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九日(星期六下午)》
入秋之后,天黑的速度快得惊人,太阳已经开始西沉,夜幕逐渐笼罩四周。
霓虹灯早早亮起,绿洲至今才正要清醒。
我、蜂须与玲仪音在绿洲主要道路之一——光辉大道,光明正大走在路中央深入绿洲。
我们尽可能无视于瞪视过来的质疑视线抵达此处。这里看起来只是中等规模的综合大楼,风景却莫名散发庄严气息。
大楼挂着「柏木集团」这个气派的门牌。
「还是回去吧?」
「怕了?」
「到头来,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窝囊。」
玲仪音完全没把我的意见听进去。
走出蜂须家的玲仪音表示「去柏木集团吧」,毫不犹豫笔直走向绿洲的光辉大道。
柏木集团很可能还想对我与蜂须不利,即使玲仪音是集团总长的女儿,闹出那么大的骚动,应该也不会无罪赦免。在这种状况之下竟然前往敌方总部踢馆,鲁莽也该有个限度。
我与蜂须拼命阻止玲仪音,玲仪音只是反瞪着我们。
「那里有个男的知道至今惨案的所有原因,我也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这是能得到适切情报的唯一方法——你们想知道沈丁花那个讨人厌家伙的一切吧?」
话说到这种程度,我们当然无从阻止玲仪音前进。
玲仪音就这么往前走,光明正大打开正面大门。
我与蜂须也随后跟上。
「哎呀哎呀,不得了,这不是大小姐吗?」
入内瞬间,正面就传来这个声音,一名西装男性露出低俗的笑容,从入口设置的椅子起身。
「……居然还有客人过来,兄弟们!」
两侧随即涌出一群中等身材的邋遢男性聚集过来。
我们转眼之间被黑帮兄弟们包围——我快失禁了。
「你们是谁?算了,我想见混帐老爷子。」
「很抱歉,大小姐,老实说您完蛋了。」
「……什么意思?」
玲仪音回问之后,西装男性哈哈大笑。
「迎田大伯吩咐我们,您已经没有用处所以要宰掉,听说您卖掉集团里重要的机密文件,即使是老板的女儿,终究也不能这么做吧。没想到您会专程过来送死,总之,请节哀。」
状况实在不太对,我对玲仪音打耳语。
(果然不能靠脸通关?)
(看来有个干部想立功。伤脑筋,对方是笨蛋,所以没办法沟通。)
上头有人死掉就能往上爬,这原本是小角色不应该抱持的野心。
然而在任何组织里,总会有一个家伙喜欢抱持这种野心。
「……所以大小姐,请您死在这里,给我们一个面子吧。」
周围组员以西装男性的这句宣言为暗号逐渐接近。
计划劈头就失败了吗?原本对方如果不肯放行,我们打算以玲仪音做为人质,但要是人质没有价值,这种作战就不可能顺利进行。
——不然就强行突破?
就在蜂须随手拿金属球棒摆出架式的时候……
「——想说门口,在吵什么。你们是,蠢蛋吗?」
才听到后方走廊传来这个声音,这副魁梧的身躯就出现在我们面前,抓着西装男性的衣领把他拉到半空中。
是高得必须仰望的怪物。不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副黑亮墨镜。
「咳啊!赤……赤樫先生……为什么……」
「真是的,迎田也令人,伤脑筋,玲仪音小姐那件事,现在由我,全权负责。既然玲仪音小姐,愿意回来,她的安全也由我保护。」
身穿西装的丑陋墨镜巨人——赤樫贤治,断断续续的话语透露出若干愤怒,询问双脚悬空的男性。
「你们原本没向我报备,就想做什么?」
「不,那个……!」
「想做什么?」
「大伯他——」
这名男性没能把话说完。赤樫手臂一挥,悬空的男性就猛然飞走,重重撞在墙壁上喷出血花落地。
赤樫转身面向我们缓缓低头。
「——玷污集团名声的人渣,冒犯各位了。」
组员们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朝我们后退一步低头致意。以前只令我感到恐惧的那句话,只有这次真的好可靠。
「得救了,赤樫,谢谢你。还有,那个……我之前那么乱来,对不起。」
赤樫看到玲仪音低头,冷酷的表情稍微变柔和。
「……玲仪音小姐是,第一次,向我道谢,以及道歉。」
原来她以前一直这么嚣张。「所以,有何吩咐?您不惜来到这里,是发生什么,棘手的事吗?如果不是,请快点离开,比较好。因为玲仪音小姐,立场原本就,不太好。」
「虽然演变成这种地步,但我想见混帐老父亲一面,我明白没道理拜托你,但是可以帮忙安排吗?求求你,请助我们一臂之力。」
这次玲仪音确实朝赤樫低头,我与蜂须默默照做。
——至少在这个家伙出现的时间点,我们就再也不可能强行突破,再来只能听天由命。
赤樫发出低沉的声音,面无表情。无从推测他的想法。
后来,他像是死心般轻轻叹息。
「真是的,离家出走,却又忽然回来,令人头痛……这边请,老板今天,在里面。」
赤樫说完之后,拨开群聚的组员往深处走,我们快步跟上。
我们如同躲在赤樫的身后,在细长的走廊上前进。
如今内心稍微从容,因此我重新确认室内风景。以最坏的状况,也要考虑非得逃离这里的可能性。
建筑物本身老化所以有些肮脏,却完全没有龟裂的痕迹,看来建造得相当稳固,偶尔看见的门也大多是铁门。
依照我从外行人角度分析,这里打造成发生意外状况时,有必要的话可以躲进来死守的据点,建筑物构造莫名复杂过头。也就是说,没有地利的我们如果要逃走,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包围网。
大概是空调不太好,总觉得尘土飘扬。这是一幅前途无光的风景。
「——很高兴,看到各位,别来无恙。」
赤樫只是轻声低语所以听不太出来,我慢半拍才察觉他在对我们说话。
「没有啦,那个……你才是,之前被打成那样却意外有精神。」
「我的身体构造,有点不同。」
沉默再度降临。
应该说,我不知道该讲什么话题。我们曾经伤害赤樫,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赤樫却像是不想要求我们谢罪。
这个人会原谅我们吗?
「既然玲仪音小姐,向我道歉,我也只能,原谅你们。」
赤樫似乎看透我们的想法,维持平淡的语气告诉我们。
「何况万万没想到,你们因而让玲仪音小姐,得到自由,我甚至应该抱持,一些谢意,完全不想,恨你们。」
「……这样啊。」
原来如此,赤樫果然纯粹只为玲仪音着想。
——说真的,既然有他在,玲仪音可能被柏木集团杀害吗?如今这方面只成为一个问号。
赤樫上楼并且继续询问:
「后来大约,经过两个月,玲仪音小姐,怎么样?习惯外面的生活吗?」
不知为何,玲仪音与蜂须听到这个问题就绷紧表情,大概是在犹豫该如何响应而迟迟没开口,赤樫不解地转身,将视线投向我。
慢着,我也不知道玲仪音的生活状况。
「我不太清楚,但应该没问题吧,毕竟玲仪音就住在蜂须家——」
「咲丘——!」
「唔喔——?怎……怎么回事?」
蜂须与玲仪音忽然在耳边大喊,使我不由得缩起身体。
「——哦。」
不知为何,忽然有一阵寒气袭击全身。
「原来如此,住在蜂须的,家吗?同住一个,屋檐下,年轻男女,同住一个,屋檐下,喔,咕,咕咕咕……!」
「……赤樫?怎么回事?看你一直发抖?」
散发这股杀气的,是这栋建筑物里最可靠的墨镜巨人。怎么这样?我说了什么激怒他的话?
蜂须的脸不知为何逐渐变得苍白,如同他自豪的发色。
「请问,咲丘先生,那个家,当然有,不同楼层,像是浴室,有好几间,可以各自,清洁身体,是可以各自,构筑出,完全不同,生活空间的,气派屋子吧?」
「啊?没那回事,在那种破旧公寓全部两人共享吧?」
「全……部?两人,共享……?」
啊,这么说来,记得赤樫讨厌蜂须?
——难道我的这番话踩到地雷了?
玲仪音忽然牵起我与蜂须,穿过僵硬的赤樫身旁往前走。
她以匆促的语气向后方的赤樫大喊:
「赤樫,辛苦了!再来我们自己走,感谢你带路,我不希望别人听到我们讨论的事情,麻烦暂时不准任何人接近,赤樫,包括你也一样,那么等会见!」
「……蜂须,这是怎么回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同野兽的咆哮声传入耳中,还以为发生震耳的地鸣,蜂须拉着我们往前跑,打开最深处的门冲进去,并且急忙锁门。
室内至此笼罩着一片寂静,大概是隔音很好,完全听不到刚才如同野兽的吼声。
蜂须带着夸张的表情向我笑。
「呜哈哈……还……还以为会死掉……」
「啊~~~抱歉,我考虑的不够周详。」
「我超快乐的所以原谅你!不,我很想宰掉你,但我要忍住转换成快感……!」
这一瞬间,我衷心庆幸蜂须是被虐狂。
「——进来连门都不敲,包括之前的离家出走,玲仪音,你变成不良少女啰。」
这个声音从房间深处传来。
音调非常沙哑,但能清楚辨识陈述字句的意思。我们将目光投向声音的来源。
一台巨大的屏幕上,正在上演一场战争。
声音的主人背对我们,享受最新的第一人称射击游戏。
第一视角的画面以惊人气势钻过爆风,整个画面微微染成红色,但是第一视角玩家依然精确瞄准敌军发射冲锋枪,贸然探头的敌军被击倒。即使如此,可怜的士兵们还是继续进逼,遭受玩家单方面蹂躏。
影像非常写实,音效也充满魄力,连旁观的我们都以为处在真正的战场。但这只是声光效果的错觉,这里始终是柏木集团总长的房间。
不过眼前这一幕,确实是不讲理的战场风景。
「……昌造,你也没敲过门吧?我只是偶尔效法父亲。」
「原来如此,确实煞有其事,你也会讲这种可爱的借口了,真不晓得像谁。」
「不像任何人吧?因为我是不良少女。」
「那就是像我了……嗯,抢地盘的游戏果然无聊,这些家伙杀掉还是会复活,即使同伴的脚中枪也不会哭,真是不好玩。何况完全搞不懂规则的意图,人类创造的写实情境,终究只有这种程度。」
声音的主人说完之后,将枪口对准己方巩固前线的玩家。
冲锋枪枪口就这么喷出火光,声音的主人转眼杀掉己方所有人,毫不犹豫关掉游戏电源杀掉自己人就下线,世间居然有这种恶质的家伙。
这名男性旋转椅子面对我们。
最初我误以为是街头音乐人,他身穿连帽上衣与高级牛仔裤,和楼下的组员们比起来相当轻便。他好歹是组织领袖,看起来却完全不像,肯定是基于负面意义来说拥有非常先进的品味。
细细的脖子挂着DJ用的大耳机,看起来像是会被耳机重量压得清脆地折断,帽子底下的脸就是如此削瘦。
年龄……无法想象。他就是枯瘦到这种程度,完全无法让人认为,刚才利落地四处打倒敌军的玩家和他是同一个人。
只能用骷髅来形容的这名男性,若要用一个词来说,就是「不死」之类的生物。并不是筱冢那种「不老」,这个怪物看起来很老,却依然没有停止生命活动。
如同只以皮包骨形成的这名男性——柏木昌造,集中少许的肌肉带动脸皮,露出勉强像是在笑的表情。
「玲仪音,欢迎回来——嗯,伴手礼只有两只小白脸吗?尝过男人才回来,这也太不孝啰。所以,谁的技术比较高明?」
「混帐老头子,讲话之前想想自己的年纪吧,你总是这么下流。」
「这只是挖苦,连这种程度都没办法拆招,所以我才说最近的年轻人……何况你这黄花闺女连一招床上功夫都不会,哪可能有这种胆量。不过做父亲的我很欣慰。」
……居然不是孙女,这怪物太夸张了。
「所以,你哪个人不带,偏偏带了这两个家伙?」
对方彷佛估价般狠狠瞪过来,我紧张到喉头卡住,空气送不进肺部。
他在看我,以那双如同能看透一切的漆黑双眼注视我。
好恐怖。
和赤樫对峙的当时根本没得比,这个人光是位于那里就很恐怖。
——这就是柏木集团的总长。
「你应该听赤樫说过,他们是咲丘和蜂须先生。」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我和蜂须也吃过几顿饭,对吧?」
话题转移到蜂须,使得他咽了口气。原来还是有人会这家伙紧张。
「……哈啰,老爷子,今天您心情真好。」
「毕竟宝贝女儿回家了,心情当然会好,就算看到抢我女儿的男人,也不会立刻拿枪打爆,尤其是你,因为我很欣赏你。」
「哈哈哈,玩笑也开得真犀利,要不要就这样踏上谐星之路?」
「哈!无聊,没兴趣,老头子就应该乖乖在家里打电动,这叫做大脑锻炼吧?确实能让我稍微回想起战场,刺激到足以防止老人痴呆。」
我所知道的大脑锻炼游戏,不是这种杀戮游戏。
昌造将视线从蜂须抽搐的笑容移向我。
「蜂须当然如此,『沈丁花的跟班咲丘小弟』,你也一样。」
「——既然知道到这种程度,就不需要问候吧?」
我的情报似乎泄漏大半,大概是从赤樫或小柳津那里打听到的。
既然事迹败露到这种程度,如今几乎没什么事要对他隐瞒,我下定决心对那双空洞的眼睛瞪回去。
他愉快地扬起嘴角,如同枯枝的手指向沙发。
「不用站着聊,坐吧。」
我们紧张得动不了,昌造厉声斥责:「真是的,小子,别让我说两次!」
紧张与恐惧,使得我们乖乖听话坐在沙发上。昌造依然坐在高脚椅上,所以从高于我们的位置俯视我们。
这是一幅极为欺压的风景。
「所以,玲仪音啊,你事到如今回来做什么?明明连《启示录》都抢走——」
「沈丁花樱要进攻过来了,而且就在这几天。」
昌造笑着回应玲仪音这番话。
「嘎哈哈!这种事我早知道了,当前的问题是『黑弥撒』吧?」
「——看来你不惊讶。」
「我没想到她这么早就回到神乐咲,但是不知道才有鬼,她出现在赤樫面前至今两个月,没采取行动反而诡异——好啦,那么咲丘小弟在这里做什么?沈丁花怎么啦?」
我语塞不知如何回答事到如今的这个问题,玲仪音代为开口:
「咲丘现在愿意帮我们。」
「很可疑。」
玲仪音的帮腔瞬间被看穿。「你不擅长说谎,他只是被扔在路边迷路了吧?看样子,他们连自己至今帮忙做了什么都不晓得,给我滚!这里不是你们这种垃圾能来的地方!」
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太不讲理了,这个时代还有这种火爆的雷公?
昌造严厉的怒斥使我感到退缩,但我绞尽勇气反驳:
「就是因为至今不晓得,我才会来到这里想知道详情!请告诉我,沈丁花是什么人?『光明会』是什么组织?『黑弥撒』到底是什么?」
昌造听到我的请愿之后瞪向玲仪音。
「——你说了多少?」
「足以让他提出这个问题的一切。他们会协助我,请让他们知道一切。」
「玲仪音,这样太愚蠢了。在这个时代,哪有人会相信这种东西?」
「他也见过筱冢先生,那是无上的神秘主义,所以他有权知道我们的秘密。沈丁花樱近日有所动作,也是他提供的情报。」
玲仪音笔直反瞪回去,昌造咯咯发笑。
他的眼神燃烧着熠熠怒火。
「……我也老啰,严禁泄漏给外人的家族秘密,居然被离家出走的女儿随便讲给小白脸听,但我不只没有斥责,还觉得当成进棺材的伴手礼讲出来也是一种兴致,真是愉快,何其痛快……所以我还不想死。」
昌造嗤笑片刻之后开口。
「『光明会』是企图以『神秘论理』统一世界的协会——是秘密结社。」
昌造静静述说这段如同幻梦的往事。
「这是世界各地同志们的总称,势力曾经能暗中掌控政治,却在现代化的过程失去所有既得利益,在很久之前消灭,在日本残存的唯二家系,就是沈丁花家与柏木家。」
科学席卷世界之后,神秘的代理人们在近代化社会失去归宿。这番话的内容,在某种程度和玲仪音的抽象说明一致。
「喂喂,所以是怎样?大名鼎鼎的柏木集团,实际上曾经是秘密结社?」
「两家原本都是政治世家,我也有一段高尚的时代。」
「唔嘿,真难笑……」
蜂须脸颊抽搐。
如今柏木是黑帮组织,我老早就听说柏木集团在黑帮当中规模虽小,却是异常举足轻重的组织,没想到原本位于政治领域。
「……所以我们熟知彼此的底细,沈丁花家为了守护代代传承的知识,研究各种特异事物并纳为己用。相对的,柏木家研究西洋学术,创造专职战斗的人种——以便最后即使开战也能获胜。」
「创造人种?难道是指赤樫?」
科学怪人——原来如此,这确实不是源自超自然领域,而是科幻领域的构想。柏木家从这时就开始朝科学靠拢。
「老实说,那东西在这个时代完成是一种巧合,在现代要让古代技术复活反而困难,为了凑齐当时的材料,我们不晓得无视了多少法律。」
昌造讲任何事都是面不改色平淡陈述,玲仪音投以冰冻的视线,但昌造若无其事地承受这道视线之矛,朝玲仪音露出笑容。
「……可是,暗中做出这种事的家伙,真的能够统一世界?」
「嘎哈哈!一点都没错,那边与这边都因此毁灭,不过下手毁灭的就是我。」
昌造再度面不改色说出天大的真相,使我不由得询问:
「——所谓的下手毁灭,是做了什么事?」
昌造首度向我露出打从心底感到开心,如同要吃人的凶恶笑容。
「那些可怜的垃圾,紧抓着人类早已遗忘的愚蠢落伍事物,我不忍心让那些家伙活下去,所以对沈丁花与跟随他们的垃圾们用尽各种手段,诬告谋反、冻结资产,甚至摧毁主流家系,剥夺他们的一切赶到国外,真愉快、真痛快,从那些家伙掠夺到的美酒,即使我现在垂垂老矣也忘不了!那真是无上的美味……!」
我听到这番充满自信的宣言之后领悟,这个以谋略、谬论与暴力爬上高阶的昌造,脚底是无数人们的尸体堆栈而成。
他不是沈丁花那种暴君,没有要实现的理想,只是为了活出自我而杀生,接收生命永远活在世间的魔人。
真是不死妖魔。欲望聚合而成的怪物就在我眼前。
「不过,该死的沈丁花居然在海外设立信仰团体,再度累积庞大的财富。沈丁花家的混账老爷子带着孙女来踢馆时,我打从心底吓到冒出冷汗,嘎哈哈!不过我一直以为那个孙女在电车事故中丧命,也听说那个老爷子不久之前过世。既然这样,『神秘论理』的继承人非樱莫属。」
滔滔不绝说到这里的昌造,表情忽然散发出正经的气息。
「那个女孩大概想收复世界。那原本是他们的东西,而且那个狂人至今也深信那东西为自己所有,有件事很难察觉,其实那个家伙已经在五月一日的魔女之夜进行『黑弥撒』的热身场,不晓得她接下来想做什么……」
五月一目,今年的这一天,对我们来说是特别的日子。
难道那个事件……神乐咲恐怖攻击事件就是「黑弥撒」?但那是和超自然或魔法完全无关的破坏行为……和神秘有何关联?
「——会发生什么事?接下来的『黑弥撒』会做什么事?目的又是什么?」
我进入正题,昌造犹豫之后看向玲仪音。
「玲仪音,你用『预见未来』的能力也完全看不见?」
「……失去《启示录》之后,那个能力就没用了。后来这段日子的命运变得乱七八糟。」
「嗯……命运,果然如此吗……」
老实说,玲仪音说谎成性近乎病态,我有一半觉得她这番话可能是谎言,但昌造如同咀嚼玲仪音这番话般复诵。
「——问你们一个问题,现代人最恐惧的是什么东西?」
昌造唐突的询问,使我们大吃一惊。
「这是在问什么?」
「我没问玲仪音,喂,那边的两人。」
昌造只是瞪着我们。蜂须搔了搔头回答:
「死亡吧?」
「……我觉得是监视。」
「我觉得啊,如果只限于现代人,就是不讲理。」
昌造像是鄙视我们的意见般哼笑,并且继续述说。
「独裁者为什么被人惧怕?并不是因为他掌权,民众畏惧的是『无法预测他会以什么样的基准行使权力』,但是这等同于不讲理吗?倒也不能这样断言,因为独裁者或许具备确切的理由,并且拥有钢铁意志求取心目中的结果。以这种状况来说,独裁者非常符合论理,不肯顺从的民众反而更加愚蠢又不讲理。」
「既然这样,您所说的不讲理是什么?」
昌造听到我的询问就竖起手指论述。
「反过来说,不限于独裁者,『行使某种权力的时候,肯定伴随着不讲理』,最不讲理的人就是最高掌权者。」
「……啊?」
「比方说在咲丘小弟家,最高掌权者是谁?应该是你哥。」
他为什么连我的家族分子都知道?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家庭状况?
我被看见了,我的风景被看见了。
「在家庭里,无论是无力的孩子,或是没有赚钱能力的父母,行为举止最不讲理的人,终究成为家里收到畏惧的对象茧居族称得上有理性吗?无论是家暴加害人、需看护的老人或是怪物家长,最欠缺思虑又没品又任性的人,就会成为最高掌权者——不觉得听起来何其滑稽吗?这种家伙明明早点杀掉比较好。」
「没办法这样割舍吧……对方再怎么不讲理依然是家人。」
昌造听到这番话,就只是觉得戏谑般哈哈大笑。
「好啦,那么现代人为什么如此无法战胜不讲理?对于不讲理的状况,为什么只会抱持恐惧却毫无反抗?可以简洁易懂地讲给我这个老头听吗?」
「老爷子,我听不下去,您到底想说什么?」
蜂须烦躁如此询问,昌造忍住笑意告诫我们:
「很简单,因为我们被植入『世界就是如此』的想法,我们反复被灌输『有个无法违抗的掌权者』,因而深信不疑。」
我自认对这番话有着某种程度的理解。
「——您的意思是说,这就是教育?」
「正是如此,不愧是曾经误解盲信而暂时跟随沈丁花的人。」
昌造打从心底瞧不起我们般放话。
「小鬼的教育就是这样,因为自己的知识与智能不足以应付,所以监护人再怎么不讲理,也只能容忍这份不讲理。毕竟小孩没办法反驳或反击,人们就是反复经历这种过程学习到权力。」
孩子不可以违抗家长,非得听老师的话。
为什么——我们觉得为什么?
「我们察觉到自己无力时,掌权者灌输『强大的外力压抑自己,使得自己无法达成目标』这种观念当成原因,将屈服的方法烙印在我们的身体,烙印这种美好的防卫本能之后,就完成一具无法抵抗不讲理的身体,打造出这个社会,甚至连国家也必须以此成立,掌权者对任何人都不讲理,历史就这样反复上演,社会藉此维持坚固的结构,这是非常基本的知识,最近的年轻人连这个都不晓得?」
昌造纳闷地询问,我们则是无法回嘴。
我们从来没想过这种事。
「应该不晓得吧——因为不晓得,所以区区学徒才敢向大人挑衅。」
充满愤怒的这番话,如同一道雷电贯穿我的心脏。
「不讲理是理所当然,你们这些小子曾为不讲理而叹息吗?但社会就是以不讲理形成的,你们只因为发现肤浅的异论,想从这份压抑之中解脱,才会向往并追随沈丁花。这是垃圾思想,你们只把『自己是无理无能毫无价值的垃圾』怪罪给无形敌人,藉以取悦自己的垃圾。」
毫不间断的偏激言论令我感到难以呼吸,旁边的蜂须也汗如雨下,眼神闪烁如同说着呓语般否认。
「这,怎么可能……这种不讲理,哪能被允许……」
「不……不对……我是……!」
「不准逃避!」
被怒声责骂的我们,只能在被迫面对的真相前面害怕地缩起身体。
「不准找借口,你们一事无成,没有勇气、未曾努力,也不听他人的意见,单方面将周围鄙视成笨蛋,单方面鄙视大人是狗屎,不肯学习并继续怠惰,笑着认为自己才正确,稍微采取行动就定义极限,绝对不试着更上层楼!没错吧?肯定没错,不然你们这种不相信神秘的家伙,怎么可能会协助沈丁花那种人?你们这种垃圾想和那个狂人并肩向世界造反?笑掉我的大牙!」
呼吸变乱,心跳激烈得无法平静。
不对,不是这样,我们就是讨厌这样才采取行动,我们和那些一事无成的家伙不一样,我们要收复世界,这是我们的理想,我们并没有错!为什么这个老人不肯理解?
而且,为什么我没办法把这种想法说出来反驳!
「你们就只是尝到不讲理味道的垃圾!」
全身浮现血管的昌造起身,以质量慑人的事实击垮我。
「你们只要闷不吭声就好,你们这种忘记能够挺身而出的垃圾,只要缩在房间角落长霉横死就好。但你们学习到不讲理乱来的快感,因此堕落成为散发恶臭的丑陋垃圾,没人对你们这种垃圾抱持期望,绝对没有。你们的极限就只是贴着沈丁花的冷屁股洋洋自夸,甚至不相信神秘,谁会把这种垃圾纳入旗下?小子们,别自大了,世界比你们知道的还要宽广深奥!」
「我曾经实际采取行动,不对……不对,不是这样!因为……因为,代表的话语还有我的话语,不就让那么多人屈服了吗?我挺身而出,而且正在采取行动!和那些一事无成的家伙不一样!没错吧,肯定是这样!」
我无法承受这股言语暴力,尝试提出支离破碎的反驳。
「我是在叫你思考!承认自己是笨蛋是很大的进步,但如果认为采取行动就是聪明人,那你除了蠢蛋之外什么都不是,这就是垃圾的作为!」
「可是——!」
「垃圾给我闭嘴!你只不过是拿权力当挡箭牌说大话的小鬼,少天真了!你的所作所为,和那些在匿名讨论区大放厥辞,自称虚无主义者的家伙没有两样!这样就能改变世界?别逗我笑了,这种废物到处都找得到,想涂鸦就给我去厕所!」
然而柏木昌造所说的一切,都是无可批判的事实与真实。
「小子,回想起来吧。沈丁花从来没说过要拯救你们吧!她对这种小事漠不关心,那个家伙高谈阔论就只是为了『神秘』!回想那个家伙说的话吧,那个家伙叹息于人类失去神秘,一心只想收复人类夺走的世界!那个家伙不是救世主也不是革命家,是随处可见的歇斯底里狂人!怎么可能拯救你们这种只混在人群里的垃圾!」
这是压倒性的批判,我完全无法回嘴。这是一种不讲理,论点正确到卑鄙的程度。
他讲成这样,我不可能会认同,我们肯定是对的。
自信心崩溃瓦解,我的罪过与觉悟变得徒劳无功。
不知为何,不只是我,连蜂须也跪地痛哭。
「不是这样……不对,我……我不是这种想法……」
「混账老爷子……你又知道什么了?这个,混账老爷子……!」
无法说出称得上反驳的话语,只有泪水停不住。明明是你们创造我们,你们却什么都不肯教,才会让我们如此痛苦。
大人很卑鄙。我讨厌大人,大人过于正确。
「恨我?你们想应付的怪物比我更不讲理,那个家伙知道要成为现代的掌权者,只要成为最不讲理的人就好。那个家伙接下来想做的事早已既定,只会是『压倒性不讲理』的事情。」
昌造坐下取出雪茄点燃,把刺鼻的恶臭吹向我们,一副烦躁的模样蹙眉。
「原本以为只要交谈至少能得到一些情报,却完全不如期待。我很忙,没空应付被抛弃而拖拖拉拉的小鬼——给我滚,不准再让我看见你们的嘴脸,光看就害我心情烂到极点。」
我起身蹒跚地走向门,不想在这个空间多待一分一秒。让我逃吧,让我解脱吧,我受够了。
我们离开时,昌造朝我们丢出一支机种老旧的手机与最后的狠话。
「玲仪音,你眼光真的和母亲一样烂,别管那种垃圾,不然你会和那些家伙一样失去未来。遇到危险就用那支手机跟我连络。你明白了吧?杀害你未来的不是我,是愚蠢的你自己。」
玲仪音捡起手机,憎恨地瞪了昌造一眼,然后再度转身。
「……今后请不要再侮辱母亲。只会耍嘴皮子的混账老爷子,再见。」
那个不讲理的聚合体,没有继续对败者落井下石。
《十月二十九日(星期六深夜)》
「——所以,你们被柏木老爷子说教回来了?他说的都很中肯嘛,活该。」
我在「无自觉」喝着高级咖啡抱怨,小柳津在吧台后面哈哈大笑,把抽的烟塞进烟灰缸。
今天的烟特别刺激眼睛。
「少啰嗦,居然出卖我的情报……」
「我也是生意人,你要习惯。不甘心的话就像现在一样,提供比你的个人资料更有价值的上好情报……但我不需要这种情报就是了。」
小柳津说完,擅自在我面前摆一盘刚炸好的薯条。我明明没点这种东西。
「曾经有个秘密结社企图征服世界,该结社幸存的女高中生正在进行某种计划……没人会相信这种事吧?还是说我应该报警?」
「你这个变态共犯会先被抓吧?事到如今还会受良心苛责,笑死我也。」
我啃着满满一盘薯条,瞪向开心露出笑容的小柳津,他甚至还哼起歌,看来我的忧郁令他心情大好。
我、玲仪音与蜂须被赶出柏木集团之后,没什么交谈就在绿洲道别。
「——彼此都想整理各方面的心情吧?今天到此为止吧。」
玲仪音只说完这番话,就拖着气冲冲茫然自失的蜂须回去,我也没心情冷静交谈,所以这样就好。
本来可以直接回去,但是和那个混账老爷子交谈所累积的郁闷心情,我非得找个地方宣泄才能罢休,结果我在绿洲闲晃之后来到「无自觉」。由于内心烦躁,我把和代表他们断绝连络到闯入柏木集团的经过,单方面一五一十告诉小柳津。
就这样,如今完全进入深夜时分。
「呀呼~~咲丘,怎么回事?听说你和小樱吵架了?」
在这时候悠闲搭话的,是换回原本女服务生打扮的香澄。女仆周似乎已经结束,有点遗憾。
「并不是这么回事——」
「不,就我听起来,就像是规模大到横跨世界的小两口吵架吧?别在这里生闷气烦恼,快去见她用力亲下去重修旧好不就行了?你这样好涣散。」
「事情没这么单纯。」
「只因为无聊事情吵架的家伙都这么说。」
小柳津一副嫌麻烦的样子搔抓凌乱的头发。混账,居然置身事外。
——昌造在害怕。沈丁花樱即使是组织幸存者的后代,也只不过是一介高中生,而且身体背负重大缺陷,昌造却害怕这样的她。
我无从推测那个像是怪物的雷公畏惧何种事态。这不可能以无聊来形容。
「不可以吵架喔~~反正是咲丘的错,赶快去道歉吧。」
「吵死了,绝壁给我闭嘴。」
「……唔叽~~~!」
香澄轻易被我简单的挑衅引得动手,她朝我扑过来,所以我也捏她的脸颊抵抗。她抓住我的头发开始应战……唉,火大的时候就应该拿香澄来数落,因为思考复杂的事情会变笨。
明明香澄生气的理由总是如此单纯,我实在无法理解代表。
「你们两个别在店里闹,小心我轰你们出去……喔,这么说来,是咲丘帮忙上传香澄的宣传影片吧?那个现在感觉很不错喔。」
小柳津硬是拉开扭打的我们,唐突说起这件事。
「……我确实有上传,感觉很不错是什么意思?」
「托你的福,点阅数似乎慢慢上升,评价很不错,我还申请一堆账号自导自演炒热气氛。」
「不要自导自演啦,这样很烦,而且别人调查一下就知道——不过这让我很惊讶,上传才过两个星期吧?这样不是相当成功吗?」
我对网络的音乐业界不熟,但是好歹知道外行人拍的影片打进排行榜很稀奇。那种影片真的多不可数。
何况剪辑影片的人是我,有人愿意点阅欣赏,我有点开心。
「是吗?可是又不代表小费会变多,很微妙吧?」
香澄完全不晓得个中意义,不太高兴地鼓起脸颊。
「开始在网络流传,和在街坊之间流传的意思不一样……那个,简单来说,就和你上电视增加曝光率一样。」
「很棒嘛!」
香澄从懒惰的模样摇身一变,激动得呼吸急促。对这家伙讲电视才听得懂,真单纯。
「机会难得,在话题退烧之前再上传一部吧。以这种步调慢慢发表新歌或许会更受欢迎。」
「会有人帮我制作CD吗?」
眼神闪闪发一亮的香澄把脸凑过来……CD这种东西,其实用计算机就能轻易制作。
「总……总之,只要拼命努力,或许就会有媒体报导……」
「好,我要拼命努力!来写新歌啰!」
香澄说完立刻冲进员工休息室。看来她要在店长面前跷掉今天的班。
「……我好像讲得有点不负责任?」
「必要的时候给我负责啊,混账帅哥。」
我有点承担不起。
「不过,香澄有目标真好……我有点羡慕。」
小柳津大概是听够我的抱怨而满足了,搭着我的肩膀装熟。
「好了好了,帅哥,别这么说,打起精神吧。心情烦躁的时候不应该听歌或赏画,当然应该靠烟酒与女人吧?偶尔帮你介绍几间店?」
「我未成年。」
「……你活到现在是为了什么?」
「少啰唆,我就是想知道才会朝着成年的年纪冲刺,不要打从心底疑惑地问我。」
我反而想问,大人只能以此找乐子?这样比较遗憾。
小柳津觉得扫兴并耸耸肩。
「有女人陪才幸福,人生赢家去死吧——看,刚好来一个看护师啰。」
「无自觉」的门铃响起。转身一看,发现入口有个熟悉的身影。这家伙看到我就开朗地挥手,单手拿着素描簿坐到我旁边。
「哈啰~~今天在这里吃饭?」
「——江西陀,我才要问你怎么在这里?」
刚来的江西陀,听到我的询问而歪着脑袋。
「你这么问我……是店长打电话来喔,他说咲丘在店里等,所以我个人才会赶过来。」
「小柳津,你这家伙……」
我刚才只有离席片刻,但小柳津似乎懒得听我吐苦水,所以把江西陀找来。当事人看着江西陀露出下流的笑容,看来这家伙没有人情可言。
大概是深夜忽然被找来,江西陀身穿运动服,头发比平常还要随便。老实说,我在这种心情下不太想和别人说话,小柳津这次又是多管闲事。
——不,这反倒是个好机会,两人分享并整理情报也不差,我反而不该频频抱怨吐苦水,而是更加迅速采取行动。
即使走到这一步,我依然是垃圾。
非得振作不可,我们要阻止那一位。
「咦?那个……难道你没找我个人?」
江西陀的举止开始变得可疑,大概是因为我沉默不语。
「不,并不是这样,是小柳津背着我擅自叫你来,抱歉这时间还让你专程来一趟小柳津,江西陀平常在这里都点什么?」
「嗯~~……罗马咖啡与西式炒饭。」
「那就点那个。」
「收到。」
小柳津在我点单之后泡起咖啡,虽然有点破费,但我今天莫名想花钱。
「该怎么说,气氛变了。」
「你是说这间店?」
「——不,当我个人没说。所以发生了什么事?」
江西陀瞬间落寞地移开眼神,接着再度面向我。
「代表的事各方面有进展。嗯,边吃边聊吧。」
总之我从去蜂须家开始,详细说明今天发生的事情。我借用江西陀手上的素描簿,逐一整理至今到手的情报,江西陀在这段期间把上桌的炒饭吃光。
两人喝咖啡稍做休息。
小柳津大概是察言观色,不经意离席回避。
「首先……你居然做出这么不知死活的举动,我个人可以生气吗?」
「——你应该说这是好的结果。」
「请不要太勉强啦,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真是的……」
江西陀叹了口气,审视素描簿上罗列的情报。
「总之,就假设玲仪音与柏木昌造的情报都是真的来讨论吧。首先我个人想知道的是……代表的目的是否真的是让神秘复活。」
「这十分有可能吧?我们已经在最近的距离看过代表家,以及代表对人类的愤怒……那番话并不是用来拯救我们的。」
对我们来说,代表的话语听起来无比舒适,但那是精挑细选,用来让我们产生错觉的话语。如果是如此热爱超自然异象的人,成为神秘主义的拥护者反而比较自然。
代表没有说谎,正直到恐怖的程度。
在名为现代的这个时代,这种行为何其异常。
「——既然这样,就和我个人的目标不太一样。我个人一直认为,那个人会提供归宿给我个人这样的孩子。」
「我也一样,如今我们总算厘清从代表身上感受到的突兀了。我们期望革命,代表则是只想让神秘复活……我们只是误会代表的阴谋,所以我们非得阻止代表不可。」
「嗯……」
说来过分,我们擅自把自己的希望托付给代表,并且发现有误就背叛,这么一来,即使昌造骂我们是垃圾也无从抱怨。
无论是持续逃避或无法振作,单纯都是我们自己的责任,我们只是陶醉于代表展示的力量。
既然这样,我们就非得面对。
这是我的负责方式。
「可是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应该只是在各方面败露吧。」
江西陀轻声自言自语,并且再度瞪向素描簿。
「这么一来,最重要而且无法理解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手段』。我们完全不知道代表要以何种手段,让名为神秘的这个东西复活。咲丘心里有底吗?玲仪音与昌造先生似乎也不知道。」
「……」
我试着思考,还是没有头绪。
将筱冢先生公诸于世——不对,如果只是这样早就做了,何况那一位进行的是炸城市或摧毁宗教团体这种行动,这和神秘的复活有何关连?毫无意义,这么一来破坏行动根本没有意义。
那一位说要收复世界,到头来,我们为什么曾接纳这句话?我原本自认能够理解。
忽然站在客观的角度,就变得搞不懂自己。
「美丽的世界」是什么意思?「神秘论理」究竟是什么?
江西陀也抱着头。
「唔~~……老实说,我个人不擅长这种动脑工作,这部分得请咲丘努力一点,只有咲丘能理解代表的内心吧?咲丘喜欢风景和代表喜欢神秘,肯定来自相同的根源。」
「慢着,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咦?
「你刚才说了什么?」
「啊?」
「『动脑工作』之后的那段话!」
我抓住江西陀的双肩再度询问,她随即移开视线低语:
「那个,咲丘是重度的风景爱好者吧?至于代表,不是重度的神秘爱好者吗?我个人也喜欢尸体那方面,不过该怎么说,我个人的『喜欢』和你们是不同类型吧?必须是咲丘这种病情严重的人,才跟得上代表的想法吧?代表与咲丘这种动机模糊的人,我个人没见过其他的例子。」
我确实喜欢风景,但是说到为何喜欢……
……是这样吗?
是如此单纯的事吗?
「——对喔,对喔……原来如此!」
我一直认为神秘或超自然异象是无法理解的东西,比方说不老不死、千面魔、预言者,我认为这是理解不来的东西。
所以我认定超自然异象离我非常遥远,只因为被代表兜圈子利用就绝望。
然而我如此热爱风景,热爱到这种程度!
我喜欢风景带给我那种震撼灵魂的冲击!这不叫神秘还能叫什么?此等热情、理念与执着,不叫神秘还能形容成什么?没错,代表寻求的非此莫属!
我喜欢神秘,无论我还是江西陀都非常喜欢神秘。
无需烦恼,昌造的说法也有道理,这我承认。
然而我现在真正理解了,丘研就是这么一回事。
既然这样,那就都错了——不是这样!这种东西不是神秘!
「代表说要收复,那么代表的行动就绝对不是毫无意义,至今和代表合作的一切绝不是毫无意义,我们确实在收复世界!既然这样就不可原谅,沈丁花樱错了!」
我一起身,小柳津就暴出青筋走过来。江西陀感到不知所措。
「咲……咲丘?你到底在说什么——」
「喂,咲丘你吵死了!要闹去别的地方——」
「是艺术!」
我如此大喊,江西陀与小柳津随即面带诧异转头相视。
「对那一位来说,这就是『神秘论理』!」
《十月三十日(最后的星期日)》
我与江西陀抵达木造公寓,毫不犹豫按下其中一间的门铃,好一阵子没人应门,所以我擅自推门进入。
「打扰了~~」
「……你不知道何谓礼仪吗?」
「什么嘛,玲仪音你果然在。要好好应门才对。」
我说完之后,坐在蜂须房里的暖桌旁吃煎饼看电视的玲仪音总算转头看向我们,接着露出惊讶的表情愣住,失手掉下煎饼。
看来是看到我以外的初遇访客而感到困惑。
「您……您是哪位?」
「玲仪音小姐,初次见面,我个人叫做江西陀,总之是咲丘与蜂须共通的朋友。」
江西陀低头致意,玲仪音警戒地瞪向我。
「——咲丘,这是怎么回事?」
「江西陀和我一样,曾经和我抱持相同理想协助代表,如今一起寻找代表的下落,她也知道所有事情。」
「这样啊……」
玲仪音抱头沉默片刻,说声「总之先进来」邀我们入室。
我与江西陀坐进暖桌。我和外国娃娃与美少女坐在同一张暖桌下。
这是一幅有点令人喘不过气的风景。
「不过,看不出来是蜂须家耶,一整个黄通通。」
江西陀环视室内,虎纹物品还是老样子,多到非比寻常。
玲仪音窝在暖桌下,提高警觉注视悠然自得的江西陀,大概是无法判断能信任她多少。
「似乎是他爸的兴趣,但他爸很少回家。」
「喔喔,家长长期外出,而且只有那边一张床吗——嗯?」
江西陀歪着脑袋,恍然大悟般轻敲手心。「原来如此,可以整天玩到爽。」
「唔呃——!」
江西陀的危险发言,使得玲仪音雪白的肌肤变得通红,并且哑口无言。
「没有啊,孤男寡女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耶?能做的事情当然只有摇摇乐啰,蜂须不能等闲视之,而且玲仪音也真豪放——」
「你……你你你……你忽然讲这什么话……摇摇乐是什么?」
江西陀毫不自重,朝刚认识的对象发动黄腔攻击。总是冷静的玲仪音,也因为这种攻击过于出乎意料,声音完全高八度。
「不过啊,就算蜂须确实是变态,个性却很有男子气概。但是应付这种人应该很辛苦,SM玩法是基本吧?虽然这么说,但我没想到蜂须会比咲丘先有摇摇乐的经验。」
「所以说摇摇乐到底是什么?麻烦具体说明一下摇摇乐——」
「——玲仪音,你怎么从刚才就一直讲这种猥亵的词?会吵到邻居,别这样。」
转身一看,拿着购物袋的蜂须露出无力的表情站在玄关。
玲仪音嘴巴不断开阖,展现出「通红的脸变得铁青」这种高明的才艺。
「你……你听到多少?」
「我只听到你连续大喊摇摇乐,声音都传到外面啰。话说,原来是你们来了,难怪玲仪音会啰唆大喊摇摇乐。」
「嗨,好久不见。」
蜂须无视犯下社会败笔而僵硬的玲仪音,一起坐进暖桌。
「好啦,那就把暖桌打开——」
「慢着,我想认真问一些事情,抱歉可以晚点再开吗?」
蜂须听到我的请求,一脸意外地凝视着我。
「——气氛变了?」
「什么气氛?」
「没事,总之无妨。」
蜂须抬起正要钻进暖桌的头重新坐好。
「话说回来,你们什么时候和好的?我完全忘记这件事,但你们之前不是在吵架?」
「嗯?前阵子确实有点口角……咦?我有对蜂须讲过这件事?」
「没有,只是我某天凑巧到繁华区买饭,江西陀忽然哭着过来——呜!」
蜂须说到这里忽然噤口,双眼翻白口吐白沫,就这样无力倒在暖桌上。
「咲丘,既然人员到齐,就进入正题吧。」
江西陀以冰冷的视线俯视蜂须,催促我继续发言。她说得对,玲仪音与蜂须都到了……我决定暂时不去想象蜂须在暖桌底下遭遇了什么事。
「也对,两位听我说吧,虽然只是可能,不过代表——沈丁花樱学姐想做的事,以及『黑弥撒』的目的,我已经大致推测到了。」
这番话使得冻结至今的玲仪音眯细双眼。
「——是喔,总之,偶尔就听听你的幻想吧。」
我也不认为她会把这番话当真,于是绷紧精神。
「首先,我们要确认沈丁花学姐是否真的想以神秘论理征服世界,虽然只是假设,但是说到沈丁花学姐是否真的能以这种方式完成她期望的『征服世界』,我认为可能性绝不是零。」
「我劈头就听不懂你的意思。要以神秘统治世界,意思是要摧毁科学?这应该有点抽象过度,无法拟定具体手段吧?」
「不,不是这样,到头来,我们或许误解了神秘论理的方法论。」
我说到这里,玲仪音的视线首度变得正经。
「试着回想昌造说过的那些话吧。那就是提示,我们平常只看见浅显的事实,但如果发生某种状况,就必须思考基础的事物才行。而且为了实现基础的事物,人们必须意识到该事物的构造,否则什么都看不见。」
「……那个事物,具体来说是什么?」
「就是名为『神秘论理』,基于本能就相信神秘的浅显事实。但是这种事实为何能成立?想实现这个理论又要使用何种手段?」
我提问之后,复活的蜂须上气不接下气地低语:
「为何能成立——是因为那样吧?超自然异象很惊人,之类的……」
「对,我认为蜂须的意见大致符合真理。」
「啊啊?也就是说……什么?」
「要思考这个真理的基础要素——这个要素的真面目,应该是『感动』。」
蜂须与玲仪音都不明就里地歪着脑袋。
「感动……?这就是,咦?啊?」
「所谓的神秘,是一种隐藏起来无法理解的事物,人们遇见神秘时的感动,正是神秘论理奠定基础的条件,无论是不死人、千面魔或大脚怪都无妨,平常的我们会以『必须详加分析』的冰冷视线看待,这正是在现代人手中失落的神秘,代表想要藉由艺术收复现代人遗失至今的这份『纯粹的感动』。」
江西陀举例为混乱的蜂须解说,但蜂须依然歪着脑袋无法接受。
「这是怎样?所以只是希望我们相信超自然异象?喂,这真无聊。」
「不,对于那一位来说,这是重要的命题之一。无论是逮捕超自然异象,或是查明其真面目是否是超自然异象,对那一位来说都很重要。那一位要是没能熟知,就无法以神秘传播者的身分统治这些异象,所以那一位才会成立丘研担任代表,四处寻找超自然异象。这么一来,要是超自然异象无法接受统治,并且公诸于世化为陈腔滥调时,她就能事先亲手毁灭。」
所以她将不老不死者与野槌蛇纳入管理,并且杀掉大脚怪。
但玲仪音似乎还是无法接受我的说明,不太服气地噘嘴。
「可是,这到底和艺术有什么关系?」
「重点来了。真实存在的超自然异象,确实能刺激我们的感官带来感动,但是足以揪心刺骨,如同心脏被抓住的感动,位于更深的地方。回想起来吧,我与江西陀曾经成为这份感动的助力,而且你们肯定一度受到感动。」
玲仪音这时恍然大悟地开口:
「难道对于沈丁花樱来说,『神乐咲恐怖攻击是艺术』?」
「没错,在永远过着没什么起伏的日常生活,如同垃圾堆的绿洲,民众感到一事无成而无力。播放清唱剧引爆绿洲的剧场型『黑弥撒』,以艺术的感动大幅撼动人们包含恐惧在内的情绪,世界可能会改变的绝望,轻率却强烈感受到的情感,就是重新统治人们的强力神秘——足以取代本能的希望、恐怖或畏惧。」
连那位正经的真弓姐,都为那种程度的惨剧而兴奋,该事件对人们心底的影响深不可测。
这正是沈丁花的统治。
「……胡扯,这种乱七八糟的行径,就是让神秘复苏的方法?这种事不可能和神秘连结在一起吧?好蠢……」
「现代人的感性,堪称被『近代化』这种不讲理的现象压迫到冰冷至极,这正是神秘瓦解的原因。那是让我们追随『收复世界』这个浪漫神秘的决定性瞬间,我们感动于这份妄想,被沈丁花学姐的魅力完美统治。沈丁花学姐想述说的神秘,并不是超自然异象这种单一项目,而是拥有更加广泛的涵义。」
生灵夺走人们名为希望的神秘,所以毁灭。
《启示录》夺走人们名为可能性的未来,所以溃灭。
沈丁花以这种方式,确实逐一收复整个失去神秘的世界。
「——等……等一下,我姑且采用你这项见解吧,所以接下来呢?以感动征服世界又是什么意思?」
玲仪音双肘撑在桌面询问我。
「关于这部分,看现在的世界情势就好。中东的革命、美国的示威游行、欧盟的瓦解,全都是今年出现的变化,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再怎么说也变化得太剧烈了。」
蜂须对我的指摘提出异议。
「喂喂喂,整个离题了,这是巧合吧?何况日本从夏季之前就不景气,甚至出现圣保罗这种宗教。」
「不,以至今的状况,人们即使如此也肯定不会挺身而出,和之前一样维持惰性度日。但现在『全球主义』确实在人们手中开始瓦解,现代终于要迈向尾声,人们即将摆脱至今和平的倦怠期,在伟大的感动之下团结一致,期望革命成功或改革组织立下丰功伟业,藉以求得一种值得恐惧的感动——也就是新形态的神秘,没人能保证这种事不会在日本发生吧?」
「荒唐……所以是怎样?沈丁花真的想成为革命家?」
「不,沈丁花学姐不可能抱持这种直接的理由,这只是在时代洪流下产生的巧合——不过人们已经『得知』世界正在变动,为此,那一位利用她在日本以艺术统治的小鬼们策动恐怖攻击,让人们首度见识到这一幕,新的神秘将会因而接连诞生。」
蜂须哑口钮心言。拥有此等庞大影响力的人,才应该叫做超自然异象吧。我也不确信事情完全是如此。
然而,沈丁花就是令人无法舍弃所有的可能性。
默默思考的玲仪音沉重地开口:
「神秘正在世界蔓延……沈丁花的恐怖感动正在扩散。」
「这么一来,就可以预料到下一场『黑弥撒』的要求——她会以超越『神乐咲恐怖攻击』,压倒性不讲理的庞大艺术带来感动,结束现今的颓废。」
「那就是——」
「大致来说,真的就像是『革命』。」
江西陀的意见,让玲仪音深深叹了口气◇
「……区区学生不可能做得到这种事吧?」
「我也觉得不可能,肯定会以失败收场。但那一位即使如此还是会做,以这项行动对人类灌输莫大的感动之后,那一位将成为挺身而出、群众的象征与偶像,最后成为命运女神。这恐怕就是沈丁花学姐的最终目的。」
「——疯了,那个狂人在想什么……」
「是的,沈丁花学姐错了。这种东西不是神秘。」
这种事我十分清楚,绝不能有任何人比那一位还要错误。
然而,也因此可能犯下无法挽回的过错。
「接下来回头讨论方法。那一位会策动恐怖攻击,不过如果只是这样,如果只有这种程度的感动,不会有任何人挺身而出。需要更加强烈的感动,所以那一位企图重现现代人遗忘已久的东西——为此,沈丁花学姐已经掌握相当数量的群众心理,将他们纳为棋子。」
蜂须诧异地歪着脑袋。
「掌握群众?喂喂喂,我没听说啊,这种事她什么时候……」
「不,我们早就知道了。这部分只是巧合,但是如同那一位曾经统治我与江西陀,有个场所聚集了统治人们的所有必要条件,那一位硬是抢过来占为己有。所以沈丁花学姐一直坚决抗拒调查那些家伙。」
回想起来,我非得在当时察觉状况不对劲,然而事到如今后悔也无济于事。
我们在那场UNO的时间点就已经败北。
「——那个组织在夏季复活时,我们应该更深入调查。那一位当然不可能坐视那个肥美的场所瓦解,我们都知道那群正要策动名为革命的神秘,想处理也无从处理的疯狂信徒是谁。」
「……原来如此,是那些家伙啊,我总算也看出事件的大概啰。他们确实可能这么做,不,反倒是现在回想起来就觉得,那些家伙只是为此聚集的垃圾。」
蜂须表达认同时,只有玲仪音露出困惑的表情。
「什么意思……?」
我向蜂须与玲仪音深深低下头。
「『圣保罗』,沈丁花学姐将要利用那些家伙,在现代策动真正的革命。蜂须、玲仪音,请助我一臂之力,我们要亲手阻止沈丁花学姐。」
《十月三十一日(???)》
圣保罗的性质和以往只是小型宗教团体时不同,甚至吸收流落街头的众多游民,如今成为超巨大势力,所以立刻就能查出根据地。
他们正在商业区擅自设立的根据地举办大规模集会,我与蜂须为了潜入集会,持续拨开人群走向深处,这次的集会规模明显和至今不同——沈丁花学姐恐怕也在那里。
我们以手机和江西陀与玲仪音保持联系。这是在神乐咲恐怖攻击也使用过,具备多人同时通话功能的最新款式。我们判断所有人参加集会很危险,所以只由男生前往最前线,委托两名女生担任后援,一有紧急状况立刻行动。
总算看见集会地点了,但是人群挤得快要满出来,难以随心所欲接近,他们在这一瞬间也各自高喊主张,明明只是被沈丁花学姐操纵,真是吵闹无比。
我确认通讯状况。
「啊~~啊~~听得到吗?我们刚看到集会地点入口,拥挤程度超乎想象。」
『听得到喔~~耳麦这东西好方便。』
『哎呀,真的讲话就听得到,真恶心。』
两名后援感触良多如此回应……找两个机械白痴担任后援,或许是失败的决定。
虽然这么说,拥挤成这样也无法回头,我与蜂须像是被周围人群压扁般缓慢前进。
「……我说咲丘,你有发现吗?」
「嗯,这些家伙全拿着电击枪。」
淹没在拥挤人群中的我们,总觉得经常撞到硬物发出喀喳喀喳的声音因而环视群众,发现他们不知为何都带着萩学姐开发的电击枪做为武装。
只是小型机种,但可以轻易击退暴民。他们为什么拥有这种只有少数机动部队采用的武器?
答案显而易见,沈丁花学姐他们果然介入了这个宗教集团。
江西陀焦急的声音在耳际响起。
『咦?这样不太妙吧?要是那些家伙变成暴徒——』
「总之,到时候造成的损害,小型示威游行根本不能比吧。」
是否能轻易镇压暴动的最简单理由,在于武器的有无。
完全只能让对方死伤的武器,使用起来必须背负庞大的社会风险,所以暴徒很少用枪,如果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堪称内战。
基于这一点,电击枪不仅任何人都能使用,效果也非常好,这个疯狂的信徒集团,犹豫使用这种武器的人肯定很少。
这么一来,镇压暴动的难度就会三级跳提升,光靠警力能否应付此等规模的群众,老实说令人质疑。
「这玩笑开大啰……可恶,动不了。」
「烦躁也无济于事吧,顶多只能祈祷这些家伙没有带着量产的『烟熏南国炸弹』或『音爆手榴弹』,他们用那种东西会很棘手。」
这时候,队伍一下子有所动作,我与蜂须慎重前进避免离开对方。如果在这种人群中走散就完了。
队伍忽然停止动作,看来开始完全限制进场,入口就在眼前,上头设置一个黑色的巨大屏幕,大概是让进不去的人也看得见集会。
然而这样就再也不可能潜入会场,硬是行动反而会动弹不得,遭遇状况也无法随机应变。
我拉着蜂须的手,好不容易钻出庞大的人潮,坐在人比较少又看得见巨大屏幕的小巷,蜂须也坐了下来。
「呼~~好难受……不过从这里就能清楚看见集会状况。」
「没错,暂时在这里静观其变吧。」
我确认手边的装备,包括一颗还记得做法的汽油弹、连络用与预备用的手机共三支,还有智能型手机与平板计算机。
我与蜂须等待集会开始。
然而在这之前,我一定要先确认一件事。
「——蜂须,我只剩一个问题想问,这是最后一个问题。」
「啊?怎么忽然正经成这样?」
「萩学姐为什么会跟随沈丁花学姐?」
我说出这句话时,耳际响起玲仪音的屏息声。
「出岛学长跟随代表,是因为他只知道这种生存方式,即使对手是我们,他应该也会全力站在沈丁花那边……可是只有萩学姐我依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协助这种乱七八糟的计划?即使我们必然会和代表开战,我也不认为无法避免和萩学姐开战。」
「因为她喜欢炸弹之类的东西吧,那个家伙已经坏掉了。」
「你说谎。」
我如此断言。
「萩学姐无法相信别人,那她为什么只愿意跟随沈丁花学姐——你知道理由吧?因为你原本也是如此。」
我说到这里,蜂须首度瞪着我。
他的双眼明显表现出敌意与愤怒。
「——咲丘,你真敢毫不客气地明讲。你懂什么?」
「我什么都不懂,但这样下去,我们可能会一辈子和沈丁花学姐与萩学姐相互理解……蜂须,你们发生过什么事?我们现在肯定只欠缺这个情报碎片。」
蜂须保持沉默,圣保罗信徒们的声音逐渐变大。
他叹出长长一口气,像是认命般开口:
「虽然我自己说也不太对,但我们国一时交情很好,沈丁花基木上是那种个性,但我们毕竟一起长大,她应该也没有很排斥我。我每次都和出岛抢夺沈丁花身边的位子,但我每次都输。」
老实说,我感到意外。我只听说蜂须从更久以前就和沈丁花学姐疏远,但他们出乎意料曾经密切来往。
……不对,以蜂须的个性,他不会把校园生活的回忆当成话题说出口。
「国二的时候,我和沈丁花他们不同班,在班上没有朋友,转学生萩却愿意找我说话,我当然很开心,后来将萩介绍给沈丁花,沈丁花也欣赏萩,我们四人总是在一起。」
我大致明白这幅风景。
这肯定是我们曾经喜爱的丘研前身。
「——所以我看了就知道,不管怎么想,萩都遭受家长虐待。刚开始还好,后来萩越来越少笑,最后戴上耳机,再也听不到别人的声音,只是小鬼的我们无计可施。」
我听过这段经历,但是没听过这个问题实际上如何解决……难道和蜂须有关?
「不过我挺身而出,对萩说『我一定会保护你』,拿着金属球棒去萩家算账,可是——」
这时,周围突然安静无声。
我与蜂须瞬间察觉异状,提高警觉看向群众另一头的巨大屏幕。
屏幕上显示一幅巨大的绘画。
画作描绘的,毋庸置疑是地狱的风景。
身穿黑色长袍的数人,眺望一名吊在中央,下半身沾满鲜血,心脏被打上桩子的少女。少女露出苦闷与绝望的表情,在无从抵抗的状况下丧命。
他们脚边铺满无数化为肉块的尸体。
少女旁边,还有一名倒吊着被拷问而死的男性。
穿长袍的人们赤脚踩烂尸体,双脚染上漆黑血迹。他们毫不在意自己的行径,只是凝视少女等待着。公山羊头的恶魔,从填满尸体的地面底层爬上来,兴致勃勃凝视这幅光景。
这是充满魄力的构图。如此巨大的画布,不会令人感觉到任何无谓之处,用色非常精细,即使是相当古老的画作,依然以现代手法完全重现昔日灵魂,甚至雕琢得更加美丽。
乍看确实像是女巫审判之类的画作,但是这怎么想都不像如此简单的仪式。这正是恶魔崇拜的画作。
——我看一眼便理解了,这就是江西陀经手复活的禁忌画作。
这幅风景恐怖又美丽得只令我这么认为。
「——那是什么?」
蜂须如同慑服于魄力般低语。「那是画?那种东西叫做绘画?」
是的,连蜂须也畏惧。
即使是对宗教毫无兴趣,完全没有绘画知识,和艺术搭不上边的蜂须,都完全为这幅恶魔画作着迷。被夺走希望、畏惧与感动的群众,当然不可能不被这种魅惑魔法附身。
有人举起双手追求,有人将手放在胸前,有人朝这幅画深深行礼。
光是一幅画存在于那里,这个事实就以艺术的感动为疯狂的信徒们带来神秘。
『咲丘!我个人修复的就是那幅画!』
江西陀忽然在耳际大喊。
「——怎么回事?为什么江西陀看得到那个?」
江西陀与玲仪音应该位于远离这个集会地点的繁华区,屏幕再怎么巨大,也不可能从那里就看得见。
『是电视啊,街头电视!连电器行的普通电视都在播……和那时候一样,不对,更胜当时,整个神乐咲都在播放这一幕!』
画作消失,画面烙印着残影的屏幕,就这样映出白色祭坛。
巨大祭坛四角立着蜡烛,台座摆着刻有「普罗维登斯之眼」的金杯,祭坛上只有一人。
以巧妙话术将差点瓦解的「圣保罗」再度整合,让组织规模成长到超乎以往的新教祖,自称「雾岛踯躅」的神秘精神领袖。
这个人戴着狐狸面具,但我们一眼就从轮廓看出其真实身分。
操纵出岛学长、笼络筱冢先生、逼疯萩学姐、弄坏蜂须、打乱玲仪音的命运、背叛我与江西陀情感的万恶元凶。
沈丁花樱久违在我们眼前现身。
「……沈丁花学姐。」
「这是在做什么……混账,根本是笨蛋,那个家伙在做什么……!」
直到最后的最后,肯定还有我们推测落空的余地。
我甚至希望推测落空,然而我们没有做出定论的恶梦预测,全部成真到绝望的程度。
她身穿潻黑的巫女服,丰满的胸部藏入这套装束,红色的裤裙很适合她。包含狐狸面具,看起来像是随时要跳起神乐舞。她任凭长长的黑发飘扬,双手抱胸堂堂矗立。
宗教集团「圣保罗」的新领导者——沈丁花樱静静述说。
「——我曾经失去一切。」
稍微犹豫之后发出的声音,沉稳明了而且文意清晰。
「曾经失去居所、失去家人的爱、失去平稳的生活,失去梦想、希望甚至是小小的愿望,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失去深爱的人。」
话语蕴含深沉的绝望,群众光是听到这里,就开始有人发出呜咽声。
「如今我不想问各位曾经失去什么,集结在这里的都是同志——我们『圣保罗』被夺走一切,对吧?」
群众带着严肃表情凝视屏幕,像是避免听漏一字一句。
只不过是高中丫头的少女,却有这么多人专注聆听她的话语。
「各位叹息吗?悲伤吗?不过你们肯定已经察觉,这样没有任何人能得救。我们持续被傲慢的人们扼杀到这种程度,这是无可奈何,世界就是这样的机制……各位察觉到这个矛盾的瞬间就已经被世界夺走,世界与命运就是这样持续运作。」
乍看之下,或许会想象成资方榨取劳工。
乍看之下,或许会想象成年轻人将老人们啃食殆尽。
然而并非如此,沈丁花樱只会阐述神秘主义。
「既然这样,我们难道无能为力吗?我们非得成为他们的傀儡,无法自主思考,只能像是猴子乖乖听话吗?没那回事,是他们先夺走一切,所以站起来吧,这原本是我们拥有的权利,原本是我们共同分享的喜悦,那么我们该做的肯定只有一件事——就是改变世界,收复世界。」
刚才那幅拥有魔法魅力的画作,偶尔会像噪声般覆盖画面,如同要促进阈下刺激效果。
人们逐渐认知杀戮,人们开始容忍杀戮。
人们开始肯定这份离谱的神秘。
「伟大的先人们说过,改变世界的力量,存在于纯真的心;改变世界的力量,诞生于每个人相互认同携手并进。这些小小的力量累积起来,就能一点一滴破坏世界的构造,总有一天,充满世人之爱的世界终将到来!」
没有先人具体说过这种话。
即使如此,却成为悦耳的话语渗入耳中。
「为什么能说这种话?我们还要忍多久?已经达到极限,我们已经忍受到再怎么为前人收拾烂摊子也收拾不完的程度,然而那些家伙进一步苛求我们、抢夺我们,永远侮辱我们!我们只能逆来顺受吗?不,我们除了挺身而出别无他法!要把希望放在抱持理念的组织改革之后选出的人?希望这种人能带来变革?这种人到最后还不是成为他们的走狗!」
这一瞬间,群众报以无比响亮的掌声与喝采。
是的,再也无人相信那些没拯救他们的掌权者。
连顶撞都不敢的软弱人们醉心于她的话语,并且成为一种信仰,逐渐形成一种神秘,唤为神秘的这种信仰,不在乎自己只是软弱的聚合体。
他们崇奉人类的软弱,绝对不承认这是自己的持有物。
「单纯的暴力无法成为革命吗?没有计谋的我们无法完成革命吗?没必要装模作样,革命如罘没有伴随音乐,同样只是一场暴动!」
场中欢声雷动。
不对,不是这样。
这一位只是想把你们拖到自己的理想之下!
为什么无法理解这一点?你们和不久之前的我一样啊!
「那我们需要什么?崇高的理想吗?不对!愤世的绝望吗?不对!我们只需要改变世界的庞大热情!我们要让世界感动,回想起愤怒的方式吧,回想起震撼灵魂的脉动吧!没能回想起来就等同于死人,各位甘愿当个死人吗?不是吧?正因为不是,场中才会集结这么多同志!不用觉得可耻,今天这一天,就是为了曾经是死人的各位而到来!」
她挥动手臂在眼前握拳。
「今晚是死者回归的祭典——万圣节!」
群众起身发出咆哮,回应教祖的号召。
「收复吧!我们就是为此团结起身!」
『OHOOOOOOOOOOOO!』
「回想起来吧!我们只是为此而忍住怒火直到今天!」
『OHOOOOOOOOOOOOOOOOO!』
「别忘了!我们的理念不受束缚,就只是寻求自由的意念!」
『OHOOOOOOOOOOOOOOOOOOOOOOOO!』
不要被骗,那不是你们期望的世界。
不要被骗,这样的未来没有准备你们的归宿。
即使如此,她的话语依然迷人到诡异,充满近乎绝望的神秘。
「各位,革命的时刻到了!开始进行失落的伟大『黑弥撒』吧!我已经赋予各位行动的力量,赋予各位行动的勇气!冒犯那些压抑我们的掌权者吧!拖下那些统治我们的无能家伙吧!收复被夺走的世界吧,各位拥有这个权利!」
然后,沈丁花樱将那句诅咒的话语,灌输给圣保罗的疯狂信徒。
如同曾经反复这句话语,统治我们的那时候。
「从人类手中,收复这个美丽的世界吧!」
同一时间,撼动天空的爆炸声响遍四周,大地的震动袭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