真是的,你这主人还真麻烦。」
「我第一次看到纱那王你展现神通力耶!原来这就是天狐的力量呀?谢谢你。」
「无须多礼。只要你受伤,我随时都可以帮助你疗伤;不过,千代我可不管。」
丢下这句话后,纱那王的凤眼直直望向道场那头。
「你们收那名女子为徒,这样真的好吗?想教她学会剑术,就像用水画图一样困难。」
「啊……嗯,我也这么想,不过我哥他——」
桐绪放下袖子,将昨晚鹰一郎告诉她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他们将千代安置在这道场是有理由的,墓地是为了好好看住千代,直到她明白「活下去」也是一个选择。
「真像鹰一郎会说的话。当滥好人也该有个限度。」
「总而言之,我们想先观察她的状况。我们会小心不让她受伤的。」
纱那王没有回话。他只是用靠在扶手上的右手托着腮,一脸严肃地望着道场。
「纱那王?你是不是不赞成我们留下千代?」
「……不。我不会干涉你们的决定」
说完后,他再度沉默不语。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他生气了?——桐绪尴尬地摩挲自己那双已经痊愈的手臂,这时候纱那王突然说道:
「桐绪。」
「是,是!」
「把你的佩刀拿来。」
「刀?为什么?」
「别问这么多,拿来就是了。你想害我改变心意吗?」
桐绪摇了摇头,决定还是先暂且照着纱那王的话做。桐绪的房间就在纱那王房间的隔壁,因此马上就将它拿了过来。
「你想做什么?」
她虽然内心忐忑不安,依然乖乖地将这把刀连同黑漆漆的刀鞘交给了纱那王。
「这东西你是不是寸步不离身?」
「是啊。」
纱那王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抽到试挥了一下,仿佛严冬的冰柱般锐利清冽的刀身,反射出洒进屋内的阳光。
「这把刀很棒吧?它是我爹的遗物。我爹生前是江都小有名气的剑客。别看我这样,为了保住父亲的掩面和风祭道场的招牌,我可是在剑术上堵上了我这条命。」
「是这样啊。幸好你不是单纯的男人婆。」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难不成你是为了说这句话才特意要我把这把刀带来的?真是善变的狐仙大人——桐绪鼓起了腮帮子。
「桐绪,我要赋予你九尾的加持。」
「九尾?」
纱那王点了点头,用他那浓纤合度的美唇深深吐了一口气。
「狐火!?」
从狐狸口中吐出来的鬼火成为狐火,大小约只有手掌大。蓝色的火焰如梦似幻地晃动着,差点要让人误以为现在是深夜。
「好漂亮……」
「这是特别为你做的天尾移,看清楚了。」
「咦?天……什么?」
纱那王没有答腔,径自将左手掌上的狐火移近右手的刀身。
狐火一瞬间就由块状变化为长条形,转呀转地绕成螺旋状,宛如盘旋而上的蛇或龙般。传闻中不动明王的右手所持的降魔剑上有个俱利伽罗龙王缠绕在上,而桐绪的刀也一样,被狐火紧紧地缠绕了好几层。
「这是……怎么回事?」
桐绪看了看自己的爱刀,又看了看纱那王,纱那王凝视着狐火,眼眸中透露出白雪般的银色光辉:看来他相当享受于狐火缠绕刀身的过程。
过了好一会儿,狐火俨然露水消失在朝阳中般无声无息地串进刀身里,桐绪不禁放声大叫。
「我将自己的九条尾巴中的其中一条移进了这玩意里。」
「九条尾巴的……呃!你说尾巴!?」
桐绪仔细地看着自己的爱刀,但锋利光辉的刀刃静悄悄的,丝毫看不出银毛九尾的踪迹,甚至也没有发出狐火那蓝白色的光芒。
「你是说……纱那王,你的尾巴在这里面?」
「没错。」
「这么做不会痛吗?你的身子还好吧?」
桐绪从未见过纱那王的银毛九尾,因此压根不知道长着九条尾巴是什么样子。
无论是哪种狐狸,一开始就只有一条尾巴,当妖力随着时间逐渐增长,尾巴也会增加为两条、三条,也就是说——尾巴的数量等同于妖力的强弱。
「这尾巴对纱那王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即使少了一条,我也还有八条尾巴。」
「你不要说得好像在数竹夹鱼或沙丁鱼一样。」
桐绪是真心为纱那王担忧,但他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桐绪,这是九尾的加持。我的妖力已经分给了这把刀,今后这把刀一定会保护你的。」
「保护……不用担心我啦,我会自己保护自己的。我的剑术不会输给任何人。」
「话不能这么说,我跟着你,就表示你有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妖魔的世界,很容易就会被妖魔缠上。」
纱那王说,反枕和家鸣之所以会出现,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桐绪现在已经看得到以前看不到的东西,也听得见以前听不见的声音了。
「听清楚了,桐绪。不管那些东西怎么呼唤你,都千万别靠近。」
「反枕跟家鸣也不能靠近?」
「可以。他们是得到了我的同意才住在这儿的。」
「打开心眼吧,桐绪。不能靠眼睛,要靠心来看穿真相才行。妖魔随时都潜藏在你身边。」
纱那王的颜色眼眸直直地凝视着桐绪。
「……纱那王,你的心眼现在看到了什么?」
「你。」
纱那王露出性感十足的笑容,抚摸着桐绪的黑发。
「总觉得好奇怪哦。纱那王,你今天真温柔。」
「我只是心血来潮罢了。」
事后想想,这时的桐绪依然没有听出纱那王这番话的弦外之音,依然只懂得用眼睛观察事物。
这时纱那王的心眼,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
千代拜师已经过了七天了。
老实说,桐绪本以为千代应该已经对剑术感到厌烦了,但千代却咬紧牙关,认真地跟上了鹰一郎的训练。
一想到千代如此费尽心思地想要报仇雪恨——
(总觉得有点难过……)
不过,尽管千代意志坚定,依然抵挡不了连日来累积的疲累。一天的练习结束后,千代会在厨房准备晚餐,而她摇动笳籬时发出吆喝声的次数比以前多了不少,每当千代说出「嘿咻」,桐绪便会和千代相视而笑,说她像个老婆婆。
比起道场,千代更适合待在厨房,无论桐绪问的是杀鱼的方法或火候,千代都是有问必答;而千代虽然沉默寡言,但一出口都是既诚恳又富有魅力。
——如果我有千代这样的姐姐,一定每天都可以过得很快乐。千代的妹妹相比在世时和千代感情很好吧?
桐绪打从心底替千代两姐妹感到忧伤。真是太可怜了。不知千代的妹妹,是如何咽下那最后一口气的?
(是遇到了试刀手吗?还是说有强盗闯进家中……)
桐绪一边思考着这类问题一边在厨房准备晚餐。当她切着用来炖煮的鲫鱼时,玄关那头传来了招呼声。
「晚安,小桐。」
出去一看,原来是泽木藤真。他笑着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仿佛树叶间的阳光般光彩夺目。
「哇!藤真公子!快进来、快进来。」
「没关系,我站在这儿就好。鹰一郎在吗?」
「在啊,他刚才出去水井那边洗澡了。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懒惰,明明家里就有浴室,偏偏不用。」
「那家伙从小就讨厌洗澡,还真是意志坚定啊。」
「就是这样他才会讨不到老婆。」
「妹子,后面那一句是多余的。」
桐绪回头过去,看到鹰一郎只穿着条兜裆布站在活动拉门的后方,肩膀和胸膛上的水珠正闪着光芒。
「说人坏话的人要遭受天罚!」
「呜!」鹰一郎大喝一声,用湿漉的毛巾猛打桐绪和藤真的头。
「哥!你这样成何体统呀!万一被外头的人看到怎么办!」
「我正想让大家瞧瞧我这副美丽的躯体呢。怎么样啊?各位!」
「不怎么样!」桐绪答道。藤真站在板着脸孔的桐绪旁边,不自觉笑了出来。
「哈哈,鹰一郎,小心感冒哦。」
「笨蛋是不会感冒的!」
「你自己都说了,那我也不需多言了,对了,今晚要不要来喝一杯?阿佐草氏隔壁有家好店哦。」
听到这句话,鹰一郎二话不说便直奔出去。
「藤真,等等我!我衣服穿好就过来!」
鹰一郎啪嗒啪嗒地跑到走廊,消失在主屋尽头。
「小桐,你也一起来吧,今晚我们三人一起吃点好东西吧。」
「啊……抱歉,我今晚有正事要办。」
藤真难得邀请桐绪,但她却推辞了。
「正事?很重要的事吗?」
「嗯……算是吧。」
「一个人看家也太寂寞了吧。」
这句话虽然听在桐绪耳里甚是高兴,但藤真并不知道风祭道场现在其实已经是个大家庭了。
就在这时,纱那王和化丸进入了浴室一同入浴。万一他们两人洗完后知道桐绪外出饮酒,这两个将桐绪视为仆人的人不知会如何处罚桐绪。
况且现在也还不能留千代一个人在家。
「对不起,我今晚要看家。」
「这样啊,真是太可惜了!」
藤真露出了十分遗憾的表情。看到这样的藤真,桐绪不禁觉得自己是个坏女孩。
「不然这样吧。改天我们俩瞒着鹰一郎一起出游,好好吗?」
「真的吗!」
「嗯。」
整装完毕的鹰一郎回来了。」来,走吧」正当鹰一郎往前迈步时,藤真悄悄地递给了桐绪一个布包,接着才转头离去。打开一看,里面装了三十两银子。
(藤真公子……又来了。)
前阵子收到藤真给的首饰也是如此。那时直到桐绪回房打开包袱巾,才发现最下面垫了约十两银子。
桐绪并没有将藤真三不五时给钱的事情告诉鹰一郎。因为她认为,藤真应该是为了不想让鹰一郎知道,才故意偷偷将钱藏在下面交给桐绪。
鹰一郎是个直肠子,假如他知道了这件事,心里一定会觉得有所亏欠,而他们两人的友情就会变得不对等了。
然而,桐绪也无法瞒着哥哥偷偷把钱花掉,于是只好将迄今收到的钱都放在一个地方。
「桐绪小姐,方才的那位公子是?」
千代边以围裙擦手,边从厨房探出头来望着站在玄关发愣的桐绪,表情甚为不安。桐绪赶忙将装有银两的布包藏到袖袋里。
「啊,不好意思,把厨房丢给你一个人。他是我们的一个朋友。」
「朋友?」
「是的,他是泽木藤真公子,以前是我爹的弟子,算是我们的师兄弟。」
这时,不知怎的,千代瞪了门外一眼,表情有些可怕。
「千代小姐?别担心,他不是讨债的。他是个大好人哦。」
「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哥哥抛下我们去外面饮酒作乐了。真拿他没办法,这个人眼中只有酒。」
桐绪笑了笑,但千代依然一脸严肃地握紧两手。
「呃……桐绪小姐。」
「怎么了?」
「方才那位公子……怎么说呢……劝你别太接近他比较好……」
千代支支吾吾的,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咦?为什么?」
「喂!男人婆!你在玄关干嘛?害我在厨房找不到你!我洗完澡后觉得好饿哦!」
好巧不巧,化丸偏偏在这时候洗完了澡,面颊红通通地嚷着要吃饭,打断了桐绪和千代的对话。桐绪很想知道千代话中含义,但现在似乎不是问这问题的好时机。
「怎么了?」
纱那王从化丸的背后现身,率先开口了。他或许是察觉了现场气氛不对劲吧?敏锐的男人还真有点难缠。
「……没什么。我哥的朋友将我哥约出去了,就只是这样而已。」
「朋友?」
「对,朋友。」
桐绪隐藏了藤真的身份,心虚地避开了纱那王的目光。
纱那王的银色长发在水光下显得比往常更美丽,如白雪般闪耀着光辉。
*
当晚鹰一郎喝得酩酊大醉,直到隔天早上的早饭时间都还起不了床。
「呜哇,这房间的酒臭味好重哦!」
桐绪探头一看,自己的哥哥正跟只蠋一样地蜷缩在寝具上。
反枕在鹰一郎脚边抱着枕头笑道:「这个鹰一郎醉的真厉害啊。」
「呜呜,好刺眼……关起来,把拉门关起来……」
「哥,昨晚你到底喝到几点才回来呀?千代小姐可是等你等到很晚才睡呢。」
「头好痛,别这么大声啦~家鸣。不要在天花板乱跑」
抬头一看,三只家鸣正倒立在天花板上跑来跑去。
鹰一郎跟着藤真都是酒桶,照这样子看来,说不定他喝到天亮才回来。
「真是的!我们都已经先吃过早饭了耶。」
「我不吃……吃了一定会吐……我喝不下去了啦,藤真~」
「桐绪懒得理这个醉鬼,于是径自走出房门,在走廊和千代不期而遇。
「桐绪小姐,鹰一郎公子还好吗?」
「只是宿醉罢了,别理他,瞧他那副德行,今天一整天都不必指望他了。」
「嗯——也是。千代小姐,您就借此机会好好休息一下吧。」
「那我就出门买豆渣来煮个云花菜汤吧,人家说这道菜治宿醉很有效哦。」
说着说着,千代便匆匆忙忙地掉头离去了,桐绪目送着千代的背影,心中觉得似乎有股桃色的预感。
「哎呀呀,不会吧~居然会有这等美女看上我哥~?」
「千代跟鹰一郎怎么了?」
或许是听到了桐绪和千代的对话吧?耳朵灵敏的纱那王从最后面的边间探出了头来。桐绪见状,赶紧奔过去拉着他的衣袖。
「嘘!我哥会听到啦!来这儿讲!」
「要讲什么?」
桐绪拉着一脸讶异的纱那王,将他带到春暖花开的庭院,接着像额三姑六婆般摇着手,滔滔不绝地道出鹰一郎和千代的事情。
「不知道千代小姐到底是怎么看待我家大哥的?明明就不必理会那个宿醉的酒鬼,她却好像很为他担心耶。」
「你是说……鹰一郎的春天来了?」
「嗯,说不定哦。呵呵呵,搞不好真的是这样呢。」
自己的哥哥和千代——假如这两人真的可以凑成对,那对桐绪来说是再好也不过了。
「你好像一直都心情很好嘛。」
纱那王按着被春风吹拂而上的银色长发,难得地一早就露出会心的微笑。
院中的辛夷花已经凋谢,换成满地盛开的沈丁花。家中里里外外都充满了春天的气息,桐绪也一早就精神十足。
「纱那王,你也来帮忙,促成这桩良缘吧。」
「只要让鹰一郎多喝酒就好了吗?」
「不对呀!应该有很多方法可以制造机会让他们俩独处吧?这对千代小姐来说也是好事一桩呀!」
如果他们两人能够结成良缘,千代或许就能感受到生存的喜悦。不必强求她用时间来遗忘想报仇的情绪,只要以情感来填补空虚就行了。
「我是这么认为的。」
「那个只是你个人的想法。找我来看,千代报仇的信念可不是半吊子。」
「你说的也没错……」
桐绪语露失望。」好吧」纱那王打开桧扇,美艳地笑了笑。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会照办的。」
「嗯,谢谢你。」
「桐绪,你和千代感情不错嘛。」
「是啊,我喜欢她,总觉得我可以放心将各个交给她。有了这样的人待在各个身边,我也可以安心出嫁了。」
听到这句话,纱那王突然脸色一变。
「出嫁?你要嫁人?」
「没礼貌,你的意思是『像你这种男人婆根本嫁不出去』吗?」
纱那王板起脸来只是一瞬间的事,桐绪丝毫没有察觉。如果纱那王能面露怒意,对桐绪来说应该会好懂许多吧——
「桐绪。」
桐绪转过头去,看到正满面笑容的纱那王,不过,看得出来他皮笑肉不笑。
桐绪此时初次体会到不寒而栗的滋味。
「桐绪,既然你今早告诉了我一个这么有趣的消息,那我也该回报你一下,你想要什么东西?」
「我……想要什么东西?」
是错觉吗?纱那王的眼中闪出了银光,不,或许这不是错觉,只是桐绪不愿相信罢了。
当他的眼中闪出白雪般的银光时,就代表天狐要开始施展神通力,有某些时期将要发生了。
「之前化丸说过你有个喜欢的男人,他叫什么名字?」
「咦?」
纱那王很明显是暗指藤真。
「不是有个男人让你喜欢到想嫁给他吗?」
「不对……我,我只是……」
「你想要哪个男人的心吗?桐绪?」
一回神,纱那王的四周已经漂浮着几团鬼火。冰冷的寒风吹拂着桐绪的脸颊,令人无法相信现在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想要的话就说吧,只要你想要,我什么东西都给你;不管要我抢劫、杀人都无所谓。」
纱那王露出神秘的笑容,将右手伸到胸前,作势要抓紧某样东西。
漂浮在庭院上空的狐火拉着蓝白色的火尾依序吸入他的手中。纱那王的银色长发在狂暴的强风中不断飘动而上,俨然有了生命一般。
过了半响,当最后一团狐火消失在纱那王手中时——
纱那王往桐绪的脚边丢了一块红色的物体。
桐绪一开始以为它是牡丹花蕾或是王瓜的果实,因为她不相信纱那王会做出这种事。
红色的物体在柔软的春泥上规律地跳动着。
砰咚、砰咚、砰咚……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铁锈味。血的、味道。血的……
「你不是想要那男人的心吗?这么喜欢那男人,我就给你他的心吧。」
「……心?不对,这是……心脏、藤真公子的心脏!?」
纱那王面无表情。
毛骨悚然。笑着杀人的人固然可怕,但能毫无感觉地杀人的人才是最可怕的——桐绪打从心底这么想。
不,纱那王本来就不是人。
银毛九尾狐。
纱那王舔了舔指尖上滴下来的、藤真的血。
「不……不要——藤真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