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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风景男的颓废 第二部 都市传说「沈丁花樱」FEMALE CHORUS

《十月二十六日(星期三)》

历经大脚怪事件,江西陀和我携手合作至今五天,十月也即将进入尾声的现在,我们掌握到关于代表的新情报如下所示。

一、代表他们的经历完全不明。

我请老哥在百忙之中调查代表、出岛学长与萩学姐的身家数据,却面临前所未有的难关,假情报实在太多。

换句话说,包含户籍在内的许多情报被篡改,从出生地到所有情报,搜寻国家数据库都没有符合的项目。唯一查到的只有一件事,我们从应该当过同学的无知好友清查情报,总算确认三人出身于神乐咲的私立国中。

这里好歹是户籍情报齐全的日本,他们这种程度的人物,我实在只能视为某国派来的间谍。

虽然我拜托老哥继续调查,但他自己也很忙,这几个星期应该不可能查处更多东西。

二、跟踪代表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曾经单手拿着摄影机跟着代表想观察私生活,但是代表完全不会泄漏隐私。

代表返家之后,我一整个晚上都在她家门口监视,但是隔天江西陀说:

「代表昨晚忽然来找我,和我聊绘画的话题,哈哈哈……」

听到这番话的当天,我就受挫打消跟踪的念头。

简单来说,我们的行迹完全败露,代表不只是甩掉跟踪,还完全把我们玩弄在股掌之间。

三、监视器无功而返。

我终究觉得这种做法有点过火,但还是姑且一试,在各种地方设置监视器。老实说,我把这一招当成最后王牌——

最难的关卡在萩学姐,只要和机械有关,实在是敌不过她。

事实上,我设置的监视器都被偷拍镜头侦测机——通称「咲丘克星」的机械全部埋葬。事前就准备好对策实在恐怖,她对我的信任程度是零。

我也尝试窃听,却不知为何都被萩学姐破坏,最近她总是一直瞪着我提出无言抗议,害我在社办无地自容。

坦白说,我觉得代表早已完全察觉我们的想法。

「第一回沈丁花樱调查报告」到此结束。

「有什么意见吗?」

「换句话说,就是一无所知吧?」

江西陀面不改色说出我好不容易避免提到的天真事实。

我与江西陀跷掉下午的课,早早聚集在还没有任何人前来的社办开会交换意见。我们当然已经预先确认萩学姐没有在这里向我反击——安装窃听器或监视器。

「……完全无法捉摸,你早就知道这样不好受吧?虽然不是绝对,但我们不可能成功跟踪代表,如今我们差不多被雷打到也不奇怪。」

「如果是平常,代表应该会一笑置之,但是连续三天这么做,她差不多该生气了……对咲丘生气。」

「对我?」

太扯了,这是江西陀的提议啊?

「其实代表上次造访时,找我个人商量一件事,她以非常沉痛的表情说『咲丘学弟类似跟踪狂的那种癖好似乎恶化,说不定大脚怪打中的部位没康复,可以请你不经意劝他再检查一次吗』这样——」

「莫名变成只有我是可怜的孩子!」

但如果只抽出我的行动来判断,这大致是事实。我只是一个恶质的跟踪狂。

话说回来,追踪到这种程度都完全不露马脚,这种人确实异常。

说真的,代表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么说来,咲丘不是也顺利掌握到有力的线索吗?」

「什么线索?」

「就是那个叫做玲仪音的人和代表的对话,你怎么不早点说?『最后的世纪末』与『神秘论理』……听起来实在可疑。」

下定决心调查代表底细之后,除了调查报告,我也把之前《启示录》事件偷拍的影像——代表与玲仪音争辩的那段过程放给江西陀看。

江西陀果然也在意这两个词。

「我同意这两个词很可疑……但我查不到类似的说法,这应该是代表她们之间的某种暗号,根本无从想象。」

我摆出投降手势,但江西陀依然搔抓头发发出思索声。

「唔~~……啊,说到世纪末记得代表之前说的嘕?『2012年人类灭亡论』。」

「啊啊,世纪末是美术用语的那段对话?我后来查了一下确实没错。」

回想起来,这是一个相当怀念的话题,因为印象深刻,所以我稍微调查过。当时有一种名为「世纪末艺术」的风潮,著名的尼采(Nietzsche)或王尔德(Oscar Wilde)等人就是该风潮的思想家与艺术家,其实我对这些人不熟。

「也就是说,既然熟悉代表的人使用『最后的世纪末』这种称呼,这应该不是美术方面的术语吧?」

荒废、颓废——世纪末是一种缅怀繁荣时期的美术形象……似乎如此。

「……所以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该不会真的想把世界化为荒野吧?」

「要是能知道就不会这么辛苦啰。但如果是代表就有可能,所以我个人不敢领教。」

是的,代表是断然执行神乐咲恐怖攻击的人,我实在不认为她早就拟定具体计划,但她就是敢做出如此天大行径。

然而追根究底来说,我们也是神乐咲恐怖攻击的共犯,这样的我们事到如今扮演好人也毫无意义,既然代表想这么做就会协助,这才是丘研。

这是为了改革世界,我甚至觉得迎接这种程度的混乱是理所当然,然而——

「……看来必须进一步当面询问玲仪音。」

「那就问啊?」

「当时我不知道那个家伙认识代表,所以错失时机,总之我不抱期待再问问看。不过她顽固又坚守秘密主义又爱骗人,我觉得不可能问得出所以然……」

情报依然不足,现在就急着对此下结论,只能说言之过早。

我起身眺望窗外风景,季节明明已经即将入冬,圣保罗的群众依然组成盛大的队伍大呼小叫着前进。

他们不会热吗?这是一幅丑陋的风景。

「所以你那边怎么样?你有调查什么吗?」

我转身开口抱怨,江西陀将雔又手放在头后伸展身体。

「我个人?就是到处打听情报啊,但也一样没什么明显的收获,何况她最对外公开的一项隐私,就是她待在丘研。所以我个人不得巳只好调查那幅画。」

「那幅画?」

「代表拜托我个人修缮的那幅画。」

「啊,那幅啊……」

我听到这件事才想到,这么说来,江西陀察觉到异状,原本就是因为代表委托她修缮画作。虽然这么说是事后诸葛,不过用不着到处打听代表的底细,只要厘清那幅画的出处,江西陀应该就能认同妥协,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魔性画作之类的。

「所以那是什么样的画作?」

「一言以蔽之,应该是恶魔画作,倒吊的人、头部是猛兽的怪物、裸女,还有尸体,听起来像是西洋的地狱绘图,看起来却像是宗教画。」

「感觉是你会喜欢的画作。」

「我个人不否认就是了,哈哈哈……」

江西陀害羞脸红,这种时候不应该难为情吧?何况你应该对你平常挂在嘴边的黄腔难为情。

「只是,我个人翻阅各种文献资料,却查不出那幅画作的类别,会是女巫信仰之类的吗?看起来像是宗教审判风格,不过实在是……」

「那是恶魔崇拜的画作!」

社办的门忽然被用力打开,双眼闪闪发亮的小手球老师直挺挺站在门后。

她得意洋洋的模样令人火大。

「……小球,你在做什么?」

「今天下午没课,我本来想来社办一个人玩接龙打发时间。我才要问你们两人怎么在这里?不可以逃课喔~~!」

虽然令人火大,但她好可怜,所以我原谅她。

小手球老师虽然生气依然就坐,我想帮她准备饮料,不过仔细想想,小手球老师是红茶派,所以我打消念头,毕竟社办只有咖啡能泡。

不过,这个热爱超自然异象的家伙,刚才在门外应该只有偷听到这个话题吧……

看来如果要进行密谈,还是得设下侦测入侵者的机关才行。

「别生气,我们只是在进行一些社团活动。不提这个,小球对绘画熟吗?看你好像对我个人刚才的对话有底。」

江西陀高明地转移话题,小手球老师立刻上钩。

「不,我完全不懂绘画,但我知道那是恶魔崇拜,难道你们以为女巫信仰与恶魔崇拜是一样的东西?」

小手球老师的问题,使得我与江西陀转头相视。

「和女巫信仰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咲丘同学,你带着计算机吧?借我一下。」

「不是计算机,是平板计算机……这叫做平板计算机……」

在小手球老师的要求之下,我心不甘情不愿从书包取出平板计算机,小手球老师立刻用来搜寻「女巫信仰」。

开启搜寻到的百科网页,上头记载着无谓详细的女巫情报。应该是好事者撰写的。

「要是统称为女巫会难以说明,据说异端审判源自中世,不过对女巫信徒的制裁是从近代才开始。『猎杀女巫』在十七世纪开始变激烈,不只是新兴异教的信徒,连民俗疗法的医生都会被称为女巫而遭受制裁,那是一种歇斯底里的行径,当时只能以『想法异于常人的家伙就是女巫』这种方式说明女巫的概念。」

「这部分我知道……」

我好歹也在世界史课本看过这一段,而且总觉得热衷于说明这段历史的社会老师莫名地多,或许是我多心吧。

「现代人或许无法想象,但是厌恶女性的观念在以前颇为风行。据说使用魔法的主要是女性,而且只有女性能与恶魔结合,不过实际上,女巫信仰和恶魔崇拜意外没什么关连性,所以其实阐述女巫信仰的画作几乎不会画恶魔,大多只是描绘衰老、糜烂或是接受处刑的丑陋女性。」

「那么,我个人看到的那副,『似乎描绘恶魔的画』和女巫无关?」

「我没亲眼看见所以无法断定,而且并非完全无关,不过既然画中有恶魔,你们应该调查的方向,真要说的话应该是恶魔崇拜吧?」

我关闭女巫网页,搜寻「恶魔崇拜」。不过「恶魔崇拜」的搜寻结果,尽是杂记网志的页面或都市传说方面的次文化话题。

其中好几个网页以灾厄的兽头怪物做为象征,看起来是公山羊的头,这是普遍的恶魔象征。

我增加关键词继续搜寻,却完全找不到有所帮助的网页。

「……没什么详细资料。」

「这是当然的,因为如今几乎没有留下恶魔崇拜的资料,只有在民俗学领域稍微研究过,而且除了撒旦论与路西法论,基本上都只是现代人的幻想,尤其是信仰教义以及正确的『黑弥撒』仪式,至今也尚未赉明。」

「真的没资料?不会吧?」

这反而令我感到不可思议。在这个信息化的现代社会,找不到特定文化的资料才稀奇。

「据说最主要是因为恶魔崇拜者的口风很紧,绝对不会说明细节,所以专家们以此解释为何恶魔崇拜的详情笼罩在迷雾之中无人知晓,至今甚至还流传一种迷信,认为描绘恶魔崇拜者的画作,施加了魅惑人们的魔法。」

「魅惑的魔法……」

不知为何,江西陀只有复诵这部分。

「如果就算这样还是想尽力说明恶魔崇拜,首先得认知必须分成四个方向探讨。」

小手球老师以严肃的表情竖起四根手指,并且依序弯曲。

「一、无视于道德之类的束缚,认同撒旦欲望的无神论者;二、认同恶魔也包含在教义的路西法教徒;三、满脑子只想满足肉欲的精神疾患;四、熟知恶魔崇拜教义与黑弥撒的『神秘主义者始祖』。」

到目前为止,我特别在意的词句只有一段。

「意思是——」

「小萩,没那回事,以咲丘学弟的个性,单纯只是——」

打开社办的门并且背对我说话的代表,确认我在社办之后愣在原地。

风景静止了。

「……嗨,没想到所有人在这种时间就到齐了。」

「代表,您刚才没说完的那番话,后续是什么?」

代表应该没听到,应该没听到吧……?

我还以为心脏要停了,但是拼命装作不为所动地询问代表。

「我只是说,咲丘学弟单纯是变态,所以即使最近的跟踪狂行为过火到看不下去,也应该观望一阵子再报案交给警察处理。到了这个地步,你无须在意这件事。」

「我很在意!而且对不起,我错了!」

代表不以为意地从道歉的我身旁经过,陪同的萩学姐与出岛学长也进入社办。看样子她没听到我们的对话。

萩学姐噘嘴以有些轻蔑的眼神瞪着我。

「如果只是在走廊安装监视器,我还可以坐视不管,但我还是得好好讲清楚,在女更衣室与女厕安装窃听器,再怎么样都是犯罪行为吧?」

「窃听器?」

这番话使得小手球老师退避三舍。「呜呜呜,我知道你是变态,可是……」

「慢着慢着!小球请别误会,我这么做并不是基于非分之想,何况要是我有非分之想,无论是更衣室或厕所,当然会安装监视器偷拍啊!」

「就算你使眼神,这种说法也完全没办法帮自己辩解吧……」

真严厉,明明江西陀就能接受这种说法。

「喔喔,没有非分之想?那么,咲丘学弟擅自在女更衣室与女厕安装窃听器的行为,究竟有何种崇高的目的,就请你高谈阔论一番吧,我洗耳恭听。」

代表将刚泡好的咖啡一饮而尽并坐下,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我身上。

不过,在这种场合该怎么做?

我至今数度鼓起勇气询问代表的目的,但全被转移话题而终。换句话说,代表现阶段不想对我们透露任何事。既然这样,为了今后继续调查,我不能在这时候说实话,得想办法瞒混过去。

——对喔,我安装的只是窃听器,不是监视器!

「我只是基于个人欲望,想听女生换衣服的摩擦声与上厕所的声音!」

「很高兴你这么老实,出岛,动手吧。」

接到代表命令的出岛学长扑向我,我无计可施,就这么被架住,学长单手就封锁我的脑袋。

压倒性的力道压迫我的整颗头,风景闪金星逐渐淡化。

我基于本能感受到,这是继大脚怪打飞我以来的生命危机。

「呜喔喔喔,要死了!不行不行不行!投降投降投降投降!」

「——反省了?」

「反省了!今后我不会再犯,至少饶过我一条小命啊!」

代表以眼神向出岛学长示意,我才挣脱束缚。

「咳,咳咳!可恶,为什么!我为什么落得这种下场……!」

「因为你是呆子。」

所有人在这阵风波之后就座,不知为何,没有任何人坐我旁边。

「那么,我们就相信咲丘学弟恢复正常,开始进行例行会议。」

这是久违三周左右的会议,但不久之前才解决一个大事件,依照正常状况,会以包含短暂休息的情报收集为优先。

虽说如此,状况或许在我住院时出现各种变化,我想继续调查代表,但也在意这方面的事。

「关于大脚怪事件,再度向各位说声辛苦了。那个家伙的尸体已经由我处理,不用担心被发现,这个兽人事件应该会成为普通的都市传说逐渐为人淡忘。」

「唉~~明明可能是世纪的大发现,好可惜……」

「如果你自己班上的学生死掉也无妨,那我也不介意喔?」

「这样啊……不过,毕竟是咲丘同学,唔~~好可惜……」

小球老师一直深感遗憾,不知道她是遗憾大脚怪死掉,还是遗憾我没死。

「可是,就这么成为不解之谜吗……明明有人因而无辜丧生,不能想办法处理吗?」

「既然找不到凶手,那也没办法。」

代表如此鼓励,但萩学姐的表情看来有点消沉。

我们介入的事件就这样成为都市傅说消失,令我感慨良多。如果我们没有介入,这个超自然异象会演变成什么结果?

大概会被世人发现,并且公诸于世……如今也无从证实。

「所以,既然已经除掉大脚怪,我想让社团休息一段时间,我这个月也很忙,必须进行各方面的准备。」

「这样啊,那太好了,毕竟我个人也不想再受伤。」

江西陀点头响应代表的提议。我终究不认为大脚怪当时的危险事件会反复上演,但我也暂时不想参与大规模活动。

「所以,要暂时只玩桌上游戏吗?我个人想玩之前堆在那里的『卡坦岛』。」

「这个提议很吸引人,不过比起玩游戏,我想到一个小问题,就是关于咲丘学弟最近令人难以容忍的跟踪狂行为。」

「咦~~……」

代表以冰冷视线凝视垂头丧气的我。她对此还不想罢休?

「做出这种变态行径,原本必须逼不得已进行开除处分……不过对你来说,那种程度的所作所为,应该只不过是目常生活等级的变态行径。你比普通人缺乏犯罪意识,是受到生活环境的影响,就某种程度来说在所难免。」

「这……这样啊……」

我为什么和女厕相关的犯罪行为这么有缘?

无论如何,代表是会在市区引爆炸弹的人,我不想被这种人以犯罪意识的主题说教。

「但要是搁置这个问题,他的变态行径可能会变本加厉,或许无法以轻罪了事,我们身为循规蹈矩的荣耀丘研成员,非得坚决阻止不可。」

「嗯嗯,就是说啊~~一点都没错~~!」

江西陀佯装不知情,装出佩服的样子点头回应。混帐。

周围随即接连出声赞同,开始集中对我进行批判。

「确实,我觉得咲丘同学最近做得有点过火……」

「直截了当来说,只要让咲丘反省不应该活到现在就好?」

「喔喔,我赞成,果然得让咲丘学弟稍微反省一下喔}」

「咿……咿噫噫噫噫~~~~~~!」

出岛学长把手指关节按得劈啪作响接近过来,我连滚带爬逃到社办角落。出岛学长想抓我,但代表出声制止。

「总之出岛,且慢,依照至今监视器设置位置的倾向,咲丘学弟似乎想看我们的日常风景,没错吧?」

代表帮我打圆场。这是好机会,要是错过这个机会,我将会再度欣赏那片纯白花田的风景。

「呃,嗯……是的,我务必想见识这幅风景,可是代表与各位的防守严密得乱七八糟……」

「嗯,原来如此。」

代表听到我的正常响应,仰望空中稍微思索,大约间隔四拍之后咧嘴竖起手指。

「关于这方面,难得有这个机会,我想在明天放学后,招待咲丘学弟与江西陀学妹到我家,怎么样?」

——在这种状况下,这是令人过于意外的提议。

萩学姐抗议般起身加重语气。

「姐姐?」

「他们说想看,我也去过两人的家,到了这一步还不提出邀请,反而对他们失礼吧?小萩想对两人隐瞒什么吗?」

「可……可是……」

萩学姐一副可疑的样子游移视线。即使看到萩学姐这种反应,我也无法判断她是想隐瞒自己的事,还是隐瞒某人的事。

冷静旁观这幅光景的江西陀,以开朗的声音向荻学姐说:

「啊,不要紧喔,我个人不会乱翻萩学姐的BL同人志。」

「咦……咦咦咦!我……我没有那种猥亵的本子啦!江西陀学妹,不要胡说八道好吗!」

萩学姐有些苍白的脸,一下子连耳根都变红,还挥动双手拼命否认。江西陀抵着下巴,笑嘻嘻朝萩学姐发动下一波攻势。

「咦~~是吗?可是萩学姐看起来是闷骚型耶——慢着,话说回来,萩学姐为什么知道BL同人志这种冷门的名词?我个人没说过这是A书吧?」

「啊……啊啊啊哇哇哇哇……」

萩学姐微微颤抖,鼻子流下一条鲜血。

咦?怎么可能,不会吧?

……我身边有很多很有特色的男性朋友,我猛烈有种不祥的预感,因此稍微鼓起勇气,抱着自己瑟缩的身体,尽可能压抑颤抖的声音询问萩学姐:

「——萩学姐,难道您是腐女?」

「就说不是了!我比较喜欢普通的男女配对——」

她刻意自掘致命的坟墓。

察觉到自己话中含意的萩学姐达到极限,在鼻孔出口累积的血块破裂之后倒下。

她的鼻子喷出的血液稍微溅到代表,代表以食指拭去脸颊上的血滴舔舐,并且露出笑容。

莫名妖艳的这副模样,不知为何看起来像是进行仪式的女巫。

「……总之,暂且不提闷骚小萩。暑假期间没什么外出的机会,就请你们吃顿晚饭培养感情吧,如何?」

我与江西陀转头相视时,小手球老师含着手指低语:

「……那个,我……没被算进去?」

「小球抱歉,明天的晚餐只能多准备两人份。」

「什……什么~~……用这么浅显易懂的方式拒绝算算了,反正我月底要忙着准备很多事……」

小手球老师含泪垂头丧气——晚餐会果然也包含今后预定计划的讨论吧,只有知道内幕的人能参加。

即使小手球老师不知道我们这种行径的真正含意,这也是一幅有点可怜的风景。

这天我从学校回到自己住的公寓,立刻发现异状。

我家旁边的门开着。

——这是异常事态!

「老哥,怎么了?有强盗吗?」

那个茧居族居然开着门,这是天大的事件。我匆忙进入屋内,随即和默默打扫这间肮脏散乱如同垃圾屋的住处,身材姣好的套装美女视线相对。

「不对,是警察。」

「什么嘛,原来是警察搜索住家……别吓我啦……」

「你这种放心的方式,让我心情有点复杂。」

我放心叹了口气,警察堂姐锦木真弓一如往常面无表情,指着我脚边的垃圾袋。

「既然有空,可以帮忙丢垃圾吗?我一个人实在处理不来。」

「喔~~那太好了,老哥房间的卫生差劲透顶。」

「一点都不好啊啊啊啊啊!真弓,你居然做出这种事!」

我那个穿着短褂散发异臭的茧居族老哥——咲丘纯一随即抓着头发从房间深处现身。「我房间那样是最完美的配置啊啊啊!」

「这是不懂整理的人会说的模范借口,小二,至少把这些拿到屋外。我累了,泡个茶吧。」

真弓姐无视于老哥的控诉,把垃圾袋塞给我,站到老哥房内没在使用的厨房。我暂时将垃圾袋扔到公寓走廊就回到老哥房间,晚点好好整理就不成问题。我打扫时总是如此。

无数屏幕围绕的狭窄室内,清理到三人颇能自由活动的程度。我上次来到这里,是不久之前找老哥商量如何响应网友们对「广报系统」的抱怨,如今这里舒适得令我认不出来。

但是该藏的东西没藏好,化为要塞的坚固机械护壁被拆除,A书与限制级游戏的包装盒堆在旁边见光,惨不忍睹。

「可恶,真弓有够危险……明明平常就算散乱也会无视……」

「她这样只是在帮忙照顾你,要心怀感谢。」

我安抚嘀咕抱怨的老哥。

老哥比平常更显憔悴,大概是不眠不休持续忙碌,黑眼圈变得好夸张,简直是恐怖电影里的殭尸。

即使软件开发渐入佳境,这也是一幅人类进入末期的风景。

「不过话说回来,真弓姐好久没来了,最近只有在我住院时见过一面。」

水烧开之后,直弓姐立刻端绿茶过来,老哥喝一口就从怀里取出一根新的烟来抽。

我喝一口绿茶,好苦。这是大人的味道。

「我各方面都很忙,今天久违可以回家,所以来看看你们的状况。果然如我所料,先不提小二,纯一太缺乏生活能力了。」

「久违回家——真弓姐都在职场睡啊,真辛苦。」

在这个街上满是游民的时代,警察不可能赋闲。

「没办法,最近圣保罗活动得很频繁,连无关的我们都要出勤,老实说好烦。」

这么说来,真弓姐从东京来到神乐咲那时候,好像也和圣保罗起了一些冲突,看来在各方面挺有缘的。

「这阵子每天都有示威游行,不取缔?」

「每天都在取缔,虽然这么说,但警察轻举妄动只会招致反感,就只能僵持不下,所以士气很差。真是的,把那个快瓦解的宗教团体重整到这种程度,我衷心佩服雾岛的手腕,甚至达到兴叹的程度。」

「雾岛?」

第一次听到的名字令我纳闷,我最近没听过这种名字。

「雾岛踯躅,圣保罗的新领袖,虽然年轻不过口才很好,信徒似乎顺利增加中,而且没有涉及非法行为,所以这边也不能出手。这是所谓的信仰自由,这个人干脆从政算了。」

看来圣保罗内部不知何时大幅改变,和之前失去个性的乌合之众不同,这次出现一名权威领导者,听起来很棘手。

老哥吞云吐雾,像是觉得无趣般眯细眼睛。

「自古以来口才好的人不是从政就是传教,差别只在于要成为国王还是神。」

「纯一对这种话题真冷漠,是网络的影响?」

「什么事情都解释成网络的影响,是落伍家伙的坏习惯——所以真弓来做什么?总不可能只是来打扫吧?」

这个问题使得真弓姐沉默片刻,接着下定决心询问我们一件事。

「你们认识沈丁花樱这个女孩吧?」

我哑口无言。

这个名字在这种时候出现,完全在我预料之外,这是怎么回事?代表曾经说她已经把警方打理妥当——我们的犯行果然败露了?

「没什么认不认识,这个人偶尔会透过老弟和我连络,但老弟比较清楚。」

老哥不动声色将话锋转向我。

对,我要冷静,这时候转移话题或慌张失措反而不自然。

「——她是我学校社团的代表,怎么忽然问这个?」

「关于她的事情,可以详细告诉我吗?」

真弓姐忽然靠近,紧紧包覆修长身体而凸显出来的胸部与裤袜,接近到相触的距离,我拼命避免在两种层面失去理性,坚持让自己面不改色。

「为什么?」

「这是检调机密。」

肯定和神乐咲恐怖攻击有关。

「这也太夸张了……我想想,那个,她胸部很大!」

「我当然知道她的外型特征,以身高来说,她确实很丰满。」

我全神贯注隐瞒内情,所以无法隐藏烦恼,在真弓姐面无表情的压力煽动之下,我拼命运转大脑,选择无关痛痒的话语。

「该怎么说,她很有趣,是个神秘的有钱人又喜欢恶作剧。」

「恶作剧啊……具体来说是哪种恶作剧?」

不能这样回答吧,这是自掘坟墓!这时候要想办法形容才不会让对方起疑。

啊啊!胸部抵住我的手了,混帐!

「饶了我吧,连我都要接受管束吗……比方说,她会在夜晚上街游荡。」

「你会去绿洲那种地方,果然是因为那个女孩吧,原来如此……」

我流下冷汗,刚才的发言不妥,但是太迟了,不妙,怎么办?可是与其改口,不对,这时候反而应该转移话题——

不知道真弓姐是否察觉到我的混乱,她解除紧贴姿势释放我。

她回到原本的位置喝茶。

「我只是想问这个——如果她有可能从事超越恶作剧范畴的犯罪行为,麻烦不要犹豫立刻连络我。」

处于这种状况,我完全不认为已经得救,反而像是被抓到话中把柄,真弓姐没有继续多说什么,这种只说必要事项的寡言作风,在这时候令我感觉非常诡异。

「——真弓姐觉得代表为非作歹?」

「这是检调机密。」

真弓姐对这方面没有多说,既然没有否认就应该大致没错。

我们会接受制裁吗?迟早要接受制裁的我们,终于要面对这一刻吗?

——不过,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若我们必须为那天晚上的罪过受罚,感觉这是能被原谅的最后机会。

真弓姐即将得到答案,我要是继续逃避将无从回头。

「我说,真弓姐——假设有一件世间认为是错误的事,却有人坚信正确而付诸实行,这样的行径是正义吗?」

我不由得说出口的这个问题,使得真弓姐与老哥眉头一颤。

「听不太懂,意思是只要正确,即使犯罪也能被原谅?」

「……就是这种感觉。」

真弓姐表情毫无变化,却因此光是轻轻呼气,看起来就像是长叹一口气。就我看来,真弓姐似乎无言以对。

「小二从小就喜欢邪恶组织与怪兽更胜于英雄,真是的,男生都这样?」

「也有所谓的反英雄或黑暗英雄吧?有些正义必须站在邪恶的一方才看得见。顺带一提,男生都喜欢这种风格,对吧?」

老哥临场帮忙搭腔,但真弓姐无情驳斥:

「这才是无聊的幻想,犯罪就是犯罪,只要触犯法律,警察就非得逮捕罪犯,行径是否正义根本无关,犯罪就是这么回事吧?你的说法只是幼稚的蠢话。」

坚持现实主义的真弓姐,做出这个前提之后继续补充:

「——不过,也对,或许有不少人认为这种司法也不错,因为警察已经失去这种魅力。」

「是吗?真意外,我以为真弓会彻底厌恶这种人。」

老哥露出无法相信的表情瞪向真弓姐。

真弓姐不在意老哥的反应继续述说:

没有人能把正确的事情明讲为正确,在人们有真心话也放弃写在日记里的这个时代,猖狂实行那种暴行的人,我无法认定只是剧场型犯罪的模仿犯。现在回想起来,那或许是一切事件的起因,如同『有人挺身而出就能有所改变』之类的幻想——这种事明明不可能发生,无聊。」

这个人说这是「幻想」,我们认为这是「理想」。

「不可能发生吗?」

「发生的话,国家将会灭亡。」

什么嘛,那么事情就很单纯,我们不会被这个人原谅。

这个人,是我们的敌人。

「不过,会在这个时机聊这种话题,就等于百分之九十九证实你们的嫌疑,这部分怎么样,是我想太多?」

真弓姐顺势试探,我一笑置之。

「怎么可能,想太多了啦。我只是有点想知道,真弓姐身材这么好为何要当警察。」

「……这样啊。」

真弓姐没有继续追问,大概是察觉到我改变回答方式。「我还要工作,今天先回去了。」

她简单道别之后起身,背起放在房间角落的公文包准备离开房间。

她在即将离去时转身,简短对我说出这段话:

「小二,好好记住这一点,我身为警察不容许犯罪行为,也不相信超自然异象,人类的敌人只有人类。」

真弓姐只留下这番话就离闬,留下来的我与老哥转头相视,总之先对逃离困境松一口气,并且失去所有力气,只有脸上浮现出苦笑。

《十月二十七日(星期四)》

放学后,我与江西陀在代表他们的带领之下前往代表家。

在神乐吠商业区郊外平常不会靠近的高级住宅区走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在高耸围墙环绕的一栋一蒙宅门口停步。

萩学姐按下门铃,巨大的正门开启,这栋宅邸展现真貌。

是一幢感觉得到历史的古老西式宅邸。

共三层楼的这栋建筑物,和普通独栋住宅相比当然大得多,却没有巨大到给人压迫感,到处都是巧夺天工非常精细的装饰,构造并不豪华,却给人高贵优雅的印象,都会里如果有这种博物馆应该别有一番风味——就是这样的建筑物。

等待片刻之后,数名女仆前来迎接,朝明显年纪较小的我们恭敬行礼。

「大小姐,欢迎回来。」

「嗯,如同今早所说,今天有客人来访,女仆长,别让客人见笑啊。」

「属下明白了。」

是货真价实的女仆,不是风化区那个笨蛋法式女仆那种冒牌货,是彻底接受教育的维多利亚女仆。我在紧张之中隐约受到感动。

「——喜欢那种的?」

「不讨厌。」

我和江西陀暗自讨论时,萩学姐走向我们。

「已经拜托她们准备晚餐了,你们先到餐厅等,我们去换衣服。」

萩学姐说完之后就和代表留下愣在原地的我们,进入眼前的西式宅邸。

「两位,这边请。」

我们也在刚才和代表说话的女仆带领之下,踏入这栋宅邸。

首先吸引目光的,是挂在宽敞玄关展示的巨幅绘画群。

恐怕都是没有专业知识的普通人也有耳闻的名画。大小不一的绘画挂满整面墙,模仿各种赫赫有名画作的膺品,令我不由得伫足看到忘神。

不过,超过十幅的画作数量过多,反而打乱整体的平衡,看起来不像是精心配置。

「你怎么看?」

「以代表的作风,就另一种含意来说品味很差,这应该是故意的。」

我和江西陀暗自讨论时,女仆走向我们。

「两位,这边请。」

女仆就这么走上楼梯。

「咦?餐厅在那里吧?要上楼?」

江西陀诧异地歪着脑袋指着的大房间,从刚才就有许多女仆来回忙碌,看起来是招待客人的大餐厅。按照常识,餐厅一般来说确实都位于低楼层。

「两位,这边请。」

待客的女仆肯定听到我们的询问,却没有任何说明,似乎训练成只说必要的话语。

我们在女仆带领之下,走上三楼经过走廊。

宽敞的西式宅邸里,只有这里是明显异常的空间。

各处都有骷髅灯,释放出和电灯完全不同性质的诡异光线照亮走廊。墙壁挂着绘画,却绝对不是玄关那种世间熟悉的美丽画作,尽是左右对称的肖像画,不然就是描绘莫名其妙的生物或身穿长袍的人们朝祭坛祈祷的绘画。家具各处标示类似拉丁文的文字,地毯是复杂的几何图样,使人晕眩抓不到眼前的距离感。

已经不是嗜好等级的诡异,这里满满都是令人感受到疯狂的超自然风格装饰,实在不像是展示给普通访客的东西。

我们肯定正踏入沈丁花樱尚未公开的私人空间。

走到一扇巨大的门前,女仆开门之后,先行坐在巨大餐桌旁边,看似平凡中年男性的不老不死都市传说——筱冢先生,向我们投以难为情的笑容。

「嗨,最近比较忙,感觉好像很久没见到两位。」

「筱冢先生,您好。」

「哈啰~~」

简单打招呼之后,我们坐在摆放名牌的座位。我的座位正对代表,我现在就开始紧张了。

「该怎么说,好壮观的房子。」

我重新环视室内,餐厅只以烛光照明,比楼下还阴暗,而且没有窗户,所以明明是三楼,却有种被关进秘密地下室的感觉。

餐桌后方有个类似祭坛的设备,以金色的杯子、像是神社鸟居的东西以及复数十字架装饰,该说是日西合璧吗?完全搞不懂意义。

「沈丁花小姐很富有,让你们很惊讶?我受她照顾所以明白,但首度前来时吓了一跳。」

筱冢先生对畏缩的我们不以为意,悠闲说起离题的感想。

「不,不是这个意思……」

筱冢先生轻拍手心,大概是看到江西陀张望四周的样子才总算察觉原因。

「嗯?啊,对喔,三楼或许很壮观,毕竟沈丁花小姐也很少开放。除非是特别的日子,或是有特别的客人前来,否则不会有人使用这里。上次使用这里是在沈丁花小姐爷爷的忌日。」

「……可以到楼下吃吗?我个人只要正常餐点就好。」

筱冢先生说起不祥话题,江西陀一副厌倦的模样如此提议。

「哈哈哈,用不着这么害怕,沈丁花小姐又不会吃掉两位。」

这个玩笑不好笑。

「两人果然不适应这种环境吗?」

我们以苦笑响应筱冢先生的询问。

「看过筱冢先生之后讲这种话也不太对,但筱冢先生自己觉得呢?会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我不觉得哪里奇怪喔。」

筱冢先生的手肘撑着桌面,面带微笑凝视祭坛。

大概是这间屋子满是超自然风格,筱冢先生不知为何脱离平常难为情中年男性的形象,看起来像是活在永恒时光的贤者。

「他们想成比人类更加了不起的存在,这或许是一种愿望与憧憬,但他们肯定努力想改变某些东西。」

「改变……?」

「就像你们一样,就我看来,另一边才是更加异常又疯狂。」

筱冢先生起身走向祭坛,毫不犹豫拿起祭坛上的金杯,拿到我们面前放在桌上。

「知道这是什么符号吗?」

他说着指向金杯描绘的纹样,杯身清楚刻着一个人眼被三角形围绕的符号。

「我个人不清楚,是金字塔之类的吗?」

「这叫做『普罗维登斯之眼(Bye of Providence)』,其中隐含的意义就是『上帝监视万物的法眼』。」

——上帝监视的法眼,原来就是这个。

「曾经暗地操纵政治的秘密结社『光明会』,就是以这个符号作为象征,挺有名的。其实美钞也藏着这个符号,有人推测是光明会暗示『我在监视你们!』的讯息,总之,这是常见的阴谋论都市传说。」

「哈哈哈……该怎么说,很像代表会喜欢的装饰。」

大概是从刚才就慑于室内气氛,江西陀一直挂着不自然的笑容绷紧全身,筱冢先生不解地歪着脑袋。

「你们是超自然异象研究社的社员,对这方面应该很熟悉才对。沈丁花小姐在学校不会提到这种话题?」

「包括『鬼火』、『天竿鱼』到『诅咒的录像带』,代表讲过各式各样的话题,但是有时候会搞不懂代表所说的知识究竟是真的还是在捉弄我们,或许曾经不小心听漏吧。」

江西陀的回答,使得筱冢先生露出苦笑。

「——这样啊,或许如此。」

「嗨,抱歉来晚了,害客人等这么久。」

此时,代表他们总算出现在餐厅。

这幅光景令我不禁倒抽一口气。

代表穿的不是平常的水手制服,是深红礼服,而且相当裸露,尤其那对丰满的胸部,凸显到令人不知道视线该摆哪里。

在后方待命的萩学姐与出岛学长也同样身穿正装,但是服装比起代表非常朴素。这场晚餐宴会的主人始终是代表。

代表上了淡妆,扬起鲜红光泽的嘴唇露出妖艳笑容,洋溢着这幢神秘宅邸主人应有的气质。

「喔喔喔喔,好亮眼,很适合您。」

我投以赞美的话语,代表随即微笑着坐在我的正对面。

「咲丘学弟,拍马屁也不会有更多奖赏喔……那么,女仆长,开始吧。」

「明白了。」

代表朝着不知何时在餐厅角落待命的女仆下令,这位女仆随即打开餐厅一角的墙壁,从里头拉出一台盛装前菜的推车……居然有隐藏门,不对,这间屋子确实可能会有。

配餐似乎由这位女仆一手包办。我不懂餐桌礼仪,只能僵坐在座位上,视线跟着她的动作。

完成配餐之后,代表向众人致词:

「各位,感谢你们今晚应邀莅临,好啦,不用客气尽管享用吧。」

代表这么说,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我个人要开动了~~!」

江西陀下定决心拿起盘子,一鼓作气将前菜扫进嘴里,毫无礼貌可言的洒脱行径,使得萩学姐轻声发笑,我也切了一块料理送入口中。

「——∣好吃。」

「唔喔喔喔,我个人出生至今第一次吃到这么高级的菜!代表平常都请家里的女仆做?」

江西陀粗俗地询问,萩学姐一边将前菜送入口中一边摇头。

「虽然都是请家管小姐做,不过很少精心烹调这种料理,平常吃得更普通——啊,出岛同学,那根叉子是等等才要用……」

仔细一看,出岛学长将餐具随便乱扔,交互使用大叉子与筷子享用料理。这个人果然也和餐桌礼仪无缘。

「只要能吃怎样都好吧?你就是讲这种小家子气的话才会长不高。」

「这……这和身高无关啦!」

出岛学长用力抚摸萩学姐的头发,萩学姐挥动双手想拨开,最后还是只能任凭摆布。

代表看着我们的互动笑得好开心。

「哈哈哈,以我们的交情,不需要在意这种事吧?虽说如此,我才是临时邀请你们,所以只是简单的套餐,各位喜欢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对一介高中生来说奢侈过头的料理,后来也接连端上桌。我们大饱口福,享受每道料理开心聚餐。室内气氛依然异样,但我们的用餐风景始终属于日常的范畴。

「神乐咲这块土地,其实是迎接超自然异象的绝佳地点。」

代表享用着套餐最后的肉类料理,一如往常展现知识。

「这里在古代是迎接神明降临的土地,旧名『神乐先』,原本就拥有降神土地的渊源。自古以来,这里就是容易聚异象的神圣士地。」

「喔~~不过现在是毫无昔日影子的水泥森林。」

一点都没错,要是有这种风景,想必相当美丽吧。

萩学姐吃着五分熟牛排,对江西陀的细语提出批判。

「看起来或许是这样,不过这座城市打造得很漂亮喔,整座都市工整设计成圆形,目本经常擅自增建或改建屋子,所以很难做到这种事。」

「为什么要这样?」

「听说原本要在这个圆圈的中心建造一座气派的神社,但现在绝对不可能就是了。」

这座城市没有神社这种建筑,记得这里的巿中心就是——

「因为那里形成绿洲了。」

原来如此。筱冢先生这句话令我信服,神不可能会降临在那种道德沦丧的地方。

「话说回来,我知道代表喜欢超自然异象,却没想到会在家里收藏这么多超自然相关物品,我好惊讶。」

对话继续进行,放松精神的我不小心说出真心话,这番话令代表咧嘴展露笑容。

「说实话,你们做何感想?认为我有病?」

我与江西陀转头相视,答案早已底定。

「任何人喜欢什么东西都无妨,这就是丘研吧?」

「刚开始吓了一跳,不过像是咲丘爱好风景的个性,我个人也同样习惯了。」

或许是对我们的回答感到满足,代表起身将手放在胸前开始演讲。

「我喜欢神秘,非常喜欢。」

代表述说时的表情朝气蓬勃。

「沉入海底的亚特兰提斯、克鲁斯的石虫、维利科夫斯基的彗星、幽灵船玛丽·赛勒斯特号、布拉瓦茨基夫人的奇迹、骚灵现象、泽西恶魔、卓柏卡布拉、尼斯湖水怪、UFO,我喜欢这些超越时代受到信仰、畏惧与推崇,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神秘。不需要什么理由,人类爱好神秘是出于野性的本能。」

「这……这样啊……」

充满热情的字句罗列,使得江西陀有些不敢领教地点头回应。在科学称霸的这个时代,如此博学多闻的人却热爱神秘,我觉得挺稀奇的。

一般来说,像是代表这样的人,几乎都会率先察觉这种东西多么陈腐,并且以咒骂做结。

但是这个人说她喜欢神秘,这种说法才像是超自然异象。

「我得到各种智能,学习许多知识。即使如此,世间依然尽是我不知道的事情,世界如此洋溢着美丽的未知事物——然而有人将世间所有现象,以繁杂又简洁的方式一概而论,不觉得这种做法何其愚蠢吗?」

然而代表充满热情的话语,终于开始混杂着烦躁情绪。

她的双眼因为愤怒而熠熠生辉,语气逐渐加重。

「无聊,实在荒唐,那些家伙有何建树?害这个美丽的世界颓废,甚至还想将好处吸食精光的贪婪之徒,如今还能拯救世界的什么?我——」

某处响起弦乐的沉重乐声。

声乐笼罩世界。

转头一看,筱冢先生不知何时起身,开启室内摆设的老旧音响系统。

「难得在沈丁花家举办晚餐会,我觉得没播放声乐曲就少了兴致,这样就有种在社办说话的感觉吧?」

「筱冢,你真贴心。」

代表回过神来,轻咳一声之后就座,就这样双手抱胸闭上眼睛聆听音乐。「确实,这是我们所爱的日常生活。」

「这首乐曲是?」

「——是威尔笰的『安魂曲』吧?」

萩学姐有些害怕,战战兢兢说出曲名,江西陀点头附和。

「也就是说不是莫扎特那首,是比较吵的那首?」

「总之,世间的评价就是这么回事。乐曲充满歌剧培养出来的戏剧表现,如果只是经常在广告听到这首乐曲,会偏向在这方面留下强烈的印象。」

「嗯~~……」

不久之后响起男女混声合唱。一开始就使用这种手法,这首乐曲颇为雄壮。

「——明明是安魂曲,确实很吵。」

「并不是只有宁静的乐曲才是安魂曲……嗯,你们知道『威尔第安魂曲』这首华丽乐曲的由来吗?」

代表脸上挂着很想说些什么的表情。反正我对这首乐曲一无所知。

「请说请说。」

在我催促之下,代表开心展露微笑并开始说明:

「当时,威尔第祖国意大利的艺术家罗西尼过世,罗西尼在日本的知名度应该很低,不过说他是『威廉泰尔序曲』的作者,知道的人应该就比较多。」

是运动会赛跑时播放的配乐吧。我曾经向代表借CD来听。

「威尔第悲恸不已,寄信给曾经打交道做生意的出版社,内容是『想召集代表意大利的作者们共同创作一首安魂曲,在敬爱的罗西尼逝世一周年当天献给他』。对这项企画有所共鸣的人们组织委员会,以威尔第为首的十三位作曲家开始创作伟大的『安魂曲』。其中威尔第投入所有情感,率先完成压轴曲目『拯救我(Libera me)』。」

「原来有这么多人参与创作,难怪会成为名曲。」

在我感叹的时候,代表看向下方摇了摇头。

「不,很遗憾,『威尔第安魂曲』这项伟大计划完全以失败收场。」

「咦?真的吗?可是这项计划听起来很顺利,这又是为什么……」

「江西陀学妹,是因为『钱』。管弦乐团与合唱团得知是免费服务就开始罢工,除了威尔第之外的十二位获选作曲家,后来也接连面有难色,毕竟他们的生活并不宽裕,即使这个计划的意义再深远,他们也没办法敬爱一位艺术家到这种程度。就这样,这个计划只因为没有酬劳而完全胎死腹中。」

这种如同开玩笑的愚蠢理由令我茫然。江西陀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就因为这么简单的理由?以前很少进行这种公益活动吗?」

「就是这么回事,无论在哪个时代,艺术家在世时总是缺钱。」

这番话反应世间的辛酸,不过对于当事人来说,没有比这更令人不快的事情。

「伟大的『威尔第安魂曲』成为幻影消失,威尔第愤怒、叹息、并且深深绝望,感慨祖国意大利腐败至此,这个事件为十九世纪末的人类颓废——后来称为『世纪末』的时代揭开序幕。」

世间的颓废吗……原来如此,为世纪末叹息的艺术家心情,如今我总算稍微近距离感受。

「岁月流逝,这次轮到威尔第敬爱的诗人曼佐尼意外过世。威尔第对他的死感到绝望,不再拜托任何人,以恐怖的行动力得到米兰市的协助,独力完成整首乐曲,交响乐团的训练也全部一手包办,让乐曲在首度公演就以堪称完美的形式完成。这就是流传至今的『威尔第安魂曲』创作由来。」

单独一位艺术家的愤怒,就创作出名留音乐史的这首乐曲。

「……好强烈的执着。」

「没错,这是酷似热情,近乎绝望的执着。」

代表点点头,正在播放的乐曲忽然提高音量与节奏。

这一段非常有名,是「威尔第安魂曲」真正的开场前奏。

「最能表现这份情绪的,就是这段『震怒之日(Dies irae)』。」

在定音鼓的鼓声中,代表手肘撑着桌面,开心展露笑容。

「也有呆子说乐曲演出过于华丽,但是没那回事。这正是威尔第的愤怒,是他以憎恨与疯狂的情绪,对这些忘记神秘而腐败堕落的人们发动的『震怒之日』。这段『震怒之日』是威尔第沿用之前为罗西尼创作的『拯救我』改编而成,这个事实就是铁证,威尔第绝对没有忘记他在罗西尼过世时尝到的绝望,以及这个世界的颓废。」

餐点几乎上完时,女仆送上甜点。

「那么,进入正题吧。」

代表没动甜点,而是重新面对我们。

「你们最近似乎在跟踪我……怎么样,看过我家之后,有找到什么你们能接受的东西吗?」

——是的,至今一直没有正视,但这才是正题。代表邀请我们过来,并不是只为了让我们欣赏满是超自然布置的这个房间。

她全部知道。

我们不信任代表,并且跟踪代表,她全部知道。

「……不,我越来越不懂了。」

「咲丘!」

我断然肯定之后,江西陀的语气变得像责备般粗鲁。

可是,我看到萩学姐那彷佛随时会哭出来的表情之后,没办法继续说谎。

「两位,对不起,那间社办早就设置各方面的东西要找到所有窃听器没那么简单,我觉得应该办不到。」

「不,我原本就知道办不到。这方面实在抵不过萩学姐,我经过这次就彻底体认了。」

就知道是这么何事,这个人不会如此轻易坐视我们的谋反。打从一开始,想欺瞒代表他们就是不可能的事。

江西陀似乎下定决心,看着下方对代表述说:

「——是我个人提议的。」

「嗯,我知道。」

「代表,可以告诉我个人吗?就是关于暑假那天,您忽然拿到家里要求修补的『那幅画』,以及代表和各位接下来要进行的计划。」

「你们没有达到足以信赖的程度,这一切在今天得到证实。」

过于不讲理的这番说法,使得江西陀拼命恳求得到答案。

「可是!我们至今一直协助您啊……告诉我们真正的目的也无妨吧,我个人想和代表一起改变世界,所以——」

「你们两人,从今天开始暂时闭门反省。」

单方面宣布的无形处分,使得江西陀双眼浮现泪水抗议。

「为什么?」

「我说过,你们没有达到足以信赖的程度。」

代表拿起咖啡饮用,就像是表示话说到这里为止。我也喝了一口咖啡,味道是前所未有的苦涩,好想吃眼前的冰淇淋。

然而,我与代表都绝对不会拿起冰淇淋转换口味。

「……可以请您至少说明一下闭门反省的理由吗?如果只是惹您不高兴,您肯定只会笑着半开玩笑告诫我们——您就是这样的人。」

沉重的沉默持续着,甚至看得出冰淇淋在眼前融化。

「本月底,我们预定要进行『黑弥撒』。」

代表总算沉重地开口,静静说明。

「『黑弥撒』?」

「这是伟大的神秘仪式,最重要的是对于神秘的信仰之心。很遗憾,你们没有满足这项必备的参加条件,明明拥有十二分的素质——但你们终究也是现代人。」

完全听不懂。走到这种地步,这个人依然想隐瞒事实?

代表直到最后都没有碰甜点,就这么起身离开餐厅。保持沉默的萩学姐、出岛学长与筱冢先生也随后离开。

「代表!」

我忍不住在她身后呼唤,代表没有回头。

「——警方已经在调查代表,我觉得现在最好不要有任何动作,最坏的结果可能是神乐咲恐怖攻击的详情会被揭穿——」

「谢谢,不过咲丘学弟,这是『小事』,这种事一点都不重要。」

代表离去时头也不回,只留下一段话。

「永别了,和你们共度的每一天,真的是美丽的日子。」

以这番话为界线,我们最喜欢的丘研分割成两半。

笼罩着微暗超自然布景的诡异餐厅,只剩下伫立在原地没能追上去的我,以及趴在桌上呜咽的江西陀。

这是一幅过于悲哀的风景。

《十月二十九日(星期六上午)》

周末的午间时光,我窝在家里赶工开发「摄影俱乐部」延迟至今的「广报系统」官方平板计算机应用程序。

玩家之间已经开始进行应用程序的开发竞争,而且完成度很高,总觉得我没必要特地写一个官方程式。不过这种东西最重要的是形式,制定大方向的人,终究是身为站长的我们。

何况有些东西是自己投入才看得见,或许可以因而加入新功能……不过每次完成的应用程序都会被玩家们骂「垃圾」,令我有点嫌麻烦就是了。看来我没什么开发软件的天分,肯定是设计品味太差。

那场晚餐会隔天之后,我完全连络不上代表他们。

他们请假没上学,我们也无法穿过那扇巨大的门。我与江西陀接受那段宣言之后完全无法采取行动,已经无计可施。

虽然请老哥协助调查,但即使以老哥的搜查能力,到最后还是查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说真的,那一位究竟是何方神圣?这个世界该不会没人知道她的底细吧?

网络上没有沈丁花,数据库没有沈丁花的记录。

感觉就像是在寻找幽灵,世上明明不可能有这种东西。

为了驱赶这份不安,我从早就专注进行这项麻烦工作,在有点饿使得注意力中断的这时候,我的手机有人来电。

看到屏幕显示熟悉名字的我按下通话键。

「……喂?」

『哟~~咲丘!总觉得好久不见啦,好歹打电话连络一下吧,混帐家伙!』

莫名亢奋的怀念声音传入耳中。

「抱歉抱歉,我最近在忙一些事。现在讲有点晚,不过蜂须,暑假谢谢你各方面的帮忙。」

『不用放在心上,我们是自虐之友吧?』

非常讨厌我的自虐好友——蜂须和也,在电话另一头哈哈大笑。

『萩过得好吗?』

「嗯,啊啊,当时还担心会发生什么事,但她完全康复了。」

『这样啊这样啊,没有啦,玲仪音吵着要我好好和她连络,我说我不知道萩的手机号码,她就说「既然这样就给我去问咲丘」。真是的,她自己打电话不就得了?』

「怎么回事?你果然现在都和玲仪音在一起?」

蜂须听到我的询问后深深叹了口气。

『我都说可以帮忙挂名让她租个地方住,她却擅自住进我家,家里这么小,我根本没办法悠闲玩「放学后甜蜜春光」……』

「你啊……和女生同居还玩美少女游戏,你太有胆量了吧?」

蜂须在暑假吃过那种程度的苦头,如今却只是哈哈大笑,我也暗自松了口气。

直到最近住在绿洲的蜂须回到神乐咲的老家住,我得知这个消息,所以不用刻意确认安危也知道他没事。不过听到他的声音,我就觉得还是该跟他连络一下而有点后悔老实说,我在各方面感到愧疚,提不起勇气和他连络。

虽说如此,幸好蜂须没有特别在意这件事。看来他们再怎么说还是相处得很好。

初遇至今完全没变的蜂须,如今让我觉得好可靠。

「那么刚好,难得有机会连络,可以找玲仪音听一下吗?我想问一些事。」

『啊~~……我姑且帮你问,但那个家伙应该不会接电话,她好像超讨厌。』

「我做过这么让她讨厌的事?居然连电话都不肯接!」

我们明明是曾经赌命并肩奋战的同伴,当时的友情戏码都是假的?

『不是不是,我是说那个家伙超讨厌电话,说什么不想和看不见脸的家伙讲话。所以有人按门铃也不肯应门,连要她看家都做不来。等我一下。』

蜂须说完之后按下保留键,耳边响起「给艾丽斯」,音乐重复一次时忽然中断。

『不行,她说她绝对不接,还说什么「就知道咲丘差不多该主动连络了」,还是一样莫名其妙——怎么办,不然来我家?反正不是什么能在外头说的开心事吧?』

怎么办?我稍做思考。

无法连络代表他们至今已经好几天,如果是蜂须他们,或许会对代表他们的事情有个底。这么说来,几天前和江西陀讨论时就有聊到这件事,我却基于各种原因忘得一乾二净。

……不对,我现在也不是不相信代表他们,我只是很想知道,为什么代表事到如今想和我与江西陀保持距离。

这也是一种超自然异象的探索,我只是在意笼罩着谜团的那位人物是何种身分而稍做调查。

我以这种方式强行说服自己。

「——也对,我去一趟吧。方便现在过去吗?」

『好,我传简讯给你地址就知道了?』

「这样就够,我会想办法,等等见。」

我挂断电话准备外出,电话立刻再度响起。

「喂,蜂须吗?」

『是最爱弟弟的哥哥啦!老弟,听我说喔,其实——』

我按下关机键,从居家服换成外出也不会丢脸的打扮,整理好服装仪容外出。

我走几步路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到隔壁住家敲门。身穿短褂的肮脏男性立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冲出屋子。

这是一幅恶心的风景。

「呜哇啊啊啊,我还以为老弟讨厌我了,混帐~~!」

「别抱我啦,会倒胃。要是鼻水沾到新衣服,我真的会讨厌你。既然住隔壁,拜托你不要刻意打电话,走出房门来找我吧。」

「不可以对家里蹲讲这种话吧,老弟,别说得这么无情啦……」

「对一个不来探视受伤亲人的家里蹲,我没有什么温馨的话好说!」

我硬是挣脱之后,老哥用短褂袖子擤鼻涕,我再度远离老哥一步。

「我现在要出门,有什么事?」

老哥一听到我的问题,直到刚才充满悲怆的表情完全变样,双眼闪闪发亮。

「对对对,我都忘了!欧盟现在很夸张对吧,周边不是闹得不可开交吗?要是欧盟赶快宣布『四海一家只是开玩笑』,明明会比起任何主张都有说服力,看来世界大战就快爆发啰。」

「对了,城尾泷学姐也说过这件事……」

回想起来,这个玩笑确实开了好久,令我佩服。各国进行交流时,当然会有一方比较吃亏,公平来往原本就是天方夜谭。

居然想串连全世界,只能说这是幻灭的愿望。

「哼哼~~所以多亏这样的局势,我发动各项行动之后,那些家伙大概还是想拿点钱跑路,终于投降愿意签下富士山级服务器的合约啰。哎呀~~不枉费我努力从游戏公司弄到信用卡资料换钱。」

「——咦?慢着,真……真的吗?太棒了!」

我兴奋地牵起老哥的手。「好厉害,老哥果然厉害,天才!」

得到那个东西,就代表「富士山」的系统终于可以升级。只要有那台服务器,肯定能更缩短「LLD」的开发行程。

梦想逐渐化为现实。

开始扩张为无限的可能。

我额头冒出汗水,心脏像是在燃烧,手兴奋得颤抖不已。

「唔呼呼呼……用不着这么说,这种事我当然知道。不过有几个认识的人也想用一下,所以会分割一些资源借给他们,但主要都是我们在用……所以,老弟要外出?」

——老实说,我很想和老哥讨论很多事,但今天已经先和蜂须有约。

「抱歉!我和别人约好了,老哥那边先自己进行吧,之后再报告。」

「嗯,收到。还有,『LLD』的调整也很顺利,老弟找个时间用计算机连上去测试吧。富士山的系统领域很快就会建构好,完成度几乎已经达到实用等级。」

「明白了,我会试试——而且我顺便想用那个做一件事。」

为了赶快忙完事情,我向老哥道谢之后赶往蜂须家,心情就像是期待已久的玩具终于寄达,我不由得差点踩起小跳步。

老哥在我身后大喊:

「喂~~!那边的系统要叫什么名字啊~~?」

「欧盟吗……叫『白朗峰』!」

「收到~~」这个声音隐约传入耳中,我看着智能型手机的地图,快步前往蜂须家。

穿越文教区,在繁华区行走好一段路。

眼前出现一条人流运河。

「保护国民~~!」「保护~~!」「增加就业机会~~!」「增加~~!」「降低社会成本负担~~!」「降低~~!」「反对增税~~!」「反对~~!」

是圣保罗的示威游行。平常总是无视他们,只是等待队伍经过。今天规模比平常更大,不过要回避游行就得经过绿洲,这么做只会被游民缠住浪费时间。

我下定决心,跳进怒号的运河。

「严惩政客贪渎~~!」「严惩~~!」「重视有人饿死的问题~~!」「重视~~!」「均分财富~~!」「均分~~!」「反对战争~~!」「反对~~~!」「禁止主观报导~~!」「禁止~~!」「推动改革~~!」「推动~~!」「内阁要负责~~!」「负责~~!」「保护国民~~!」「保护~~!」「反对增税~~!」「反对~~!」

他们发出会让耳朵故障的刺耳吼声缓缓前进。原来如此,这或许真的是政治活动。

但是就我看来,这还是一种宗教。他们假装深谋远虑却没有确切的信念,只不过是停止思考,喊出的口号千篇一律。

做这种事又有谁能获救?你们这种有教养的散步能改变什么?要是这样就能改变世界,我们就不会策动「那一夜」的事件。

无聊,令我火上心头,你们到最后做得了什么?

被他们挡住去路的我,硬是贯穿队列。

不久,我钻出这道浑沌的人流,浪费了好多时间。我以智能型手机确认现在的位置赶路。

蜂须家在沿着繁华区绕过绿洲的另一头。

蜂须的老家位于两层楼木造古老公寓的一楼。

我按下其中一间的门铃,一如往常从头发到运动服一片蓝的蜂须,硬推开卡卡的门对我笑。

「哟,欢迎。来得真晚,迷路了吗?」

「我遇到圣保罗的示威游行……」

我叹气之后,蜂须一副厌烦的模样蹙眉。

「啊~~那些家伙啊,最近有够烦,还说什么后天有集会。总之进来吧。」

我在蜂须的邀请下进屋。

打开门在后方等待的,是地道的木雕老虎摆饰。我在玄关脱鞋进入室内,一间小小的榻榻米房间里,黄色的虎纹衣物与横幅布条之类的东西堆得快要满出来。怎么回事?我闻到某种和蜂须讨厌蓝色相同症状的味道。

狭小房间的正中央,一个外国娃娃默默窝在暖桌底下。

身穿黑紫统一色调的哥德洋装,美丽得和男人味空间格格不入的少女——柏木玲仪音。

玲仪音朝我一瞥,有气无力地打招呼:

「好久不见,看你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生硬地讲这种问候话语一点都没诚意……玲仪音,你还是老样子。」

我搭话之后,玲仪音默默移开视线。被她无视了,好悲哀。

「哈哈哈,这家伙是在害羞啦。别在意,即使坐吧,要喝点东西吗?」

「啊……啊啊,谢谢。」

蜂须消失在深处的厨房,我大方坐进暖桌。

虽然听来像是马后炮,不过身穿哥德洋装的外国娃娃面无表情窝在暖桌里,是一幅相当奇妙的风景。

「这个家为什么到处黄成这样?」

「蜂须先生的父亲是某棒球球团的忠实球迷,几乎都在帮比赛加油而没回家,不过只要他偶尔回来,家里的老虎就会变多。」

原来如此,换句话说就是症状严重。

「话说,最近你都没连络,当学生这么忙?我与蜂须先生对这方面不熟,不过至少应该知会一下吧?」

「不,这部分很抱歉,我忙着写作业又忙着找大脚怪,迟迟找不到时机连络。」

我向责备我的玲仪音低头,但她的声音不知为何更加冰冷。

「……大脚怪是怎么回事?」

「啊,玲仪音不知道吗?有个都市传说是绿洲最近出现兽人,调查之后发现——」

「好蠢,你居然没死,很高兴你还是一样走狗运。」

我对此只能露出苦笑,不过看到玲仪音一如往常口出恶言就感到安心。

对了,玲仪音找过枫,要是我透露调查大脚怪时遇见枫,不晓得玲仪音会说什么。

——但我绝对不提这件事。我在追查的对象是代表,离题就麻烦了。

蜂须端来绿茶,将一杯递给玲仪音,玲仪音没答谢就接过绿茶发出声音饮用,我也接过绿茶送到嘴边。

说实话吧,好难喝。

「怎么回事?你们也介入那场猩猩事件?个个都是好事的家伙。好啦,人口密度增加之后变热了,就把暖桌打开吧……」

蜂须把头钻进暖桌打算进去,玲仪音忽然脸红并按住裙襬,伸腿猛踢暖桌下的蜂须。

「就说别这样了,这个季节开暖桌还太早吧!为什么我整个夏天都要待在这个没冷气又有两个大男人的闷热房间?气候好不容易变凉,你这样根本莫名其妙!」

「好痛,好痛!这样不是才好吗?别这样,不要踢啦!呼嘻嘻嘻!」

「别……别笑啦,好恶心!我……我要继续踩喔,可以吗?」

蜂须发出非常开心的惨叫声。他是被虐狂,体罚会造成反效果,玲仪音也应该学会这个道理了。搞不懂他们的交情是好是坏。

好不容易离开暖桌的蜂须,搔抓他蓝色的头发。

「……话说,这里是我家,有意见就给我离开。你要是能以这种不会打扫下厨的生活能力活一个星期,我就会夸奖你。」

玲仪音听到这番话便瑟缩安分了些。

原来如此,我似乎稍微明白玲仪音为何住在蜂须家了。总之她姑且是个大小姐,要她忽然独居应该不可能,确实得先从这种小公寓生活开始习惯。

虽然这么说,她哪里不挑偏偏劈头就挑蜂须家住,总觉得门坎实在很高,和变态一起生活很困难。

「慢着,可是,那个,如果要开暖桌,在我坐进来之前要说一声吧?好歹有个淑女坐在这里,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真是的,一点气质都没有,所以我才说蜂须先生——」

「怎么样,很麻烦吧?如你所见,我怎么做都会被她出手修理,而且她每次开口都这么任性,有够辛苦,所以我才拿三次元没办法。」

蜂须露出不敢领教的表情指着玲仪音,玲仪音一副无趣的样子噘嘴——我觉得玲仪音很可怜,但我可不是来闲话家常的。

「……话说,我今天不是来玩的。玲仪音,我有事情想问。」

我笔直凝视玲仪音,她似乎有点惊讶,表情略微变化。

「咲丘居然有事找我,什么问题?」

「首先我想问……『预见未来』的能力,现在还能用吗?」

玲仪音摇头响应我的询问。

「——正如你的推测,《启示录》被破坏之后就变得乱七八糟,命运复杂交错,没办法预见简洁的单一未来。记载在《启示录》的人类狂澜与崩解,正在大幅改写那幅未来蓝图。」

「意思是不久之后会发生事件?」

「而且是可能撼动世界的某种事件。」

目前光是能确认这一点就是很大的收获。我继续询问:

「我想问关于代表——沈丁花樱的事,玲仪音是否知道那一位的任何底细?」

不只是玲仪音,这番话也使得蜂须脸色大变。

「……发生了什么事?」

「严格来说,还没发生任何事,但是代表忽然从我们面前消失,所以我想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并过来找你——希望你知道的话能告诉我。」

玲仪音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持续沉默。

经过大约能播完一首流行歌的时间之后,玲仪音终于开口:

「我要问一个问题做为交换条件。」

「请说。」

「你为什么要站在沈丁花那边?你问我这个问题,并不是知道她直正意图之后采取的行动,和那种破天荒的人打交道,我只觉得是活在现今社会的人都足以轻蔑的行为,你总不会是顺其自然就这么做吧?」

——忽然问这种问题,使我不知所措。该说她的问题切入核心吗?我的心理准备不太够。

「代表的所作所为感动了我,这个答案不行吗?」

「……这样啊,那我换个问题。咲丘喜欢超自然异象吗?」

这次我反而完全不懂她的意图。

对超自然异象研究社的社员问这个问题很怪,但我还是老实回答。

「总之,我刚开始不怎么相信,但最近开始觉得有趣,因为我没想到像是不老不死的人、千面魔或是预言者居然真实存在。」

「我大致明白了,你被那个女人欺骗并且利用了。」

……啊?

「我对咲丘不熟悉,而且也没兴趣。但我可以断言,你产生某种致命的误解,那不是你寻求的某种东西,是更加恐怖的东西。现在还不迟,认罪并且偿还一切吧。」

「等……等一下!你讲这话到底有什么根据——」

「我看过咲丘做的事,以及咲丘眼见的风景。」

玲仪音眯细眼睛瞪着我。

视线蕴含着纯粹的敌意与轻蔑。

「——逃离赤樫时预见的吗?」

察觉话中含意的我眼前一片漆黑,发自喉咙的声音在颤抖。

玲仪音点头响应我的询问。暑假上演那场逃亡戏码时,玲仪音曾经藉由我的眼睛预见未来,也说过有时候会产生强烈的闪忆症状。

玲仪音在预见我的未来时,曾经瞬间看见我的过去。

「我看见你协助神乐咲恐怖攻击,看见你对风景如此固执的原因,也看见你如此憎恨人类的原因……老实说,这是超越我理解范围的癖好,但你明知自己『想看见什么未来』——」

我忍不住从暖桌探出上半身抓住玲仪音。

她单方面看见了。

单方面看见我的风景。

被侮辱了,那是我的风景!只属于我的风景!

「——咲丘,到此为止吧。玲仪音也说得太重了。」

蜂须发出「滋滋~~」的脱线声音享用难喝的绿茶,并静静说着。

这个冷静的声音,使我冲上头部的血气瞬间冷却。又来了,我这是在做什么?我缓缓放开玲仪音。

「……抱歉。」

「……我才要道歉,我刚才太低俗了。」

我们相互低头,蜂须在这阵沉默中开口:

「我所知道的沈丁花,就像个小小的革命家。」

我与玲仪音转头相视。这是蜂须第一次聊起代表。

「老实说,我听不懂她摆出聪明模样讲的那些话,那个家伙身体症状很严重,脑袋也有点问题,我觉得她就是这样才不喜欢这个大人为所欲为的世界,以小鬼的立场哇哇大叫。」

蜂须看向远方低语。

「不过,她每字每句都很有份量,所以同样是讲出这种话的小鬼,只有那个家伙看起来更加闪耀,在这个像狗屎的世界,只有那个家伙美丽如同太阳,所以我觉得如果是那个家伙,真的成功『收复世界』也没什么好奇怪,她可以改变这个老是不讲理又无聊的世界。沈丁花樱就是如此帅气。」

他的话语没有任何害羞与夸张,和我的想法相同到令人惊讶的程度。原来如此,所以我才会和代表在那一夜行动。

曾经真心相信能够改变世界。

这样的蜂须,为什么到最后和代表走上不同的路?

「——但我察觉到,那个家伙的目标不是那种东西,她早就毫不犹豫跨越界线,明明是小鬼却是某种怪物。我无法理解,所以我害怕那个家伙,害怕那些家伙而逃走。」

蜂须朝玲仪音低头。

「玲仪音,也告诉我吧,所谓『收复世界』是什么?为什么一个人能无情到那种混帐程度?这不是单纯的妄想症或小鬼胡说八道,那家伙真的想做某些事。可以的话,我想要阻止她。」

我也跟着蜂须低下头。

「玲仪音,拜托……现在能依靠的只剩你了。」

玲仪音紧闭着嘴保持沉默。

两个大男生低头维持了好几分钟。

玲仪音像是死心般叹出好长一口气。

「——这个世界,曾经有一个想要统治世界的秘密结社。」

玲仪音忽然说起荒唐无稽的话语,我与蜂须瞪大眼睛凝视她。

「那是怎样?我们现在并不是在聊奇幻话题——」

「他们热爱智慧,一心一意不断追寻收集人类创造的至高智能神秘,他们想集合这些神秘,诞生一个高洁的集团智慧,藉以统一世界。」

玲仪音对我的插嘴不予理会,只是平淡陈述。

「在这个伟大的人类集团智慧里,无论是文明、文化、社会、国境或宗教都没有分界,基于本能相信并追随神秘。他们将其称为『神秘论理』并尊敬景仰,坚信这个智慧终将统一世界,成为人类共同的财产。」

「玲仪音,你在说什么……」

「觉得我在骗人吧?但他们很认真,想得到众人敬畏的神秘,由自己君临世界成为统治一切的神——坦白说就是征服世界。」

「哈哈……企图成为神征服世界,这种秘密结社是虚构的吧!玲仪音,你还要说谎多久!」

玲仪音面不改色说出近乎谎言的事,所以我只觉得这是谎言。但不知为何,看到玲仪音那双像是娃娃的眼睛,就会觉得这是毋庸置疑的真相。

……我不懂,玲仪音在说什么?

我只知道,「神秘论理」这种令人作呕的理想论,是源自狂人的构想,即使筱冢先生或小柳津真实存在,这种论点也只是幻梦一场。

而且这只是强迫灌输观念给别人——是一种统治,和那些疯狂的大人们有何不同?

这种东西,不是我们期望的自由。

我们期望的革命,并不是这种东西。

「从世间掌权者来看,他们想做的事情,说穿了是一种邪恶,所以他们树敌无数,秘密结社活动的中心据点被摧毁,组织成员失散各地,但他们绝对没有放弃征服世界——然而『神秘论理』终究没能顺利完成,因为愚蠢冒渎又难以挽救的新智慧已经先行统治世界。」

「……新智慧?」

「咲丘,就是『科学』。近代化的过程,将那些迷信神秘的狂人们的世界抢夺殆尽,然后世界出现决定性的划分,『国家主义』与『全球主义』抬头,狂人们曾经深爱的混沌全部消失,名为秩序的幻想使得人们持续堕落颓废……世纪末就此展开。」

我隐约能理解玲仪音想表达的意思。即使隐约理解,但大脑与思绪实在无法接受。

现在是科学时代,这种超自然异象不可能行得通。

这已经跳脱常识的范围,推动世间运作的是科学,肯定早已没人认真相信神秘现象。

「该组织失去战斗的气力,不只如此,同伴们还接连背叛,希望径自习得科学知识取得权力,秘密结社就此毁灭,没能实现以『神秘理论』统一这个美丽世界的野心。」

没错,到这种地步还存活下来的,是世间屈指可数的神秘主义者。

不,他们连真正意义都已经遗忘,只是普通的低俗爱好者集团,只是将神秘当成金钱、权力或私欲手段的冒渎者。

——可是,那一位绝对不是这种类型的人。

「其中的幸存者,曾经是秘密结社一分子的最后一族,就是那个沈丁花。她恐怕是想发动我们所担心的『最后的世纪末』事件,终结人类从十九世纪末持续至今的颓废。我对于她的做法毫无头绪,但我只敢断言一件事,她绝对没有忘记『神秘』死去时的绝望。」

玲仪音起身背起自己的拍立得,并且向我们宣告。

她的双眼燃起决意之火。

「接下来直接询问『叛徒本人』应该比较快——如果沈丁花是认真的,我们非得阻止才行,不能让『光明会』夺走这个美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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