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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缔结良缘 四 玻璃瓶中的红色糖果

在萤火虫漫天飞舞的妖魔之道上,桐绪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人影在强风中逐渐现出形体。

「啊,果然是纱那王。」

「桐绪,别放手。这里是妖魔之道,你走失了我可不管。」

没错,手中的温暖正是来自于这位高傲的狐仙大人。

既纤细又温柔的手——每当桐绪危急时,纱那王总是会对她伸出援手。

(他是不是在认我当主人前就已经救过了我?)

桐绪用力握紧了纱那王的手,再也不愿与他分离。

「你特地来接我呀?」

「谁教你哭得那么大声,我都听到了。」

「因为人家很怕打雷嘛。啊,化丸呢?」

「我叫他先回去了。」

萤火虫飞舞于夜空中,在这妖魔之道,唯有纱那王和桐绪两人。两人似乎可以就这么走到天涯海角——桐绪甚至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除了清澈河川的水流声以及微风吹动夏草的声音外,桐绪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桐绪担心,自己狂乱的心跳声会不会传到纱那王耳里。

「话说回来,你跟化丸的打扮还真是『别出心裁』啊。」

走在前方的纱那王频频回头打量着桐绪。

「好看吗?在下在柳羽藩邸叫做桐野风太郎是也。化丸是在下的妹妹,化子是也。」

桐绪撑起袖子展示给纱那王看,令他不禁失笑。

「你老是只会想些无厘头的点子。」

「没礼貌,这可是我拼了命想出来的耶!」

「我这是在称赞你喔。」

「我说啊,说一个姑娘家无厘头一点都算不上是称赞,好吗?」

「对了,柳羽藩邸的道场情况如何?」

他的口气听来十分淡然,但桐绪突然觉得——会不会其实纱那王本来就是来接自己回家的?不管有没有午后雷阵雨都会来?

他应该是担心桐绪,所以才来查探状况的吧?若真是如此,对桐绪来说真是没有比这更值得开心的事了。

然而,桐绪的心情转眼间便黯淡了下来。

(他以前……是不是也曾跟茶茶姬这样子散步?)

在妖魔之道你侬我侬地散步——

「桐绪?」

「啊、嗯。我今天就跟藩士们切磋过武艺了。」

「你认为你能改变柳羽吗?」

「我觉得改变柳羽的人不是我,应该会是弓弦公子喔,像今天呀,弓弦公子的一句话就凝聚了大家的向心力耶!没想到他还挺可靠的,我真是太意外了。」

听到桐绪滔滔不绝地谈论着弓弦,纱那王不由得拨了拨滑到脸颊的银色长发,表情似乎不太高兴。

「够了,我说过别在我面前谈论别的男人。」

「什么嘛~是你想听我才说的耶!」

桐绪表面上气呼呼的,但依然没有放开纱那王的手。如果她放开他的手,那她就恢复成以前那个不坦率的桐绪了。

纱那王停下脚步,伸向桐绪的秀发。

「有萤火虫停在你头上。」

「纱那王,你的头发也有呀。银色头发闪闪亮亮的,好漂亮喔。」

「你的乌黑秀发比我的头发美多了。」

「啊……是、是吗?J

被一脸认真的纱那王这么一说,桐绪反倒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纱那王很喜欢抚摸桐绪的头发。对一个少女来说,头发受到赞美就跟容貌受到赞美一样值得开心。

「你不觉得这条紫色蕾丝不适合搭配男装吗?」

「嗯,其实它到刚刚为止都绑在化丸头上,因为我很宝贝它,所以就跟化丸要回来了。」

「这样啊。」

纱那王转向前方、正欲往前迈步,却被桐绪用力拉住了。

「纱那王,等等。」

「怎么了?」

「我们以前是不是也曾经像这样走在妖魔之道?」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纱那王眯起了一双凤眼。

「……『以前』是指……?」

「我是说我要去西方极乐世界那一次。」

那是发生在三年前的春季的事。当时桐绪的父母相继去世,桐绪为了见上双亲一面,便从阿佐草朝着西方直直地前进。

「那个时候呀,有一个人在樱花雨中牵着我的手一起走回风祭道场喔,他的手好温暖唷。」

长久以来,桐绪一直以为那是他爹或娘的手,然而……

他们两人的手就像恋人般十指交扣着。桐绪端详着纱那王的手,说道:

「那只手,就是纱那王你的手吧?」

纱那王闷不吭声,既没否定,也没肯定。他只是直直地凝视着抬起脸来的桐绪。

桐绪总觉得在纱那王成为自己的狐仙前,她就曾见过这双银色眼眸。

「纱那王……你从那时开始就一直默默守护我?」

「这个嘛……我不知道耶。」

他突然摆出一张调皮的表情。

「讨厌!人家在认真跟你讲话耶!」

「那你就仔细想想。桐绪,远在那场樱花雨之前,我们就已经见过面了。」

「咦?在樱花雨之前就见过了?」

「看样子你是不记得了,关于这条紫色蕾丝的回忆……」

纱那王呵护备至地抚摸着蕾丝。

「给我这条蕾丝的人不就是你吗?」

「我?这是我给纱那王的?」

看着纱那王略带责难的眼神,桐绪胸口一阵悸动,打从她以夜桐之姿第一眼见到这条紫色蕾丝,便觉得似曾相识,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它。

然而,桐绪却想不起确切的时间与地点。

「桐绪,狐狸是有恩必报的。」

「嗯。」

「忘记了这条蕾丝,就是你的不对。」

「什么时候?嗳,我们俩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相遇……呜哇哇哇!?」

正当桐绪凑向纱那王时忽地感受到一股冲击,使她跌到纱那王怀里,发出了一声粗声粗气的悲鸣。原来,是他们俩脚下突然开了一个大洞。

桐绪和纱那王脚下开了一个恰好容纳他们俩的明亮椭圆形洞穴——

「……是姐姐。」

桐绪听着纱那王忿忿地呢喃道。

他们两人就这样掉进了明亮、深邃的洞穴中——

桐绪和纱那王来到了一个被数座烛台照亮的明亮房间。

银制的香炉烧出了满室的花香,布制屏风挂着缤纷的绢绸,摆在缘廊和室内的交界处。墙边有个气派的金莳绘装饰柜,圆形玻璃金鱼缸陈列其上。

(这里是!?)

桐绪转头一看,看到了一座和装饰柜同款的轿子花篮金莳绘梳妆台。

「这个长镜子……该不会这里是!?」

「欢迎你们,小绯、桐绪。」

从布制屏风的阴影现身而出的,不用说,当然是这个房间的女主人,一提到宛如朱红朝阳的红发,就令人想起……

「雅阳小姐!」

「唉呀唉呀,桐绪,你今天的打扮更耐人寻味了。怎么,是变装游行吗?」

那儿正是纱那王的姐姐——翠莲王的房间。翠莲王是红毛九尾狐,住在上野的著名歌舞伎演员市河传十郎家中。

翠莲王身上穿的尽是华丽的发饰、耳环以及美如仙女羽衣般的奢华物品,而她的外貌更是丝毫不逊于一身华丽行头的绝世美女。

「为什么要把我们带到这里……」

「呵呵呵,我只是偶然撞见你们俩,所以邀你们来我府上游玩罢了。」

翠莲王举起戴着大翡翠戒指的玉手掩住小嘴,优雅地微笑着。

而纱那王却和她相反,摆着一张极为不悦的臭脸。

「姐姐,麻烦您下次以温和一点的手法邀请我们。」

「小绯,都是你的错,谁教你要故意和桐绪牵手给我看!」

「您可以不要看啊。」

「可是我看到了!」

「姐姐,您是跟踪狂吗?」

「请你叫我弟控!」

呜——!盛怒的翠莲王用桧扇敲了一下榻榻米,周遭浮现了几团不知是妒火还是狐火的蓝白色火焰。

「而且!小绯,你们两个居然还在兄长面前接、接、接、接、接……」

啊——翠莲王熟练地伏倒在地,抬起脸来说道:

「做一些类似接吻的动作!」

「我们没有接吻。」

「我不允许你们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

一旁的桐绪听得面红耳赤,但纱那王却反倒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真是可怕。

就在这当头,偏偏拉门又突然被人左右拉开——

「王爷,不准偷跑!」

桐绪的第一家臣、纱那王的第三家臣——紫淀居然气喘吁吁地跑来了,这下情况变得更难收拾了。

「紫淀,我看你总是精神百倍嘛。」

「不不不,在下吃西瓜吃坏了肚子,直到昨天都还在闹腹痛……不、唉呀,不对!只要在下还活着,就算是王爷您也不准碰公主一根汗毛!」

紫淀用力拉了桐绪一把,想把她从纱那王身边拉开。

「来,公主!快趁害虫缠上您之前到这儿来!」

「好痛喔——很痛耶,紫淀!」

「桐绪,回去了。」

被称做害虫的纱那王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站起身来。

这时,被弟弟冷淡对待的翠莲王——

「我不准!」

翠莲王拨开衣摆,挡到了梳妆台前。

「姐姐,您这是做什么?」

「小绯,难得你来一趟,姐姐今天一定要你在这儿住下来!」

「我又不是自愿来的。」

「你嘴巴再这么坏,我就要跟兄长告状喔!」

说着说着,翠莲王流下了一颗珍珠般的泪珠。看到她这么彻底地贯彻着弟控之道,桐绪反倒觉得这个人挺可爱的——这么想的人该不会只有桐绪吧?

「又是这一招。姐姐,您的假哭是骗不了我的。」

看样子只有桐绪这么想。纱那王没好气地睥睨着像孩童般胡闹的姐姐。

「姐姐,我没空跟您玩。都是因为某人告诉茶茶姬我的居所,才会害我一刻不得闲。」

「茶茶姬!这样啊,茶茶姬去找你啦!」

「是啊,每天都来。」

听到这句话,方才还在嘤嘤啜泣的翠莲王转眼间笑容满面、推开了纱那王与紫淀,坐到桐绪面前。

「桐绪。」

「是、是!」

「你也见过茶茶姬了吗?」

「是的,我跟她现在是朋友。」

「朋友!」

翠莲王以金银泥彩绘的桧扇掩住小嘴,一双朱红眼眸闪闪发亮。破涕为笑的翠莲王,宛如一个刚拿到新鲜玩具的小孩。

「朋友啊,这样你们就不会无聊了,很好啊。」

这么一说桐绪才想起,翠莲王在这世上最讨厌的就是「无聊」。

「嗳,小绯,这场恋爱之争,究竟会由桐绪还是茶茶姬获胜?」

「这还用问吗?」

「是茶茶姬吗?她以前是你的未婚妻。」

「我的未婚妻只有桐绪一人。」

心不在焉地听着这两人对话的桐绪,瞬间被这句话吓了一跳。

「咦!?纱那王,你刚才说什么!?」

你说谁是谁的未婚妻!?

「呵呵呵,小绯,如果你想骗我,最好准备一个好一点的谎言喔。」

「我何必说谎呢?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纱那王摊开桧扇,以一种神似翠莲王的得意神情露出泰然自若的笑容。

「等等、纱那王!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

「王爷,这是怎么回事?公主是您的未婚妻,您的未婚妻是公主!?」

桐绪和紫淀一人一边地扯着纱那王的袖子,纱那王只好各瞪这两人一眼,逼他们安静。

翠莲王探出身子,凝视着自己的弟弟。

「小绯,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在姐姐您硬将茶茶姬跟我凑在一起之前,我的未婚妻就已经是桐绪了。」

「你少胡说,是谁决定的?」

「清翔王。」

清翔王——以前弓弦曾经提过这个名字,说他是柳羽上一任藩主豢养的狐仙。

「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为什么清翔王要帮你决定婚事?」

「天知道。」

纱那王隔着桧屠以挑衅的眼神看了看翠莲王、又看了看桐绪;他的眼绅极富魅力,震慑人心。

「姐姐,事情就是这样,请您不要因为无聊而多管闲事。」

「小绯……!」

翠莲王哑口无言,忿忿地目送自己的弟弟离去。

「王爷,请留步!把这个东西带回去吧!」

桐绪与纱那王才刚踏进萤火虫漫天飞舞的妖魔之道,紫淀便马上唤住了他们。

紫淀虽然将纱那王当成一只害虫,却仍不忘身为第三家臣应有的礼仪,这点相当令人欣赏。紫淀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将它递给纱那王。

「这是在下用千代阁下给予的糠味噌腌制的酱瓜。」

「居然会用糠味噌,你这付丧神还真是奇怪。」

「哈哈哈!这是在下特地为王爷和公主腌制的酱瓜,很好吃喔!」

正当这两人在闲话家常时,桐绪发现绑着一头高高黑发的乌响也站在不远处。他是个超级美男子,但尖巧的下巴与薄唇令他看来十分冷酷。乌响是翠莲王麾下的乌鸦天狗,以前曾假扮成紫淀袭击桐绪。

「桐绪阁下。」

「什么事?乌响公子。」

看到桐绪小心翼翼地提防他,乌响也毫不遮掩地皱起了眉头。你以为我想跟你讲话啊?——或许他内心是这么想的吧。

他对桐绪递出一个盖着银盖的圆形玻璃瓶。

「这是翠莲王大人赐给你的,还不快心怀感激地收下。」

「翠莲王给我的?」

「里面装的是什么?乌响。」

眼尖的纱那王从旁这么一问,乌响便略带紧张地低下了头。

「是,大人说里面装的是糖果。」

纱那王将糖果拿起来上下打量,仿佛在看着毒药或火药。这罐玻璃瓶约有手掌大,里面装着满满的红色圆形糖果。玻璃瓶上绑了一条信签。

——致桐绪 遇到困难时就吃了它 雅阳

这就是信上的内容。

「嗯?遇到困难时?」

桐绪偏了偏头。她指的「困难」是什么样的困难呢?是感冒时或吃坏肚子时吗?届时可以把这糖果当药吃吗?

「王爷、公主。在下的酱瓜不管有没有遇到困难,都可以吃喔。」

纱那王无视出来捣乱的紫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既然人家送了,你就收下吧。」

纱那王将玻璃瓶塞给桐绪,迳自往前迈步。

「啊——等等我嘛,纱那王!」

桐绪一边被纱那王拉着往前走,一边回头对乌响和紫淀道谢。

「谢谢你,请帮我跟雅阳小姐问好——-」

接下来的这一段路,纱那王一直默不吭声。

「嗳,纱那王,你刚才说……」

「刚才?」

「清翔王……不对,我想问的是订婚的事。」

「你很在意?」

纱那王刻意回过头来,露出一副春风得意的表情。他这副看好戏的态度激怒了桐绪,使她熊度强硬了起来。

「其实我也没有很在意啦,只是觉得听一听也无妨,就只是这样罢了!」

「桐绪,你是我的人。」

「是是是,纱那王大人。反正我只是你的第二家臣嘛。」

「『是』说一次就够了。」

「是——!」

纱那王睁着银色眼眸瞪向没好气地大声回嘴的桐绪。

「桐绪,快想起那天的事吧。」

「那天的事?」

正当桐绪努力在脑中回想这件已被遗忘的重要回忆时,周遭吹起了一阵强风。桐绪忍不住闭上双眼,当她眼睛再度睁开,两人已经来到了风祭道场的樱花树下。

「啊——已经到了呀。」

「桐绪。」

「嗯?」

「快去准备晚膳。」

(我就知道……)

每次都这样。每当桐绪想对纱那王倾吐真心,纱那王总会若无其事地闪躲。

结果,这一天纱那王还是什么都没说,而桐绪也依然没有想起任何事情。

※  ※  ※

【为什么——————!!】

隔天,桐绪又变成了黑猫。

正确说来,事情是这样发生的:桐绪在吃完早餐后想吃甜食,但是碗柜里又找不到金鯱瓦馒头,于是便吃了翠莲王给她的糖果;结果才舔了一口,身子马上就变成了黑猫。

【怎么会这样啊————!!】

桐绪才刚跑到走廊便被人一把拎起,娇小的身躯在空中摇来晃去。

「桐绪,你在做什么?」

「喵——!(纱那王!)」

纱那王将桐绪拎到与视线同高,怔怔地笑了。

「你是不是比较希望我叫你夜桐?」

「喵喵、喵~呜!(不对啦,这全都是那颗糖害的啦!)」

不知是觉得委屈还是生气,桐绪一边大声呜叫,一边用前脚指着玻璃瓶。纱那王戳了戳桐绪的鼻子,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别嚷嚷了。你是不是吃了姐姐给你的糖果?」

「喵~呜!(没错!)」

「它上面不是写着:遇到困难时才能吃吗?」

「呼喵……(我……)」

因为人家想吃甜食嘛——桐绪羞赧地垂下耳朵。难道是桐绪的心声传达给纱那王了吗?纱那王刻意摆出了一张臭脸。

「你这位公主真是贪吃到家了。」

「喵~(对不起。)」

「你就暂时当只黑猫吧,这算是给你一个教训。」

「呼呀——!(怎么可以这样~!)」

桐绪抓了抓纱那王的高级绢织衣袍以示抗议,结果鼻子又被戳了一下。

「不必担心,等糖果的妖力失效后你就会恢复原形了。真不愧是姐姐,尽耍些孩子气的恶作剧。」

【恶作剧……】

也就是说,桐绪这次又栽在翠莲王的手里,而且她这么做只是为了打发时间?玻璃瓶中还有几十颗红色糖果,是不是每颗糖果都含有令桐绪变成黑猫的妖力?

「呼喵……(太过分了……)」

「你想现在马上恢复原状吗?」

「喵~(想。)」

「那就这么做吧。」

纱那王忽地凑上前来。

「夜桐,只要你舔我一口,我可以考虑让你马上恢复原状。」

「呼呀——!?(啥!?)」

纱那王将一头银发拨到耳后露出脸颊,得意地笑了笑。看他的表情,仿佛觉得桐绪舔他是理所当然的,真是令人火大。

【居然抓着柔弱猫咪的小辫子不放……你这只色狐!!!】

喝!——桐绪用后脚踢了纱那王胸口一脚,竖起尾巴。

如果现在舔了他,今后这只色狐狸一定会更加得寸进尺。不对,他现在就已经很得寸进尺了!

「喵呜、喵呜!(算了,我不会再求你帮忙了!)」

「怎么了,夜桐?肚子饿了吗?」

「呼——!(不是啦!)」

桐绪可不是省油的灯。她心想,既然变成了一只黑猫,那就来做些只有黑猫才能做的事吧。

「慢着,夜桐,你想上哪儿去?」

「喵呜。(你管我。)」

「别走出家门。」

是是是——桐绪抖了抖胡须,走到阳光普照的丝瓜棚下——

「唉呀,桐绪小姐?」

这时,千代满脸疑惑地从房里探出头来。

黑猫桐绪完全无视纱那王的叮咛,来到了神多明神旁的时津藩越坂部家的江都宅邸,人家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桐绪此行正是为了侦察敌情。

时津藩的大门虽然就像一般的小藩一样狭小,但门内却别有洞天、极尽奢华之能事,光看门外根本无法想像门内是如此光景。庭院虽小,却是名寺古刹的庭园风格,建筑物也气派如新,满溢着时津藩唯一特产——桧木的香味。

若以阴阳来区分,这幢金碧辉煌的建筑物很明显是「阳」,但不知怎的,这块土地上那股阴魂不散的空气……

【十之八九是阴气。】

时值午后,炽热的阳光带给了桐绪逆毛般的不适感,但她依然积极地在藩邸内查探。

当猫真是方便,即使大摇大摆地横越庭院,也不会有人觉得可疑。正当桐绪蜷起身子待在树荫下光明正大地监视主屋时,听到缘廊上传来了一群男子的说话声。

【是藩士吗?好!】

桐绪跑了出去,跳上石阶,这时——

「……向……风祭……」

她意外地听到了这句话。

【咦?刚才……他说『风祭』?】

为什么时津藩士们会提到「风祭」这个姓氏?桐绪看到他们走进会客室,于是便钻进满布蜘蛛丝的地板下,想打探个究竟。

然而,事情并没有桐绪想像的那么简单,不是待在地板下就可以听清楚上面房间的声音。她只听得出有几个男人正在低声谈论着什么,却听不出详细的内容。

声音压得这么低,仿佛正在秘密策划着什么,这下子更可疑了。人家说「大嗓门的人不会是坏人」,反过来想,声音小的人可能就是坏人——桐绪认为这样想并非毫无道理。

地板下并不通风,其闷热程度超乎常人想像;桐绪闭上双眼,尽量将注意力集中在尖尖的耳朵上。如果他们能说得再大声一点……

这时,有东西咚咚地敲了敲桐绪长长的尾巴。

「喵喵。(等一下啦,我现在很忙耶。)」

这次它又戳了戳桐绪的尾巴。

「呜喵~(是谁啊~)」

回头一看,桐绪双眼圆睁、吓得腿都软了。

【家呜!?】

住在风祭家的独角小妖们围着黑猫邪恶地笑了笑,露出了獠牙。放眼望去,大约有十只左右。

【啊——对喔,我是狐狸主人,所以它们全朝我围过来了。】

被狐狸跟上的人容易引来妖魔鬼怪。平常这些家鸣本来是躲在地板下这种安静又隐密的地方,但桐绪一来到这儿,它们便全都跑出来了。

正当桐绪想着该如何是好时——

【哇!痛痛痛痛……】

此时一阵剧痛忽地从长长的尾巴传了过来。尾巴根部痛得仿佛被砍成两半,这阵剧痛究竟是……

「……呃!」

得知剧痛的缘由后,桐绪不由得放声大叫,接着再赶忙捂住自己的嘴。

(我的尾巴————!)

桐绪的尾巴,伴随着剧痛一同断掉、消失了!

不对不对,冷静点,不是这样的。尾巴消失了、胡须消失了,而桐绪毛茸茸的身体和脸蛋也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搞什么啊,怎么偏偏挑这时候变回来——!!)

糖果的妖力消失了。桐绪相当慌张,四肢着地的她猛地抬起头来,「磅」地狠狠撞了地板一下。

「好痛……」

「是谁!」

头上忽地传来一声严厉的声音。

(糟了!)

「喵、喵呜~!」

很不幸地,桐绪的猫叫声学得并不像。一把亮得吓人的白刃,瞬间擦过桐绪的脸颊。

(……!)

纱那王最爱的黑发,就这样被那把刀削落了几根,掉落在地。

桐绪屏住气息。这把刀居然能刺穿榻榻米与地板,想必会客室里有个用剑高手。

「地板下的可能不是猫,而是鼠辈喔。」

这句话听来相当冷静,八成是来自于出刀的男子吧?

如果桐绪能再冷静一点,应该就能发现这声音似曾相识。

然而,她现在并没有时间想这么多。

「来人啊!去地板下搜!」

一名男子下令后,上方便传来粗暴的脚步声。对入侵者提防至此,这群人方才果然正在策划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得快逃才行……)

男子们全副武装,来到了庭院。要是被他们发现就完蛋了,他们一定会逼问桐绪在地板下做什么,届时不管说什么都无法蒙混过去。

(只要有刀我就能战斗了说……纱那王!)

由于截至方才为止都是黑猫姿态,因此桐绪没有带着天尾移之刀,现在她对这件事感到由衷后悔。都是因为不听纱那王的话擅自跑出屋外,才会落到这步田地。

这时——

桐绪眼前突然一片明亮。桐绪伸手挡住那道强光,看到前方飘浮着一团蓝白色火焰。

「狐火!?」

狐火先是绕着四肢着地的桐绪转了一圈,接着便幻化为一把收在漆黑刀鞘里的武士刀,掉落在地。

「不会吧,是天尾移之刀!」

这把寄宿着纱那王天尾的刀,忽然出现在桐绪面前。

(这下我就能应战了!)

桐绪一下子觉得勇气百倍,仿佛纱那王就在她身边。在男子们发现桐绪之前,还是赶紧从庭院杀出去才是上策。

正当桐绪下定决心想要爬出去时,家鸣们拉住了桐绪的衣摆。

「咦?怎么了?」

走这边啦——家鸣们拉着桐绪朝着同一方向前进,仿佛想要指引她方向。

「……你们该不会是在指引我逃生路径吧?」

最后面那只长着酒窝的家鸣,笑着点了点头。

(怎么办,不知道再爬过去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桐绪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追着这群独角小妖过去。与其在庭院和人大打出手,倒不如在蜘蛛丝和污泥中爬行。

「各位,谢谢你们。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桐绪背着天尾移之刀渐渐远离男子们的脚步声与怒吼声,直直地朝着地板下的深处前进。

走了一阵子后,终于——

「桐绪,我不是告诉你别走出家门吗?」

纱那王那宛如挥下大镰刀的可怕嗓音回荡在浓浓的黑暗中。

「纱那王!?你在哪里!?」

和煦的阳光照耀在桐绪东张西望的脸上。眼睛早已习惯黑暗的桐绪,忍不住将脸别了过去。

没想到,桐绪居然就这样来到了风祭道场的庭院。

百日红、署葵、百合、木槿、丝瓜棚。

桐绪在时津藩邸的地板下走着走着,不知怎的,最后居然走到了风祭宅邸这座熟悉的院子。

桐绪探出头来,呆住了一会儿;等到习惯阳光之后,桐绪终于站起身来,正当她回头望——

(哇——他生气了!)

纱那王正一脸不悦地站在缘廊上。

「我、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想也知道他不会这么回。

「呃——我觉得,地板下真的好奇妙喔~」

「…………」

「等等。听我说,我这是有非——常正当的理由的。」

「我不喜欢听废话。」

「也是、也是啦。呃——也就是说呢……」

对了!桐绪亮出身后的天尾移之刀。

「谢谢你将这把刀送过来给我。那是纱那王的狐火吧?」

「桐绪。」

「是、是!对不起!」

「茶茶姬来了。」

「啥?」

桐绪转向会客室,只见一个轻飘飘、软澎澎的身影扑了过来。

「桐绪小姐,近来可好?我等了你好久呢,我们来玩人偶吧。」

「啊,对喔!」

昨天在柳羽藩邸见到茶茶姬时,扮成桐野的桐绪曾对茶茶姬说过「明天她会在家」之类的话。桐绪压根忘了这件事。

桐绪再度望向纱那王,这时这位狐仙大人已经将桐绪撇在一边,正跟引导桐绪回家的时津藩家鸣们交谈着。

他注意到了桐绪的视线,若无其事地对桐绪吩咐道:

「桐绪,你可别对茶茶姬说你刚才潜进时津家去了。」

「嗯,我知道。」

去吧——纱那王挥了挥手,桐绪只好整理一下仪容,走向会客室。

桐绪回头看了一下纱那王,只见时津藩家鸣们对着纱那王比手划脚地报告事情,而纱那王也频频点头。

(嗯——这就是所谓的「莫名其妙」吗?)

纱那王的神通力,强大得超乎人想像之外。

总之,经过这一波三折,桐绪总算平安从时津藩邸归来,为此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  ※  ※

桐绪接下了由大上段砍下的这一刀,后退了两、三步。

个头娇小、臂力又不够强的桐绪容易在刀锋交错时屈居下风。受到压制的桐绪拉开左脚,利用对手的力量挡开木刀,接着斜上砍了一刀。

「呜!」

吃了一招笼手(注25:在剑道中攻击对手手腕的技巧。)的生野传右卫门呻吟了一声,放下木刀。

「我输了。」

「不,刚才在下险些就输了呢。生野阁下,你的剑技越来越厉害了。」

「承让了。」

桐绪来柳羽道场教剑已经过了十天。今天依然由虎背熊腰的扑克脸男生野打头阵,接下来她要与尚称俊男的阵内裕辅、陶瓷狸猫小曾根十三郎切磋。

这群藩士们不愧是柳羽的男子汉,只要教会他们不倚赖蛮力、临机应变的战斗方式,便能越来越进步。看着他们的剑技突飞猛进,桐绪也不禁啧啧称奇。

「桐野阁下,接下来请与我比一场。」

「好的,小曾根阁下。」

桐绪可以由肌肤感受到,藩士们对桐野风太郎的目光已经越来越趋于善意了。不打不相识,剑客们只要认同彼此的武艺,隔阂也会在无形中消失。

每个人都想打嬴时津藩。这股意念驱动着他们,如今藩士们已经是上下一条心了。

「对了,桐野阁下。我听说比武大会是五对五的淘汰赛。」

「是的,阵野阁下。」

「桐绪阁下要如何选出这五人呢?」

阵内拨起凌乱的浏海。

「我想选生野阁下、阵内阁下、小曾根阁下,以及弓弦公子和在下前去参赛。」

「亩阁下!?这可不成,亩阁下对剑术一窍不通!」

像只狸猫般挺着个大肚子大声嚷嚷的,正是小曾根。

「放心吧,我会请弓弦公子担任大将(注26:剑道比赛的团体战共有先锋、次锋、中坚、副将及大将等角色。大将通常是由实力最强的人担任。)。」

「大将!?桐野阁下,你是认真的吗!?」

小曾根双眼圆睁。阵内代替桐绪站了出来,「啧啧」地摇了摇手指。

「小曾根阁下,我们只要在进行大将战之前胜出就行了。」

「正是如此。如果大将被逼上场,那我们就无法展现出剑术指导的真正实力了。」

「那谁要担任重要的先锋?」

生野问道。桐绪回答:「在下正想拜托生野阁下担任先锋呢。」

「次锋是小曾根阁下,中坚是阵内阁下,而在下则担任副将。但是,在下希望可以由你们三位取得胜利。」

前几天,当桐绪以夜桐之姿潜入时津藩时,遇见了一名能以刀剑刺穿榻榻米与地板的用剑高手。「来人啊!」这一声令下便足以出动数人立即全副武装,可见他很习惯这种场面。

最重要的是,他们居然能在朝廷动身之前抓住传奏官邸事件的凶手并先斩后奏,其行动力与战斗力可见一斑。

(想赢过那个藩,或许没有想像中容易。)

即使如此,桐绪还是不打算换掉弓弦。要是真有个万一,只要身为副将的自己出来收场就行了。

桐绪想要弓弦以大将的身分,在舞台上堂堂正正地守护茶茶姬。

「只要有你们三位,在下就能高枕无忧地担任副将一职。各位,请小心爱护身体,别在比武之日之前受伤了。」

「好!」

三剑客的斗志带动了全体藩士,上下一条心,桐绪满足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桐绪与藩士们又度过了充实的一天。正当桐绪准备回家时,茶茶姬领着弓弦与化丸,出声唤住了桐绪。鹦鹉南小姐正停在茶茶姬的肩膀上。

「练习结束了吗?桐野公子。」

「是的,茶茶姬大人。」

「近来天气炎热,不知风祭道场的诸位过得好不好?」

「是的,鹰一郎阁下与桐绪阁下每天依然出外教剑——」

「明天也要?」

「是的,直到后天!」

「这样啊……最近桐绪小姐怎么都不在家呢?」

这时,茶茶姬睁着一双乌黑的杏眼凝视着桐绪。桐绪觉得自己应该还没露出马脚,但被眼神锐利的茶茶姬这么一瞧,她不由得背脊一阵发寒。

「真是对不起……」

「没办法,明天我就继续跟化子小姐玩吧。」

桐绪看到了茶茶姬身后的化丸,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化丸脸上画着困脂、腮红,连眉毛也被动了手脚,想必是茶茶姬干的好事吧?

「本大爷再也不要去柳羽藩邸了喵!我再也不要跟栗金饨玩了喵!」

化丸在归途中哭着怒吼道。他在茶茶姬面前居然能吞下这口气,光是这点就值得赞赏。

真不知是幸或不幸,此后桐绪开始只身前往柳羽藩邸。

而被「那东西」袭击,也是因为她只身一人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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