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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虚惊一场 三 私奔

随着旋风同时出现在走廊上的,是那名令人目眩神迷的人。

「早啊,小绯!早啊,各位!」

散发出琥珀色光辉的金发、衣着华丽的绝世美男子——

金毛九尾狐,松寿王。

「站住!你休想越雷迤一步!」

「喔?小绯,你晒得好黑喔,夏天都还没到呢。」

居然对着大声质问他来历的紫淀说出这种傻不隆咚的话,真不愧是松寿王,这种令人无言的感觉正是他的风格。

纱那王叹了口气,对松寿王唤道:

「松寿王,我在这里。」

「喔,原来你在这儿啊!那这个男的是谁?」

「您可以把他带回去,只要交给朝廷就能得到三百两银子。」

「三百两?你不像是会将这种小钱放在眼里的人啊?」

看到哥哥不解地偏了偏头,做弟弟的只好再叹一口气,答道:

「他是桐绪捡回来的刀刃付丧神。」

「喔?刀啊。真稀奇,我很少看到能完整地化为人形的付丧神。」

松寿王的金色眼眸不断打量着紫淀,使他感到困惑。

眼前的银发男子和金发男子看似相当熟络,加上他们两人长相如出一辙,也难怪他会手足无措。

「紫淀,这位是纱那王的哥哥。放心,他不是什么可疑人物啦。」

桐绪看不下去,只好告诉紫淀实情,这下可吓得紫淀缩起身子,单膝跪地说道:

「请……诸恕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在下是王爷的第三家臣,也是公主的第一家臣——刀鬼坊紫淀!」

「嗯?王爷?公主?」

毕生以捉弄弟弟为乐的松寿王绝不可能错过这番满载吐嘈点的言词。他眨了眨一双大眼,开心地像个发现新玩具的小孩一般。

「你说的王爷,该不会是指……小绯?」

「别这样,这两种称呼我都不喜欢。」

纱那王极其露骨地对松寿王表达出不悦。

然而,这个哥哥压根没将纱那王的不悦放在心上。不仅如此,他还轻轻撞了纱那王一下,拨了拨那袭上等绸缎织成的优雅衣袍下摆,坐到桐绪身旁。

「早啊,桐绪。」

「早安,松寿王。」

松寿王身上飘散着一股和纱那王相同的伽罗香。

「既然小绯是王爷,那么公主想必就是桐绪你吧?」

「是啊……真令人不好意思。」

「公主可是女武神呢。」

紫淀在一旁骄傲地补充道。身为刀之付丧神,能为善于使剑的公主效劳真是太好了——紫淀开心地对着松寿王诉说着。

松寿王边听边点头,极其羡慕地说道:

「真好~这个大家庭虽然贫穷,但总是充满着新鲜事。」

「附带一提,我是少主。」

「鹰一郎是少主!?」

「是啊。反正机会难得,不如松寿王也来取个奇持的称呼吧?」

「嗯嗯——被鹰一郎你这么一说,我也开始想要新称呼了。该取什么好呢?」

这两个意气相投的人兴奋地交头接耳,你一言我一句地讨论个不停。

「请恕在下失礼。殿下……这个称呼如何呢?」

当紫淀一脸认真地说出这个提案时,最先笑出来的就是纱那王。

「你笑我!王爷!」

「失礼了,殿下。如果打扰到了您的兴致,还请您赶紧打道回府。」

「你这家伙为什么老是若无其事地跟我作对?好吧,从现在起我就是殿下了。」

松寿王硬是要留下来,忽略坏心眼的弟弟,转而面向千代。

「千代,可以帮我准备早膳吗?我打定主意要在这儿用膳,所以在江都城时什么都没吃呢。」

「啊,是。」

「没关系,别理他。」

出声制止正欲起身准备餐点的千代的,正是纱那王。

松寿王三不五时就会来风祭道场品尝平民的食物,接着才打道回府。他对于这个人们在窄小如柴房的房子中度过的朴实生活,一直很有兴趣。

虽然纱那王说别理他,但松寿王都已经伸手等待早膳了,总不能无视于他。千代对纱那王面露歉意,将白饭和味噌汤端给松寿王。

「喔——这味噌汤是怎么回事?桐绪,里面有杂草耶。」

「那是韭菜啦。」

「这东西是木棒吗?」

「是牛蒡啦。」

松寿王天真无邪地对桐绪使了个眼色,自顾自地说道:

「话说回来,桐绪,跟狐狸同处在一个屋檐下,感觉如何?」

「嗯,还算快乐啦。」

「喔~平常过得还算顺心吧?」

「是的、还算顺心。」

「小绯对你好不好?」

「遗算好啦。」

「怎么可以只是『还算好』呢?小绯也真是的,与其学什么将天尾增加到九条的技能,还不如多了解女人心。」

听到这番话的纱那王眼中闪耀出白雪般的银色光辉,反枕和家鸣一群小妖吓得转眼间就消失在天花板中。

「兄长,这里并不是餐馆,如果您只是来这儿吃早膳跟讲废话,就请回吧。」

「没事我就不能来吗?」

纱那王有纱那王的坚持,而松寿王也不是省油的灯。松寿王那头如琥珀般的金色长发栩栩如生地跃动在空中,明显是在挑衅自己的弟弟。

「唉呀!二位,且慢!兄弟阋墙是不好的行为啊,王爷、殿下!」

「放心吧,他们两人吵架时顶多只会用纸相扑跟双六来分胜负。」

「什么!?」

桐绪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时也同样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但现在她也还算习惯这对兄弟这种超平常人想像的相处方式。还算习惯,还算习惯。

「小绯,你现在是叛逆期吗?小时候你还说过『等我长大后要当兄长的新娘!』难道这是骗我的?」

「我才没说过如此恐怖的话。」

这时鹰一郎打了个岔——

「松寿王,桐绪也是这样啊。她好像有说过『等我长大后要当哥哥的新娘!』,不过又好像没说过……」

「哥哥,你不记得就少插嘴!」

桐绪干脆地无视鹰一郎,鹰一郎只好嘟着嘴啃起腌萝卜。

「总而言之,兄长您就请回吧。」

「小绯,你这样对吗?还不都是因为你不写回信我才来的。」

「回信?」

「是啊,回信。我今天是来听你的答覆的。」

纱那王的眉形上扬成弦月,张口结舌。

情势反过来了,现在是松寿王占上风。

「……兄长,这件事我前几天已经跟木隐——」

「纱那王,我又不是帮忙跑腿的小孩,你以为我会像木隐一样空手而回吗?」

松寿王的语气突然变了。这时的松寿王,眼神变得异常锐利。

「现在不正是谈这件事的好时机吗?正巧桐绪也在,你就趁现在告诉我吧。」

「咦?我?我做了什么吗?」

纱那王看到桐绪那双水汪汪的大眼闪烁着不安,便唰地一声收起桧扇。

你别插嘴——桐绪意会到纱那王此举的含意,老实说心里很不是滋味。

「兄长,我们到别的房间谈吧。」

「纱那王,那我呢?」

「你待在这儿。」

他的眼神非常严肃,似乎不容许桐绪多说一句话。

松寿王跟在纱那王身后走出房外,沿着走廊走向主屋尽头。

为什么非得拒我于千里之外?——桐绪心中漾起一波涟漪。她知道,这讨厌的涟漪正逐渐向外扩散而去。

「哥哥,他们到底要谈什么啊?」

桐绪拉着鹰一郎的袖子,而鹰一郎只是不自然地别开目光。

※  ※  ※

「好痛!」

木刀从手中滑落,咚隆地发出巨大的声响,掉落在地。

在闷热的道场练剑识桐绪流了一身汗,但木刀会滑落并不是指间汗水的缘故。而是因为——

桐绪错失挡开鹰一郎攻击的时机,手背遭到了剑击。

「桐绪,你怎么搞的?你在想什么?瞧瞧你,浑身充满了空隙。」

鹰一郎将木刀扛在肩上,仰望着天花板。

「……对不起,我从挥剑的部分开始重练。」

「你就这么在意纱那王和松寿王?」

「没有啊……」

「你的想法全写在你脸上了。你啊,就是这么好懂。」

鹰一郁说的没错,今天的桐绪的确无精打采的。

打从今早池们两人在用早费时回到纱那王房里后,就一直没有出来。桐绪一直在意着这件事,以致于无法集中精神,在练剑时总是慢半拍,导致最后失态。

(为什么呢?最近纱那王周遭总是不平静……)

这教她如何不在意?

松寿王跟木隐相继前来造访纱那王一定是有什么要事,而桐绪也隐约感觉到这件事似乎和自己脱不了关系——光是如此,就使桐绪心神不宁。

又来了,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伴随着痛楚大闹着。

桐绪用拳头咚咚地敲了敲自己的胸口,希望镇住这股骚动。

「听好了,桐绪。男人是船,而女人则是港口;正因为有着港口,船才可以自由在大海中航行。」

「啥?你在说什么啊?」

「船需要港口。如果想留住大船,港口自己也必须够大才行。如果我是你,一定可以收留住各式各样的船。」

芋头老哥这番天外飞来一笔的话语,让桐绪完全摸不着头脑。

「……哥哥?」

「算了,今天就练到这里为止吧,再这样下去只会受伤而已。你去厨房找千代腌梅子吧。」

鹰一郎将木刀挂回墙上,走出道场。桐绪望着鹰一郎的背影,觉得哥哥好像认为自己没救了,不禁对自己行为感到后悔不已。

鹰一郎才刚踏出去,坐在门口的紫淀马上冲了进来。

「公主!」

接着——

「哇!哇!怎么了怎么了,紫淀!?」

「手!您的手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没有!我好得很!」

紫淀以公主抱的姿势一把抱起桐绪、冲出道场,用韦驼天般的速度直奔水井旁。

尽管桐绪曾被纱那王以扛米袋的姿势扛在肩上,却从未像这样被人抱在怀里。不习惯被人抱在怀里的桐绪羞红了脸,但紫淀却误以为桐绪脸上的潮红是起因于疼痛,于是便拼命用井水冷却桐绪的手。

「会痛吗?公主?」

「还好啦,在练习中受伤是常有的事。」

「可是……在下不像王爷一样有治愈公主伤口的能力。」

「啊—……因为纱那王很特别嘛。」

「在下真希望有天也能听到公主说自己『特别』。」

桐绪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紫淀。紫淀总是如此坦率又直言不讳,总是拼尽全力来面对一切。

刚才桐绪所说的「特别」并非指纱那王对自己来说是特别的,只是单纯表示天狐这种高贵的存在相当特别罢了。

对于渺小的人类——桐绪来说,纱那王是如此的高不可攀。

(真希望纱那王也能稍微学学紫淀,对我坦率一点。)

每当桐绪想对纱那王说出心里的感受,这位高贵的狐仙总是翩然闪避。

到了中午,桐绪走到纱那王的房间想看个究竟,这才知道这对兄弟不在房内。

「他们二位已经由金屏风前往江都城啰。」

种出鬼没的反枕从雕有沙罗双树花的栏间现身,告诉了桐绪。

松寿王是住在德河将军家的金毛九尾狐仙。德河幕府这三百零一年的盛世全多亏了松寿王的恩惠——详细内容在此我们暂且不谈,总之可以想见江都城一定是他们谈论要事的最佳场所。

纱那王房内的这座画有王朝风格图画的金屏风真是方便。它不仅可以如水镜般映出江都镇上的景象,手指轻轻一碰,甚至还可以藉由它前往别的地方。

然而,不论桐绪怎么戳它,它就是没有半点作用——这是当然的。因此,桐绪并无法透过企屏风跟上纱那王。

「化丸也跟他们一起去了吗?」

「是啊。」

倒挂在天花板上的家鸣们失去了玩伴,个个都闲得发慌。

※  ※  ※

结果,纱那王直到隔天的早餐时间依旧没有回来这座穷酸道场,而化丸也是。

早上少了纱那王跟化丸,餐桌上的每个人都沉默了许多。如果他们两人还在屋内也就算了,偏偏纱那王现在正在别的地方,使得整座道场都少了点生气。

天空有别于昨天的晴朗模样,变得灰蒙蒙的,彷佛马上就要下雨。千代担心晾在外面的衣物会被雨淋湿,于是慌慌张张地将衣物收进屋里。这时,紫淀来到了缘廊。

「公主,您没事吧?」

「嗯?什么?」

「今早我看您没什么食欲,所以……」

听到这番话,连旁边的千代都微微点了点头。看到他们两人一脸担心,桐绪只好举起双手、强颜欢笑地说道:

「放心,我好得很呢!」

「桐绪小姐,我来做个饭团给你吃吧。」

「讨厌啦~怎么连千代小姐都这样。」

「现在这个时期最容易伤身了,大意不得啊。对了,我用一些腌得够味的梅子帮你做个饭团,如果你饿了就吃一些,好吗?」

贴心的千代朝着厨房急奔而去。千代的这番体贴,让从小在男人堆中长大的桐绪感到无比的窝心。

紫淀一路跟着桐绪回房,一踏进房内,紫淀便开口说道:

「桐绪公主,您是不是喜欢王爷?」

「咦?」

「王爷是不是还没有发现公主的心意?」

桐绪觉得自己的脑门彷佛被狠狠敲了一记。这记正面攻击,毫无给予桐绪闪躲的余地。

「不、不要乱说啦,我跟纱那王只是狐仙跟主人的关系,仅此而已。」

「原来如此,您是不想承认喜欢王爷啰?」

喀啦喀啦。

润绪胸中的某种东西正喀啦喀啦地滚动着,伴随着心痛如绞的痛楚。

「公主,人在恋爱时,一开始会想要待在对方身边。」

「…………」

「等到待在对方身边后,就会希望对方眼中只有自己。」

桐绪一头雾水,而紫淀依然念咒般地不断往下说。

「等到对方眼中只有自己后,就会想要对方的心。而得到对方的心之后,就会开始怀疑这颗心真不真诚。」

「……怀疑心真不真诚,然后呢?」

桐绪下意识地探出身子。

「就会想着『只要能待在对方身边就好』。」

「什么嘛,那不就回到一开始的状态了吗?」

「这就是恋爱。迷失在爱情里,就是这么一回事。」

恋爱真是个怪东西——桐绪低语着。她现在还无法理解紫淀的话中含意,也无法厘清自己是否正迷失在爱情里。

「请您放心,在下相信王爷马上就会回来的。您是他的主人,除了回到您身边,他还能到哪儿去呢?」

「……我才不关心他回不回来。」

「嗳,您别这么说嘛。」

紫淀真是个可靠的家臣。

「在下喜欢公主,但也很崇拜王爷。」

「那只嚣张的狐狸到底哪一点值得你崇拜?」

「每当在下看着王爷?总会回想起以前侍奉过的那位公主。」

「紫淀的公主?」

紫淀点了点头,眼神似乎正遥望着远方。

「公主她既高洁又高贵,浑身散发出一股令人神往的神圣气息。」

「这样啊,你和最重视的公主就此分别,想必很难受吧?」

纱那王说,紫淀以前侍奉的公主可能是妖魔。能够将付丧神化为人形带在身边,想必对紫淀疼爱有加。

「不不不,紫淀现在有了公主,所以一点也不寂寞。而且,在下总觉得公主您那既强悍又美丽的英姿,和上一位公主似乎有些相似。」

「美丽!?讨厌,紫淀你说得太夸张了啦!」

看到桐绪展露笑颜,紫淀总算松了一口气,笑了。桐绪只要一想到紫淀如此坦率地关心着自己,就打从心底感到开心。

「对了,紫淀,你之前为什么会待在剧场町?你喜欢看戏?」

「不,说是喜欢看戏嘛……大概是因为三味线和笛太鼓之类的音色燃起在下心中的怀念之情,所以在下就偶然来到了那儿。」

「笛太鼓的音色?」

说不定这和紫淀失去的记忆有着什么关连。

这么一说桐绪才想起,紫淀和桐绪初次见面时,正在新宿追分吹着笛子。

「是的。在下喜欢吹奏笛子。」

说完后,紫淀从怀里拿出一支除了吹孔外尚有七个指孔的竹制横笛。这支笛子制作得相当精致,看得出来是专给富贵人家使用的。

「啊、龙笛!这是用来吹奏雅乐(注16:日本兴盛于平安时代的一种传统音乐,也是以大规模合奏形态演奏的音乐。乐曲以器乐曲为多,至今仍是日本的宫廷音乐,是现存于世界最古老的音乐形式。)的乐器喔。」

「在下隐约记得,这支笛子似乎是公主赐给在下的。让在下为您吹奏一曲吧。」

「哇!我要听!」

桐绪虽然听不出紫淀吹奏的是哪一首曲子,但桐绪知道龙笛那强悍、深远的音色,使人联想到了悠久的时空之流,相当迷人。

龙笛的笛音能自由穿梭于低音与高音之间,音色宛如飞翔于云间的飞龙鸣叫声——这就是龙笛这名字的由来。

「好棒喔!紫淀,你不光是功夫了得,连吹笛也十分拿手呢!多跟我说说以前的事吧!说不定说着说着,你就会想起关于公主的一切呢。」

「您愿意听我说吗!」

既然桐绪想听,紫淀便乐得将往事娓娓道来。

在一片火海中,紫淀为了保护公主安全逃脱,便孤身一人挡住蜂拥的敞军,承受了同时袭击而来的数十枝箭。

「即使万箭齐发,在下依然文风不动。因为这就是家臣的使命。」

「好悲壮喔,为了使主公安全逃脱,家臣挡在前面承受无数的箭矢——我以前在仲村座看过这样的剧情耶,该不会就是在讲你跟公主的故事吧?」

「哈哈哈,有可能喔!」

而对桐绪尊敬的眼神,紫淀不禁得意了起来。

接下来,紫淀说到了他在新宿追分的英勇事迹。与他交过手的武士,不是听到风吹草动就吓得腿软念佛号,不然就是因为平常疏于保养刀剑,以致于才挥出第一刀就断掉了——紫淀比手划脚地说着,说得既风趣、又好笑。

「不过,唯有一个男人,就连在下都无法对他出手。」

「喔?不是每个人都吓得腿软啊?」

桐绪笑得流出泪来,一边拭泪一边问道。

「是啊。那个男人嘴角上扬,眼中寄宿着一股疯狂的气息。在下察觉到他不是省油的灯,于是便打消交战的念头,默默将路让了出来。」

能使刀剑付丧神紫淀感受到如此大的压力,想必那名男子的杀气非同小可。

「刀剑又不是拿来杀人的工具。」

「就是说啊。对了对了,那个男人的耳后到脖子之间有烧伤的痕迹喔。」

「烧伤的痕迹?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记得,好像是樱花刚凋谢的那段时间吧。」

恫绪为之一震,瞬间静了下来。

被火烧伤的剑术高手。

「那个人看起来是不是跟我哥年龄相仿?头发是不是很长、有点微卷,而且绑了条马尾?」

「我想想……大概吧?他是个很年轻的美男子。」

「看起来像是出外旅行吗?」

「不,与其说他像旅人,不如说像是一直逗留在宿场。」

「意思是说,他现在还在宿场町?」

「公主?」

紫淀温和地打断了桐绪这串连珠炮般的询问。

「为什么公主您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

「啊—……这是因为……」

或许他就是桐绪认识的人。

或许他就是泽木膝真。

大约两个月前,藤真在深香川佐贺町的火灾中失去了踪影,从此下落不明。那时只知道他的胸口受伤,但生死未卜。

(藤真公子果然还活着……)

桐绪和藤真从小一块儿长大,而且同为狐狸主人,他俩之间的缘分非三言两语可说清。

义贼胆小鬼。

人称义贼胆小鬼的藤真利用一只脱离灵狐群的坏心野狐,在江都镇上撒下了钱雨和血雨。

该说他对自己的力量过于自信,还是对狐狸的力量过于盲信……

据纱那王所言,藤真并非当狐狸主人的材料,但却过于执着于荣华富贵和桐绪,以致于自取灭亡。

「我大概知道那名被烧伤的剑术高手是谁。」

「喔?」

「……嗳,如果我去内唐新宿,是不是就可以见到那个人?」

「见到他之后,您想怎么做呢?」

面对紫淀这强硬的态度,桐绪说不出半句话。

※  ※  ※

「那么,请公主在这间团子店静候在下的消息。」

「我也要一起找。」

「不,这宿场町的治安并不好,还是交给在下去问吧。」

紫淀为桐绪找了家专卖追分名产——草团子的团子店,待桐绪坐定后,他便独自消失在内唐新宿黄昏的喧闹之中。

这一天,桐绪硬是逼着心不甘情不愿的紫淀来到了内唐新宿。「如果紫淀不来,那我就自己去!」桐绪说完后就迳自冲出屋外,这下子身为第一家臣的紫淀也只能硬着头皮跟来了。

(或许,藤真公子就在内唐新宿的某个地方……)

在这种人蛇混杂的小镇,最适合拥有不可告人秘密的人藏身了。那晚从火灾中逃脱、幸存下来的藤真,会选这种地方躲藏可是一点都不奇怪。

桐绪虽然觉得迷失在狐狸主人的欲望中无法自拔、终至发狂的藤真很可怕,但内心一直还残留着想见他一面的想法。

她想再次见到那张宛如树影间阳光的笑容——但,她却无法将这句话说出口。

桐绪连面对紫淀都无法好好解释了,纱那王这么讨厌被区区野狐笼络的藤真,她该怎么向纱那王解释才好呢……?

「唉呀,你不就是之前那个气势十足的姑娘吗!」

「阿甲姐!」

当桐绪正茫然地边啃草团子边望着大街时,前阵子在桐绪初来乍到时曾关照过桐绪的那名客栈浓妆女佣出声了。

「你没事啊,姑娘。你那天说要惩治刀鬼坊后就没有再回来,害我好担心呢。」

「谢谢您的照顾,那时多亏有您帮忙。」

「从那晚之后刀鬼坊就没有再出现了,该不会你真的把那个怪物赶跑了吧?」

「啊哈哈,怎么可能。」

「我就说嘛,怪你这种穿着轻飘飘衣裳的姑娘怎可能办得到嘛,啊哈哈。」

啊哈哈——桐绪笑着拭去了额头上的汗水,再怎么样,即使桐绪撕裂这张嘴,也不能说那个怪物现在就是她的第一家臣。

「对了,阿甲姐。」

桐绪话锋一转,若无其事地向阿甲问了关于藤真的事,问她是否曾在这座宿场町见过一个身上有烧伤痕迹的男子。

「烧伤的痕迹?怎么,打完怪物之后这次是要找男人?你这孩子还真忙啊。」

「因为他可能是我认识的人。」

阿甲思忖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没见过。

「这样啊……」

桐绪啜饮着茶,半失望半庆幸地吐了一口气。

不,或许以某方面来说,她心中的庆幸多于失望。

桐绪虽然二话不说就来到了内唐新宿,但老实说她内心还是存有一丝恐惧。事到如今,见了藤真能说些什么呢?桐绪今天趁着纱那王不在而偷偷跑了出来,这对纱那王来说是不是一种背判?

现在,桐绪的心中开始笼罩著名为懊悔的乌云。

「怎么啦?瞧你闷闷不乐的。那个男的该不会是姑娘你的这个吧?」

看到阿甲竖起拇指,桐绪只好挤出笑容,蒙混过去。

就在这时,紫淀跑回来了。

「公主,查出来了!」

「啥,公主?」

阿甲一脸讶异,桐绪赶紧对着紫淀竖起食指。不管怎么说,这称呼被外人听到实在是挺丢脸的。

「唉呀,是个好男人耶。上次你带来的是个可爱的小弟弟,这次怎么换了个美男子啦?」

想住客栈记得来我们这儿啊——阿甲打趣地对桐绪、紫淀招了招手,回到大马路上去了。目送阿甲离去后,桐绪转向紫淀问道:

「你查出来了?意思是说找到藤真公子了?」

「是的。那个男人才刚从客栈退宿,现在出外旅行了。」

「旅行!」

听完紫淀的话,桐绪马上跟着紫淀往新宿追分直奔而去。这条双岔路的左边通往甲信街道,而右边则是青梅街道。

「我跟你也是在这边相遇的吧?」

「是啊。正当在下在甲信街道等待过路武士时,公主就出现了。」

「不对啦,你应该是从青梅街道那边吹着龙笛走过来的吧?」

「喔喔,没错、没错。」

紫淀开玩笑地敲了敲头,接着顺手指向左边那条路。

「公主,您要找的男人走的应该是这边,甲信街道。」

「甲信街道啊……从这儿直走过去,穿越富假、信野、中仙道后就可以到达宫京了,对吧?」

桐绪从未踏出江都一步,宫京对她来说简直远如天边。

「公主,我们追过去吧,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咦!可是太阳已经下山了耶。」

「千里迢迢来到这儿,怎能空手而回呢!?我们追吧!」

紫淀用力拉住尚在犹豫的桐绪。

「好痛!慢着,紫淀!」

紫淀来到这里时明明还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桐绪后头,现在却完全变了个人,脚步坚定地拉着桐绪往前行,态度也有点强势。

脚上穿着靴子的桐绪,总是无法好好走山路。

还是说,她是因为心中有着迷惘,所以才犹豫不前?

桐绪走在愈显难行的深山小径上,不知怎的,满脑子想的都是纱那王。

(不知道纱那王回家了没?)

现在差不多是千代在风祭道场准备晚餐的时间了。对了,糟糕,我忘记买酒了——纱那王总是会在晚餐时和哥哥小酌一番,应该去买酒放在家里备用才对——

啊、不对不对!我就是满脑着都想着这种事才会无法前进,现在重要的是藤真公子。

——我是不会放弃的。

这句话怱然闪过桐绪的脑海。

这是藤真最后留下的话。

当桐绪和藤真被天尾移之刀一刀刺中时,桐绪听到藤真在身后喃喃说了这句话,之前明明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怎么这句话偏偏在这时突然浮现在脑中呢?

桐绪觉得现在的心情就像是哽在喉咙的骨头终于拔了出来,但拔开后喉咙却留下了一个伤口,隐隐作痛。

藤真的意思是不想放弃什么呢?

「……紫淀,我们回去吧。」

桐绪只顾着低着头边走边思考,等她抬头一看,天色已经变暗了。

而且雨水还滴到了她的脸颊。

「下雨了!紫淀,我们还是回去吧。谢谢你陪我来到这儿,我觉得这样就够了。」

或许藤真还活着——对现在的桐绪来说,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

桐绪和藤真同为狐狸主人,却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现在回想起来,当藤真在樱花散落的澄田堤上抱住桐绪时,桐绪就已下定了决心。

「公主,我们走树下那条路吧。」

紫淀拉住想往回走的桐绪,三步并做两步走地往前进。

这时,由于道路突然变窄,桐绪不小心被露出地面的树根拌住、摔了好几跤。手上跟衣裳那是泥巴跟汗水,这使得桐绪心情更加郁闷了。

「紫淀,够了。对于藤真公子,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周遭空无一人,桐绪突然觉得山中似乎只剩下自己跟紫淀。

「公主,您是不是想回到王爷身边?」

「嗯,没错。」

「公主!」

「我啊,总觉得自己从很久以前就认识纱那王了。我总觉得在我成为他的主人之前,纱那王就已经待在我身边了。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吧,我实在是不想离开他。」

在察觉自己对纱那王的心意之后,桐绪忽然很想听听那冷淡却又窝心的低沉嗓音。

可是,紫淀并没有注意到笼罩在桐绪心中的乌云已经散去。

「公主,不如我们私奔吧!」

「咦、咦~!?」

「我们现在正在私奔,要奔到遥远的西方去!」

「等、等等!紫淀,你有听到我的话吗?我……」

「请您放心,在下会让您忘记王爷的!」

紫淀用力将手足无措的桐绪拉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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