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回到风祭道场,千代不禁喜极而泣。
尽管昨晚化丸已经告知「千代桐绪和纱丞被捕,不过有纱那王陪着他们」,但她一刻不见到桐绪的脸就一刻无法安心,因此担心得一整晚都未阖眼。
「不好意思啊,千代小姐,我总是害你牵肠挂肚。」
「是啊、是啊,真是的,桐绪小姐,你这人怎么老是往危险的地方跑呢?」
千代抱紧桐绪,给予桐绪一种被母亲拥入怀中的温暖。能够拥有关心自己的家人,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千代,把这条鳗鱼拿去烤一烤!」
松寿王递出鱼笼,嚷嚷着:「烤鱼、烤鱼!」这又何尝不是一幅祥和的景致呢。
大伙儿将纱丞安置在被窝里哄睡后,千代和鹰一郎去了厨房,而桐绪和纱那王、松寿王则坐在缘廊观赏下弦月。一旁的人形化丸和紫淀吵着:「肚子饿得动不了啦!」因而互相抢夺金鱿瓦馒头,大口大口吞吃着,而木隐则莞尔地眺望着这一幕。
瞧这股祥和的氛围,简直与迈向大团圆的戏剧没有两样。
反枕和家鸣们也忘我地听着虫鸣,若无其事地回归了正轨。
(奇怪,等等!我好像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耶。)
是闹别扭的千代和鹰一郎的事情吗?
不过,其实他们俩的误会已经解开,这会儿已经感情和睦地待在厨房了。好像还有一件更严重的……
「啊——!!!」
「哇——!怎么了、怎么了,桐绪!」
正在将从海边捡来的贝壳有条不紊地排列在缘廊晒干的松寿王,大大地吃了一惊。
「我忘了!我们在澄田川的土堤被管狐袭击了!」
「吵死了,那又怎样?」
纱那王狐疑地将银色发丝拨到耳后。
「所以啊!说到为什么我们在澄田川……」
「啊——!公主、公主,是神隐吧!」
「对啦,紫淀!婆婆告诉了我们神隐的事,」
「呜喵!然后我们就朝着日之本桥小网町的纸铺前进!」
化丸接腔,嘴巴周遭沾了一圈金鱿瓦馒头的红豆馅。
「神隐?你又多管闲事了吗?」
「才不是呢!跟你说喔,日之本桥小网町的纸铺啊,他们的店铺继承人——一个男婴,突然之间消失了耶!」
「男婴?」
「嗯。欸,纱那王,那个凭空消失的男婴,会不会就是纱丞?」
桐绪拼命说服大家,说假如去日之本桥小网町的纸铺一探究竟,说不定就可以找到有关纱丞身世的线索。
「兄长,你怎么想?」
「嗯——神隐啊……假若真是如此,那会是哪个妖魔所干下的好事呢?」
松寿王将雏鸟色的美丽海螺拿起来遮住月光,眯着眼反问纱那王。纱那王陷入沉思,一再地敲响桧扇。
「……兄长,您知道晴綯现在人在江都吗?」
「什么,小晴他!」
「听说他逗留在芳原,还劝说桐绪驱魔。」
「哈哈哈,真不愧是小晴啊。这下子事情可闹大了。」
纱那王不服气地睨向一笑置之的松寿王。
「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桐绪是我的主人。」
「犯不着这么生气嘛,这是小晴最隆重的打招呼方式啊。」
「不好意思……」一头雾水的桐绪宛如向寺子屋(注16:日本江户时代让平民子弟接受教育的民间设施。)的夫子发问般地举起手来,打断兄弟俩的对话。
「晴綯就是一蝶公子吧?一蝶公子和纱那王、松寿王,究竟是什么关系?」
然而,纱那王却听若罔闻地继续说道:
「其实,为了找出晴綯来到江都的真正目的,这几天我派了麾下的狐狸去芳原监视他。」
「喂,纱那王!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然后呢,你明白他的目的了吗?」
「连松寿王都这样!」
没有人愿意理桐绪。紫淀拉拉桐绪的衣角,示意她别打扰他们俩,于是桐绪只好鼓着腮帮子缄默不语。
「不用说,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干涉斑娶。」
「嗯。他大概是不想让桐绪步上柚罗夫人的后尘。」
(柚罗夫人?)
谁呀?——桐绪转过头去,结果马上被化丸瞪了一眼,要她乖乖闭嘴。
「不过,有另一件事也很令我挂心。我想那八成跟纱丞有关。」
「纱丞?」
恫绪不学乖地插嘴,这次纱那王看着桐绪点了点头。
「桐绪,你是在芳原的哪家青楼遇见晴綯?」
「呃——好像是美浦屋吧。一蝶公子好像逗留在那儿。」
「果然没错。」
「咦,果然没错?」
「我麾下的狐狸,现在正跟着美浦屋的太夫。」
「太夫……呃,该不会是常磐太夫吧!?」
桐绪忆起眼睛下方有颗泪痣的常磐太夫。她的房间罗列着各式令人目眩神迷的一流家具,身着豪华绚烂之黑布曼珠沙华图案的打褂,是一名绝世美女。
(那个常磐太夫……是狐狸主人?)
桐绪越听越迷糊了。若真是如此,那又跟纱丞有什么关系?跟一蝶又有什么关系?
「兄长,既然晴綯已经对桐绪出手,那么他待在芳原想必是为了狩猎狐狸;也有可能是追着狐狸来到芳原,结果就顺便对桐绪下手了。」
「毕竟他是个猎人嘛。话说回来,小晴平常追捕的是野狐吧?为什么他非得狩猎你麾下的狐狸不可?」
「据传闻所称,那只狐狸对主人有点尽忠过头了。」
嗯——松寿王低吟,和桐绪四目相交。
「桐绪。」
「是?」
「来,这个贝壳给你。」
「咦?啊、好,谢谢您。」
那是一个小小的樱花色贝壳,做成耳饰应该会很好看。
「小绯,咱们去芳原瞧一瞧吧。」
「现在就去吗?」
「打铁要趁热啊。况且我也想会会小晴。」
松寿王倏地站起身来,脚边散落着各式各样色彩缤纷的贝壳。曾几何时,松寿王的那湿漉漉的头发和衣袍,已经全都干了。
※ ※ ※
一行人借由纱那王房里的金屏风穿越妖魔之道来到芳原,这座不夜城,不知为何变得静悄悄的。
此处仍然像桐绪几天前以夜桐之姿闯入时同样明亮如白昼,然而汹涌的人潮、华丽的花魁游街,却已然不见踪影,连女子的娇嗔以及嘈杂的弦乐声也听不见了。
整座城镇变得静谧无比,仿佛陷入沉眠。
「咦?这就怪了。之前我就是在这条叫做仲之町的大马路看到花魁……噗哈!」
一马当先地冲到大马路上的桐绪,冷不防地一头撞上无形的墙壁,跌坐在地。
「痛死我了……」
「您没事吧,公主!」
「什么,这是墙壁?我什么都没看见啊。」
随侍在侧的紫淀和木隐从两侧扶起桐绪,桐绪尴尬地敲敲那道看不见的墙壁。
「桐绪,不要随便乱跑。这里有结界。」
「结界?一蝶公子设下的结界吗?」
「梦蝶之术,可是晴綯拿手的方术呢。」
梦中的芳原以及现实中的芳原——纱那王说这是使梦境和现实世界同时平行出现的方术,于是桐绪再度仰望、环顾这座静谧的城镇。
渺无人迹的街头,确实如梦之底层般寂静;热闹滚滚的芳原,现在正在他们脚下。
「话说回来,小晴居然在整座城镇设下结界,看来他真是卯足了劲啊。」
松寿王叩叩地敲敲结界的墙壁,然后吐出蓝白色狐火,开出一个洞。
不,或许不该说那是一个洞。毕竟这是一个看不见的结界。
「好了,咱们进去吧。」
一行人依言入内,景色不变,里头也同样安静,但风似乎变凉了。
走了一会儿,慎重地走在前头的木隐便驻足在某家气派的青楼前方。
「这儿就是美浦屋。」
桐绪记得这豪华的格子窗。
一进入玄关,正面的朱色大楼梯便映入眼帘,登上二楼便是常磐太夫的房间。楼梯下的右侧是被格子活动屏风隔起来的柜台,火钵上的热水正沸腾着,仿佛刚才尚有人坐在那儿。
「小晴他在这儿吗?」
松寿王发出「嘿咻!」一声,像个老年人一样坐在台阶上,观察整家青楼。
「我是在这家美浦屋的仓库遇见一蝶公子的,嗯——仓库该怎么去呢?」
因寒冷而抱着白猫化丸的桐绪回溯自己的记忆,拐进左侧走廊——
不料,一条人影却猛地从二楼滚了下来!
「呃、呃、呃!呀!」
桐绪本以为不会有其他人待在这结界中,如今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影令她吓得全身僵直。
那名从楼梯滚落走廊的男子,就这么一动也不动地躺在桐绪脚边。
「啊……这个人!玄播公子!?」
一笔画成般的眯眯眼、白皙的肌肤;这名年轻男子在花魁游街时救了桐绪,他是美浦屋的下人,常磐太夫的贴身仆人。
桐绪跪地呼唤他,痛苦地蜷缩着身子的玄播这才缓缓睁开眼来。
「这……这位小姐是?」
「呃,对喔,我是……」
我是那只系着淡紫色蕾丝的黑猫啦——这么说会不会很奇怪?桐绪欲言又止,此时二楼传来啪沙啪沙啪沙的声响。
「纸人!?」
「武家小姐,快逃……」
这回有数十枚剪成人形的白色小纸片,如蝶群般从大楼梯俯冲而下。
「化丸!这儿很危险,你去纱那王那儿!」
桐绪将化丸扔向纱那王,挡在玄播前拔出腰际的天尾移之刀。
蓝白色的天尾移之刀闪耀着灯火的火光,将席卷而来的纸人一刀两断。
然而,这记攻击不过是杯水车薪,光是斩断几张纸人,根本一点用也没有。
「桐绪,退下!」
纱那王抱起桐绪,将她带至坐在台阶的松寿王那儿。
「兄长,桐绪就拜托您了。」
「是是是。」
纱那王再度奔向大楼梯下方,朝着蹲在那儿的玄播伸出手来。
「你站得起来吗?玄播。」
「纱那王大人!?为什么您会来此地……」
还来不及回答,纸人又出现了。
只见纱那王犹如跳着能舞(注17:「能」是日本独有的一种舞台艺术,能舞就是能剧中所跳的舞蹈。)般借着桧扇一一消灭纸人,纸人宛如不合时节的萤火虫般化为蓝白色火焰,四处燃烧着。
「喔~~真不愧是小绯,有一手。」
松寿王为自己的弟弟鼓掌、喝采。
「松寿王!现在是说风凉话的时候吗!」
「嗯,你就看着吧,桐绪。」
木隐、紫淀、化丸、玄播四人皆吓得不敢动弹,焦躁的桐绪只好望向纱那王和吐着火的纸人。
此时——
「绯月————!你少给我碍事——————!」
上头传来一阵粗野的怒吼声,穿着蓝紫色衣袍的一蝶从大楼梯上方使出一记飞踢,瞄准纱那王。
「危险,纱那王!」
桐绪捣起脸来,从指缝间看到一蝶就这么穿越文风不动的纱那王,滚到玄关去。
然而,一蝶的身影转眼间变成一张纸人,看来一开始他就不是一蝶,而是纸人。
「晴綯,你玩够了吧?出来!」
「很烦耶,你不说我也会出来啦。」
一行人将视线聚集在阴暗的美浦屋二楼,真正的一蝶于焉现身。只见他盘起胳膊,天不怕地不怕地瞪视着纱那王。
「喔——小晴!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松寿王在楼下甩着长袖对一蝶挥手,而一蝶却叹着气答道:
「小天,我好不容易才设好这个结界,你别随便破坏好不好?」
「真要说起来,我才要怪你不说一声就跑来江都呢!你这不是太见外了吗?咱们可是老交情耶。」
「可是如果我告诉你,你一定会马上告诉绯月。」
「你瞒着小绯想干什么勾当?是不是想妨碍斑娶?嗯?」
满面笑容地直播核心,真不愧是松寿王。鹰一郎也常常使出这一招,天底下的哥哥,似乎都很熟悉谈判之道。
一蝶俨如恶作剧被揭穿的孩子般耸了耸肩。
「斑娶只不过是灵狐族自以为是的血之契约罢了。被选上的妃子太可怜了。」
「晴綯,柚罗夫人她……」
纱那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松寿王敲响桧扇,制止了他。
「你先下来吧,小晴。」
此言一出,但见一蝶瞪视着纱那王,一边慢条斯理地由大楼梯走来。
桐绪趁着这段空档抱起倒在地上的玄播,搀扶着他退到柜台前。不知是否为纸人所伤,他的衣袍变得破烂不堪、鲜血斑斑,令人担忧。
「玄播公子,你没事吧?一蝶公子也真是的,下手何必这么重呢。」
「可爱的姑娘,坏狐狸就是应该要被消灭才对啊。」
「狐狸……这么说来,常磐太夫所驯养的狐狸,就是玄播公子啰?」
一想起玄播在常磐的房间那种百依百顺的模样,桐绪倏地恍然大悟。
「晴綯,玄播是我麾下的狐狸,我不准你对他出手。」
「既然如此,那你何不管好你的狐狸?」
走下楼梯的一蝶故意撞了纱那王的肩膀一下,玄播见状赶紧伏倒在地。
「纱那王大人,属下该死!都是因为属下鲁莽,才会落到这步田地……!」
「如果道歉就能解决事情,那还需要我干嘛?我的职责就是狩猎野狐。」
「职责……一蝶公子,你到底有多少头衔呀?」
桐绪傻眼地问道。一蝶竖起四根手指,说:「就是这四种,魔术师、祈祷师、爱的传道士,以及野狐猎人。」
「小晴,你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喔。」
坐在台阶上的松寿王提醒一蝶,对着桐绪竖起五根手指。
「桐绪,小晴的另一个头衔是亲王。他叫做李蝶王,是我们的堂兄弟。」
「堂兄弟!?」
桐绪不禁哑口无言。
一蝶走到桐绪面前,头发与衣袍散发出一股高级伽罗香。对了,这股香味跟纱那王一模一样。
「前阵子我们玩得很开心喔,可爱的姑娘。」
「一蝶公子!既然你是纱那王他们的堂兄弟,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假如我告诉你,你就愿意驱魔吗?」
「这……」
桐绪支吾其词,怎料一蝶竟熟练地在桐绪的手背上吻了一口。
「呀!」
「在此郑重向你问好,二太子夫人。我不太喜欢被称为亲王,因此今后你还是继续叫我清澄一蝶吧。」
(呜哇啊啊啊,好讨厌喔!)
桐绪想将被紧握住的手抽回来,却反被握得更紧。
纱那王见状,面露不悦地以桧扇将一蝶的手打落,接着站到桐绪与一蝶中间,挡住桐绪。
「晴綯,你还是一样狗嘴吐不出象牙。」
「总比你这个只会摆臭脸讲禅学的家伙好多了吧。」
这对堂兄弟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之间弥漫着股火药味。
纱那王和松寿王吵架时看起来也很剑拔弩张,但这两人之间则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紧张感。在一旁观看的桐绪,看得胃都痛了起来。
「纱那王大人和一蝶大人年龄相仿,听说这两位打从出娘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木隐悄声说道。
一蝶是纱那王的堂兄弟,而这两人水火不容——尽管知道了这一点,桐绪心中还是有许多疑惑,她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混乱了。
此时,紫淀仿佛看穿了桐绪的心思,爽朗地冲口问道:
「请恕在下冒昧,既然一蝶阁下和王爷是堂兄弟,那么您也是天狐啰?」
「我?我才不属于灵狐族咧。不过,我也算不上是人族就是了。」
「咦!这么说来,呃,一蝶公子该不会是……」
斑子——桐绪脑中掠过这两个字。
「你猜对了,可爱的姑娘!我的老爹是二太子。」
「二太子!也就是说,令尊和纱那王的立场一样啰?」
「对。因此,他在斑娶中迎娶了人族女子。」
「一蝶大人的父亲,是清翔王大人。」
摇着钤铛来到桐绪脚边的化丸说道。这位大人的名字,桐绪已经听过好多次了。
同时,一蝶的人族母亲——清翔王的正妃,也令桐绪感到在意。
斑娶是灵狐族的秘密仪式,每一代的二太子都必须遵守这项规定。桐绪惊讶不已,原来在自己之前也有人族女子与天狐异族联姻。
「请问……一蝶的母亲是一位什么样的夫人呢?」
桐绪对着大伙儿发问,从台阶上起身的松寿王随即答道:
「桐绪,她叫做柚罗夫人。她和你一样有一头乌溜溜的黑发,而且是一位美丽的温柔王妃。」
「柚罗夫人……那位夫人现在身在何方?」
「位于云上之里的瑞蓉殿。她现在正和清翔王大人过着琴瑟和鸣的生活。」
「狐狸真的很自以为是耶。我既不是灵狐族,也不是人族,拜托他们替我这个背负着不上不下宿命的人着想一下好不好?」
一蝶大剌剌地将想说的话一吐而尽。
对了,那个误以为纱丞是纱那王和桐绪子嗣的野槌似乎曾说过斑子很下贱,会玷污灵狐族的血统。假如灵狐族的族人,是以这种眼光看待斑子:
「一蝶公子,你是不是对于自己的血统与母亲的出身感到自卑?所以你才会想帮助我吗?」
「没有啊。我既不想当什么天狐,也对王位没什么兴趣。我只是在想,我娘本来或许可以选择更平静的未来。」
「如果她选了别的未来,一蝶公子或许就不会出生在这世上了呀。」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斑子又没人要。」
一蝶掏着耳朵若无其事地说着,桐绪不禁踏出一步,大声说道:
「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没人要的孩子!」
「桐绪,算了。」
纱那王出言制止,但桐绪却不让步。她认为柚罗夫人真是太可怜了,亲生骨肉居然被当成没人要的孩子。
「怀胎十月所生下的孩子,对于母亲来说都是无可取代的生命。请你不要说什么斑子是没人要的小孩!」
「可爱的姑娘……」
这几天的母性本能彻底觉醒的桐绪,不只打动了一蝶,也打动了松寿王和纱那王。
「小晴,这一点请你谅解。」
松寿王难得地露出温和的表情,将手搭在一蝶肩上。
「斑娶是我族必不可少的血之契约,而借由斑娶所生下的孩子,也是不可缺少的生命。你忘了自己被赋予的使命吗!?」
「……就是狩猎野狐啊。我是野狐猎人。」
「对,你是个猎『人』。能够不受族群拘束而制裁恶狐的,只有身为斑子的族人——你啊!」
「天啊,这样不是搞得我好像依序被娘和老爹责骂一样吗?」
一蝶打趣地笑道,而在场所有人也不禁笑了。纱那王也忍俊不住笑出来,但一蝶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却说:「不准笑!」并一边拍打纱那王的背部。
「晴綯,你是不是认为柚罗夫人过得不幸福?」
纱那王一边被拍打,一边问道。
「没有啊。」
「我很羡慕瑞蓉殿那两位。」
「啥?你是说那两个若无其事地在儿子面前卿卿我我的父母吗?他们那种就叫做笨蛋情侣啦!」
「哈哈,这不就表示柚罗夫人备受疼爱吗?」
松寿王朗声笑道,双手抱住纱那王和一蝶的肩膀。
「真是的,小晴你这个恋母狂~~」
「小天,你这个恋弟狂才没资格说我咧!」
「那又怎么样?小雅可是跟踪狂呢!」
这应该没什么好骄傲的吧?桐绪苦笑着思忖,此时双眼皮比纱那王更明显的松寿王凑过来说道:
「桐绪,孩子是夫妻间沟通的桥梁喔。为兄希望你和小绯也能借由纱丞,永永远远地恩爱下去。」
「啊!话说回来,我们不是为了纱丞才来芳原的吗!?」
这正是一行人来到芳原的最主要目的。
纱那王麾下的狐狸跟随着常磐太夫,而那只狐狸,就是眼前虚弱地垂着头、化身为美浦屋仆人的玄播。
「嗨,玄播。」
化丸舔了舔自己的毛,倏地跳到蹲在地上的玄播背上。
「将婴儿放在风祭道场门口的人,是你对吧?」
「是、是的!属下知罪!」
「咦,是玄播公子!?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从对话中得知桐绪是纱那王主人的玄播,似乎感到非常害怕。
「属下罪该万死!」
「这么说来,那个孩子是玄播公子的孩子吗?」
「不,那是……属下认为若将他托付给纱那王大人,或许可以留得一命……」
「纱丞——那个婴儿现在过得很好,现在我哥正在家照顾着他呢,请放心吧。」
「啊,感谢您大发慈悲!属下知罪!」
玄播眯着一双眯眯眼,频频叩头谢罪。化丸说:
「本大爷是纱丞的大哥喔。」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自豪说道。
「慢着,可爱的姑娘。那婴儿不是这只狐狸的孩子,他是人族之子。」
「奇……怪?这样啊,原来如此。」
一开始纱那王就说过,纱丞身上没有一丝妖气。
那么,这样一来,真相究竟是如何呢?
纱那王以眼神示意桐绪将给她一个答案,转向玄播。
「玄播,从日之本桥小网町的纸铺掳走婴儿的人,是你对吧?」
「是……是的!请大人恕罪!」
「腾走!呃,那么所谓的神隐是……」
「是这只狐狸所干下的好事啦。」
一蝶和纱那王并肩站在一起,盘起胳膊。
「我今晚之所以设下这么大规模的结界,是为了狩猎这家伙。」
(啊,原来如此。)
难怪纸人们会猛烈地攻击玄播。身为狐狸主人的常磐,知道神隐这件事吗?
「既然你已经知道真相了,能不能让开一下?可爱的姑娘。我要早点把这家伙解决掉。」
见一蝶从怀中掏出数张纸人,桐绪赶紧摊开双手护住玄播。
「请等一下,等听完玄播公子的理由再做定夺吧!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
「哪有什么苦衷,狐狸可以为了主人干尽坏事。那个心肠恶毒的常磐太夫命令玄播对无辜的小孩下此毒手,事实就是这样。」
「是常磐太夫所下的命令!?不会吧,那个常磐太夫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不可能?我说啊,可爱的姑娘,想当滥好人也该有个限度吧?」
纱那王站在烦躁的一蝶身旁,默默地望着玄播。
此时——
「各位,请等一等。」
一阵凛然的嗓音响彻四周。
※ ※ ※
「各位,请等一等。」
「……常磐太夫!」
桐绪抬起头来,朱色大楼梯上有个身影穿着豪华绚烂之黑布曼珠沙华图案打褂,她不禁大叫出声。
那位眼下有颗性感泪痣的绝世美女,浑身散发着强烈的存在感。
「太夫,不可以过来!」
玄播将背上的化丸抓下来放到一旁,以惊人的速度奔上大楼梯,挡在常磐面前。
一蝶不耐烦地追上前去,丢出的纸人化为一大群蝴蝶,飞舞在空中。
至于桐绪,则不加思索地追上纸人并抢在前方登上大楼梯,毫不犹豫地拔出天尾移之刀,以保护常磐和玄播。
「常磐太夫、玄播公子,你们退后!」
「公主,危险啊!」
第一家臣紫淀为桐绪扑进纸人漩涡,令桐绪不胜感激。
「紫淀!你别管我,先保护常磐太夫和玄播公子!」
「遵命!」
然而,在两人挥刀砍杀之前,纸人忽地一举被蓝白色狐火吞噬殆尽。
「绯月,别妨碍我!」
「桐绪是我的主人,无论是谁都不准对她下手。」
「还不是因为你没管好你的属下!」
「请住手吧。您要找的人是我吧?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逃也不会躲,请您住手。」
常磐太夫拨开长长的打褂,咚咚地从大楼梯走了下来。花魁无论春夏秋冬都不得穿上袜子,只能打着赤脚;在黑色打褂与红色中衣间若隐若现的白色脚趾,显得艳丽动人。
玄播走上前来,在纱那王和一蝶面前趴下。
「请大人恕罪!纱那王大人,掳走婴儿是属下的一己之见!太夫是无辜的!」
「玄播,把头抬起来。」
即便纱那王有令,他依然固执地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板上。
至于一蝶,他似乎对这一幕感到非常傻眼,只见他重重地在松寿王隔壁盘腿坐下,完全提不起兴致了。他脸上好似写着:真受不了你们~~
「桐绪。」
「啊,嗯。」
纱那王一唤,桐绪和紫淀赶紧冲下楼梯。
「桐绪,日之本桥小网町的纸铺叫做什么名字?」
「呃,这个嘛……」
「叫做佐嶋屋。」
垂着头的玄播悄声答道,但很不可思议地,在场的人都听得很清楚。
「佐嶋屋……奇怪,这店名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耶。」
「佐嶋屋的少东是我的情人。不,或许该说……曾经是我的情人。」
常磐在纱那王面前抬头挺胸地说道。
「久仰大名,纱那王大人。」
「你是常磐太夫吗?」
「是的。小女子曾经玄播提过好几次您的名字,恕小女子斗胆,您比传闻中还英俊潇洒呢。」
常磐没有卑躬屈膝,而只稍稍行屈身礼,这股凛然的气魄在在显示着此人必为芳原的风云人物。
「说来听听吧,常磐太夫。」
「是的。大约是三个月前吧,少东的夫人产下一子,从此便再也不踏入芳原了。」
「啊,所以你才会等待他的回信。」
桐绪不小心脱口而出,而常磐则报以身为女性的桐绪也感到小鹿乱撞的迷人微笑。
「只要少了那个婴儿,郎君或许就会偶尔来看我了……女人真是肤浅啊,我当时心想:那婴儿不如丢了算了……」
「太夫,不是这样的!纱那王大人,这全是属下的错!我没等主人下令,就自己鲁莽行事!」
「没关系的,玄播。就算我没有下令,心里却确实有那个念头,那是骗不了人的。」
常磐熟练地拨开打褂的下摆、摊开绢布,让众人仔细看看曼珠沙华的刺绣。
「这打褂很漂亮吧?可是呀,即使我被大家称作花魁,也只能以绫罗绸缎装饰外表,掩饰不了我这爬满蛆虫的丑恶内心!」
听着听着,桐绪和紫淀不禁潸然泪下。身为女人的桐绪非常了解常磐内心的痛楚,而紫淀似乎只是想起戏剧中的悲恋而哭泣罢了。
「常磐太夫,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桐绪吸着鼻子,一边仰望摊开桧扇提问的纱那王。
「为什么你不渴望赎身?」
身为狐狸主人,取得荣华富贵有如探囊取物。她大可不再沉沦于芳原这火坑,央求恩客撒银子为她赎身,这样她就可以挥别游女生涯,不再当一只笼中鸟了。
「就是说啊,常磐太夫!你是狐狸主人,不妨为自己赎身嘛!」
「请恕我拒绝。」
「为什么!?」
「我想,这位在太平盛世佩刀的小姐,应该知道为什么吧?」
常磐以黑色打褂的袖子温柔拭去桐绪颊上的泪水。
「当我懂事时,就已经被卖到芳原来了。一个小丫头要在这火坑活下去,可不是说说漂亮话就办得到的。我满身泥泞地爬到太夫这个位子,『常磐』这两字,蕴含了我的坚持与荣耀。」
「坚持与荣耀……」
「武家小姐,你为什么在这太平盛世佩刀而行呢?」
常磐一问,桐绪随即不加思索地答道:
「因为……因为武家有武家必须守护的尊严,因为刀剑是武士之魂。」
「我们也一样呀。在我下面还有很多困在火坑的未成年丫头,身为太夫的我,必须拼上性命守护她们才行。」
况且——常磐说到一半,猛然扬起端正的脸庞。
「况且,我可是迷倒众多大名的美浦屋常磐呢,即使来到外面的世界,我也不认为有哪个男人配得上我。」
这动人的言词,令桐绪默默地闭上双眼。
第一次见到常磐时,那股凛然的美丽便令桐绪想起武士道。即使身为花魁,也同样武装着自己的内心,为了尊严而赌命奋战着。
(这样啊,所以常磐太夫才会美得令人震颤……)
在这座「金钱代表一切」的江都城,常磐太夫一直维持着自己无价之身,愿当一朵高岭之花。
桐绪觉得,方才她似乎见证了常磐太夫身为狐狸主人的器量。
「纱那王大人,如果您想惩罚玄播,不如就罚我这个不够格的狐狸主人吧。」
「不,纱那王大人!太夫她没有错,请惩罚属下的鲁莽!」
这对主人和狐狸互不相让,硬是要守护对方。这种深刻的主仆羁绊,真令人有点羡慕。
「纱那王~~」
桐绪仰望着纱那王,其意图显而易见;纱那王把玩着手上的桧扇,这正是他沉思时的招牌动作。
「玄播,你为什么要把婴儿丢在我那儿?」
「是……属下掳走婴儿后,看着他那张天真无邪的脸蛋,实在无法痛下杀手。正当进退维谷时,属下斗胆心想:不如就祈求纱那王大人大发慈悲吧。」
「这样啊。」
什么「这样啊」!拜托你想想办法啦!——桐绪拉拉纱那王的袖子,而他则以性感的凤眼望着她说:
「桐绪,你的鼻涕流下来了。」
「不要看啦!每个人都会流鼻涕啊!我不是要说这个,而是要跟你谈常磐太夫跟玄播公子的事!」
「纱丞必须还给佐嶋屋,你能接受吧?」
「这……他本来就应该回到真正的父母身边啊……」
说着说着,桐绪的眼眶滚下豆大的泪珠。
「奇怪,我明明很开心,怎么会哭出来呢……」
「如果把他还给佐嶋屋,你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他啰。」
此言一出,桐绪又掉泪了。
「这样啊,我再也见不到纱丞了……呜!呜!」
「桐绪,你的鼻涕流下来了。」
「你很烦耶!」
桐绪朝纱那王的背部一推,用力拭去自己的泪水。
佐嶋屋的纱丞双亲肯定以为他被神明藏了起来,比桐绪感到更难过,日日都过着以泪洗面的日子。
对于纱丞来说,回到双亲身边无疑是他最大的幸福。
「那么,玄播。」
「是!」
「你负责把婴儿还给佐嶋屋。接下来你跟我一起到风祭道场。」
「是!」
接着,纱那王瞥了常磐太夫一眼,说道:
「玄播,所谓的荣华并不单指权势,安宁也是一种荣华。趁着这次教训,你好好思考一下究竟该为自己的主人带来什么样的加持。」
「是……是!是!属下万分抱歉!」
玄播声泪俱下地频频道歉,为自己鲁莽的掳人之行感到懊悔。
「喂喂,绯月,就这样?你不惩罚他吗?」
「如果光是惩罚,就算不上是制裁了。」
「哈!纱那王大人真是菩萨心肠啊。」
一蝶摆出一张兴味索然的脸,但纱那王并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
打从谈起常磐太夫和玄播的话题时,松寿王就一句话也没插嘴,说诡异还真是够诡异的。
「打道回府吧,兄长。」
「事情办完了吗?」
「是的。」
「这样啊,那咱们回府吧。」
松寿王面对野槌等人时铁面无私,但在这种理应由纱那王掌握大局的时刻他却明白应该静观其变,桐绪再度对「哥哥」这种存在感到咋舌。
「该怎么说呢?这样子我根本没办法做生意嘛!我到底是来江都干嘛啊?」
据一蝶所言,他原本是想插手桐绪的事情才来到江都芳原,无意中目睹玄播走投无路的模样,因此才盯上他。
玄播走投无路之下将婴儿丢在风祭道场门口那晚,其实一蝶正躲在附近偷看呢。
「因为,如果那孩子在被绯月或可爱的姑娘发现之前就被野狗袭击,那不是太可怜了吗?」
「喔?小晴,你也很慈悲为怀嘛。」
面对松寿王的调侃,一蝶故意强装镇定,然后装熟地搂住桐绪的肩膀。
「欸,可爱的姑娘。要不要跟我交往?我比绯月温柔喔?」
「唉呀,等一下!只要在下还活着,绝不允许任何人碰公主一根汗毛!」
大伙儿望着拼命想把桐绪从一蝶身边拉开的紫淀,都不约而同地莞尔一笑。
「各位,事情解决了!」
松寿王一声令下,众人开始鱼贯而行。
桐绪回头望去,只见常磐正朝着纱那王深深一鞠躬。这或许是常磐太夫此生第一次向人低头,同时也是最后一次吧。
回到家后,该如何对千代解释纱丞的事呢?
(她一定会在分别时哭出来的~~)
桐绪被纱那王牵着手走在妖魔之道,不自觉地又开始鼻酸了。
※ ※ ※
这里是森林或是林子?有一股金木犀的香味。
在这赤黄相间的美景中锦上添花的枫叶,无声地飘落下来。
「桐绪,不要哭。」
「可是、可是!」
「你的鼻涕流出来了。」
「烦死了啦,讨厌,你别看啦!」
纱那王递出怀纸(注18:一种从日本平安时代沿用至今的纸,可用来包裹点心、当作便条纸或卫生纸使用。)给桐绪,于是桐绪借此擤了鼻涕。
深夜的芳原风波解决后,隔天——
桐绪从一大早一直哭到现在,哭到眼睛都快瞎了。
「这样做是最好的,我们绝不能硬生生拆散一对亲子。」
「我知道,我知道啊,可是!」
虽然相处时间很短暂,一想起那个很喜欢抱抱的纱丞如今已不在,桐绪便难过得泪如雨下。
她不再需要一早起来前往阿佐草分得母乳,也不需要半夜被哭声吵醒,为纱丞唱摇篮曲唱到天明了。
昨晚——应该说黎明时分,当桐绪一行人从芳原回来时,想当然,纱丞正沉沉地睡着;他吸吮着手指,穿着桐绪所缝制的芥子色婴儿服以及千代所缝制的尿布,睡得正甜。
明白真相后,千代和桐绪一样为纱丞的身世得以大白而开心,然而泪水马上就夺眶而出,迟迟不肯将纱丞从被窝中抱起来。
身为大哥的化丸也对于即将到来的别离感到难过,他将自己喜欢的木天蓼握在纱丞手中,一直在他身边踱来踱去。
「至少再让他多留一天吧。」
桐绪和千代围着被窝泪涔涔地央求,却被鹰一郎回以:「别这样,现在又不是在守灵!」然后被鹰一郎打了几下屁股,这才愿意将纱丞托付给玄播。
「佐嶋屋的人一定也正在为他哭泣,必须早一点还给人家才行。」
面对鹰一郎的话语,玄播深深地颔首。玄播借着紫淀所爱用的背带将纱丞背在背上,那背影令紫淀依依不舍。
听说,纱丞已经平安无事地回到日之本桥小网町的纸铺佐嶋屋了。
到了清晨、中午,桐绪说她很想知道佐嶋屋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因此和纱那王一同到日之本桥小网町走了一遭。
而如今,他们正在妖魔之道的归途中。
「佐嶋屋真是一家大商行啊。」
「如果不是一家气派的店,哪有钱在芳原玩乐呢?」
「纱丞原来是个少爷啊,我们家这种贫穷道场根本不能比嘛。」
「他真正的名字不是叫做伊与太吗?」
「管他的!他对我来说,永远都是纱丞!」
真拿你没办法——纱那王脸上仿佛写着这几个字,仰望被季节染红的树木们。如雨般降下的落叶,抚动着他的银色长发。
桐绪在佐嶋屋选着完全不想要的千代纸与料纸,在那儿晃荡了一刻(约两小时)左右。每当听见店铺后方传来纱丞的哭泣声,她便忍不住竖起耳朵东张西望。
「不知道纱丞什么时候会忘记我……」
「是伊与太。」
「我说过了!纱丞对我来说永远都是纱丞嘛!」
在那一刻钟之内,佐嶋屋的太太只抱了纱丞到店内一次。
佐嶋屋的太太并非什么美女,但她拥有母亲特有的丰胸肥臀,看起来人很好。望着她幸福地
哄着纱丞的模样,桐绪内心真是百感交加。
那时,纱丞所穿的并非桐绪所缝制的木棉婴儿服,而是符合大商行少爷身分的羽二重(注19:日本传统服饰,以和服来说质料是最高级的。),不知道是困了、饿了还是尿布湿了,总之他一直哭个不停。
那双水汪汪的大眼一瞧见桐绪和纱那王,便嚷着「啊——啊——」地像平常一样伸出双手想要人抱;桐绪再也按捺不止,随即夺门而出。
「桐绪,别再去佐嶋屋了。」
「嗯、嗯,这也是为了纱丞好嘛,呜!」
「如果你这么想要小孩,不如我们来生吧。」
「生?那么小的院子生不出蔬菜啦……呃,咦咦咦咦!你刚才是不是若无其事地讲出了很惊人的话!?」
「如果生下男孩,再帮他取名为纱丞。」
「啊、啊、不是这个问题、呃、吧?」
与纱那王并肩而行的桐绪止住泪水,尽管仍和纱那王牵着手,却往旁边挪动一步,与纱那王拉开距离。
「为什么要逃?」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啦,只是不小心就……」
纱那王怨恨地瞪着桐绪,一把将她拉回去。桐绪心中混杂着不安与期待,止住脚步做好准备。
两人的妖魔之道。
这两人好不容易从狐狸与主人之间的关系踏出一步,桐绪怎么样都无法抑制心潮的澎湃……
「桐绪。」
纱那王温柔地抱紧桐绪,身上飘出一股伽罗香。
「呃,纱那王。」
「你不必急着逃,我什么事都不会做的。」
「什么事都不做……?」
「暂时让我抱着你。」
(什么嘛……)
事到如今,他居然什么事都不做?说桐绪心中不感到失望是骗人的,但纱那王若真的做了什么,她也会紧张得不得了。
(我们俩还没有好好接吻过耶。)
「晴綯说我们俩是笨蛋情侣。」
「啥?」
纱那王以手指梳着桐绪的发丝,低声呢喃道。
「真想不到,我居然会被一个笨蛋称作为笨蛋。」
「笨蛋情侣……那不是指清翔王和柚罗夫人吗?」
「他临走时对我撂下这句话。」
「呃……」
桐绪将手环向纱那王宽阔的背部,宛如拍着纱丞般轻拍纱那王的背部。
(一蝶公子也真是的,跟个小孩一样。)
这两人拌嘴的方式实在太孩子气,桐绪好不容易才忍住不笑。
「我想呢,纱那王,那一定是一蝶公子夸奖我们的方式。」
「我还真羡慕你啊,总是这么乐天。」
「唔,没礼貌!」
「我是在夸奖你。」
纱那王更加用力抱紧桐绪,而桐绪也暂且任由他将自己紧紧拥住。
怦咚,怦咚。
她感觉到纱那王的心跳。
这种安详的感觉,跟抱着纱丞时的感觉有点类似。
「桐绪,快点想起来吧。想起我们初次邂逅的那一天。」
「……嗯。」
这里是森林,或是林子?妖魔之道中有一股金木犀的香味,牛头伯劳正在高空中尖声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