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圾榉木发出新芽的消息,迅速传遍白凤宿舍。
『舍长,听说穗圾榉木要被移除,是真的吗?』
『我们反对到底!』
『反对!一起来连署吧!』
在交谊厅与奏座谈时,听见消息的学生们气愤难平地大声喊着。
『谢谢各位,不过请放心,移除的事情还没有定论,好吗?』
现场高涨的气氛几乎将奏压了下去,想不到那株榉木深深受到学生们(尤其是女孩子)的爱护,孝平感到出乎意料。
『不过我们已经准备好随时开战了!』
『看是要示威抗议还是怎样,我们随传随到!』
『没有错,舍长。』
简直就像是要打仗似的。
『喔喔!感谢大家的支持,有需要的时候我会请大家帮忙,谢谢。』
奏作出回应,于是学生们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交谊厅。
……今天已经是第三次了。
女孩子的热情实在充沛。
『你看起来很开心嘛,大家都和你抱着同样的想法。』
『是呀。』
移除榉木的传闻一天一天传开,前来中庭探视的人数也渐渐增加。
如果继续冒新芽下去的话。
我们需要时间,孝平暗自思量。
当天傍晚,孝平一如往常带着铲子前往中庭。
今天的工作是在榉木四周的土壤混入腐叶土。
『……啊。』
中庭出现一位稀客,是征一郎。
『学长好。』
『啊、支仓。』
征一郎独自仰望榉木,应该不是来许感情的愿望吧?
孝平放下铲子,站在征一郎的身旁。
『东仪学长,请看,这枝树枝发芽了呢。』
孝平指着新芽,于是征一郎眯起眼睛仔细观望。
『真的……还有其它的吗?』
『没有,只有那一株。』
可惜的是冒新芽的地方只有一处,那天之后,孝平每天都会仔细观察,却迟迟见不到新芽继续成长。
……孝平一直挂心的正是这点。
若是唯一长出的芽始终不会长大,最终也只不过是用来点缀枯萎的树干罢了。
『……只有那一株吗?』
征一郎失望地喃喃自语。
『现在开始才是关键时候,如果给他时间,一定可以恢复更多生气。』
孝平像是在自我催眠似地努力解释。
或许是感受到孝平的不安,征一郎保持沉默,静静仰望榉木。透过镜片的视线不改严肃的目光,孝平也无法再继续解释下去。
八月。
一进入暑假中盘,学生会的工作就多如牛毛。
校庆是在九月十二日与十四日,算算时间只剩下一个月,因此,每天都处于修罗场状态也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唉呀?为什么这个广告的空间这么多?』
『因为还没获得厂商许可。』
『糟糕,印刷厂已经在催了。不好意思,可以再催对方一次吗?』
『了解。』
接在锳里华之后,这次换征一郎拍拍孝平的肩膀。
『支仓,备用品清单呢?』
『我现在列印出来。』
『听说执行委员打算追加预订,可以请你更新资料吗?』
『……呃。』
孝平忍不住发出声音。
这项修正工作可不是一、两个小时就能完成,搞不好会弄到三更半夜。
『抱歉。』
『不会,我马上修改。』
好歹我也是个男人,现在可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
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也一直忙着处理自己负责的工作,只希望自己可以不要成为他们的累赘。
『我回来了!』
门碰地一声打开,刚才外出的伊织回来了。
『啊~累死了。』
『怎么了吗?』
锳里华开口询问。
『唉,还不就是一样,上面很期待今年的校庆呢。』
『那个会长很买你的帐呢。』
征一郎望着文件说道。
『唉呦~』
『能够受到上面的赏识,应该不是一件坏事吧?』
『那些人一点都不值得尊敬,如果他们会用忍术、透视能力的话,那还有话好说。』
『照你这么说,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不值得尊敬啰?』
征一郎只能无奈地碎碎念,他的发言确实很中肯。
『哥哥,那边的文件赶快盖上印章啦,盖完之后,打电话向广告单位道个谢。』
『好啦好的啦。』
这时候电话响起,正在整理文件的白接起电话,然后跑到伊织旁边。
『伊织学长,是武田先生的电话。』
……武田先生?
孝平心头一惊,是树医武田先生吗?
『我接电话了。您好,我是千堂。』
孝平一边继续手上的作业,一边仔细聆听他们的对话。
几天前,伊织告诉自己,已经将榉木冒出新芽的消息告诉了武田先生,因此,事情或许会有转机,孝平暗自期待。
『……是,这样啊。那么我会和业者讨论,并安排日期……是,谢谢您。』
伊织静静挂断电话。
孝平看着伊织,诚心盼望伊织的脸上露出的笑容,但事与愿违。
『支仓同学。』
『是。』
孝平立刻起身到伊织身旁。
『是树医吗?』
『嗯,是啊,那棵榉木还是得移除。』
『……咦?』
瞬间,一切静谧无声。
他是在说笑吧,可是伊织并不是那种会开没营养的玩笑的家伙,那就表示,这是不容动摇的事实。
『……他说了什么?』
『如同我刚才所说。那榉木不可能康复,所以必须移除。抱歉,让你失望了。』
『请等一等。』
就算如伊织所说,却无法坦然接受。
孝平明白他的意思,却忍不住开口。
——榉木的的确确冒出新芽了呀。
日复一日地挖土、撒肥料、消毒,大家一起祈祷榉木能恢复健康,结果却〡〡
『不要这样看我,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啊。』
『会长,您真的有请树医仔细诊断过吗?有仔细看过新芽的状况吗?』
『唉呀,你的意思是,我请来的是庸医啰?』
『我不是那个意思……』
『事情已经成定局了,支仓同学。』
伊织沉稳地、却十分肯定地说道。
『我知道你们非常重视那棵榉木,可是我希望能以学生们的安危作为优先考量。』
『……您是指可能会倒塌吗?』
『没错。』
『可是现在不会马上折断吧?我们还有时间,一定有办法……』
『如果台风来的话呢?』
伊织旋即打断孝平的说话。
『例如九月之后,来了一个战后最强烈的台风呢?这样你能说还有时间吗?要是树木倒塌造成意外,要如何承担责任呢?』
『…………』
孝平哑口无言。
既然他这样说了,自己也无话可说。
不过,伊织说的没错,什么才是应该优先考量的,对于学生们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那可不是自己与奏说了算,也不是用浪漫的传说或是传统就可以接受的。
排除所有可能的危险,确保大家生活的安全,那才是宿舍生活最重要的前提。
『再这样下去会有危险,希望你能理解。』
孝平只能点点头。
脑海闪过奏的表情。
想到她抬头仰望从天而降的羽毛时的表情、想到她初次发现绿芽时的表情,自己到底该如何告诉她才好。
结束学生会的工作之后,一如往常地路过中庭。
雨水让土壤的味道变得浓厚,那怀念的味道已经完完全全融入了生活当中。
好不容易撑到现在。
榉木的确没有辜负两人的期望,可惜……
『…………』
其实,心灵的深处始终明白。
两人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让树木延迟死亡的措施罢了。要让榉木完全复活的可能性趋近于零。
……只是一开始当然不愿放弃。
当时的确抱着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的想法。
……可是。
结果还是回天乏术,全部功亏一匮。
『唉呀?孝平,』
孝平叹了一口气,此时入口的门打开了。
身穿体育服的奏正提着一桶肥料朝自己走来。
而且还带了一把铲子,难道她想在这种时间开工吗?
『怎么了?瞧你一愣一愣的……啊!你该不会一直在等我吧?』
『是呀。』
她说的没错。
在她到达之前,孝平一直独自苦思,试着找出不会伤害任何人、大家能够接受的说法,想当然尔,答案还没出现。
『我说孝平啊,你怎么了?怎么好像迷途羔羊一样?』
说着,奏将东西置于地上。
『对了对了,刚才又有女学生跟我说,已经有人成立了连署团体耶!好厉害喔,这就是女生们爱的力量吗?』
『……奏姊。』
『嗯?』
奏睁大杏眼,一双眼神仿佛能看穿对方,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怎么了嘛?有话就快说啊。』
奏发觉孝平不太对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也不禁开始着急起来。
不能再继续沉默下去。
身为学生会的一员,必须负起自己应有的责任。
『……这是来自学生会的最后通知。』
『咦?』
『八月中旬的时候,将会移除榉木。』
字字句句,清清楚楚。
奏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
刚才展露的亲切笑颜,此时荡然无存。
孝平感受到宛如锥心泣血的痛楚,但却出奇地冷静,默默地看着奏颤抖的唇瓣。
『为……什么?』
『说是不可能康复。而且这样下去很有可能会倒塌,因此决定在台风季节来临之前尽快移除。』
『怎么可能不会康复!』
再也按捺不住的奏大吼。
『不是冒芽了吗,他还有活下去的意志啊!』
孝平当然也持着相同的看法。
可是——
『学生会的想法是,长久来看,说不定有朝一日会恢复生气……但是在那之前很有可能会倒塌,万一发生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这番话说得好像不关己事,讽刺的是,到昨天为止,两人还一直努力工作……
现在的自己就像是公开背叛奏。
不,事实,或许就是如此。
『……我、还是不能接受。』
沉默片刻之后,奏静静开口。
『没有人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身为舍长,我无法接受与大家的期望背道而驰的决定。』
『奏姊……』
『对不起……让我静一静好吗……』
奏转过身,步出中庭。
表达反对的冷漠背影,显得比平常更加渺小。
翌日。
孝平怀着沉重的心情来到学生会社办。
『嗯,果然如此呢。不过在我的预料之内。』
孝平将昨晚的事情告诉了伊织,并且重重叹了口气,耳边传来伊织的嘟哝。
关于移除榉木一事,舍长的回覆肯定是反对。另外孝平也一并表示,学生们不认同这项作法。
『好像让你难做人了呢。』
『哪里,这是我自已的决定。』
即便大家会失望、反弹,但是能够担任这项重责大任的人,除了自己以外没有第二人选。
『伤脑筋呢。』
伊织打了一个哈欠,口吻完全没有伤脑筋的感觉。大概是因为学生会的决策不容动摇的缘故吧。
『总而言之,八月中旬必须请业者前来移除。我希望让事情园满落幕……你觉得呢?』
伊织摆明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
『我……』
心里最挂念的当然是奏。
若是宿舍学生们知道了正式移除的决定,最终可能会演变成奏成为众矢之的。
光是想到她可能会受到『不守信用的舍长』之类的批判,心中使痛苦难熬。
我该怎么办?有没有避免奏受到攻击,又可以让大家接受的方法——
『由我来代表学生会向大家说明。』
孝平提出一整晚辗转难眠,苦思出来的想法。
『什么意思?』
『向大家说明学生会将举办移除榉木的仪式。以告别式的名义,送走迎向生命结束的榉木。』
『嗯……』
伊织双手交叉在胸前沉思。
……这种作法显然只是换个说法,无论如何,依旧无法改变宿舍象征即将消失的事实。
『这样大家会接受吗?』
『老实说我不知道,不过……』
至少奏不会成为众矢之的。攻击的对象将会是代表学生会的,自己。
『……好吧。就采用你的意见,明天晚上,请所有宿舍学生前往交谊厅集合。』
『了解。』
伊织竟然采纳了这种幼稚的提议。换个角度来看,说不定是因为事情迫在眉睫的缘故。
『明天?』
始终保持沉默的锳里华站了起来。
『未免太快了吧。』
伊织靠着桌子,随手翻翻手上的文件。
『越早越好,不是吗?一定要趁没有其他变数的时候拍板定案。』
『可是……』
锳里华看了孝平一眼。
孝平大概明白她的意思,她应该是怀疑这种方法真的能够平息众怨吗?
孝平本身也没有把握。
为什么自己会与奏意见不合呢?总觉得莫名其妙。虽然很想随便找个人发飙,但也只能硬是吞下这股气。
……绝对没错。
最适合背黑锅的人,除了伊织以外没有别人。
决定砍伐榉木的决策者正是他,他的想法恐怕更加莫名其妙。或许会受到别人的批判,可是这家伙肯定依然是泰然自若地悠哉度日。
虽然不完全认同这家伙的手段,不过自己相较之下实在太嫩了。
要是把这番话告诉他,他大概会回答『那是因为我们的年纪有天渊之差嘛』。
当天夜晚。
奏独自伫立于榉木前。
深深吸入一口雨后的空气,眼眶不知不觉泛着泪水,自己又不是一个爱哭鬼,却不知怎地止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对不起。』
这句话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因为保护不了,所以感到抱歉,因为拯救不了,所以感到歉疚。
自己的力量终究有限,历任舍长代代传承的象征,如今却断送在自己的手里。
……不、不对,不应该这么想。
想要保护树木的,不光是自己。
傻瓜,从头到尾,榉木就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守护。除了总是伴随左右的孝平、还有爱护榉木的学生们、以及这座岛上的居民,大家一直在背后默默地守护着榉木。
——可是,无法放弃的原因是……
虽然可以体会孝平的立场,却无法向他坦承自己的心声。
……不知道,已经没办法思考了,已经没有时间这样优柔寡断了。
奏走近榉木,轻轻贴上脸颊。
一阵微风簌簌吹来。
四周的树木沙沙作响,仿佛正在讲悄悄话。
『小织说过,这颗树不会帮人实现愿望……可是,我还是相信这颗树有神奇的力量。』
奏喃喃自语。
因为,我的愿望真的实现了。
——希望孝平能再回到这座岛。
六年前曾经向榉木许下一个小小的愿望。
当时与年幼的阳菜一起贴着脸颊,向榉木神明许下愿望。
『真的实现了呢……』
经过六年的岁月,再次与孝平重逢,真的好开心。
正因为如此,才想守护这颗榉木,一点点也好,希望这孩子能再多活一阵子。
——因为继续活下去,说不定就能实现更多人的愿望。
翌日。
晚间七点一到,许多学生齐聚在交谊厅。
仿佛包围站在液晶电视前的孝平与伊织,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集中在两人身上。让人感到极度不适。
奏也身在现场。
由于难得有机会这样召集大家,现场充斥着兴奋与不安的氛围。
虽是如此。
不过,原本就打算单独面对群众,为什么伊织也跟着来到现场?
大概是担心孝平很有可能会临阵退却吧。
『不要这么紧张。』
伊织拍拍孝平的肩膀。
『又不是在五万人的面前演讲。』
『对我来说已经是了。』
孝平低声回答。
幸好他有来到现场。可不能在这家伙的面前丢脸,想到这点,便自然而然地挺直腰杆。
『…………』
孝平与奏眼神交会。
眼神不见责怪的色彩,只是充满了无限的悲伤,正因为如此,孝平反而感到心如刀割。
『差不多该开始了吧。』
『好的。』
一个深呼吸之后,孝平做个开场白。
『现在,学生会有一件重大的事情向各位报告。』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集中在身上,让人差点喘不过气。
孝平调整一下呼吸之后,继续说道。
『……我想应该有人已经知道了,穗圾榉木很早之前就患病了。这次我们收到来自树医的报告,树医表示已经回天乏术了。』
大家面面相觑,许多人似乎是首次得知这项消息,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骚动。
『因此,在八月三十目的星期六,学生会决定举办移除榉木的记念典礼。』
话才脱口而出,各种声音便有如浪潮般地朝自己袭卷而来。
『砍伐?』
『是要砍掉榉木吗?』
『等、等一下、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做这种事!』
孝平已经在心里模拟过各种质问了。
『穗圾榉木已经不会再继续成长了,因此,学生会才决定移除。』
喧闹声渐渐变大。
虽然有各种不同的反应,但清一色都是责难的声浪,想也知道,怎么可能会有人赞成。那棵树可是这间宿舍的象征。
『一定要砍掉吗?』
『没有其他拯救的办法吗?』
孝平已经做好被丢东西的心里准备,坚定地回答。
『没有拯救的方法,而且树木有可能会倒塌。学生会已经定案了。』
『可是,请等一下。不觉得舍长很可怜吗?』
就在此时,站在奏身旁的一位女生奋力举手发问。
『舍长每天都很勤奋地照顾树木,难道学生会要糟蹋舍长的苦心吗?』
『这个……』
孝平顿时哑口无言。
看见孝平的模样,奏也露出难过的表情。
『舍长,请发表你的意见!』
『……』
一位女生轻轻推了奏一把。
孝平制止了因为看见这一幕想要亲自出马的伊织,正眼看着奏。
片刻的沉默之后,奏终于勉为其难开口。
『……我、我也……不赞成。』
声音虽小,却清楚地传入孝平的耳中。
『穗圾榉木是保护着住在宿舍每一位同学的守护神。身为舍长,我不能接受学生会砍伐的决定。』
加油的声音随即响起。
孝平因此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很多人站在奏那一边。
某种意义上来说,孝平的作战计划成功了。
『学生会不可能坐视各位同学的安危不管。比起榉木的存在,学生会更重视宿舍每一位学生的安全。』
『…………』
奏笔直地凝视孝平。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两个人肯定都没有料到。
『抱歉——那么大的一颗树木,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倒塌吧。』
『就是呀,看起来活得好端端的。』
『是吗?可是光秃秃的耶。』
『是……没错啦。』
学生们的讨论声此起彼落,虽然多半是反对的意见,不过似乎也有人听了孝平的说明开始接受了。
……不妙。
这样下去大家的箭头会开始转向。总而言之,首要之务是避免奏成为众矢之的。
『接下来的都是没意义的争论,最好快点找理由离开。』
伊织低声说道。要找一个理由结束离开,实在很有困难。
『我再一次重申。』
孝平继续大声说道。
『八月三十目的星期六,学生会将会举办移除榉木的记念典礼,希望大家尽量拨冗参加,谢谢。』
在半强迫的致词结束之后,孝平开始准备离开,不过要让这么多人接受实在有困难。
就算首要之务不是让大家接受,但也真的很困难。
终于体会到学生会的工作有多么复杂。
『抱歉了,悠木姊。』
伊织对奏致歉后,耸了耸肩膀。
孝平也看着奏,只见泪水早已湿润杏眼。
『奏姊,我……』
『我……我反对。』
说完,奏随即快步离开,然后奋力穿越人群,迅速离开交谊厅。
『奏姊……』
『我来善后,去追她吧!』
伊织莞尔一笑。
『可是。』
『安啦安啦,别小看我的领袖魅力,八月三十日那天等着看现场人山人海吧。』
伊织露出牙齿的闪光,于是孝平低头道谢之后,马上冲出现场。
奏会去哪,自己最清楚不过了。
孝平在走廊上奔跑,楼梯三阶当两阶跑。想不到竟然还是没看见奏的身影,看来她的脚程非常厉害,真想称呼她为『野生奏』,孝平一边想,一边继续奔跑。
……果然在这里。
透过走廊的窗户,发现奏正在中庭抱着榉木的身影,于是孝平毫不犹豫地打开入口的门冲了进去。
『奏姊!』
『呜……不行……绝对不可以。』
『咦……?』
眼眶泛红的奏一看见孝平,便一个劲地猛摇头。
『……要是现在看到孝平的脸,我一定会说一些很过份的话的。』
声音在颤抖。
奏死命忍着哽咽。
『……没关系。想说什么就说吧。』
这样子对自己也好。
原本是一起照顾榉木,如今却突然作出砍伐宣言。这种行为即便受到唾弃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行。』
孝平并未停下脚步,继续缓缓走近奏。
原本娇小的身影如今显得更加娇小。
『奏姊。』
『我明白……孝平的立场,我知道你不赞成,可是……』
奏转头面对自己。
『但是我……还是希望和孝平一起战斗下去,好希望能……和你一起坚守到最后一刻……』
泪水滑过脸颊,奏心如刀割。
伤害这个人的凶手正是自己,孝平明白那有多么痛苦,正因为如此,才不得不说。
『和什么战斗?为了自己的坚持?』
孝平很清楚自己讲了重话。
『……不是那样的,这颗树有大家的愿望吧?已经毕业的学长姊们的愿望也在里面……』
『有大家的愿望就表示发生意外也无所谓吗?』
『我没有说!』
我知道,就算不用奏说,我也知道她没有这个意思。
可是——
『孝平呢?你无所谓吗?失去了这颗树,你也不痛不痒吗?』
『怎么可能。』
『……』
孝平紧紧按住奏的肩膀,即使努力克制自己,仍不自觉地使力。
『和奏姊一起费尽心思照顾的榉木,对我来说和奏姊一样重要,因为他伴随着我度过每一天……我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就算在百般忙禄之中,也要抽空一起照顾宝贵的榉木。
没有一起去海边玩乐、没有一起去逛街;只有与土壤为伴的暑假回忆,是孝平最珍惜的宝物。
……如同奏对这株榉木充满回忆一样。
孝平也是如此。
所以不可能会赞成砍伐榉木的决定。
『……可是,这颗榉木已经不会生长了,要是树木倒塌,伤害到别人怎么办?如果因为这颗树木,导致有人无法继续过着宿舍生活,怎么办?』
希望她能谅解。
移除树木并非是主要目的,保护同学生活的安全才是首要之务。
『这样一来……奏姊一定会非常自责吧?绝对会后悔自己当上了舍长。』
『孝平……』
孝平不想看见那样的奏。
或许倒塌的可能性并不高,但并不是零,依旧可能发生意外。
『……奏姊,真正最重要的,并不是树木、传说或是荣誉。』
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孝平正眼凝视奏。
『应该是住在宿舍的每一位同学吧?』
豆大的泪珠。
睫毛泛着泪光。
『住在宿舍的同学……』
奏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仰望榉木。
由于许久未曾长出新芽,所以在青郁的树木之中,只有榉木显得十分孤立。
即使如此,淋着月光的树枝依旧绽放微弱的薄光。
那光芒微弱却璀璨耀眼。
『……我。』
奏合起双手,低声呢喃。
『我知道这孩子已经来日无多……前任舍长应该也知道吧……』
『奏姊……』
『可是、可是我答应过学姊会保护榉木,所以不可以在我这一任内失去他……』
指甲承接一滴一滴,缓缓滴落的泪水。
『现在才发现……这个理由很自私,但是我不想成为打破诺言、不守信用的孩子。』
奏的口吻带着自嘲。
她是责任感非常强的人,所以绝对不会失信于前任舍长。孝平觉得这其实不算自私,却无法表示任何意见。
『而且,这棵树六年前……』
『咦?』
听见孝平的疑问,奏才回过神吞下欲出口的话语。
『没事。没什么……反正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
『真的很希望他能实现更多人的愿望……』
自言自语之后,奏仰望孝平。
『对不起,孝平,其实,我应该要告诉大家榉木将被移除的消息。』
因为我是舍长。
奏接着说。
『……对不起,竟然害你扮了黑脸,我……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不对,这是我擅自做的决定。』
『不,虽然道歉于事无补……可是,真的很对不起。』
『不……不是的,我是学生会的成员,只是完成自己的工作而已。』
孝平认为自己的表现还有待加强,庞大的压力让自己作呕,完全无法像伊织那样泰然自若。
……而且,如今回头想想。
就如同奏所说,应该要陪她奋战到最后一刻。
孝平已经看不清是非对错,只是身为奏的男朋友,就应该和她一起保护榉木才对。
结果,自己并没有做出这样的抉择。
这根本不是什么负责任的表现,而是利益考量,所以奏根本没有必要向自己道歉。
『孝平,我不敢要求你原谅我……可是,我必须完成身为舍长的工作。』
『咦……?』
奏哽咽地揉揉眼睛之后,泪流满面地挤出笑颜。
『我会说服大家接受移除榉木的决定。不会归咎于小织和孝平的身上。』
刚才颤抖的声音恢复了元气。
『所以……希望、不,请你仔细看着。』
泪水渐渐停歇。
奏用坚定的声音宣示。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犹豫与悲伤的表情,充满身为舍长的决心。
『好……我会永远永远看着奏姊的一切。』
就算是未来她从这间学院毕业,离开这座岛。
还是会永远永远看着她。
这是自己的决心。
『……谢谢,谢谢你,孝平』
奏牵起了孝平的手。
今天才明白,自己想要永远牵着孝平的手,即便相隔两地,彼此的心也能随时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