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篇 Chapter-5

穗圾榉木发出新芽的消息,迅速传遍白凤宿舍。

『舍长,听说穗圾榉木要被移除,是真的吗?』

『我们反对到底!』

『反对!一起来连署吧!』

在交谊厅与奏座谈时,听见消息的学生们气愤难平地大声喊着。

『谢谢各位,不过请放心,移除的事情还没有定论,好吗?』

现场高涨的气氛几乎将奏压了下去,想不到那株榉木深深受到学生们(尤其是女孩子)的爱护,孝平感到出乎意料。

『不过我们已经准备好随时开战了!』

『看是要示威抗议还是怎样,我们随传随到!』

『没有错,舍长。』

简直就像是要打仗似的。

『喔喔!感谢大家的支持,有需要的时候我会请大家帮忙,谢谢。』

奏作出回应,于是学生们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交谊厅。

……今天已经是第三次了。

女孩子的热情实在充沛。

『你看起来很开心嘛,大家都和你抱着同样的想法。』

『是呀。』

移除榉木的传闻一天一天传开,前来中庭探视的人数也渐渐增加。

如果继续冒新芽下去的话。

我们需要时间,孝平暗自思量。

当天傍晚,孝平一如往常带着铲子前往中庭。

今天的工作是在榉木四周的土壤混入腐叶土。

『……啊。』

中庭出现一位稀客,是征一郎。

『学长好。』

『啊、支仓。』

征一郎独自仰望榉木,应该不是来许感情的愿望吧?

孝平放下铲子,站在征一郎的身旁。

『东仪学长,请看,这枝树枝发芽了呢。』

孝平指着新芽,于是征一郎眯起眼睛仔细观望。

『真的……还有其它的吗?』

『没有,只有那一株。』

可惜的是冒新芽的地方只有一处,那天之后,孝平每天都会仔细观察,却迟迟见不到新芽继续成长。

……孝平一直挂心的正是这点。

若是唯一长出的芽始终不会长大,最终也只不过是用来点缀枯萎的树干罢了。

『……只有那一株吗?』

征一郎失望地喃喃自语。

『现在开始才是关键时候,如果给他时间,一定可以恢复更多生气。』

孝平像是在自我催眠似地努力解释。

或许是感受到孝平的不安,征一郎保持沉默,静静仰望榉木。透过镜片的视线不改严肃的目光,孝平也无法再继续解释下去。

八月。

一进入暑假中盘,学生会的工作就多如牛毛。

校庆是在九月十二日与十四日,算算时间只剩下一个月,因此,每天都处于修罗场状态也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唉呀?为什么这个广告的空间这么多?』

『因为还没获得厂商许可。』

『糟糕,印刷厂已经在催了。不好意思,可以再催对方一次吗?』

『了解。』

接在锳里华之后,这次换征一郎拍拍孝平的肩膀。

『支仓,备用品清单呢?』

『我现在列印出来。』

『听说执行委员打算追加预订,可以请你更新资料吗?』

『……呃。』

孝平忍不住发出声音。

这项修正工作可不是一、两个小时就能完成,搞不好会弄到三更半夜。

『抱歉。』

『不会,我马上修改。』

好歹我也是个男人,现在可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

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也一直忙着处理自己负责的工作,只希望自己可以不要成为他们的累赘。

『我回来了!』

门碰地一声打开,刚才外出的伊织回来了。

『啊~累死了。』

『怎么了吗?』

锳里华开口询问。

『唉,还不就是一样,上面很期待今年的校庆呢。』

『那个会长很买你的帐呢。』

征一郎望着文件说道。

『唉呦~』

『能够受到上面的赏识,应该不是一件坏事吧?』

『那些人一点都不值得尊敬,如果他们会用忍术、透视能力的话,那还有话好说。』

『照你这么说,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不值得尊敬啰?』

征一郎只能无奈地碎碎念,他的发言确实很中肯。

『哥哥,那边的文件赶快盖上印章啦,盖完之后,打电话向广告单位道个谢。』

『好啦好的啦。』

这时候电话响起,正在整理文件的白接起电话,然后跑到伊织旁边。

『伊织学长,是武田先生的电话。』

……武田先生?

孝平心头一惊,是树医武田先生吗?

『我接电话了。您好,我是千堂。』

孝平一边继续手上的作业,一边仔细聆听他们的对话。

几天前,伊织告诉自己,已经将榉木冒出新芽的消息告诉了武田先生,因此,事情或许会有转机,孝平暗自期待。

『……是,这样啊。那么我会和业者讨论,并安排日期……是,谢谢您。』

伊织静静挂断电话。

孝平看着伊织,诚心盼望伊织的脸上露出的笑容,但事与愿违。

『支仓同学。』

『是。』

孝平立刻起身到伊织身旁。

『是树医吗?』

『嗯,是啊,那棵榉木还是得移除。』

『……咦?』

瞬间,一切静谧无声。

他是在说笑吧,可是伊织并不是那种会开没营养的玩笑的家伙,那就表示,这是不容动摇的事实。

『……他说了什么?』

『如同我刚才所说。那榉木不可能康复,所以必须移除。抱歉,让你失望了。』

『请等一等。』

就算如伊织所说,却无法坦然接受。

孝平明白他的意思,却忍不住开口。

——榉木的的确确冒出新芽了呀。

日复一日地挖土、撒肥料、消毒,大家一起祈祷榉木能恢复健康,结果却〡〡

『不要这样看我,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啊。』

『会长,您真的有请树医仔细诊断过吗?有仔细看过新芽的状况吗?』

『唉呀,你的意思是,我请来的是庸医啰?』

『我不是那个意思……』

『事情已经成定局了,支仓同学。』

伊织沉稳地、却十分肯定地说道。

『我知道你们非常重视那棵榉木,可是我希望能以学生们的安危作为优先考量。』

『……您是指可能会倒塌吗?』

『没错。』

『可是现在不会马上折断吧?我们还有时间,一定有办法……』

『如果台风来的话呢?』

伊织旋即打断孝平的说话。

『例如九月之后,来了一个战后最强烈的台风呢?这样你能说还有时间吗?要是树木倒塌造成意外,要如何承担责任呢?』

『…………』

孝平哑口无言。

既然他这样说了,自己也无话可说。

不过,伊织说的没错,什么才是应该优先考量的,对于学生们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那可不是自己与奏说了算,也不是用浪漫的传说或是传统就可以接受的。

排除所有可能的危险,确保大家生活的安全,那才是宿舍生活最重要的前提。

『再这样下去会有危险,希望你能理解。』

孝平只能点点头。

脑海闪过奏的表情。

想到她抬头仰望从天而降的羽毛时的表情、想到她初次发现绿芽时的表情,自己到底该如何告诉她才好。

结束学生会的工作之后,一如往常地路过中庭。

雨水让土壤的味道变得浓厚,那怀念的味道已经完完全全融入了生活当中。

好不容易撑到现在。

榉木的确没有辜负两人的期望,可惜……

『…………』

其实,心灵的深处始终明白。

两人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让树木延迟死亡的措施罢了。要让榉木完全复活的可能性趋近于零。

……只是一开始当然不愿放弃。

当时的确抱着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的想法。

……可是。

结果还是回天乏术,全部功亏一匮。

『唉呀?孝平,』

孝平叹了一口气,此时入口的门打开了。

身穿体育服的奏正提着一桶肥料朝自己走来。

而且还带了一把铲子,难道她想在这种时间开工吗?

『怎么了?瞧你一愣一愣的……啊!你该不会一直在等我吧?』

『是呀。』

她说的没错。

在她到达之前,孝平一直独自苦思,试着找出不会伤害任何人、大家能够接受的说法,想当然尔,答案还没出现。

『我说孝平啊,你怎么了?怎么好像迷途羔羊一样?』

说着,奏将东西置于地上。

『对了对了,刚才又有女学生跟我说,已经有人成立了连署团体耶!好厉害喔,这就是女生们爱的力量吗?』

『……奏姊。』

『嗯?』

奏睁大杏眼,一双眼神仿佛能看穿对方,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怎么了嘛?有话就快说啊。』

奏发觉孝平不太对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也不禁开始着急起来。

不能再继续沉默下去。

身为学生会的一员,必须负起自己应有的责任。

『……这是来自学生会的最后通知。』

『咦?』

『八月中旬的时候,将会移除榉木。』

字字句句,清清楚楚。

奏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

刚才展露的亲切笑颜,此时荡然无存。

孝平感受到宛如锥心泣血的痛楚,但却出奇地冷静,默默地看着奏颤抖的唇瓣。

『为……什么?』

『说是不可能康复。而且这样下去很有可能会倒塌,因此决定在台风季节来临之前尽快移除。』

『怎么可能不会康复!』

再也按捺不住的奏大吼。

『不是冒芽了吗,他还有活下去的意志啊!』

孝平当然也持着相同的看法。

可是——

『学生会的想法是,长久来看,说不定有朝一日会恢复生气……但是在那之前很有可能会倒塌,万一发生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这番话说得好像不关己事,讽刺的是,到昨天为止,两人还一直努力工作……

现在的自己就像是公开背叛奏。

不,事实,或许就是如此。

『……我、还是不能接受。』

沉默片刻之后,奏静静开口。

『没有人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身为舍长,我无法接受与大家的期望背道而驰的决定。』

『奏姊……』

『对不起……让我静一静好吗……』

奏转过身,步出中庭。

表达反对的冷漠背影,显得比平常更加渺小。

翌日。

孝平怀着沉重的心情来到学生会社办。

『嗯,果然如此呢。不过在我的预料之内。』

孝平将昨晚的事情告诉了伊织,并且重重叹了口气,耳边传来伊织的嘟哝。

关于移除榉木一事,舍长的回覆肯定是反对。另外孝平也一并表示,学生们不认同这项作法。

『好像让你难做人了呢。』

『哪里,这是我自已的决定。』

即便大家会失望、反弹,但是能够担任这项重责大任的人,除了自己以外没有第二人选。

『伤脑筋呢。』

伊织打了一个哈欠,口吻完全没有伤脑筋的感觉。大概是因为学生会的决策不容动摇的缘故吧。

『总而言之,八月中旬必须请业者前来移除。我希望让事情园满落幕……你觉得呢?』

伊织摆明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

『我……』

心里最挂念的当然是奏。

若是宿舍学生们知道了正式移除的决定,最终可能会演变成奏成为众矢之的。

光是想到她可能会受到『不守信用的舍长』之类的批判,心中使痛苦难熬。

我该怎么办?有没有避免奏受到攻击,又可以让大家接受的方法——

『由我来代表学生会向大家说明。』

孝平提出一整晚辗转难眠,苦思出来的想法。

『什么意思?』

『向大家说明学生会将举办移除榉木的仪式。以告别式的名义,送走迎向生命结束的榉木。』

『嗯……』

伊织双手交叉在胸前沉思。

……这种作法显然只是换个说法,无论如何,依旧无法改变宿舍象征即将消失的事实。

『这样大家会接受吗?』

『老实说我不知道,不过……』

至少奏不会成为众矢之的。攻击的对象将会是代表学生会的,自己。

『……好吧。就采用你的意见,明天晚上,请所有宿舍学生前往交谊厅集合。』

『了解。』

伊织竟然采纳了这种幼稚的提议。换个角度来看,说不定是因为事情迫在眉睫的缘故。

『明天?』

始终保持沉默的锳里华站了起来。

『未免太快了吧。』

伊织靠着桌子,随手翻翻手上的文件。

『越早越好,不是吗?一定要趁没有其他变数的时候拍板定案。』

『可是……』

锳里华看了孝平一眼。

孝平大概明白她的意思,她应该是怀疑这种方法真的能够平息众怨吗?

孝平本身也没有把握。

为什么自己会与奏意见不合呢?总觉得莫名其妙。虽然很想随便找个人发飙,但也只能硬是吞下这股气。

……绝对没错。

最适合背黑锅的人,除了伊织以外没有别人。

决定砍伐榉木的决策者正是他,他的想法恐怕更加莫名其妙。或许会受到别人的批判,可是这家伙肯定依然是泰然自若地悠哉度日。

虽然不完全认同这家伙的手段,不过自己相较之下实在太嫩了。

要是把这番话告诉他,他大概会回答『那是因为我们的年纪有天渊之差嘛』。

当天夜晚。

奏独自伫立于榉木前。

深深吸入一口雨后的空气,眼眶不知不觉泛着泪水,自己又不是一个爱哭鬼,却不知怎地止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对不起。』

这句话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因为保护不了,所以感到抱歉,因为拯救不了,所以感到歉疚。

自己的力量终究有限,历任舍长代代传承的象征,如今却断送在自己的手里。

……不、不对,不应该这么想。

想要保护树木的,不光是自己。

傻瓜,从头到尾,榉木就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守护。除了总是伴随左右的孝平、还有爱护榉木的学生们、以及这座岛上的居民,大家一直在背后默默地守护着榉木。

——可是,无法放弃的原因是……

虽然可以体会孝平的立场,却无法向他坦承自己的心声。

……不知道,已经没办法思考了,已经没有时间这样优柔寡断了。

奏走近榉木,轻轻贴上脸颊。

一阵微风簌簌吹来。

四周的树木沙沙作响,仿佛正在讲悄悄话。

『小织说过,这颗树不会帮人实现愿望……可是,我还是相信这颗树有神奇的力量。』

奏喃喃自语。

因为,我的愿望真的实现了。

——希望孝平能再回到这座岛。

六年前曾经向榉木许下一个小小的愿望。

当时与年幼的阳菜一起贴着脸颊,向榉木神明许下愿望。

『真的实现了呢……』

经过六年的岁月,再次与孝平重逢,真的好开心。

正因为如此,才想守护这颗榉木,一点点也好,希望这孩子能再多活一阵子。

——因为继续活下去,说不定就能实现更多人的愿望。

翌日。

晚间七点一到,许多学生齐聚在交谊厅。

仿佛包围站在液晶电视前的孝平与伊织,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集中在两人身上。让人感到极度不适。

奏也身在现场。

由于难得有机会这样召集大家,现场充斥着兴奋与不安的氛围。

虽是如此。

不过,原本就打算单独面对群众,为什么伊织也跟着来到现场?

大概是担心孝平很有可能会临阵退却吧。

『不要这么紧张。』

伊织拍拍孝平的肩膀。

『又不是在五万人的面前演讲。』

『对我来说已经是了。』

孝平低声回答。

幸好他有来到现场。可不能在这家伙的面前丢脸,想到这点,便自然而然地挺直腰杆。

『…………』

孝平与奏眼神交会。

眼神不见责怪的色彩,只是充满了无限的悲伤,正因为如此,孝平反而感到心如刀割。

『差不多该开始了吧。』

『好的。』

一个深呼吸之后,孝平做个开场白。

『现在,学生会有一件重大的事情向各位报告。』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集中在身上,让人差点喘不过气。

孝平调整一下呼吸之后,继续说道。

『……我想应该有人已经知道了,穗圾榉木很早之前就患病了。这次我们收到来自树医的报告,树医表示已经回天乏术了。』

大家面面相觑,许多人似乎是首次得知这项消息,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骚动。

『因此,在八月三十目的星期六,学生会决定举办移除榉木的记念典礼。』

话才脱口而出,各种声音便有如浪潮般地朝自己袭卷而来。

『砍伐?』

『是要砍掉榉木吗?』

『等、等一下、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做这种事!』

孝平已经在心里模拟过各种质问了。

『穗圾榉木已经不会再继续成长了,因此,学生会才决定移除。』

喧闹声渐渐变大。

虽然有各种不同的反应,但清一色都是责难的声浪,想也知道,怎么可能会有人赞成。那棵树可是这间宿舍的象征。

『一定要砍掉吗?』

『没有其他拯救的办法吗?』

孝平已经做好被丢东西的心里准备,坚定地回答。

『没有拯救的方法,而且树木有可能会倒塌。学生会已经定案了。』

『可是,请等一下。不觉得舍长很可怜吗?』

就在此时,站在奏身旁的一位女生奋力举手发问。

『舍长每天都很勤奋地照顾树木,难道学生会要糟蹋舍长的苦心吗?』

『这个……』

孝平顿时哑口无言。

看见孝平的模样,奏也露出难过的表情。

『舍长,请发表你的意见!』

『……』

一位女生轻轻推了奏一把。

孝平制止了因为看见这一幕想要亲自出马的伊织,正眼看着奏。

片刻的沉默之后,奏终于勉为其难开口。

『……我、我也……不赞成。』

声音虽小,却清楚地传入孝平的耳中。

『穗圾榉木是保护着住在宿舍每一位同学的守护神。身为舍长,我不能接受学生会砍伐的决定。』

加油的声音随即响起。

孝平因此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很多人站在奏那一边。

某种意义上来说,孝平的作战计划成功了。

『学生会不可能坐视各位同学的安危不管。比起榉木的存在,学生会更重视宿舍每一位学生的安全。』

『…………』

奏笔直地凝视孝平。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两个人肯定都没有料到。

『抱歉——那么大的一颗树木,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倒塌吧。』

『就是呀,看起来活得好端端的。』

『是吗?可是光秃秃的耶。』

『是……没错啦。』

学生们的讨论声此起彼落,虽然多半是反对的意见,不过似乎也有人听了孝平的说明开始接受了。

……不妙。

这样下去大家的箭头会开始转向。总而言之,首要之务是避免奏成为众矢之的。

『接下来的都是没意义的争论,最好快点找理由离开。』

伊织低声说道。要找一个理由结束离开,实在很有困难。

『我再一次重申。』

孝平继续大声说道。

『八月三十目的星期六,学生会将会举办移除榉木的记念典礼,希望大家尽量拨冗参加,谢谢。』

在半强迫的致词结束之后,孝平开始准备离开,不过要让这么多人接受实在有困难。

就算首要之务不是让大家接受,但也真的很困难。

终于体会到学生会的工作有多么复杂。

『抱歉了,悠木姊。』

伊织对奏致歉后,耸了耸肩膀。

孝平也看着奏,只见泪水早已湿润杏眼。

『奏姊,我……』

『我……我反对。』

说完,奏随即快步离开,然后奋力穿越人群,迅速离开交谊厅。

『奏姊……』

『我来善后,去追她吧!』

伊织莞尔一笑。

『可是。』

『安啦安啦,别小看我的领袖魅力,八月三十日那天等着看现场人山人海吧。』

伊织露出牙齿的闪光,于是孝平低头道谢之后,马上冲出现场。

奏会去哪,自己最清楚不过了。

孝平在走廊上奔跑,楼梯三阶当两阶跑。想不到竟然还是没看见奏的身影,看来她的脚程非常厉害,真想称呼她为『野生奏』,孝平一边想,一边继续奔跑。

……果然在这里。

透过走廊的窗户,发现奏正在中庭抱着榉木的身影,于是孝平毫不犹豫地打开入口的门冲了进去。

『奏姊!』

『呜……不行……绝对不可以。』

『咦……?』

眼眶泛红的奏一看见孝平,便一个劲地猛摇头。

『……要是现在看到孝平的脸,我一定会说一些很过份的话的。』

声音在颤抖。

奏死命忍着哽咽。

『……没关系。想说什么就说吧。』

这样子对自己也好。

原本是一起照顾榉木,如今却突然作出砍伐宣言。这种行为即便受到唾弃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行。』

孝平并未停下脚步,继续缓缓走近奏。

原本娇小的身影如今显得更加娇小。

『奏姊。』

『我明白……孝平的立场,我知道你不赞成,可是……』

奏转头面对自己。

『但是我……还是希望和孝平一起战斗下去,好希望能……和你一起坚守到最后一刻……』

泪水滑过脸颊,奏心如刀割。

伤害这个人的凶手正是自己,孝平明白那有多么痛苦,正因为如此,才不得不说。

『和什么战斗?为了自己的坚持?』

孝平很清楚自己讲了重话。

『……不是那样的,这颗树有大家的愿望吧?已经毕业的学长姊们的愿望也在里面……』

『有大家的愿望就表示发生意外也无所谓吗?』

『我没有说!』

我知道,就算不用奏说,我也知道她没有这个意思。

可是——

『孝平呢?你无所谓吗?失去了这颗树,你也不痛不痒吗?』

『怎么可能。』

『……』

孝平紧紧按住奏的肩膀,即使努力克制自己,仍不自觉地使力。

『和奏姊一起费尽心思照顾的榉木,对我来说和奏姊一样重要,因为他伴随着我度过每一天……我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就算在百般忙禄之中,也要抽空一起照顾宝贵的榉木。

没有一起去海边玩乐、没有一起去逛街;只有与土壤为伴的暑假回忆,是孝平最珍惜的宝物。

……如同奏对这株榉木充满回忆一样。

孝平也是如此。

所以不可能会赞成砍伐榉木的决定。

『……可是,这颗榉木已经不会生长了,要是树木倒塌,伤害到别人怎么办?如果因为这颗树木,导致有人无法继续过着宿舍生活,怎么办?』

希望她能谅解。

移除树木并非是主要目的,保护同学生活的安全才是首要之务。

『这样一来……奏姊一定会非常自责吧?绝对会后悔自己当上了舍长。』

『孝平……』

孝平不想看见那样的奏。

或许倒塌的可能性并不高,但并不是零,依旧可能发生意外。

『……奏姊,真正最重要的,并不是树木、传说或是荣誉。』

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孝平正眼凝视奏。

『应该是住在宿舍的每一位同学吧?』

豆大的泪珠。

睫毛泛着泪光。

『住在宿舍的同学……』

奏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仰望榉木。

由于许久未曾长出新芽,所以在青郁的树木之中,只有榉木显得十分孤立。

即使如此,淋着月光的树枝依旧绽放微弱的薄光。

那光芒微弱却璀璨耀眼。

『……我。』

奏合起双手,低声呢喃。

『我知道这孩子已经来日无多……前任舍长应该也知道吧……』

『奏姊……』

『可是、可是我答应过学姊会保护榉木,所以不可以在我这一任内失去他……』

指甲承接一滴一滴,缓缓滴落的泪水。

『现在才发现……这个理由很自私,但是我不想成为打破诺言、不守信用的孩子。』

奏的口吻带着自嘲。

她是责任感非常强的人,所以绝对不会失信于前任舍长。孝平觉得这其实不算自私,却无法表示任何意见。

『而且,这棵树六年前……』

『咦?』

听见孝平的疑问,奏才回过神吞下欲出口的话语。

『没事。没什么……反正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

『真的很希望他能实现更多人的愿望……』

自言自语之后,奏仰望孝平。

『对不起,孝平,其实,我应该要告诉大家榉木将被移除的消息。』

因为我是舍长。

奏接着说。

『……对不起,竟然害你扮了黑脸,我……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不对,这是我擅自做的决定。』

『不,虽然道歉于事无补……可是,真的很对不起。』

『不……不是的,我是学生会的成员,只是完成自己的工作而已。』

孝平认为自己的表现还有待加强,庞大的压力让自己作呕,完全无法像伊织那样泰然自若。

……而且,如今回头想想。

就如同奏所说,应该要陪她奋战到最后一刻。

孝平已经看不清是非对错,只是身为奏的男朋友,就应该和她一起保护榉木才对。

结果,自己并没有做出这样的抉择。

这根本不是什么负责任的表现,而是利益考量,所以奏根本没有必要向自己道歉。

『孝平,我不敢要求你原谅我……可是,我必须完成身为舍长的工作。』

『咦……?』

奏哽咽地揉揉眼睛之后,泪流满面地挤出笑颜。

『我会说服大家接受移除榉木的决定。不会归咎于小织和孝平的身上。』

刚才颤抖的声音恢复了元气。

『所以……希望、不,请你仔细看着。』

泪水渐渐停歇。

奏用坚定的声音宣示。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犹豫与悲伤的表情,充满身为舍长的决心。

『好……我会永远永远看着奏姊的一切。』

就算是未来她从这间学院毕业,离开这座岛。

还是会永远永远看着她。

这是自己的决心。

『……谢谢,谢谢你,孝平』

奏牵起了孝平的手。

今天才明白,自己想要永远牵着孝平的手,即便相隔两地,彼此的心也能随时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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