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之季 一卷全

一只可爱的野兔正轻轻翕动着鼻尖.在这森林繁茂的山间,野兔尚未感觉到猎人的存在.

屏着息的零向野兔抬起了枪口——就在这一瞬,他却忧郁了.

开枪的话,那只野兔就会死了吧.在迸射出的赤红血液里,它的生命会就此消散.但野兔既然生为人类的食物,杀死它也是必要的.

"……切."

砰!

在一声说不清是叹气还是啧舌的吐气下,零叩下了扳机.

(这样一来,今天的晚饭就没了……)

就在零吐出半是放弃半是安心的一口气的下一个瞬间——

砰!

又一声枪响后,一名少年从茂林中奔出.这位比零要年龄稍长的少年在几日之前才开始和他一同修行.

"海斗……"

海斗手中提起的正是直到刚才还活着的野兔,零禁不住猛吸口气.野兔的心脏被一枪洞穿,一定是连最后的一瞬也未感知,连痛苦的时间也没有就死去了吧.

"……好厉害啊,海斗.一枪就解决了,"

"零,你刚才射偏了吧.是故意的?"

"恩……"

如同看穿零的心思一样,海斗哼笑一声.

"好可怜——是吧."

海斗的表情就像是在嘲笑零一般地冰冷.十五岁的海斗比起十一岁的零来,当然个子要长得更高,神情也更加成熟.以及,思想也如此.

"这种感情根本是多余的.特别是对吸血鬼猎人而言."

海斗丢出这句话的同时,也抛出了手上的野兔尸体.

那尸体准确地落入了零的手中.

已经闭上眼的野兔,身上还残留着生时的余温.

少有人来访的山间非常安静,与城市相比恍如另一个世界.

如今住在湖畔木屋里的零正跟着吸血鬼猎人夜刈十牙修行.零的家族代代都以吸血鬼猎人为业,其实他的双亲现在也正为了"工作"而四处奔忙着.

零和海斗回到木屋时,夜刈十牙正在玄关处维护武器.这名肩宽体阔有披着一头黑发的猎人不论身处何处都相当醒目,那严厉又带点危险的神情给人有点粗野的感觉.

吸血鬼猎人的武器以施过特殊术式的物品居多,夜刈得时常进行维护.虽然看上去总是那么地漫不经心,但夜刈做起事来却相当认真,零直到现在都还无法摸清自己的这个师父.有时他也会帮忙照看零的双胞胎弟弟一缕,和零的家人也有来往.

因此,虽说是师父,但对零而言,夜刈或许更像是年龄差距大的哥哥.

"我们回来了."

"……"

零向夜刈打了招呼,海斗却保持着沉默,

海斗的师父在前些日子的工作中受了伤,因此在疗养期间将徒弟托付给了夜刈.海斗的师父是夜刈的前辈,夜刈的外表虽然显得难以接近,交友圈却出人意料地广泛.

但海斗原本就讨厌与人接触,到现在他对零和夜刈都还保持着相当疏远的态度.不过会介意这样的海斗的就只有零而已,夜刈则是完全未受影响地如常生活.

"哦,狩猎结果如何."

叼着烟的夜刈目光扫过零的手中.

"两人就一只啊."

"够吃就行了吧?"

海斗抢先回了话.

"那也是."

夜刈微微地苦笑了下.

第二天,零专心致志地做着每天必做的修行功课——劈柴.

双手持稳柴刀,零瞄准柴薪用刀劈下.

虽说是锻炼的一环,但对于还是孩子身板的零来说,柴刀既大且重,要劈的量也不少,的确可称得上是份重活.而且,若是挥刀的方向不对就无法把柴劈开,力道掌握不好的话手臂也会发痛.

"真是麻烦."

海斗才劈了几下边把柴刀扔到了一边.

"零,你连我的份也一起做了吧."

"……这是必要的训练吧.可以锻炼手臂和背部的肌肉,还有体力也是."

"笑死人了.就这?你不会真的相信这种借口吧!夜刈先生是想省事才叫我们来做的吧."

"不过,这也是修行."

"你啊,知道我的本事吗?"

"可是,海斗……"

面对坚持修行之说的零,海斗懒得多说似地冲天仰了下头,然后单手拾起柴刀快速地抡了一下——柴薪便从中间漂亮地一分为二.

"明白了吗?比起要用上双手的你,我单手干的还更漂亮.所以需要训练的不是我,是你."

这时,被劈开却依然立着的柴薪才发出咔啦的声音倒了下来.

"师傅也真是的,自己工作弄砸了还连累得我要被丢到这种地方来……真是麻烦,怎么说也是职业的,竟然出了那么大的丑.再说也用不着拜托夜刈先生,我也一个人也没问题的嘛."

"海斗——你说得太过分了.海斗的师父只是受伤而已,这不是很幸运吗,至少没有生命危险吧?"

想也没想就出言反驳的零,却在说完话后吃了一惊地绷起身子.

海斗身边的气愤变得冰一般寒冷又锐利.

"——连实战都没见过的你又知道什么!"

"咦……?"

零被海斗瞪得完全无法动弹.

"你是'锥生'家的孩子吧?既被宠溺又被娇惯,连一只兔子都不敢杀,还有脸说得那么一本正经.你真的明白吗?吸血鬼猎人到底是怎么样的家伙,又背负着什么东西,有什么是不得不去背负的.摆出这么副一无所知的表情,你,真的有所觉悟吗?"

"觉悟……?"

零的家——锥生家的确是代代都以吸血鬼猎人为业的家族,所以零也以此为目标.连身体孱弱的一缕的份一起,他早已在心中下定了要成为一流猎人的决心.

但,说到觉悟……

老实说——他并不清楚.

零会走上这条路的理由,只是单纯地想继承父亲的职业而已。想回应父母的期待,想帮助一缕,为了两人都能成为优秀的猎人,他才会在此修行。

吸血鬼猎人的工作,是猎杀记载在名单之上的吸血鬼。猎杀吸血鬼并没有罪。零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

但是——

零还没有碰到过“猎杀吸血鬼”的现场。

“喂,零,有客人。你该高兴了。”

夜刈突然冒出来插进两名少年之间,在他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少有的藏着温柔的笑意。

“咦?是谁……?”

“零!”

跑到零的跟前将他抱住的,是一个从柔软的发质到端正的容貌都仿佛和零一个模子中印出来般的少年——零的双胞胎弟弟,一缕。

“咦?一缕?”

“好久不见了,零!”

“过得还好吗?”

“连爸爸妈妈也……?!”

一缕冲着还处在吃惊中的零露出欢快的笑容,在他身后的是两人的父母。

“我退烧了,所以请他们带我过来的!”

“咦,一缕,你不要进了吗?还是再休息久点才好吧……”

“我们也这么认为。不过一缕他啊,已经等不及早点见到零了。”

“只要不发烧,我也是可以在这里修行的嘛!对吧,师父?”

望着一缕天真无邪的笑脸,夜刈只得耸了耸肩。

“嗯,算是吧。”

“今天开始我也要在这里修行,可以吧?等长大以后我也要和零一起当猎人!”

在突然热闹起来的木屋玄关前,只有海斗始终挂着一脸心情恶劣的表情粘在一旁。

零和一缕的父亲安慰似地抚上海斗的头,这位吸血鬼猎人的大手有点干燥,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说服力。

“我们听说了。你的师父……能留住一命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海斗沉默着,然后回应般地轻轻点了下头。

木屋的厅里,夜刈重来的咖啡的想起淡淡地飘逸开来。

零的母亲在厨房料理着从附近田里摘来的青菜,因此又有一种异于咖啡的味道慢慢的混入空气中。应该是青菜汤吧,零这么想着,那是妈妈的拿手好菜。

这世上所有的妈妈大概都喜欢给小孩吃青菜,夜刈这么嘟哝了一句,四周便响起表示同感般的低笑声。

“零,一缕。”

因这声唤而抬起头,零看见父亲正拿着相机为自己和一缕拍照。

像这样时不时就会想拍照,可以算是吸血鬼猎人的习性。吸血鬼猎人是一种时常与死亡比邻的工作,过着不知何时便会消失于世的不安定生活,只能以照片的形式留下自己如今依然生存的证明。

和并排坐着的零等人隔着一点距离,海斗把脚架在沙发上,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对像极了的双胞胎。

“接着到暖炉前来拍吧。”

零和一缕听话地并排站好,一缕又开心地冲夜刈招呼。

“师父也一起来。”

“海斗,海斗也一起吧。”

陷入自身思考中的海斗被零的声音拉了出来,虽然一脸兴趣索然,但他还是站起身走了过去。平常的话应该都会说句“

不喜欢”而拒绝掉,但今天海斗似乎是受到了零一家这种家庭气息的感染。

咔嚓。快门被按下之后,双胞胎和站在他们两旁的夜刈、海斗死人便被印到了照片之上。

“久等了。青菜多多的汤,这是专门为发育中的三人准备的,你们可要多吃一点哦。”

零的母亲那愉快声音传了过来——下一瞬,海斗迅速地离开了零的身旁。

饭后。

一缕也加入了零和海斗的修行,他无论如何都想修行。不过,这只会遭来原本就没什么耐心的海斗的苛责。一缕只要跑一下就会呼吸急促,所以三人只能慢慢地走,还时不时要停下来休息。

老实说,对海斗而言这样的活动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而且因为平常的步调被打乱,反而会让身体感到疲劳。

“喂,零。”

海斗示意般冲前方抬了抬下颚。

那里停留着夜刈下命要捕杀的鸟。

零也回望了海斗一眼以示回应。

“一缕,来,那里有只鸟。它还没有警戒,你只要屏息射击就一定能打中的。小心枪的后坐力。”

零对一缕真的可说是小心翼翼,这情形在海斗看来总感觉有些怪异——这未免太保护过度了吧。就像是一只小鸟在拼命保护另一只和自己同样大小的小鸟一样,总归是透着违合感。

海斗心理疑惑着。

若是反过来还可以理解。

如果是明显处于劣势的一缕时常在面对零时会紧张的话,还显得比较自然一些。

“我知道了。”

一缕压低声音,谨慎地瞄准猎物。

那只鸟就停在距离很近的树枝上,没有比这更容易狙杀的目标了。正因如此,海斗才特意把机会让给了一缕的吧。

“……咳。”

就在这时,一缕突然弯起身子开始咳嗽,或许是因为森林里空气中的凉意侵进了体内。

“一缕,你没事吧?”

零慌忙帮一缕拍起背,而理所当然的,前方察觉到声响的鸟立刻拍响翅膀飞了开去。

“真是够了……”

呼地吐了口气的海斗生气似搔起头发。

“你……是叫一缕吧,既然身体这么弱就该待在安全的地方睡觉。你不在,这边才更顺手。”

“我没问题的!”

听着一缕不服气的逞强回答,海斗的脸色越来越差。他突然深受掐住一缕的下颚,将脸挨到近旁发出低低的声音。

“既然说没问题就不要在这碍事。像你这种累赘以玩乐的心态跟在一边,根本就是添麻烦。这可是正正经经的修行,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呜……”

随着海斗的话不断迸出,一缕脸上受伤的神色也渐渐在扩大。

身体孱弱的一缕从未听过如此赤裸裸的无情话语。父母总是觉得他可怜而加倍地宠爱着他,夜刈也会考虑到一缕的身体状况而从不让他接受激烈的训练。

一缕咬着唇,拼命地回瞪着海斗。看着他即使害怕也拼命不让泪水掉下来的样子,零禁不住冲海斗喝出声。

“你干什么!不准你责备一缕!”

“你生什么气啊,我说的是事实吧。这样看来,比起你弟弟,你还算是中用点。”

就在争吵着的两人都没有看到的时候,委屈的一缕环抱着双肩颤抖着。

(讨厌海斗。)

虽然想和零在一起,但一缕讨厌被来拿和零比较。

为什么大家总要特意把零和一缕拿来比较呢?

就算是同一个细胞分裂出来的双胞胎,但他们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啊。

总是先把自己和零当成一样的东西来对待,然后又会把零看作“优质品”而把自己看作“劣质品”加以区别这样的人一缕从小就最为厌恶。

“不许这么说!我不许你伤害一缕!”

“零……”

不管什么时候都会保护自己的零,自己真的很喜欢,但与此同时,一缕也克制不住地羡慕着——羡慕着身体健康、拥有成为吸血鬼猎人潜质的、优秀的零。

如果,出生时顺序颠倒的话,那么两人的立场是不是也会相反呢?

“咳……咳咳。”

“一缕?”

发觉一缕的咳嗽比先前更加厉害,零慌忙靠到他身边。只见一缕满脸通红,额头相抵时还传来异常的高热。

"你发烧了,一缕,我们回去吧."

"恩."

真没办法,海斗像是这么感叹着一般拿起了一缕和零的行李.

"海斗?"

"你撑着点啊,要是跌倒了麻烦更多."

经过几日的相处,零从海斗的话中听得出这是海斗风的担心方式.

不过,海斗表现出来的言行也太难懂了吧.

一缕像是悲伤又像是不甘心般一直低垂着头.

"为什么我就无法像零那样健健康康的呢"

"等再长大一点,一缕也一定回健康起来的."

连最喜欢的零所说的安慰话语,都无法让现在的一缕打起精神.

流着同样的血的零明明那么健康,为什么自己却那么孱弱那么痛苦.好想和零一起修行,将来一起成为吸血鬼猎人,但零总是走在前面,而一缕只能躺在床上无力阻止地目送着他.

(我也想要变强啊.)

这种令自己咬牙切齿的不甘——在一缕的心中投下了小小的阴影.

而现在,那支序曲才不过刚刚响起而已.

"那么,零就拜托你多多照顾了.零,你要努力啊."

抱着双颊烫得像要喷得火来的一缕,两人的父母向夜刈深深地低下了头.

"不要啦,我想一直待在这里和零一起."

"一缕你得好好疗养才行.这里的气温太低了,对身体不好.等有精神之后再来就可以了嘛.好吗?"

听着零温柔的话语,一缕只好闷闷不快地点了点头.

那张通红的脸颊,光是看着就让人也会跟着疼痛起来.

零将父母送到了玄关,母亲突然转过身来.

"对了对了,零,在暑假结束之前能回家吗?大概一周前我们搬到新家了,所以回来的时候你拜托夜刈先生送你一下吧,我们已经和他说好了."

"又搬了?"

"恩,而且转学手续也已经办好了哦."

吸血鬼猎人为了追捕目标必须辗转各处,不会在同一个地方久留.

"又转学啊"

一直都是这么突然转学,连招呼都没能打就得和朋友分别,就算写信或是打电话告知地点,但很快又会搬迁,所以那么做反而会增加麻烦.因此,就算和同学交上朋友,也会突然就断绝了来往.

所以零从来没有交过青梅竹马或是好朋友之类的.

这也是吸血鬼猎人的宿命.

从一生下来就过着这种生活——虽然早就已经接受了.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和你在一起呐?零."

比零小了一点点的手突然用力地握住他的手传来有些烫人的温暖.

零禁不住扬起微笑.

"是啊,一缕."

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一旁的海斗斜着眼看着这对双胞胎.

一丝丝——带有那么一丝丝的寂寞,悲伤,像是羡慕着一般.

那是这般的,痛苦的目光.

"?什么声音?"

好象听到了水声,零在自己的房间里睁开双眼.

放在床边的时钟显示着早已改变过的日期.

快速地坐起身,零努力地让自己清醒过来.身体各处浮起完全看不出片刻之前还在沉睡的紧张感,感觉也渐渐敏锐起来.

(不是,没有吸血鬼在这附近的感觉.)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耳里又传来了水声.

从窗口向湖望去,岸边伫立着一个黑影.

不是夜刈.

那个身影比夜刈要纤细,带有些许虚幻之感.

"海斗?又睡不着了吗"

山里的饿夜笼着寒气.

零在睡衣之外披上外套,从床上滑了下来.

无风之夜的湖恍如一面天然巨镜,洁白的圆月完整地浮于水面。

突然一粒小石贴着水面掠过,将月影切断。

(那个声音,是海斗在掷石子的声音吗?)

零压低着足音向海斗靠近。

但是——

“你来干嘛,零。”

“没什么。”

这么轻易就被发现了,零于是不再客气地踏着石砾走到海斗身旁。

“海斗,睡不着吗?”

海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只是默默地向湖面掷着石子。

“很厉害嘛。”

海斗掷出的石子在漆黑的水面划出波纹,节奏地跳跃着。

“这还是手感不好的时候,认真的时候还能跳更多下。”

回答的声音听不出含有被称赞的欣喜,海斗吹了一声短短的口哨。

“看好了。”

咻。

切开空气飞出的石子在水面咚咚地欢快跳跃着。

也想试试的零开始在地面寻找合适的石子,海斗却转过身望向他,一边抛接着手中的石子,小声地开口。

“你们兄弟,感情还真好。”

“你说一缕?我们是双胞胎嘛,一直都在一起。”

“那家伙,比你还没用。”

“……一缕他生下来身体就很弱。”

“那就不要让他来插手这边的事。像今天这种事,我可不想再发生第二次。”

“……”

“你觉得病弱的弟弟很可怜吗?”

“——不是!”

“听好,温柔这种东西,吸血鬼猎人根本不需要。需要的只是强大。”

在海斗锐利的话语斩击之下,零完全无言以对。

的确,以一缕那副孱弱的身子是不可能进行真正的猎人修行,这一点,零和父母都已经默默地承认了。虽然一缕还没有放弃,但以结果论,他是无法成为吸血鬼猎人的。体力上就不可能。

但是,零突然想到——

海斗所说的强大,是指什么?

“连自己都守护不了的家伙,就算当上猎人,也只会成为吸血鬼的食物。不过,这么孱弱的血,说不定吸血鬼还不想喝呢。”

“你说得太过分了。海斗你没有兄弟,所以才无法体会……!”

零激动得一把揪起海斗的襟口。随着渐渐被揪紧的衣襟,海斗的眼中闪一抹光芒。

“——我有哥哥。”

“咦?”

零的手因这句话而放松了力道。

“那家伙很弱,所以,才没有回来。那家伙是只丧家犬。所以我不能再像他那样。”

还都得表情由始至终都非常平淡,但与他时常显现的面无表情相比,却像是勉强压抑着什么。零的脑中突然闪过某种猜想。

“海斗……你的哥哥……”

“嗯。”

海斗拉开零的手,转过了身。

“是吸血鬼猎人。”

没有回来,就表示……

零的父母也是猎人,因此他非常明白这个意思。

猎人的工作时常要堵上性命。

有可能像海斗的师父一样受伤,也可能被杀害。

“……你很寂寞吧。”

零小小声地叹了一句,海斗却以一句“没什么”干脆地否定了。

“……这也是常有的事。说是兄弟,不过就是流着相同的血液而已。他根本当我不存在,我也没和他有什么牵扯。就算是父母也差不多是这样。”

回过头来的海斗扬起奇妙的成熟笑容。

“并不是世上所有的家庭都像你家一样和乐融融。同一个家里成员却四处分散,相互间连面都不想见,这种情况也是有的。这种家,离开反而轻松。”

“海斗……”

不知该说什么的零垂下眼,海斗却向着皱起眉头的零的头上毫不客气地敲了一记。

“好痛。”

“你消沉什么,真是阴郁的家伙。我可没觉得自己像你想的那样‘好可怜’。与其和家人在一起,我倒觉得待在师父身边要好得多。”

洁白的月光下,海斗的侧脸仿佛通透般地变得不真实起来。

他的肌肤浮现出一层白雪的色泽,漆黑的双眸映出与湖水同样的光辉,似乎还有点湿润——不,这应该不是错觉。

为了假装自己没有看到,零将拿在手里的石子用力地向水面掷去。

海斗像是追赶般继续掷着石子,夜里的湖面上泛起了波纹。

一圈,又一圈。

两人就这样无言地不断掷着石子。

两人都沉默着,也没有看向对方的脸。

不过——都享受着这段难得平和的时间。

嘴里叼着没有点上火的烟,夜刈就这样在木屋的窗边一直望着湖边的徒弟们。

“——果然,孩子就是孩子啊。”

暗夜之中,夜刈的双眼闪过一种带着野性的兽类才会拥有的光芒。

海斗那绝不会在夜刈面前显露的毫无防备心的侧脸,此刻正让他看在眼中。

夜刈离开了窗台,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那么,差不多该进行下一个阶段了。好好让我见识下修行的成果吧,徒弟们。”

“你们听好了,绝对不能有丝毫放松。这次可不是平时的‘修行’,而是‘工作’。”

一缕等人离开后隔了数日——零和海斗被夜刈领进附近的森林。

夜刈突然接到了猎杀另,在这片森林里,潜进了处刑名单上的吸血鬼。

处刑名单上的吸血鬼是堕至E级的吸血鬼。LEVELEND,统称“E级”。在吸血鬼的等级金字塔中位于最下层的位置,原本身为人的东西——这就是E级。他们的理性已经被啃噬殆尽,只剩下对血的无限饥渴,会毫不留情地向身边所有的人发动攻击。

找出闯入人类世界的E级并加以猎杀,这就是吸血鬼猎人的工作。

零虽然见过吸血鬼,却是初次参与猎杀。虽然经过修行,但说到“工作”则是首次。就连E级的吸血鬼,零也没有见过。

那种,攻击身边的所有人以噬取血液的,怪物。

从人到吸血鬼,再从吸血鬼到怪物,层层堕变的,东西。

回望了万分紧张的零一眼,海斗突然笑了。

“怕了吗?”

“……不是。”

说不害怕那是骗人。

但是,如果承认害怕就好像已经输了一样。

“不是。”

零重新将手中的枪紧紧握住。

填装了对吸血鬼用、施下术式的子弹之后的枪,比平时拿起来还要沉重。

“该死,天气变糟了。你们在这里等一下,绝对不能乱动啊。”

抬头望向苍翠茂密的森林上方的天空,夜刈恨恨地啧着舌。

在纷乱的风声中,夜刈的身影一瞬之间便消失了,和他高大的身形完全不相称的、不带丝毫多余的柔软动作,一如平常般快速。零不禁在心中赞叹起来,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像这样行动呢。

就这样,少年们被留了下来。

森林当中原本就比外界来得昏暗,明明是大白天,这种比平常要暗的光线却难免令人毛骨悚然。

“——好像会下雨啊。”

“谁知道。”

一边压低了声音交谈,海斗有些焦躁地四下张望着。

“别大意啊,说不准吸血鬼会在哪里出现。”

“嗯。”

“不过话说回来,你师父是到哪里去了?该不会是嫌工作麻烦就丢给我们了吧。”

“海斗,你——”

虽然海斗的毒舌已是家常便饭,但零仍然无法容忍他说夜刈的坏话。

就向着不假思索正准备回嘴的零的背后,海斗突然举枪射击了。

“哇!”

从茂林中奔窜出的野狗悲鸣着跑开。

“是狗啊。”

“你怎么突然就开枪!如果是人怎么办!”

“是人还是动物这种程度的区别,一看就能知道。”

虽然海斗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但刚才的毒舌再加上子弹飞过脸庞的震惊,零的忍耐已经接近了极限。

“万一弄错了怎么办——”

“万一?如果那是E级,这一瞬间的犹豫已经足够被它反攻过来杀掉我们了。猎人的无谓死亡只会造成逃脱的E级四处杀人,这可是最坏的预想。”

“……!”

“听好,杀了对方,工作就完了。如果被杀,你的人生就终结了。哪边才是正确的,总该知道吧?”

零的回答滞住了。

的确,被杀的话就终结了。吸血鬼的运动能力非常强,轻易便能超越人类。也因此吸血鬼猎人需要不断锻炼。

“——呜!”

突然间背脊窜上一股恶寒,零猛地睁大了眼。

“……海斗!”

“后面,零!”

伴随着切开空气的嘶声,尖锐的指甲从身后掠过零的颈脖。就像被锋利的刀切过,赤红的血滴;立刻涌出了肌肤。

“呜!”

零反射性地飞速退开,海斗也立刻抢上能够庇护零的位置。

“小孩的血啊……真是甜,还想要。”

品尝似地舔过尖刀般的指甲,与两名少年对峙着的E级吸血鬼露出闪亮的牙笑开来。

“小孩的血很美味哟,就那样滴在地上的话,真是太浪费了……”

什么啊,这个“人类”……

全身上下窜起无法言喻的恶寒。

零就这样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原地。

是什么——这个“生物”……

“别发呆,快动手!”

砰!

海斗放了一枪,但吸血鬼已经离开了射击的方向。

它快速地跳起,逃过了子弹。那颗连目标的边儿都没擦到的子弹,还不足以带给吸血鬼任何痛苦。

“哦……还以为只不过是小孩罢了……看来还有两下子嘛……”

海斗再次端枪瞄准。

但吸血鬼已经凭借会留下残像的高速移动到了零的背后。

“——咦……!?”

被抓了。

全身的汗毛瞬间直竖。

害怕的同时呼吸也禁不住有片刻停顿。

冷汗流过脊背,身体完全冻结。

被未知的感觉包裹着——心脏骤然收缩。

在无法动弹分毫的零的温软脖颈处,吸血鬼伸出的指甲缓缓地刮划着。

“啊……”

很细微的切割声响起。

雪白的肌肤上立刻涌出了赤红的血液。

这是令吸血鬼沉醉的,生机勃勃的赤红。尤其是E级的吸血鬼,根本抵抗不了血液的诱惑。

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更多。想要很多,想要足以浇灌全身的血。只有那样,才能满足这无法抑制的饥渴吧。这甘甜的香气,好想再一次浸泡那温热的鲜血,沉溺其中。

这就是,吸血鬼的欲望——本能。

“零!”

海斗高声一叫。

“捉迷藏已经结束了……用不着害怕,很快就会结束的,痛苦也只是一瞬间。放心,我会很温柔的。”

像是一边舔唇一边发出的倨傲声音在零的耳畔响起。

零的身体从脚尖开始一跳一跳地颤抖着。有点粗糙的舌追寻着血液滴落在零的脖颈上。

若是被牙咬上就一切都完了。虽说E级吸过血不会变成吸血鬼,但E级依照着本能贪饮血液而导致被吸血的对象失血死亡的例子非常之多。

而且——这个吸血鬼更是完全没有放过零的打算,这一点零已经敏锐地感知到了。

“你可以开枪啊……不过相对的,这孩子的脖子也会在那一瞬间被切断……哈哈,真是可悲呐,青涩的猎人啊……”

“该死……!”

被嘲笑着经验浅薄的海斗端着枪恨恨地咬牙。

(我,要死在这里了吗……)

心中仿佛把这当成了别人的事般,零恍惚地这么想着。就在这时——

海斗拼命发出的喊声传到了零的耳里。

“零!想活下的话就让我看看你的骨气!”

砰!

海斗扣下了扳机。

“呜!”

大意了的吸血鬼立刻蹲伏了下来。

“可恶,没打中吗……零,没事吧!?”

依然保持着射击姿态,海斗扬声高喊。

突然倒向地面的零迟缓地抬起头,小小的身体幸运地脱离了吸血鬼的掌控。

“海……斗……”

零遵循着猎人的铁则,就算还无法掌握什日的平衡,还是摇摇晃晃地努力拉开与吸血鬼之间的距离。

“——所以我不是说你不行的嘛,快躲到一边去,这家伙我来对付就行。”

海斗刚才射出的子弹似乎掠过了吸血鬼的肩,这种子弹就算没能打中,仅是掠过也会给吸血鬼带来极大的痛苦。

带着痛苦的呻吟,吸血鬼站起身来。

“呜……咕……”

堕入E级的吸血鬼到死的瞬间都会不断露出獠牙,渴求鲜血。

蹒跚的身躯和闪烁着丑陋欲望的瞳仁——这幕如此刺眼的光景会令人禁不住从心底升起异样的感觉。

以及,怜悯。

“攻过来了,零!”

“啊……”

“别犹豫,在被干掉前先下手!”

与如同饥饿野兽般的吸血鬼对峙,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虽然勉强站了起来,手和脚却都止不住地颤抖着。

现在,就只有杀掉那吸血鬼一条路了吗?

就没有和E级共存的方法了吗?

就不能生擒他、夺去他的自由吗?

“零!”

海斗怒喝着零。

“果然,像你这种家伙,根本不适合当猎人。”

丢下这句话,海斗重新架起枪瞄准。再磨磨蹭蹭下去说不定会被对方逃掉。最重要的是,稍一大意就很可能被夺去性命。

砰!

子弹还是没能命中吸血鬼,被对方堪堪地躲了开去。

对方啧了下舌。

“……顽固的家伙!”

不过在海斗的不断追击之下,吸血鬼终于倒在了地上露出衣服衰弱的样子,绝对无法再躲过下一次的射击。

“……等下……等一下……你……是海斗吧……”

吸血鬼拼命地抬起头,遮掩在乱发下的一堆漆黑眼睛紧紧地盯着海斗。

“你是……?”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了啊,海斗……”

那张让人无从辨认的变了形的脸上,此时望过来的目光让海斗似曾相识。

会用这种声音唤着海斗名字的人……

只有一个。

这瞬间的沉默甚至令人误以为会持续到永远。然后——

海斗回答的声音,就仿佛是喉咙正被紧紧拧住般的痛苦。

“泰斗……哥……?”

“救救我,海斗——我还没有堕至E级。放过我吧,拜托你。”

“哥……”

时隔数年的兄弟相会来得令海斗完全预想不到的这般突然,并且,这般残酷。

“海斗……这个人是海斗的……?怎么会……?!”

零也因为这一意外的事态而动摇了。

“……他是在工作时失踪的……因为他很讨厌这工作总是不断逃避……没想到竟然会被纯血种咬了……”

被纯血种咬过的人会变成吸血鬼——最终堕至E级。就像现在的泰斗一样。

被猎杀的一方撑着伤弱的身体慢慢站起来,吸血鬼的体力的确相当惊人。

像是终于勉强站稳了的泰斗向弟弟伸出手。

海斗仿佛被冻结在地上般一动不动……

“救救我,海斗……我还不想死……所以……”

咻。

下一瞬间,伴随着如同刀子扎上水果的声音,泰斗那锋如尖刀的指甲贯穿了海斗的肩头。经受了那么多子弹波动的影响,吸血鬼的动作竟然还能敏捷至此。

“呜……!”

退到一旁的海斗再也坚持不住地屈了膝,跌在地上。

“海斗!?海斗,你没事吧……哇!”

想奔向海斗的零顷刻之间就被泰斗抓起,对方的气息喷在脖颈出的鲜明感觉令他惊惶得狂乱起来。

“放手,放开我!”

但就算是拼上全力,想要和吸血鬼的力量抗衡,现在的零还太过幼小。

“……你们让我吃了不少苦头啊。我要一滴不剩地把血吸干,那样我的力量就能恢复过来了吧。”

“住手!”

倒在地上的海斗奋力地瞪着对方。

现在的泰斗十分虚弱,而对于吸血鬼来说,最好的粮食莫过于人类的血。

这样下去的话,零会……

“住手,哥!”

“阻止得了的话你就来阻止看看吧。你是猎人吧?”

仿佛挑弄般地,泰斗缓缓张开嘴露出森白的獠牙,再慢慢压上零柔软的脖颈,就在这一刻——

“你们在摸什么鱼啊,两个没用的徒弟!”

突然现身的夜刈好不留情地将泰斗一脚踹飞,而从吸血鬼手中飞脱出的零摔上地面,剧烈地呛咳起来。

“看起来实战对你来说似乎还太早了呐,海斗。”

夜刈以极其敏捷的动作端起武器,眼看就要毫不犹豫地发起最后一击。

而他的这个动作却令零瞬间青了脸色。

“师父!那个人是海斗的哥哥!”

“不是!这种家伙,才不是我哥!这家伙只不过是个‘E级’而已!”

海斗像是要挣开零的恳求般高声叫道。

没错。

“这东西”才不是泰斗。虽然以前的确曾是被海斗称为哥哥的人,但现在就只是E级的吸血鬼。

(猎杀“这东西”是工作,工作中不需要个人的感情……我究竟在迷惑什么……?)

海斗俯视着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泰斗。

(啊……是因为还有那么一点怀念的感觉剩下来吗……)

海斗为被感情所困的自己感到羞耻,亏得之前还摆出一副傲慢的样子对零说什么“工作中不需要感情”,如今却搞得这么狼狈。

“——夜刈先生。”

“怎么,要在最后关头替兄长乞命?”

海斗摇了摇头,望着夜刈的双眼不再透着迷惘。

“不。那个是——我的猎物。由我来收拾。”

“海斗!你当真吗!?”

零的惊问之下,海斗反而更显平静。

“——不论过去被叫做什么,他现在是E级。而我是猎人。我们之间,就只是这样的关系。”

不去管还在流血的肩膀,海斗架起了枪。

脸上是剥离了一切感情的表情。

砰!

海斗开了枪。那一连串顺畅的动作里没有带着丝毫的犹豫或是恐惧。看着这一幕的零倒抽了一口气。

泰斗被击中的身体立刻便完全沙化了。

“……”

这就是吸血鬼的死。风吹过,沙簌簌地散入空中,地上再也没有留下丁点痕迹。被风卷起的沙微微地闪烁出星星点点的亮……令人悲伤的景色。

“辛苦了,工作结束。”

夜刈的声音不管何时都保持着冷静。

海斗目光空虚地喃喃自语着。

“……还以为再也不会见面的了……”

“他失踪有多久了?”

夜刈那冷静如常的声音令海斗吐出一口疲惫的长气。

“——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已经忘了。因为我也离开了家……”

鲜血依然汩汩地从海斗的肩头流出,滴落。

落入墨黑土地再被吸收的,有赤红的水滴和透明的水滴。

那是从肩头与眼眶里涌出的,两种颜色的液体。

海斗转动着泛红的眼睛向已经点起了香烟的夜刈。

“你在考验我吗?”

“嗯。不过我不知道那个E级就是你兄长的事。好了,你们的伤还得治疗,都过来。”

将徒弟们召到跟前,夜刈开始熟练地为他们包扎。虽然还不至于到令人惊恐的程度,却也不是能够置之不理的伤势。海斗的肩伤比较严重,零的颈脖也被割伤了。

“你的性格真是恶劣。”

“你现在才知道?”

海斗已经完全恢复成平常的模样。

而就在接受夜刈的包扎时,零却突然陷入了沉思。

——如果,自己也和海斗处在同一立场的话……

如果,自己也不得不亲手杀死血浓于水的兄弟的话……

(海斗的兄弟……这么说,对我而言就是——一缕……)

如果一缕成了E级的话……

气血相连的弟弟——比谁都亲近的双胞胎弟弟,要用这双手……

“下得了手吗……”

低低地呢喃出声,零的身子猛地震了一下。

“嗯?怎么了,零。”

“啊,没……没什么。”

“好了,回去吧。给你们弄点热的东西喝一喝。”

(不管目标是谁都除掉吗?猎人的工作……)

不过……绝对是不得不下手。因为这是猎人的工作。

海斗的选择是正确的,这点零现在也明白了。

但是,若自己也遇上同样的事……

他没有自信。

要杀害自己最为珍视的人们,这种事仅仅是想象就已经手脚颤抖。

(吸血鬼猎人不仅得有高强的战力,还一定得有颗强大的心……)

夜刈很强。

海斗很强。

而自己,也必须变强。

要加倍地,变得比现在的自己强大得多。

现在这个样子,根本不值一提。

“海斗的哥哥并没有憎恨海斗……大概是。”

一边以不扯开伤口的动作慢慢走着,零这么对海斗说。只有这份感觉,他无论如何都想传达给对方。

“……”

海斗露出仿佛打心底里不快般的神情睨着零,眼里明显地写满不擅于应付被人安慰的境况。

“变成E级后就随时有可能被杀,而他碰上了海斗,从这一点来说不是很好吗……?虽然对海斗来说可能是很痛苦的事……但是比起被不认得的猎人杀掉,一定是死在海斗的手里更好吧。”

看着身边吞吞吐吐才将话说完的零,海斗只有苦笑以对。

“——呐,斩断堕至E级的家伙的悲伤,这的确是猎人的工作不错。但是……现在,我还会想……”

海斗拨起刘海,抬头望向即使在白天也很阴暗的天空。

“谁都不是自己愿意堕到E级的,死亡对他们而言或许才是幸福吧。我们猎人不仅该斩断E级的性命……还应该根除E级这种悲剧才对……他们自己无法自我抑制,就总要有人来阻止才行……”

“嗯……说得对。”

夜刈用两人从未听过的口气回了一句,将手搭在零和海斗的头用力揉着。

“喂……好痛。”

“呜哇,师父,好痛啊!”

“这是本大爷的关怀,你们给我好好收下。”

“谁要啊!”

终于掩饰不住害羞的海斗红着脸吼了回去。

而第一次看到海斗这般孩子气模样的零禁不住笑出了声。

望着徒弟们的夜刈则在心中称赞着两人。

(做得不错啊,徒弟们。)

能在这个年级完成这个工作的确难能可贵,吸血鬼猎人的工作并不是谁都干得来的。

这个工作上纠缠着太多的黑暗与冷酷,没有彻底觉悟的人根本无法胜任。

夜刈将徒弟们的问题模糊在了自己吐出的淡紫色烟雾中。

(——徒弟们,明白吗,你们已经自己选择了这条荆棘道……)

但两名少年此时还完全没有察觉到师父的这种想法。

眼前的,是一张有点老旧的照片。

那张,在暖炉前拍的照片。

躺在宿舍的床上看着照片的零微微地叹了口气。

“是啊……那还是师父两眼健全时发生的事……”

那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甚至可以说是发生了太多事。

就在那次“工作”结束之后不久。

夜刈失去了右眼——因为零。

一位小学的保健医,温柔又美丽的医生——她也从人类变成了吸血鬼。这位医生某天突然在零的面前堕至E级。

看着曝出吸血鬼本能,露出獠牙的医生的双眼,零怎么也无法相信——甚至想要庇护她。

“医生真的是个好人!”

而零的无知所付出的代价,便是夜刈的右眼。

为了保护零,夜刈被E级刺中了右眼。有相当一段时间,零无法直视夜刈的脸。

只要看到师父的脸,就无可避免地会看到他的右眼。

看到那覆在伤口上的眼带。

夜刈已经无法再使用右眼了。

因为自己的错。

因为自己的错,夜刈失去了右眼。

“对不起。对不起,师父……”

零不停地责备自己,不断地向夜刈道歉。就算明白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事情,也无论如何都无法停止,就算在心中默默发誓会用尽一切方法赎罪,但嘴里能吐出的话一谈只有那句“对不起”。

“真是,我可不是为了看你这副样子才救你的呐。”

夜刈原谅了那样的零。

他抚弄零头发的大手还是那么温柔。

“为什么吸血鬼要伤害人呢……”

“因为他们是种无法反抗本能的可悲生物啊……零,你现在明白了吧,吸血鬼只会是敌人。”

多亏了牺牲掉右眼保护零的夜刈,才会有现在的自己。这一份恩情零绝对不会忘怀,他期望自己能成为令夜刈不会后悔曾经保护过的人。

和平常没两样的夜刈、冷淡的海斗、犹豫不决的自己——还有,露出甜美笑容的一缕。

“一缕……”

双胞胎弟弟一缕,现在不知所踪。

之后就再也没有像那样四个人聚在一起过了。

“啊,这孩子是还都把。很少见嘛,零也会看照片啊。”

完全没有紧张感的声音突然钻进耳中,零啧了下舌。

“——不要不敲门就进来。”

“我敲过了啊,都没有回音,还以为你睡了呢。怎么,因为师父大人回来,就突然怀念起往事来了?”

该说是天性使然,还是毫无城府,又或是不怕死呢,理事长完全没能体会到这个房间里的气氛。

被派往猎人教会的夜刈返回,之后过了数日。

零终于要开始回到普通的生活了。

虽然明白已经无法完全回到“从前”。

虽然还在挣扎烦恼。

但是,零不再逃了。

因为这是他和夜刈的约定,也是他和优姬的约定。

“……”

被零微微瞪了一眼,黑主理事长绽出了微笑。

“讨厌啦,锥生君当真了?当然是开玩笑的啦。”

露出能将不快扫开的笑容的黑主理事长,他那一头长长的黑发被扎成两束,身上还穿着围裙,看样子是才做好了饭来叫零去吃的。

“……我不用吃饭。”

“不要这么说嘛!优姬也还饿着肚子呢,我们一起吃,好吗?”

“……”

零叹着气不情不愿地从床上坐起来。

就理事长那味道怪异的料理,如果只让优姬一个人吃的话,之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对自己发牢骚呢。

“今天的菜是我自创的紫苏意大利白子凉拌菜,还有我自创的清煮瓜笋,主食是我自创的软软的爆炒盐香鸡,还加了很多香芹哟。好了,快点快点。”

不过,不迭地催促着的理事长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事似的回过头。

“……?干嘛啊?”

“海斗他,似乎已经是很优秀的猎人了呢,常常能听到关于他的传闻。”

“——是吗。”

又催促了句“快点来哟”后,理事长才离开了零的房间。

零站起身,对着床上的照片轻轻开了口。

“海斗,你、会来吗……”

自己的这副身子总有一日也会化为灰烬。

到那时扣下扳机的是夜刈,还是海斗,又或者会是优姬?

而零已经发觉到,那便是自己的愿望。

如果,自己成了丑恶的E级,

至少,能横下心接受那最后一击。他不要同情不要犹豫,只要足以令自己不再留恋尘世的痛快一击。

这样的未来已经没多遥远了,零很清楚地知道这点。

就像一朵不合季节的花那般的公主——被那样一个纯血种的吸血鬼咬到之时,零或许就该结束自己的生命才对。

但,他已经做下了面对的决定。所以他不能逃,

(——海斗,如果是你的话,会毫无迷惘地杀了我吗……?)

那一天,海斗说要斩断吸血鬼的悲哀。

而那种悲哀,此时此地便有。

(——而我,还要在挣扎一段时日。难看也好不成样子也罢,我还需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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