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德河三百零一年——
天守阁金鯱瓦正高高地散发杵光辉,在这江都城大街上,不论男女老幼、飞禽走兽都歌颂着现今的太平盛世。
风祭桐绪出生于远在江都城西南边、人称花之江都的阿佐草新鸟越町中的一间平凡剑术道场,
「桐绪,再帮我倒杯酒!果然中秋就是要有芒草跟赏月团子,而且一定要有冷酒啦——」
和兄长两人共同品尝着既不宽裕又平凡的幸福,
「好吃!我就知道千代小姐做的赏月团子一定好吃!相较之下,桐绪做的这玩意儿算什么嘛?」
同时也如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般热中于装扮和甜食,
「泥巴团?不对,应该是毒团子?」
过着非常平凡的生活。
但这一切只是表象。事实上,她的生活有点——不,是非常的不平凡——
「讨厌!哥哥,你好吵喔!不想吃就拉倒啊!」
桐绪并不是个会乖乖受人数落的人,当她拿回形状丑陋的赏月团子时,鹰一郎正喝得酒酣耳热。
今天是中秋时节,时间是在晚餐之后。
今天不如赏着万里无云的中秋明月,一边畅饮到天明吧——因为鹰一郎这么一句话,风祭道场的成员们便在虫鸣缭绕的缘廊上开了赏月宴。
春天赏花、夏天赏烟火、秋天赏月、冬天赏雪——江都儿女总是会假借四季各种赏景名目来大设酒宴。鹰一郎总爱带头说要喝酒、吃下酒菜,桐绪就这样被他使唤来、使唤去,真不知来回于厨房与缘廊几十次了。
「我的赏月团子可不是特地为了哥哥你做的!来,纱那王,吃吧!」
桐绪「当!」地大声推出盘子,正要举杯送至嘴边的纱那王性感地送了个秋波,微微一笑。
肤为白云、唇为珊瑚、眼眸为明月,而睫毛则为仙女的羽衣。
——桐绪不知纱那王是否真是这样组成的,但他的存在就是令桐绪不得不为之倾心。美得如梦似幻,他的美可谓无懈可击。
「桐绪。」
「干、干嘛?它的外观虽然不怎么好看,味道可是好到吓人喔!」
「上次你做出『黄泉的牡丹饼』时也是这么说。」
「这次你尽管放心!我肯定自己绝对没搞错盐跟砂糖!」
呵呵呵——桐绪双手叉腰,挺起胸脯。
只要一握剑便气魄十足的桐绪,其实做菜的手艺也很有气魄。她不拘小节,总是如挥剑般豪气地撒下盐或砂糖,因此何时会做出惊人的个性料理。
「纱那王大人,您千万不能受骗,万一吃坏肚子就糟了!桐绪做的毒团子就丢给地板下的厕所蟋蟀(注2:原文「便所コオロギ」,其实本名叫灶马,但因为常出现在厕所,所以日本人戏称它为厕所蟋蟀。)吃就好,就这么办吧。」
冲过来撞开桐绪的这名没大没小的孩童,就是穿着水干的人形妖猫化丸。
他是纱那王的随从兼第一家臣,不知为何把桐绪当成纱那王的第二家臣,而且总是爱挑衅桐绪,是个人小鬼大的孩子。化丸晃动着垂在胸口的那条长长的红绳铃铛,故意在桐绪面前大口大口地咀嚼千代的赏月团子。
「喂喂,化丸,这样厕所蟋蟀会生气的,它们也是天下生灵之一啊。附带一提,厕所蟋蟀的本名叫做灶马,跟蟋蟀是不同的生……」
「我才该生气吧,哥!」
我才不想知道什么昆虫小知识呢!——桐绪气得火冒三丈,旁边的千代小姐一脸无奈地抚着面颊,望着在场的男性说道:
「吃坏肚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尽管味道差强人意,在桐绪小姐的料理中,可是只吃得到满满的爱呢。」
「只吃得到爱……千代小姐,我觉得你好像没安慰到我耶……」
桐绪感到灰心,难道自己料理的可看之处就只有那一点吗?这时,纱那王以既低沉又响亮的嗓音唤了唤桐绪。
「桐绪。」
「烦死了!算了,没人求你吃!」
「酒没了。」
「……讨厌!什么嘛、什么嘛!嚣张什么啊!」
无论赏月团子的话题谈到了哪儿,这名男子总是维持一贯高傲、泰然自若的态度,而他的身分正是跟随着桐绪的银毛九尾狐仙。
自古以来,人们便传闻狐狸是种拥有灵力或神通力等妖力的动物,其中妖力只有最强的灵狐可以成为天狐;天狐的尾巴会分裂成九条,是一种神兽。
阴错阳差地成为该神兽主人的桐绪,人称「狐狸主人」,而纱那王和桐绪的关系就是主人与跟随者。
「少蠢了,男人婆!纱那王大人可是稻荷信仰的主神——荼枳尼天大人的公子!他不是嚣张,他是本来就很伟大!」
「是是是,这句话我已经聼好几百次了。」
「是你不好,谁教你一直记不起来!我要说到你的耳朵长花枝为止!」
「你想说的是长茧吧?化丸。」
「不管是花枝或是章鱼(注3:口语中,「茧」和「章鱼」同音,化丸把茧想成章鱼了。),烤来吃都一样啦!」
此时,所有人都忽略鹰一郎所说的「好想吃北鱿啊——」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纱那王将酒杯搁在托盘上。
「化丸。」
「是,小的马上办!小的这就将这男人婆插在阿佐草的农田里!虽然这第二家臣一无是处,或许她能在接下来的季节中充当一下稻草人!」
「你的声音比虫还吵,太粗野了。」
「什么喵!」
「你们是大和螽斯吗?」
啊哇哇——化丸双手掩口,不敢再出声。大和螽斯是一种以嘈杂著名的秋季昆虫,连优雅的「优」字该怎么写都不知道;被纱那王拿来与此虫相提并论,化丸也只好噤声了。
被骂了吧——桐绪瞥着化丸笑了笑,惹得化丸大吼:「关你屁事!」接着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狐狸主人原本可命令狐狸为自己谋得荣华富贵,然而血统高贵的纱那王个性高傲,想驯服他并非易事,桐绪为了展现自己身为狐狸主人的器量,不得不日日陷入苦战。
「桐绪小姐,你坐吧,我去端酒过来。」
见千代欠身,桐绪赶紧起身制止。
「啊,没关系啦,千代小姐,请你陪陪我哥吧。反正小菜也快没了,我去厨房端一些过来。」
这名皮肤白皙的美女——千代,同样也非人族,而是出于某种原因而寄住在风祭道场的白蛇精。
走在通往厨房的缘廊上,只见生着独角的三只家鸣由天花板一路咚咚咚地跑到地板,而额头异常宽广的二头身反枕也正仰望着月光朗诵诗句;这幅光景在普通家庭中实属罕见,但在这儿,早已是家常便饭了。
狐狸主人等同于一个一脚踏进妖魔世界的人类,居住在风祭道场的食客们,妖魔的数量远胜于人类的数量。
(反正我早就习惯了。)
与其和哥哥两人相依为命,桐绪觉得和高傲的狐狸、嚣张的猫以及温柔的白蛇精、小小的妖魔们共度的热闹生活,对她来说幸福多了。
正当桐绪忍俊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在厨房为刚煮好的芋头洒上盐巴时——
她忽然听见一阵悲啼。
「嗯?什么声音?」
在虫儿的大合唱之间,一阵罕闻的「哇——哇——」啼叫声随着风吹进风祭道场。
是猫叫声吗?或许是这儿有化丸这只猫妖的关系吧,平时野猫们鲜少靠近风祭道场,若真是猫叫声,也太稀奇了。
桐绪注意到这叫声非比寻常,于是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庭院查探究竟。
「是六连吗?」
她原本以为是纱那王的乌鸦使魔——六连,但对方没有应声,看来应该不是他。
……哇、哇——!
站在月光熠熠的庭院中,叫声比在厨房时听来更大声了;除此之外,她也听见主屋后方传来哥哥悠哉的傻笑声。
桐绪环顾四周,竖耳倾听;除了母鸡苇火与木通睡眼惺忪地微微睁开眼,「咕咕?」地仰望桐绪之外,其他一切如常。
「这就怪了。」
……哇、哇——!
桐绪确实听见了声音。
(该不会是从玄关传来的吧?)
她试探性地走近玄关,只见叫声越来越大声,最后指向大门外。
一般人此时可能会想:什么嘛,既然在门外,那就跟我没关系啦——但桐绪并不这么想。她的好奇心比一般人旺盛,也更加爱管闲事,而这股动力驱使她躲在门柱后,朝马路探出头来——
「哇!?」
桐绪目瞪口呆,僵立于当场。
(原来那不是叫声,而是哭声啊……)
在风祭道场的暗红色老旧招牌下哭泣的,既非猫儿,也非乌鸦。
被人遗忘在那儿的,是一个蜷缩在干净的木棉布中的婴儿。
「呜哇——!呜哇——!」
「啊,乖、乖!」
婴儿放声大哭,促使愣在一旁的桐绪赶紧将他抱起。
虽说是赏月之夜,季节已进入半秋,夜风还是很冷的。桐绪轻抚那张涕泪纵横的小脸,才惊觉他被冷风吹得快冻僵了。
「天啊,好可怜喔,你很冷吧?你什么时候待在这儿的?」
桐绪左右张望,寂静的街道上,没有半条人影。
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如摇篮般轻摇着胳膊安抚婴儿,接着发现他的衣襟夹着一封信。
「信?」
嘿咻!桐绪重新抱稳婴儿,将信摊开来看。
——纱那王大人,这个孩子就拜托您了。
「嗯?什么意思?纱那王大人,这个孩子就拜托您了……」
这是谁的孩子?
「咦咦咦——!?纱那王的私生子!?」
桐绪惊呼一声,而婴儿也哭得更大声了。
※ ※ ※
「纱——那——王————!!!」
桐绪这声近乎于怒吼的哀号响彻了面对着庭园的缘廊,她在走廊上迈着大步直冲而来,踢开了原本正在那儿休息的家鸣。
鹰一郎、化丸、千代被桐绪横眉竖目的模样吓了一跳,但纱那王依然一如往常地泰然自若。
「吵死了,干嘛?」
「干嘛?我才想问你呢!这是谁的小孩!?」
不耐地蹙眉的纱那王注意到桐绪怀中有个嚎啕大哭的婴儿,纳闷地摊开桧扇。
「这是你的小孩吗?」
「笨蛋,你在胡说什么呀!!!」
「我不记得自己曾和你结合过啊。」
「这这这这这种事用不着你说,我自己清楚得很!」
这个人的一言一行都在勾引人,真讨厌。
——啊,不对,必须逼问他为什么风祭道场门口有弃婴才行!桐绪抱着必要时要和纱那王绝交的决心,开口质问他。
「纱那王,你仔细看看这个孩子!然后摸着你的良心,仔细想一想!他是被丢弃在我们家门口的,是不是你的私生子呀!」
「我的?」
「对啊,他的母亲是谁!?」
「慢着慢着,桐绪,你能不能说得简单清楚些,让我这个作哥的也能听懂?」
鹰一郎正襟危坐,神色略显严肃。
「既然他是桐绪的孩子,就代表我从今天起要升格当伯伯啰?」
「那是重点吗,哥哥!?你在意的是那一点吗!?」
「桐绪小姐,你这不是太见外了吗?你是自己切断脐带的吗?」
「怎么连千代小姐都这样!你们有在听我说话吗!?」
整串对话牛头不对马嘴,让桐绪愤怒得太阳穴的血管几乎断裂。
她最受不了的,就是连当事者纱那王都一脸讶异地望着桐绪和婴儿。
「各位,拜托你们饶了我吧!这不是我的小孩,是纱那王的小孩啦!」
「呃,我说啊,纱那王的小孩……不就是桐绪所生下的小孩吗?」
看着鹰一郎和千代一脸喜上层梢的模样,桐绪觉得跟他们说再多也没用,于是仰着天将信寒给一行人。
「他是被丢弃在我们家门口的!这封信上头不是指名要纱那王照顾他吗!」
「什么,弃婴!?」
「我刚才不就说过好多次了吗!」
这名婴儿已经能自己撑起脖子,因此大约是出生三个月左右。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他不任地大哭着。
在场所有人,纷纷露骨地向纱那王投以白眼。
「干嘛?你们那是什么眼神?」
「呃,没有啦,你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而已嘛,嗯。」
「鹰一郎。」
「我明白!你什么话都不用说!我也是江都男儿,不会多管闲事的。」
由纱那王的表情看来,他反而希望鹰一郎多问几句,但鹰一郎却视若无睹。他的个性果然令人捉摸不定,居然还男子气概十足地撂下这句话。
「交给我吧!不管他的母亲是谁,我都会把他当成纱那王和桐绪的小孩,好好照顾他的!」
「鹰一郎,你这蠢蛋!这小鬼怎么可能是纱那王大人的小孩喵!」
「化丸,小孩子不要插嘴,这是大人之间的问题。」
「本大爷才不是小孩喵!」
被鹰一郎当作孩童对待的化丸,愤怒地竖起猫耳。
「如果他是纱那王大人的小孩,应该是银发才对吧!可是这小鬼却是黑发!」
「啊,真的耶,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到。」
桐绪凝视着那张哭泣的脸,跟他玩「看不见、看不见」的游戏。结果呢?他突然止住哭声,仿微笑了起来。
(好……好可爱——!)
桐绪疼惜地为婴儿拭去泪水,此时鹰一郎探了过来,冒出一句话:
「我说桐绪啊,他的头发是黑色,或许是因为母亲的发色也是黑色喔。」
「……哥哥——」
为什么这个作哥哥的,总是若无其事地说出令妹妹感到不安的话呢?桐绪垂下头来。纱那王越过桧扇白了众人一眼,极为不悦地打断了他们。
「先别管发色了,这名婴儿应该是人族的孩子。」
「人族的孩子?你怎么能肯定?」
「因为他身上没有一丝妖气。」
「妖气……」
桐绪再度望向哭得疲倦的婴儿。那张泪湿的麻糬脸、如星空般闪耀的双眼、一张一握、拼命地想抓住某物的红叶般小手……
(他真的好可爱……!)
她脑中只浮现这句话,至于他身上有没有妖气,很遗憾,桐绪实在看不出来。
「嗯,可是等等,既然他是人族的孩子,就代表父亲是……」
桐绪此言一出,众人的白眼这次投向了鹰一郎。
「咦,我!?」
「原来是这样啊,哥哥。这孩子是哥哥的……」
「不是啦!他不是我的小孩啦!」
「鹰一郎公子……」
千代猛然释放出妖气,吓得桐绪和化丸互抱身子发抖。
「能不能请你解释一下呢,鹰一郎公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千代的声音宛如从地底传出来一般。美丽的她,影子在月光下化为一条大蛇,而鹰一郎则成了被大蛇视为猎物的青蛙。
「这是怎么回事!」
「是、是!不,不对!我是冤枉的,千代小姐!」
「亏我以前如此信任鹰一郎公子……」
「今后也请继续相信我吧!」
「太污秽了!」
哇——千代掩面飞奔而去,而鹰一郎则赶紧随后追上。
「唉,哥哥……你死定了,千代小姐气起来可是很可怕的。」
听了桐绪的呢喃,纱那王不禁咯咯地窃笑。
「你笑什么呀,纱那王。不要以为你已经脱罪了!」
「这跟我又没有关系。」
喀锵!厨房忽然传来一声巨响,鹰一郎刚从古董市场(被骗)买来的古伊万里(假)大盘子,这会儿可能已经惨死在千代手中了。
桐绪缩起脖子,转向纱那王。
「这孩子真的不是你的孩子吗?」
「他不是鹰一郎的孩子吗?」
「怎么可能呀!我家那个老哥?」
追根究柢,那封信上可是指名要找纱那王,这点桐绪是不会忘的。桐绪不死心地瞪着纱那王,只见纱那王刻意叹了口气,摊开桧扇。
「看来,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相信我啊。」
「我相信你啊——除了性骚扰这部分。」
「我日夜都待在你身旁,你说,我哪有时间跟其他女人结合?」
「不、不、不要以为你这样勾引我,我就会上当喔!」
秋天的夜风,吹拂着那头仿佛稍一碰触就会融化的银色长发,沙沙地从纱那王肩上流泄而下;上等绸缎所织成的衣袍,飘出一股薰染的伽罗香。
(讨厌!身为一个男人还这么狡猾,爱勾引人!)
桐绪转过头去,免得自己被纱那王迷惑,此时他却抚弄起桐绪的黑发。这位狐仙大人,总是喜欢抚摸桐绪那头乌溜溜的秀发。
「我的这位公主,怎么成天给我找麻烦呢?」
「我又不是故意给你找麻烦!」
今天桐绪的一头乌溜溜长发也如常系着淡紫色的「蕾丝」。那是纱那王从前珍藏在螺钿风格小盒子中的发带。
这似乎是以前两人邂逅时桐绪赠与纱那王的礼物,但桐绪迄今却仍未能想起那段回忆。
「你打算拿那个男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收养他呀!就算我退让一百步,姑且相信他不是你的私生子,还是不能改变书信上指名要找纱那王的事实。」
「你想养育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孩?」
「难道你要我就这样把他丢在门口、见死不救吗!?」
桐绪紧紧地将婴儿拥在怀中。真不可思议,如此和他一同呼吸、感受他肌肤的温暖,竟能使人逐渐萌生一股母性。
「桐绪,不然你就把他塞进桃子里、丢到河中就好啦!在山里割草的老爷爷跟在河边洗衣服的老奶奶会把他捡起来喔。」
「化丸,不可以说出这种话喔!因为呀,你从今天起就要当哥哥了呢。」
「哥哥!?」
「是呀,是大哥唷。」
「大哥!这样啊,本大爷要当上大哥了啊!」
骗化丸上钩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想要攻陷大本营纱那王,就得像这样由外围一一布局才行——这就是兵法。
「好吧,我就勉强答应你。桐绪,那家伙是妹妹,还是弟弟?」
「啊——对耶,他是男生还是女生呢?」
桐绪将他放在坐垫上摊开尿布,一股强烈的恶臭扑鼻而来。
「呜哇!尿布湿得一塌糊涂!原来如此,难怪你哭个不停,乖喔。」
「他有小鸡鸡耶,是弟弟啊。」
「嗯,是弟弟。乖、乖,我现在马上帮你换尿布喔。」
话虽如此,风祭道场并没有这种东西,因此桐绪打算将鹰一郎的兜裆布撕开来代替尿布,于是将婴儿推给纱那王。
「来,纱那王。」
「干嘛?」
「我要去哥哥房间找用不到的兜裆布来改成尿布,你就稍微抱他一下吧,爹爹。」
「你说谁是爹爹。」
桐绪硬是将婴儿塞给满脸不悦的纱那王。
「唉呀,很不错耶!你们两个看起来很像一对父子喔!」
纱那王配上一个婴儿,这种组合就像月亮和太阳一同升上天空般突兀,但这一幕却意外地如诗如画。不愧是好男人,做什么都有模有样。
不仅如此,更惊人的是:纱那王一抱住婴儿,他就破涕而笑了。
「他果然知道自己的爹爹是谁!」
「你闹够了吧?」
「对了,得帮他取个名字才行!取纱那王的『纱』字,叫他纱丞如何?至于『丞』,则是从这年头最红的花旦雪之丞的名字借来的,目的是希望他能成为一个长相俊美的男孩!」
「桐绪,你想惹我生气吗?」
「好啦好啦,爹爹又要生气了。纱丞,等我一下下喔,娘马上就把尿布带来给你!」
谁是娘啊!——化丸如此怒吼道。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纱那王的私生子或是鹰一郎的私生子,一想起孩子是无辜的,桐绪便觉得这婴儿实在越看越惹人怜爱。
一定是因为有什么缘由及用意,这孩子才会被人丢弃在风祭道场门口,而且还附上一封指名给纱那王的信。在桐绪一行人一头雾水地你一言、我一句时,婴儿早已饥肠辘辘,尿湿尿布,然后嚎啕大哭、奋力呼吸。
这小小的生命如今被卷进是非当中,桐绪实在无法撒手不管。
「你这个无药可救的滥好人,做善事也该有个限度。」
「这孩子现在只有我们能依赖呀!我怎么能抛下他呢!」
「这就是你展现狐狸主人器量的方式吗?这和在比武大会中拔刀相助可不能相提并论喔。」
「我只是心想自己总有一天将为人母,所以想尽量帮助他罢了。若是连我们都见死不救,这孩子不就成了被双亲二度抛弃的可怜人吗?」
「将为人母……是吗?」
纱那王将婴儿从右肩抱到左肩,默默地凝视着桐绪。
「干、干嘛?」
「没什么。」
桐绪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然而纱那王只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桐绪,接着缓缓摆了摆手。
「快把尿布拿来,我可受不了这臭味。」
「谢谢你,爹爹!」
即便是以惊人美貌着称的纱那王,在桐绪的连声「爹爹」叫唤下,也显得狼狈不已。
已经完全将自己当成一名母亲的桐绪,喜孜孜地一边哼着摇篮曲,一边轻快地奔出走廊。
然而,她却不知道目送她而去的爹爹,正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 ※ ※
俗话说得好:为母则强。
据说一名母亲只要听见自己小孩的哭声,便会自然地涌出乳汁。母乳含有婴儿不可或缺的箭养,以及可抵抗疾病的抗体。
纱丞来到风祭道场的隔.天,桐绪一大早便和千代到仓库翻找育儿书籍,并从中得知这则知识。
这本书八成是桐绪的母亲在养育她和鹰一郎时所阅读过的吧?书中随处可见红笔的画线痕迹,而且也夹着书签,桐绪从中感受到亡母对于她和哥哥的关爱,怱地觉得心头暖烘烘的。
「原来如此啊,养育小婴儿必须提供他母乳。」
「可是,这可伤脑筋了。母乳不是只有刚生产的女性才分泌得出来吗?我们两个……」
「嗯——总之呢,我们先去找上野的亮庵大夫商量一下吧。」
「啊,真是个好主意!」
亮庵大夫是桐绪和鹰一郎从小看到大的医生,或许他能帮桐绪解决母乳的问题,也能提供一些关于育儿的具体建议。
打铁要趁热,桐绪和千代欣喜雀跃地开始着手准备。两人初次见识到襁褓中的孩子有多么可爱,于是压根将孩子的父亲一事抛至脑后,整晚都沉迷于照顾纱丞。
他的父母为什么舍弃了如此可爱的孩子呢?怀胎十月所生出来的亲骨肉,怎可能割舍得下呢?看来,对方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只要桐绪稍稍离开纱丞,他便骨碌碌地转动眼珠追着桐绪的身影,用力伸手攫住她。每当目睹纱丞依赖自己的模样,她便觉得自己更喜欢他了。
「真拿你没办法,我这个大哥只好陪你去上野一趟啦。」
连化丸都成了纱丞的俘虏,他的笑容真是魅力无法挡啊。
反枕和家鸣似乎也对这名人族的婴儿感到好奇。风祭道场一片祥和,唯有这儿有别于外头的秋季氛围,满庭春色。
「纱那王,你要不要一起来?」
桐绪在出门前到纱那王的房间问了他一声,然而他不加思索地答道:「免了。」
「爹爹好冷淡唷——」
「我可没空陪你玩家家酒。」
这位狐仙大人平日早晨从没给过好脸色,还是别去招惹他吧。
至于另一位爹爹——鹰一郎,则因为千代对他置之不理,而独自惆怅地在道场练习挥剑。桐绪觉得此时找哥哥出门好像太残酷了,于是径自匆匆前往玄关找千代和化丸会合。
「打扰了!」
不久,玄关骤然响起震天价响的招呼声。满脑子只有桐绪的刀鬼坊紫淀于焉现身,这下子事情可棘手了。
「唉呀,早啊,紫淀。」
「早安,公主!今天在下特地带来自豪的秋季腌茄子……咦咦咦咦!?公主——!?」
「嘘——紫淀!别这么大声,你会吓到纱丞的。」
「啊,请公主恕罪。在下胆子很小,嗓门却很大……呃,唉呀,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公主,那婴儿是哪儿来的!?」
「他很可爱吧?他叫做纱丞喔。」
桐绪磨蹭着纱丞的脸颊,只见紫淀戏剧化地往后退去,背部撞上择木活动屏风。亚麻色纤长浏海下的那双眼眸,正不住地颤抖着。
「怎么会这样……」
「他呀,是昨天我在道场门口捡到的。你要跟他好好相处喔。」
「在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居然没留意到有害虫缠上了公主……」
「紫淀,你有在听吗?」
「还是说!您是在后竹林发现一棵发光的竹子,砍下去后却迸出一个婴儿?错不了,一定是这样的,拜托您证实我的说法吧,公主!」
「你在胡说什么呀,你当他是竹取公主吗!?」
刀鬼坊紫淀的真面目并非人类,而是一名刀刃付丧神。平常他待在纱那王的姐姐翠莲王那儿,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说来话长),如今他尊称桐绪为「公主」,并称呼纱那王为「王爷」。
「听好啰?紫淀,这孩子是……」
「唉呀,您不用再说了!在下好歹也是公主的第一家臣、王爷的第三家臣!事已至此,在下会负起责任将他视为二他的公子,养育成人!」
「你不必养育他啦!话说回来,他不是我跟纱那王的小孩啦!」
「这样下去可不成,在下得先回翠莲王大人的府邸一趟,郑重地带着贺礼前来祝贺才行!」
「咦,贺礼!?喂,紫淀!」
听我把话说完啊——!桐绪的叫唤无力地淹没在秋风中,紫淀早已飞也似地离开风祭道场了。
然而没多久,他又转身说道:
「公主,这是在下用院子中的秋季茄子腌成的酱菜,请大家一同享用。那么,待会儿见,告辞!」
紫淀将沉甸甸的高级便当盒推给桐绪,这次真的跑得无影无踪了。
心直口快、直来直往的紫淀,宛如一阵暴风;这股暴风挟带着略微闷湿的热气,强力地从桐绪身旁吹拂而去。
「……我有一股不祥的预感。紫淀他一定彻底误会了啦。」
「不关我的事!若是纱丞的事情传到翠莲王大人耳里,到时一定会闹得不可开交。」
「闹得不可开交……化丸~~」
桐绪心想,为什么自己身边的人总是不把话听到最后呢?
这次偏偏过上翠莲王这个重度弟控!她一直将桐绪当成抢走宝贝弟弟的狐狸精,若是听了不该听的消息,真不敢想像她届时会有多失落……不,应该说是恼羞成怒!
「哇——!」
「啊——乖、乖,抱歉喔,纱丞,你饿了吧?」
真是个天高地阔、前途多难的秋天。
「总之呢,我们就先出门吧。」
在千代的鼓励之下,桐绪这才拨开由蕾丝点缀的朱色衣袍下摆,将沉重的双脚套进靴子中。
田间小径的两旁有着等待收获的广大金色麦田,天空浮云朵朵,红蜻蜒翩翮飞舞;搔动着发梢的凉爽清风,染着一股透明的秋色。
从阿佐草前往上野拜访亮庵大夫,必得走过这条田间小径、穿越树林、接着再走过半里田间小径才行。
一行人悠闲地漫步至此,当亮庵大夫第一眼见到桐绪及怀中的纱丞,劈头便说:
「喔?桐绪,你什么时候当娘了?」
果真如桐绪所料。
「亮庵大夫,这不是我的孩子啦。」
桐绪随即更正,然而盘腿搔着那颗秃头的七十岁亮庵大夫,视线却从纱丞移到一旁那位不可一世的化丸身上。
「真是吓了我一跳,你家老大已经这么大啦?」
「这不是我家老大啦!」
「对啊,给我看清楚,蒙古大夫!这个没用的男人婆怎么可能生得出本大爷这种美男子啊!」
化丸就像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不只态度嚣张,连遗词用句也很嚣张。
「你口气很大嘛,这小鬼真有精神。」
「我才不是什么小鬼,是化丸!」
这间小小的诊所位于上野的大马路旁的一条小巷巷尾,这一天诊所内充满了咳嗽的患者以及拄着拐杖的人们。尽管亮庵大夫只是一介乡下大夫,由于他除了专攻中药外,也愿意积极地吸取西药的知识,再加上他是个直肠子,因此受到许多患者的喜爱。
「不然呢?既然这婴儿不是桐绪的小孩,那么是千代的小孩啰?」
「不,他不是我的孩子。」
「啊?难不成是鹰一郎去找别的女人偷生的?」
亮庵大夫或许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但桐绪听了不禁为之冻结。
「嗯,或许是吧。」
只见千代紧紧握着双手,低声呢喃道。正因为她如此深爱着鹰一郎,才会对纱丞可能是鹰一郎私生子这件事感到无比懊恼。
桐绪打圆场地补充道:
「不是啦,大夫。这孩子昨晚被人丢弃在我们道场门口,所以我们才暂时收养他。」
「丢弃?喂喂,小孩子又不是小猫或小狗。」
其实这孩子身上还带着一封指名给纱那王的信,说要纱那王好好照顾他,不过桐绪并没有说出口。
亮庵大夫并不知道桐绪是狐狸主人。在他眼中看来,三番两次前来领取鹰一郎的胃药跟痔疮药的千代八成只是一名人类女子,而他作梦也不会想到化丸其实是一只猫妖。
「好,我来稍微看一下他的状况,你让他裸体躺在这儿吧。他叫什么名字?」
「纱丞。」
纱丞仰躺在三坪大的通风问诊室的棉被上,他的好心情完全不受触诊影响,手舞足蹈地咯咯笑着。
「哈哈,这屁股真不简单!你看,好大的蒙古斑啊。」
「蒙古斑?」
「就是他在母亲腹中时,老天爷拍打他的屁股所留下的胎记,用意是提醒他赶快出世!」
「喔?」
亮庵大夫拍拍屁股上的蒙古斑,判定他:健康状态良好!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桐绪,你会养小孩吗?」
「我一定会养给你看的!」
「哈哈,你这个洗衣板口气还真大!」
「洗……!?亮庵大夫!」
桐绪辽胸怒吼,一旁的化丸也抓紧机会插嘴道:
「欸,蒙古大夫,这个男人婆才不是什么洗衣板咧!」
「化丸!就是嘛,你快帮我说说公道话!」
「她不是洗衣板,是超级洗衣板!」
「化丸!」
亮庵大夫闻言朗声大笑,在水桶里洗净双手。
「管他是洗衣板还是超级洗衣板都无所谓,小孩子非喝奶不可。」
「我们就是想问这件事情。亮庵大夫,你知道哪里可以拿到母乳吗?」
千代边安抚不甘心的桐绪一边问道,而大夫也弹响湿漉漉的手指回答:
「知道啊,我知道有一个好人选。后面那家理发铺的老板娘上个月生了第九个小孩,听说现在正在涨奶,痛得很呢。」
「真是太感谢您了!」
「太好了,纱丞!」
桐绪和千代开心的嗓音感染了纱丞,他也学着「啪噗」地叫了一声。这孩子真是可爱得不得了。
「桐绪小姐,我想,我们应该先将纱丞送到乡公所一趟才对。」
「也对,他的父母可能正在找他呢!」
「算了算了,那些官员是不会帮你们的啦!在这江都啊,捡到小孩的人只能自认倒霉,自己把他养大!」
没错。「谁捡谁养」是这座江都城的不成文规定,江都是百万大城,无家可归的孩子当然也很多,官府是不可能一一帮这些孩子找回亲人的。
「可是大夫,纱丞需要父母啊。」
桐绪恳切地说着,然而亮庵大夫却淡然地宣告道:
「就算没有父母,小孩子也会自己长大啦!总之呢,你就多抱抱他吧。拥抱可以让你的心脏和婴儿的心脏结合在一起,母亲的心跳声具有安定婴儿情绪的力量。」
「我也觉得每当我们俩心跳声融合在一块儿时,我对纱丞的爱就更浓了一些。」
「对吧?在你抱到手痛前别放下他,那股重量就是生命的重量。」
是的——桐绪和千代应答称是,挺直腰杆。桐绪觉得,她的肩上似乎负担着一股生命的重量。
「对了,桐绪。如果你想找出他的父母,与其依赖官员,我倒有更好的人选。」
亮庵大夫右手搔着头,灵机一动地以左手指向北边。
「听说啊,芳原(注4:江都的风化区。)现在有一个很厉害的祈祷师喔。」
「祈祷师?你是指阴阳师或修行僧那类的人吗?」
「是啊。从调解夫妻感情、寻找失物到消灾解厄,那家伙样样都通。有个被我诊断为腹部长肿瘤、来日无多的老患者说他被那家伙的祈祷给治好了,害我面子都丢光了!」
「太可疑了!」
化丸冷冷地说着,这令亮庵大夫大为得意,重重地点了个头。
「小鬼,我们俩很合得来喔。我也这么想,不说别的,你们不觉得『芳原』这地方听了教人不舒服吗?」
「真是个有求必应的祈祷师啊。」
确实很可疑。怎么可能光靠祈祷就能找回失物、治疗疾病呢?又不是纱那王的返老还童之力!
「还有啊,那个祈祷师很现实,他所收的酬劳可都是一大笔钱。听了这个守财奴所开的价码,包准你目瞪口呆。」
真是可疑得不得了!桐绪笑着挖苦道:
「他好像跟大夫你有点像喔。」
「蠢蛋,老子只会敲诈有钱人,像你们这种穷到脱裤子的穷人啊,我是一个子儿也不会拿的!喂,千代。」
「是、是!」
「今天的诊疗费就用卤芋头来抵帐吧,拜托你啦。」
亮庵大夫边说边用手指拔下鼻毛,将它吹开。
※ ※ ※
住在亮庵大夫的诊所后方那家理发铺的老板娘早苗,是一名胖嘟嘟的三十岁女子,看起来像是个爽朗大妈。不愧是生养九个小孩的女性,个性果然和一般女子不同。
亮庵先生事先准备的三瓶舶来奶瓶装满了早苗的母乳,然而她的乳汁仍然汩汩流出,桐绪、千代、化丸见状都哑口无言。
「武家小姐,方便的话,我建议你每天都来;他现在是生后三个月,这时期最好多喝些母乳。」
既然早苗都这么说了,桐绪便和她约好明日再访。母乳的问题暂时获得解决,思及此,抱着纱丞的桐绪便觉得心情似乎轻松了些。
三人决定回家前线去阿佐草寺参拜,于是稍稍绕了远路,走在大马路上。夕阳西下,来往行人落下长长的影子。
「千代小姐,呃,我想跟你谈一下我哥……」
「嗯?」
桐绪拍着纱丞的背,一边观察千代的脸色说道。
「我觉得纱丞应该不是我哥的孩子,而且我哥也说孩子的父亲绝对不是他,就请你相信他吧。」
「那么,他是纱那王的孩子吗?」
「谁知道呢。或许吧,毕竟他是只色狐狸嘛。」
「我认为他不是纱那王大人的孩子唷。纱那王大人也说这不是他的孩子,就请你相信他吧。」
这两人撇开自己的事情不管,反倒担心起别人来了。两人不禁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擦身而过的小贩惊讶地回头望向她们,这使她们感到更好笑了。
「你们两个干脆去找那个蒙古大夫看看相思病好啦。」
「什么嘛~~化丸,你这小鬼倒是人小鬼大苏。」
「我才不是小鬼喵!本大爷是大哥!」
桐绪和千代再度笑出声来。
如此这般,当一行人来到阿佐草寺仲见世时,纱丞已在桐绪怀中睡着了。一方面是因为他喝奶喝饱了,一方面则是来回奔波让他累了吧。
「我在那边的团子店等你们好了,免得吵醒他。」
留在仲见世的桐绪坐在团子店的屋檐下,等待去庙里参拜的千代和化丸归来。沉眠中的婴儿,抱起来似乎比清醒时更加沉重。
「母亲真是难当啊。」
桐绪喃喃地叹了口气,此时——
「欸欸,那位娘亲。」
一名陌生的年轻男子怱地向桐绪搭话。不,岂止搭话,他连肩都搭上去了。
男子穿着缀有蝴蝶图案的华丽蓝紫色女性衣袍,扎起来的长发上插着凤蝶发簪,举止相当轻浮。他是寺庙内的惊奇屋演员或艺人吗?
那不知分寸的态度令桐绪不悦,她拍落男子的手。
「请你住手,你干什么啊!」
「干什么?因为有一只红蜻蜒停在你肩上,所以我……」
「红蜻蜒?」
嗯!——他粲然一笑,端正的五官残留着些许可爱的稚气,这男子应该很有女人缘;而他那副自信又自负的模样,令桐绪感到很不顺眼。
桐绪不想跟他扯上关系,于是挪动位子,然而那男子又跟了上来。
「请你不要跟过来。」
「好耶,我喜欢强势的女孩。」
「我讨厌流里流气的男人。」
「我懂我懂,我也不喜欢轻浮的女人。」
流里流气、个性轻浮、油嘴滑舌。桐绪越来越讨厌他了,真想看看他父母长什么样子。
(纱丞绝对不能让这种人养育!)
这名轻浮的男子见桐绪不想理他,竟说:
「欸欸,可爱的姑娘,你玩剑术啊?」
接着厚脸皮地将手伸向桐绪腰际的黑漆刀鞘。
刀鞘中收纳着天尾移之刀,刀中寄宿着纱那王九尾中的其中一条尾巴;它无比珍贵,而且这也是桐绪身为纱那王主人的证明。
桐绪猛地整个人往后一退。
「不要随便碰它,刀剑可是武士的灵魂!」
「现在可是太平盛世耶,你还玩武士道?你落伍了啦,别逞强了。」
「……喂,你想当这把刀的刀锈吗?」
「好耶,可爱的姑娘一生起气来,看起来更令我动心了!可是啊,我觉得作母亲的人不应该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吓死人的话耶。
呜!桐绪噤声了。看他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本以为这人脑袋空空,想不到倒还说得出人话。
男子或许察觉了桐绪的心思,只见他笑容可掬地从怀中取出折纸,双手一揉,折纸倏地变成一朵龙胆花。
「哇!?」
「我呢,是一个魔术师。久仰大名,风祭桐绪姑娘。」
「为什么你……!?」
「知道你的名字?只要是可爱的姑娘,任何小事我都不会放过。」
男子还没学乖,再度强势地搂上桐绪的肩膀。
「可爱的姑娘,我知道你和令兄在阿佐草新鸟越町的一座破烂得快被风吹走的道场中相依为命。」
「『破烂得快被风吹走』这句话是多余的!」
「哈哈,『相依为命』一词是不是也是多余的?其实你家有很多相亲相爱的食客吧?」
桐绪再度哑口无言。
(这个人是什么来头……)
男子既轻浮又流里流气,一张笑脸甜得化不开;然而,他的眼神却毫无笑意。
那双闪燿着锐利碧绿色的眼眸若有似无地望着桐绪,仿佛操纵着桐绪身后的某样东西,将他逐渐拉向桐绪——
桐绪注意到了。
她原本身在傍晚的阿佐草寺仲见世团子店,但是曾几何时——
(这里是哪里!?)
她却站立在陌生的草原中央。脚边绽放着紫红色的紫云英、纯白色的白三叶草、白黄相间的一年蓬,明明是秋天,这儿却宛如春季原野。
(这儿是……妖魔之道!?)
这是时间、空间错乱的凡间与冥界交界点,妖与魔所专用的道路。
桐绪恍然大悟地望向男子。
「你……该不会是妖魔吧?」
哼哼哼——男子笑着握紧龙胆花,才一晃眼,花朵便变成一张具有人形的白色小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