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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电梯和紧急楼梯
睁开眼,酣睡时的梦境仍萦绕在心头,清晰如境。
那是我自幼以来的小小特长。当然,就像不能马上回忆起一个月前的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一样,如果不写下来,记忆也会在时间的洪流中渐变渐淡。但如果是两、三个星期的话,不用怎么刻意回想也能很轻松地向人提起“我做过这样的梦呢”。
“一直对梦境念念不忘得人,醒了以后也像生活在梦幻中一样哟”
阿升对我说过这句话。真是的,他总爱说些装模作样的话。说这话时,他才读初三。
那天早晨,睡醒前的梦境里,我正坐在电车中。
我背过身去,靠着将乘客座位和驾驶座隔离的档壁,透过自动门的玻璃窗眺望窗外飞速旋转的景色。
但事实上,飞速旋转的并不是窗外的景色,而是乘坐在电车中的我自己。
想到这里,总感觉自己像被放逐一般。心头不由得掠过一丝慌乱。我无意识地陶出了手记。
手机真是心爱的宝物。
涂成银色的廉价塑料光滑的触感,凸出的按键排列,还有液晶微绿的光芒,不知为何,我打从心底里特别喜欢这些。
在那个梦中,我想试着只用右手的大拇指发短信。
但是,按下发送按键时——
【不在服务区】
屏幕上如此显示,短信无法发送出去。是因为电车在开动吗?可能是手机信号不太好把,但也不至于发不出吧?
我在梦中怅然若失。
苏醒之后,梦中的心绪仍久久萦绕心头。
我的手机无法联系到任何人。
最近我一直有点心不在焉。
心灵像是飘往了远方,而身体却在自动地完成自己的任务。心灵如同蒸发了一般,茫然地蜷缩在半空中,注视着自己的身体对外部各种刺激进行发应。匆忙地活动着双腿、双手和十指。真是奇妙的感受啊。
那时我应该坐上电梯,回到公寓五楼的家中。但回过神来时,却已经置身于屋顶收纳嘎了。
真是奇怪!公寓的电梯是不可能达到屋顶的。
但自己已经站在屋顶上了,于是,我沿着覆盖着有一层薄纱的水泥地板往前走,准备走紧急楼梯下去。
我所居住的公寓的紧急楼梯是组装式铁制楼梯,附置于大楼外侧。
感觉自己就像被含雨的清风掠走了一般,忙染地在半空中行走。
每每走下一格楼梯,都听到当当当的脚步声,
借着下楼的惯性,我试着将自己的身体轻轻地碰触在回转平台的扶栏上。景色跃入眼前,略显模糊,但却很宽广。这时我才切身体会到,这座大楼还真是高啊。
有风佛过脚边,我切实感触到了。
这是很高的地方。
站在高处时,我总会不由自主地去想,如果掉下去了会怎么样……
大概会死吧。
不过,或许也会安然无恙呢。我的心中隐隐掠过这种想法。
向下俯瞰,地面上的两层民居小楼像相互依靠般紧贴在一起。这般景致一直延伸向远方。
从这里还能看到车站前的大楼和郊外的商业中心。
地面和天空之间,电车的高架线和高速公路若隐若现,不过就算不是这样,轻笼的雾霭也会遮住视线吧,我心想。
很远。一切都看上去都遥如天边。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站在高处,想象自己往下坠落时,我却一点也不觉得惶然。坠落在我眼里只不过是被地面吸引而去罢了。
啊,对了。
这么高的地方,电波信号也应该很容易接通。
我心想着,拨响了电话。为什么会拨电话,给谁打电话,这些都从意识中渐渐远去
我将手机贴在耳边。
“喂喂……呐……有人在吗?”
视野中,公寓附近也好,眼前的民宅也好,都没有任何人的踪迹。说起可以活动之物,就只有缓缓漂流的沉重的夏日云彩。
“我去哪儿好呢?”
我自语着。
对了,去电话对面。
这一切就像演戏一样,我心想。就像置身于戏剧中一般,我站在镁光灯中央,将手机贴在耳边,独自朝着黑暗喃喃自语。
不知不觉中,我吐出了那个名字。
“……阿升?”
在这个名字说出口的瞬间,我感觉自己突然没了力气,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剥离一般。
回过神来时,身边的景色已经开始微微泛红,连雪白的云朵也逐渐染上了如锈迹般斑驳的绯色。
手机联系不到任何地方。
早知道会这样。如果能接通哪里,就算对方缄默不语也好,至少还有沉默的气氛在。但是现在连这个也没有。冰冷的寂静,彷佛像是耳边有着一扇门扉,却紧闭不启一般。
高处没有遮蔽,应该很容易受到电波的啊,真奇怪呢。
我轻轻地自言自语。
俯望的街道遥若他境。
我那么地想把它们连在一起,但为什么却只是悄然远去呢。
我喃喃了一句,想为这场安慰自己的戏剧拉下帷幕。
“回家吧”
下到第五层,打开家中那扇沉重的大门。
哗啦啦的金属声真令人不快。
走进玄关,夕阳绯色的光芒从对面的垃圾口中泻入,蝉鸣如泣,这些都很令人不快。
场景骤然改变,我伫立在学校的教室中。
熟悉的教室也无法给我带来安慰。那儿已经面目全非,再也不是我所熟悉的教室了。桌椅都被绊得精光,屋里空无一物。墙壁上的布告也全都揭了下来。
对阿,大家都毕业了。
我所在的班级已经不存在了。
懊恨和自弃之情在心中翻涌,我甚至想要一死了之。
大家都去哪了呢……
不,不对。
变动的不是景色。
移动的是我自己。
那,我在哪里呢……
“啊,原来如此……”
我的身体醒悟过来,口中喃喃自语着。
一切都是梦境。
一切都是在眨眼的瞬间看到的、压缩的梦境。
我的身体——
被拉回到现实中。
我的双脚贴在金属制的脚踏板上。
我的双手攥着金属制的遥控杆。
我的身体和像镜面般闪亮的控制装置融了一体。
我和那金属品融为一体,飘浮在宇宙中。眼前是浅绿色的阿格哈塔行星。仔细一看,那些都是投射在全方位荧幕的影像。
这里是……
这里是驾驶舱。是映射出绿色行星,将我独自一人禁锢在内的驾驶舱。
这里是宇宙战斗机的描图器。
这里是谁都不会来到的,遥远、黑暗而冰冷的宇宙边际。
“我已经,不属于那个世界了……”
有个词叫做世界,
直到我读初中为止,一直都模模糊糊地认为,世界就是手机能收到信号的地方。
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我不过只想依眷在温暖而已。
轻飘飘的加速刺激向我袭来,头脑有点晕眩。我——裹着坚硬的人型金属装甲——头朝下方,缓缓地朝着群星自由坠落。
我,明明根本就不想要什么宇宙。
2.终结之日
2046年7月末,我14岁,读初中3年纪。尽管说起来有些俗套。但那年。我恋爱了。
他叫阿升,和我同年,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读书,加入了同一个社团、连我自己都不由得暗想,这故事还真是落俗啊。
社团是汗水淋漓的剑道部。我倒不是想自吹自擂,不过,我的水平的确挺高的(不太想说自己强,还是用水平高来形容吧),至于他嘛,总之,没有我的身手好。
阿升对任何事都会考虑得很周详,不过在运动方面,这点反而适其反。我都看得出来,他那蒙在面罩中的头脑无时无刻不在精心盘算着下一步应该刺向哪儿,应该怎样进行佯攻。
我觉得还是让头脑一片空白,在思考之前先行动会更好呀。
偶尔我也会想,或许他并不适合剑道?阿升好像也隐隐察觉到了,但他很不喜欢失败。输了两招抑或一招,退场后,他把脑袋放在水龙头下冲水,那是的他总是一脸懊悔地咬着牙。
他平时一直很认真,就连懊悔时也一样。
他的脖子稍长,容貌也很有和风的感觉,十分适合剑道服。
究竟是从何时起,是我先喜欢他的。
我想,阿升也是喜欢我的吧。
这点我还是能明白的,……其实还不如说,我们俩都是藏不住感情的人,从举止态度上就能感受到彼此的想法。不过不清楚是我喜欢他之后,他才喜欢我的呢,还是碰巧两人都喜欢上了彼此。
每当回想起那天的事,我便感觉自己的灵魂想在微微颤抖一般。不是难过,也不是悲哀,当然也不是伤痛。只是觉得,连接我这一存在之物的结扣像是被解开一般。
总之,那是在初中三年级七月,期末考试结束的第二天。那天课上,答题卷基本上都发了下来,分数比想像中要高,我的心情到也不坏。
武道场正在进行改建,所以社团活动也暂停了。此时的我心想,现在要是能和阿升一块回家就好了,可能的话,甚至还想绕绕远路啊。就这样走在校舍走廊时,眼尖的我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沿着楼梯往下走。
我一路小跑地追了过去,当他快走到楼梯平台时——
“阿升。”
我站在楼梯上叫住了他。
“长峰。”
阿升停住脚步,等我下来。
我叭哒叭哒地冲下楼梯,感觉着阿升从下方投来的视线,心里砰砰直跳。阿升的眼睛给人印象很深。大大的眼眸,而且总是凝神不动。视线本身也给人感觉很有压力。我一直都沐浴在这种压力中。
“怎么样,长峰?期末考试。”
他向后退了一小步,倚着墙壁说。
“长峰没问题哟,期末考试。”
我像鹦鹉学舌般回答道,他欣然微笑着。
“那一起上那所学校……”
“可以去吧!?”
我急冲冲地接上了他的话茬。
但紧接着我便回想起了某个令人烦的现实。戛然泄气。
“啊……可是,嗯,一定吧……”
我吱吱唔唔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从那年年初起,关于未来,我便抱有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尽管平时都放在意识之外,在家和学校里完全不表露出来,但偶尔不经意地想起时,总觉得心里没底。
总有一天,我必须向阿升坦白这件事,但如果我坦白了的话,就等于承认了一直逃避的现实。我不愿意那样。于是,我选择了沉默。我甚至有点小小的期待,这样沉默下去的话,或许那件事就不会发生了。
他或许没有注意到我的那种心情吧看上去并没怎么放在心上。这一点让我很安心。
窗外,夏日厚厚的白云像冰淇淋一般袅然上声。
阿升是骑自行车上学的,于是我陪他去取他的爱车。我们两人并排走向了自行车存放处。
夕阳西下,天空稍稍有些昏暗。突然,四周更加阴暗了。
有什么东西遮住了太阳。
我抬头仰望,惊愕地发现一个陌生的的巨大物体映入了眼帘。
“阿升快看!宇宙飞船。”
哪东西呈纯白色,三角形,前端有些尖锐,覆盖了相当一部分的天空。
它在空中飞翔着。
我的意识骤然被它吸引住了。
是在天空中飞翔的船啊……
“啊啊,那个是……库斯摩特·里希提亚号吧。联合国军队的。已经出航了吗……”
不愧是男生,阿升对科学技术和机器人之类的如数家珍。他能辨别出我看不出的区别,连船的名字也说对了。
我看到他直直地呆立在原地,一直凝视着那艘白色的舰船。
我也想看看他所凝望的对象,于是将视线投向了天空,
那就是里希提亚好……
从这么遥远的距离也能感觉得到,宇宙飞船真的很大很大。
学校的操场肯定装不下它吧、
差不多该有一个小镇那么大了?
里希提亚号呈三角锥形伸展开来,保持着水平状态,稍稍倾斜着朝天空缓慢前进。尽管时近黄昏,但辽远的天际还是很篮。在那片浓浓的蓝色中,纯白的宇宙飞船穿破白云,缓缓上升。
他的动作有点像飞艇,但大小却不可同日而语。
鸟群像依偎在母鸟身边一般,围绕在它四周。
我们居住的县里有着日本境内也寥寥无几的宇宙港口,所以偶而能像这样看到这样天蔽日的宇宙飞船起飞的情景。
“已经离开这儿了吗,那次的选拔成员……”
阿升说道。这句话击中我的要害,我不禁吓了一跳,视线也突然从天空中的景色回到了脚边。但他其实只是不经意地闲聊到了而已。
我盯着脚边看了一小会,再一次抬头仰望远去的白色舰船。他的身影已经很小了,刚刚那种纯粹的感动荡然无存,之声下渺无依靠的忐忑不安。
里希提亚号消失在视野后,我们走在了回家的路上。阿升推着自行车走在我身边。
夕阳西沉,街道被染成了温暖的颜色。
黄昏的热气一点点涌入肌肤中,感觉很舒畅。
不过……感觉舒畅的只有我的身体,意识却像怅然若失一般,平静不下来。
我和阿升并排走在铁路沿线的道路上。总能隐隐听到远方电车的声音,偶尔也有电车从我俩身边擦肩而过。
“听说那艘船到过太阳系的所有行星。”
他说。
“嗯……”
“像是在追赶袭击了火星的宇宙人吧。”
“嗯……”
我提不起精神和他聊下去,只能随声附和。
本来想说“别提这些了”,但我是实在鼓不起勇气。
他一点也没注意我的心情(当然,没注意到是再好不过了),兴致勃勃地聊起了男生们都感兴趣的话题。
“能坐上那个的也有从平民中选拔出来的人哎,那样就能免费绕太阳系一周旅行了,
真好啊。”
“嗯……“
“塔尔西斯人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呢?”
“嗯……”
当我们走到一处小小的铁路道口时,断路闸正好放了下来,像是注定无法错过这趟列车一般,我们止住了脚步。
“长峰,你对这些完全没有兴趣吗?”
他问。
“嗯?”
列车从我们眼前横穿而过,那是印有联合国宇宙军标志的运货车,正开往宇宙港口。车身很长,估计一时半会过不去。
等列车好容易通过了之后,我终于可以回答了,但到最后,我也无法否认。
“是有点……”
我只能敷衍搪塞过去。
“好了,去趟便利店吧。”
他说,他很容易就能转换心情,这点我很喜欢。
“嗯!”
我终于提起了点精神。
我们在公路旁大楼一层的便利店里买了橙汁和咖啡牛奶,还有盒装的小份冰淇淋以及小份炸饼圈。我喜欢橙汁和冰淇淋。
我有个奇怪的癖好,去便利店时总要走完所有的道路,不然就会感觉缺少了些什么。
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很喜欢便利店。
喜欢天花板上的盏盏白色的荧光灯,喜欢亮光光的白色地板,还有货架上琳琅満目的商品倒映在地板上的影子。
真想索性住在便利店好了。
比如说,在收款台那儿放置一张桌椅,坐在那里可以眺望到货架的陈列。床和衣柜,还有其它零碎的小东西就收在后边的店员区好了。
当然,既没有店员也没有客人,而是一个人独占便利店。那样的自己肯定会感觉很幸福吧?虽说没有店员的话,货物不能补充上架,也没法把店里打扫得一尘不染,不过反正是妄想而已,没关系得。
穿过自动门离开商店时,我感觉有点轻松,又有点恋恋不舍,抑或是寂寥。
“去哪儿吃好呢?”
我问他。
“去车站吧?感觉要变天了。”
我抬头仰望天空,的确,刚刚还晴空万里来着,不知何时起,厚厚的乌云已经压到了头顶。
我们把自行车停放在便利店前,便朝车站方向走去。
我经常和阿升像这样绕远来到便利店,享受只属于两个人的时光。
有时坐在店前,有时边走边吃,偶尔也会去趟车站。
绕过一个小拐角,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往前走,就能看到一段很长的楼梯。中间有一根钢制的栏杆,一直延伸向顶点,如同间寺庙门口的台阶一样。
走到那儿时,大滴大滴的雨点砸落了下来。
啊,下雨了……当我还在这么想着的时候,雨点已经倾盆而下。
“冲刺了,长峰。”
他的话音还未落,我就已经奔跑了起来。我们同时冲上了石阶。
我完全没去考虑怎么跑会比较可爱,膝盖踢撞着裙摆,鞋底叩在石阶上,发出梆梆的声响。我一次跨过两层台阶,拼命地往上跑。
我一边跑,一边默数石阶,我早已习惯了不自觉地去数台阶的数量。
今天也是73级台阶。
第73台阶位于最上方,那前方横亘着甬道,往右拐一点就是旧车站的候车室。
候车室修得很简陋,用木板和铁皮搭成得小屋,仅能够遮风蔽雨。屋内没有电灯,只有供人坐下候车的木椅。
我和阿升冲进那儿。
“雨真大啊……”
“嗯。不过等乌云散了之后,雨很快就会停的。”
短短的一小会,我们都淋得跟落汤鸡似的,两人浑身上下滴滴答答地滴落着水滴,地板上溅得湿漉漉的,好像雨点砸落在上面一般。
阿升捋起贴在身上的衬衫,似乎感觉有点难受。我在心中暗暗庆幸,幸好女生制服的衬衫外头还有件背心。我把便利店的塑料袋搁在一旁,坐了下去。
他想将头发中的水分拂掉,但头发却顺贴地垂在头上,看上去有点奇怪,我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参加社团活动时就一直都是这样吧。”
“嗯,对不起,不过真的很奇怪。”
我笑着说。
感觉鞋子里湿嗒嗒的,于是我用脚蹭掉鞋子,脱下了袜子。
阿升看着我的动作,我也感觉得到他的视线。
啊,我的动作像是有点刻意的呢。这时的我不禁这样想到。
我轻轻地盘腿而坐,开始打量起自己脚趾的形状。
无意中开始这一系列动作之后,我才恍然察觉到,这个算是刻意吗?不过,我并没有表露出任何声色来。
我很开心阿升在注意自己。
尽管没有只言片语,甚至或许连视线都未投向我,但一想到阿升正在注意着自己,我便感到非常満足,
我和阿升在昏暗的车站候车室中促膝而坐,聆听着雨点打落在屋顶的声音,时间如流水般淌过。然后我们开始海阔天空地闲聊起来,当然,内容和宇宙无关。
一小时只有两趟巴士经过这里,而且待在候车室里的话,司机也看不到我们。
我甚至有种错觉,仿佛这间仄仄的老房子才是世界的全部。
“长峰,读高中以后还要继续玩剑道吗?”
听到他问我时,我还有点心荡神驰,几乎忘了自己不能读高中一事了。
“嗯,这个嘛——那阿升呢?”
“嗯,我会继续吧。长峰也会继续吧,你很强的嘛。”
阿升经常这样若无其事地表现出自己的感情。
这时我也起如戏谑着拿他开玩笑。
“你这么说——实际上想和我在同一个社团吧。”
“啊?你在说什么呢?”
“嘿嘿,这么想和我在一起。”
“哇,这儿有个花痴女。”
我想,或许我们一直都在这样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对方。
因为不这样的话,心情就会变得揣揣不安。
到底是不是真得呢?
我和阿升都从未明言过“喜欢你”。
同学和社团得朋友们都以为我们在交往,然而实际上,尽管我们没有否认这点,但也并没有确认过彼此得想法,
我们从未互诉衷肠,说出“喜欢”两个字。
也许内心还是有些害怕吧。
我总在心底隐隐地感觉,我喜欢上的人,碰巧正好也喜欢我。这种奇迹般的事情实在有点难以置信。
于是我在心里暗暗揣测,会不会事哪儿弄错了。
我不知道阿升是怎么感觉的。
他那看上去一直转个不停的脑子里究竟装着什么样的想法,我完全不得而知。对当时的我来说,男生就像别的生物一般,几乎和宇宙人没什么两样。
我只敢在片言只字中凝神感触隐蕴的温存,或许徘徊在远方,踌躇着想要一窥全貌。仅是如此而已。
这样就足够了。毕竟每天都能见面,还能经常一块回家。
可是……
阿升仰视着尘埃
“差不多该回去了呢。”
喧嚣得语声不只何时悄然沉寂下去。
“嗯,雨停了呢.”
语音刚落,云朵变开始飞快地飘远,夕阳从小屋地入口出斜视进来。
走出车站时,雨后的清香迎面扑来。
空气像被雨水洗刷过一般,清新舒爽。
回到便利店后,阿升踢了一脚自行车。
“上来?”
他向我问道。
“嗯-”
阿升的自行车后轮车车轴处装有踏板。
确认他在车座上坐稳之后,我稍稍迟疑了一下,从后方身手扶住他的肩膀,轻快地抬起了脚坐了下去。
自行车出发时,一开始有店摇晃。
我站在踏板上,身子立得很高,水平得柏柚路从眼前一晃而过。我从与平日不同得感觉远眺,清爽的风抚过面庞,心情很好。
我们奔行在沿江的路上。
夕阳照耀在水面上,手心感触到他踩脚蹬时的动作,很有节奏地上下起伏。
他的肩膀很宽阔,很厚实。
真是奇怪呢,我们都时人类,但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差异。
他是与我不同的存在……这一感触让我有些动摇。
舒爽的轻风掠过身体,但我却十分紧张。
那时,我仿佛受宠若惊一般,又像悲怜自哀一般惶然不安起来,身子微微地颤抖着。
暧味不清的心情像已被压力逼至了极限,好像就要喷薄而出似的。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无意中,我双手用力地着抓紧了他的肩头。
我像我大概似在拼命勉强维持着的吧。
我喜欢这个人。
我很你想因一时冲动而说出这番话来。
我也隐隐察觉,现在必须要说出口才行。
自行车穿过细长的沿江公园,钻进了枯藤架下的小路。
穿过那儿后,夕阳温暖的光芒斜射进来,我再次反射性地仰望天空。
绯色天空的深处,爪痕一般的白色纹理延伸开来。
“哇……”
我高声叫道,“呐,快看,天空。”
他或许似想着两个人骑车时东张西望有点危险吧,轻握住刹车放慢速度,然后将自行车听了下来,抬头看向我所指的地方。
“是追踪者……”
圆圆的深橙色天空中,八缕航迹云痕排成一列,向远方蔓延。
但它比飞机的速度要快得多。一瞬间,天空就布満了平缓的曲线。
那不是飞机。
那是……乘着那艘宇宙飞船去往宇宙的东西。
从这儿看不清它的姿态,但它应该呈人形,有着自己的手脚。那是拥有大型人形的——机器人。
“好厉害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无限感概地叹道。
“呐,听说那东西连补给都不需要,一瞬间就能去到地球的任何地方,好像还能独自冲出大气层外……真厉害啊……”
“嗯。”
我也知道这个。
“人性机器人阿……那东西居然能像飞机一样飞翔,感觉一点也不真实。到底是怎么飞起来的呢……”
这个,我也知道。
那是通过冲压器换档引擎和重力调节,以及空间扭曲推进而前进的,其它还有很多,这些我都知道。
阿升偏着头,一直凝望着追踪者的轨迹。
“真美啊……”
我情不自禁地叹道。
“嗯……”
阿升也自言自语般地喃喃着。
不知那棵树上的蝉儿开始低低低泣。
成群的白鸟低低地飞着,速度看上去很是缓慢。
低下头,眼前是阿升微微偏倚的劲勃。
我感觉到自己正欲说出十分重要的事情,不由得紧张起来。
“呐,阿升……”
我双手用力抓住它的肩头。
俯下身。
把脸凑近进他的脸颊。
嘴唇几乎要碰触到他的脸了。
阿,我闻到了他的味道——
但我说出的,却不是当时真正想要说的话。
“我呢……”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不由在他耳边喃喃着另一件事。
“从明年起,就要坐上那个了……”
我听到了自己的体内,有一扇沉重的门扉轰然关闭。
那是我向这个世界道别的语言。
3.TEXTBOOK
2039年那年,我七岁。那时的我年幼无知,不知道什么叫可怕。只记得电视中严肃地报导了些什么,大人们看到之后,一个个或是惊讶,或是愤怒,或是恐惧。
“去往火星的宇航员们遭到宇宙人袭击。”
大概事妈妈告诉我这个的吧。
当时的我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现实的。因为是电视报导的事,所以我并没有什么现实抑或虚构的具体实感,只是将其理解为中立的“事件”。
但去学校时,每天都能听到传言说宇宙人很快就要发动袭击。一群男生煽风点火地说塔尔西斯人将会如何侵袭地球,这令我有点害怕。
当时应该也出现了小小的恐怖慌乱和自杀事件。
塔尔西斯人,塔尔西安。这些都是大家给那些宇宙人取的名字。
因为在火星塔尔西斯高地发现了他们的遗迹,所以就这样给他们取名了。
升入初中那年,在现代社会课程上,我在视听里看到了关于他们的录像。在大型的大概比琵琶湖<注:日本最大的淡水湖>要大得多)湾形火山口内,尖端般得建筑物如花插座般鳞次栉比。
调查队潜入了这一几万年前就杯遗弃得遗迹中。
随后塔尔西斯人袭击了调查队。
去往火星得人好像全军覆没。
也就是说,塔尔西斯人几万年前在火星上建造了城市,之后抛弃它离开火星,而现在不知道又从哪儿冒了出来,袭击了调查队之后又再次消失了踪影。似乎只能这样描述了。
这一事件被称为塔尔西安血战。血战发生之后,塔尔西斯人便没有了丝毫踪迹。
但是,他们不知道又会在何时袭击某个地方……各国都开始部署对付宇宙人的军备,联合国也成立了防备塔尔西安的宇宙军……教科书上这样记载的。
不过,或许时塞翁失马因祸得福,塔尔西斯遗迹中竟沉眠着极为先进的科学技术。
那艘白色的宇宙飞船里希提亚号和追迹者机器人(好像时叫格斗宇宙战斗机)正是采用塔尔西安的技术建造的,目的是为了迎接与塔尔西安的战斗。
地球计划从2047年,派出4艘宇宙飞船和288架追迹者到宇宙,花上一年时间绕太阳系所有行星一周,去调查是否还存在塔尔西斯人的遗迹或基地。
而我正是这一计划在平民中选拔出的驾驶员。
4短信
到了第二学期,我忙于调查队的辅导班啊会议啊之类的事情,很难抽身去趟学校,12月中旬,我连毕业典礼都无法参加,就离开了日本。
但在手续上,我已经初中毕业了。
然后,为了学习追迹者的操纵方法,训练开始了。
总感觉它的控制装置,也就事操纵席的形状又点像以前的赛车。
操纵席浮在圆溜溜的球状空间里。球状内部全部安装又屏幕,我的追迹者所看到的周围景色全都投射在上面。如果忘记这些画面的话,或许会感觉自己仿佛正坐在操纵席上飘浮在广袤的宇宙中吧。此外,第一次来到宇宙时,我有种赤裸裸地被放逐到漆黑世界中的感觉,很是让人害怕。
不过操纵倒是出乎意料的简单。
虽然以备万一,我也学会了手动操纵,但基本上只要想像一下这样“这样动”,追迹者就会自动采取相同的动作。这些好像也是塔尔西斯遗迹的技术,不过也有些人似乎在体质上就能与机械同步,而有些人则不能。
因为有惯性控制,所以乘坐上去感觉倒也不坏,而且坐上去不会头晕,我想,如果只是开动这玩意的话,估计连小孩子都会。
但是,难点在于“把握空间”。
追迹者可以在天空中飞翔,但它并不只是能飞翔。人和车都只能在平面上运动,而追迹者则不同,它能控制重力,自由飞往不同的方向,甚至能倒立飞翔,或是将双足伸向前方飞翔。只是这样一来的话,就很容易造成头脑一片混乱,分不清上下前后,甚至不像飞机那样,重力的方向始终是下方。
我的工作就是在这一条件下寻找出同样飞翔在天空某出的目标,并将其消灭。想想这一切,还真是累人呢。
我借助手机短信,向阿升诉说这些事情。
因为费用和时差的关系,同国际电话还是有点困难的,但短信的话,一瞬间就能传送过去了。这让我很开心。
我可以自由地发送短信。尽管在形式上我也是联合国军队的一员,但并没有执行什么需要保密的事项,连每天在亚利桑那州的巴林杰陨石坑进行的步行训练都能自由地写下来。
不过也说不定会有人在暗地里进行了检查,将不允许泄露的事项重新改写过了,但我感觉,至少我想述说给阿升听的事情还是送达了出去。比如说,亚利桑那的景色之类的。
我想,所谓的“荒野”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这点我在美国的中部已经切身体会到了。
没有高山,没有森林,更没有街道。孤零零地伫立在这一场所,我除了震撼还是震撼。在日本境内,如果不是在北海道的话,完全无法想像这一景色,一切彷佛虚构的一般。
我驾驶着追迹嗻,在位于这儿的巴林杰陨石坑的浅湾边缘进行攀岩训练。
我把手机带到了驾驶舱中,每天都给阿升发短信,有时在训练中也会发。若是聊得起劲了,三言两语得短信一天足足要发50来条。
说起来,在日本的时候我们并没有发短信的习惯呢,感觉真不可思议啊。
短信像是交换了彼此的心情一般。
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无法相见,却感觉阿升比以前更近了。
【不过,直到现在我还是很惊讶。为什么美加子被选中了呢。】
他曾发过这样一条短信。
互发短信以来,他开始叫我“美加子”,而不是“长峰”了。我暗暗地感觉开心。此时,阿升的短信又来了。
【美加子,还好吗?】
上面如是写着。虽然感觉又点难为情,但很温暖。
以什么为基准选择刻意驾驶追迹者的人,这点完全是一个谜团,即使只是选拔成员都让人觉得很诧异。
我所在的美军基地中有50来个追迹者的选拔成员,虽然都在接受训练,但所有人都是从平民中选拔出来的信任。最小的和我一样5岁,最大的30岁左右,男女都有。不过没有一个人感觉有军人的气质。
我们也没有分发军服之类的东西,都穿着自己的衣服。
会操纵追迹者的教官有两人,不过他们说自己也不是军人。为什么不让飞机机师来操纵呢?
一切都是个迷。
我对阿升如此回复道。
【朋友擅自把我的报名表寄了过去】
我也只能这样跟他说。
【那不是笨蛋吗?】他回信说。
【美加子才不是笨蛋呢】
【自己称呼自己的名字,一看就是笨蛋。】
【吵死了!】
就像这样,我们发送了很多闲言辞语。
发送完短信之后,我会望眼欲穿地等着回信,一直心神不定。
刚刚才发送出去,马上就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看,心想,应该回信了吧,怎么还不回呢。
如果很长时间没收到回信的话,心里就会有些稍稍不安,考虑着这儿和日本的时差,计算着短信应该什么时候收到,反正脑海里尽是他的事。应该已经收到了吧?还没有看吗?是一时太忙待会儿再发吗?现在都在忙些什么呢?到底怎么呢?
我就这样轻晃着身体等待,每当收到回信时,心中就会有莫然的感动,就像时精心养护的盆栽开花一般。
一开始我也会给妈妈发短信。
妈妈十分后悔当时不该把我送去选拔,她一直都心存内疚,每次回信都会如此说: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你啊。】
这些字眼总会出现在字面上的某处。
每次看到这些文字,我都感觉如坐针毡。于是,我慢慢地不再给她发短信了。
1月,我所在的里希提亚舰队搭载着追迹者飞往了西班牙。为了完成调查行星的任务,那儿聚集了里希提亚号、蕾达号、希马利亚号、艾拉拉号四艘宇宙飞船和全世界所有的追迹者。
我被分配到了里希提亚号。
到了2月,四艘宇宙飞船中的里希提亚载着我们离开了地球,在火星着地。过程还是相当的索然无味。
从我发送短信到阿升收到短信,竟然整整需要三天时间。
5.测试
来到火星圈已经有了两个半月了。
我讨厌的事情也增加了两件。
一件时看手机时没有收到回信。另一件时在驾驶舱空间里呜响的“卟——”的警告音。
这是让人很讨厌的声音,总是刺激我的神经。
在拼命练习操纵时还没怎么在意,但当我习惯了乘坐追迹者时,就越来越讨厌这种的声音了。
此时,那个声音有响了起来。
我得操操纵席——银色的操纵装置静止在火星赤道上空两千米处。
我的四肢都被装置固定了。
从高高的上空俯瞰时,能看到一片圆形的地面。
下方的火星大地有点像亚利桑那州,但呈现出比那儿更深的红锈色。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却仍是灰蒙蒙的,白天也是一片昏暗。大概是因为空气过于稀薄的缘故吧。
全方位屏幕的属性显示窗口变成了“UNDERANEXAMINATION”的红色文字。
这是一次测试。
里希提亚号静止在行星遥远上空的卫星轨道上,以地上为基准的话应该是正上方。那些大人物们估计都在注视着我,为我打分吧。
耳边仍残留有讨厌的声响,我操纵着机体滑翔在空中。
全力移动着。
若不移动的话就会成为活耙子。
之后,我胡乱地急剧调转方向,绕直角拐弯,或者是逆行飞翔。因为惯性处理器仍在工作,所以能够顺利进行此类动作。如果它出现了故障,我大概会因为重力而死掉吧。
我一边操纵着追迹者呈Z字形轨迹飞翔,一边朝上下左右张望,匆忙地寻找目标机体。虽然自动搜索敌人系统也在运行,但从一个月前我便察觉到了,自己搜索的话反应会更快。
突然感觉有盏微弱的光芒进入了视野。
我并没有打算将其仔细看清楚,只是心想,找到了!正在这时,紧急警告音响起,能量炮弹向我发射过来,但没有击中我。
因为那时我已经急转弯,并发出了攻击命令。
当那讨厌的声音响起时,我便会与之前的自己判若两人,变得十分敏锐。
我身后发出了6枚诱导弹,它们像猎犬一般托着长长的烟尾,开始自由地追击目标机体。
目标也消除了惯性,和我一样呈字形轨迹飞翔,想要甩掉诱导弹。诱导弹一边调整方向,一边纠缠不休的追了过去。这时我终于看清了目标机体的形状。有点像三角形,跟乌贼一样,速度很快,恐怕诱导弹很难追上。
我从地表方向绕了个大弯,转到了乌贼的回避路线上。
乌贼正加速准备甩掉身后的诱导弹。我操纵追迹者举起右手,对准它的脑袋扣下了手腕上的加农炮扳机。考虑到乌贼的速度和炮弹的速度以及两者之间的距离这些因素,我将炮弹“设置”在乌贼将要飞过来的地方。
我没去确认有没有击中它。
不管是去搜索下一架敌机,还是万一打偏时飞向了其它方向,反正我都不能待在原地不动。
不过,应该还是击中了吧。
当我转换到随机飞行模式时,机械告诉我敌机已被击落。
组成编队飞翔在火星上空时,我的右手紧攥着手机。然后,开始给今早收到的他的短信发送回信。
【火星地面很红哟,远远望去,全是一片红色。
偶尔会有像湖泊一样的东西,不过是银色的。
里面好像不是水。
不过,云朵倒和地球一样,是白色的。
刚刚最后的测试终于结束了。
我们一直在火星进行演习。】
我轻轻叹了口气,在这儿还真一直是测试呢。
我所在的里希提亚舰队即将离开火星,下一个目的地是木星。
看来短信传达的事件又要延长了……
目前行星间的网络尚未完备,短信需要好几天才那能收到。
我们不再像在地球上那样,一天可以互发好多条短信。因此,我们只能无奈地减少了短信的数量。
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我和阿升的距离的确是越来越远了。
于是,我们开始发送长长的文字。
【我的成绩还是不错的哟。
好像挺有才能的。
不过我讨厌测试。
不喜欢大家盯着我看。
在地球上时,老想着期中考试好讨厌啊,
中考好讨厌啊,
但是现在还是挺怀念学校的考试呢,
真想参加中考阿……
想和阿升读同一间学校哟。】
写到这儿,我连按下清楚键,从“真想参加中考……”开始,将之后的两行完全删除了。
因为我隐隐地察觉到,自己好像开始没完没了地输入这些沉重的话题了。
不用我怎么特意操作,追迹者也能半自动地飞向塔尔西斯遗迹。
无论飞行速度诱多快,都感觉不到追击者在飞行。因为我只能感觉到带给机体师感觉信息的最低加速度。
【上头让我们从火星开始,
依次调查各大行星,
不过实际上,
火星调查结束后,就基本上可以确定了,
除了塔尔西斯高地以外没有别的遗迹,
到这儿只是为了进行演习。
是训练哟。
不过,火星观光很顺利,
看到奥林匹斯山了!
还有马利纳鲁斯峡谷!
当然,还去了好几次塔尔西斯遗迹哟!】
编队指挥的行动指示用英文显示在屏幕的指令窗口中,我按照其指挥进行着陆前的准备。
我们一共有五台追迹者,机体的金属腿沿着塔尔西斯高地中央的火山口外侧滑下。
这仪式就像是出行前参墓一样。
从这儿可以看到修建在火山口内侧的无数尖端闪耀着光芒。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照片上塔群的光芒看上去带点类似金属的光泽,但近看后才发现,那实际上用木头砌成的纤长建筑群。
每座建造物都并非笔直地矗立着,而是像堆起的积木一般,向外突出一点,或是弯了一点,有些地方还涂成了绿色或是橙色。塔尔西斯人曾居住在这儿吗?
这座石头城的设计像是孩子借着想象力描绘出的涂鸦一般,给人感觉就像场噩梦。
我讨厌这个。
光是看看就感觉不舒服。
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存在呢。
如果没有发现这种东西就好了。
正因为发现了它,我才会置身于这种地方。
【我真讨厌这座遗迹】
我不由自主地输入了这行文字,然后又按下清楚键将其删掉,输入其它文字。
【这番景色看了好多次,但到现在还觉得不敢相信!
教科书里照片上的,那种纤长的建筑群,
在火山口那儿,
像牙签一样密密麻麻地扎着呢。
真厉害啊。
我都激动得不行,
太阳系真的不是人类独占之物呢!】
然后,我在最后又添上了说过好几次得事。
【你那边怎么样?
高中感觉还好吗?
有什么变化没?
有没有新店开张啊,
很想知道那边变得怎么样了呢。
无论什么都好,记得告诉我哟】
只有这些才算得上百分之百地出自我真心得内容。
6.14天5小时13分
【啊升,我到木星了。】
里希提亚的调查活动进行得很顺利,最终到达了欧罗巴卫星的中转基地。
我一边操作着手机,一边确认超长距离短信服务的短信预定就收时间已经慢慢为了我的一种习惯。
轻轻按下手机按键,屏幕随后显示——
《14天5小时13分》
竟然连几分几秒都能计算得如此精确。
我有点焦躁不安,总在坐立不安地像,网络是不是改善了瓶劲缩短了时间呢?于是便不自主的一次又一次地却确认。
《14天5小时12分》
《14天5小时9分》
《14天5小时18分》
足足想要两个星期……
【呐,其实,
追迹者没有阿升说得那么好哦。
虽然能飞往宇宙,
但感觉并不是很舒畅,不是嗖一声就飞了的。
怎么说呢,有点慢慢悠的感觉吧。
啊,不过我喜欢在外面看着别人飞远。
光线以惊人的高速度延伸,
很美哟。】
从欧罗巴凝望飞行在宇宙中的追迹者编队的光点,感觉真的很漂亮。
蕾达号和希马利亚号的电磁弹射器同时发射出几十缕光芒,笔直地平行延伸,没有任何的交界点,看上去耀眼般的绚丽。
欧罗巴基地是一片宇宙殖民地,它像土星光环一样环绕了欧罗巴卫星一圈。
里希提亚舰队等四艘舰队被拴留在这一光环上。
就算是待在欧罗巴基地,基地里也没有我们居住的地方,我一直留在里希亚提亚自己的房间里。
里希亚提亚的船员居室分为双人间和单人间,大家内心都有些惴惴不安,因此双人间很受欢迎。不过我住的是单人间,雪白的墙壁,折叠式床铺,桌子和壁橱,还有终端装置。虽然东西很简单,不过都是新品。
基地里也有一些娱乐设施,很多船员都聚在那儿玩闹,但我没有多少兴趣。
追迹者队里的其他人都对这份工作抱有极大的恐惧和不安,这种感情很容易传染给其他人,于是所有人都尽量抑制住不表露出来,但终归是潜移默化地传开了。
不知为何,我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安。
尽管我的信心来得毫无根据,但我总感觉塔尔西安不会再出现了,也不会爆发什么战斗。
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切实的感觉。
而没有实感的事实就是梦境。
只要没有发生战斗,那么现在和乘坐在豪华客船上旅游就没有什么两样。
我一点也不害怕。
我害怕的……
只是感情的距离。
害怕感情会逐渐冷淡下去。
仅此而已。
我不希望在里希提亚的日子成为我的日常生活。
和阿升在那座镇上的日常感觉。
阿升在一起时的心情。
我想将这些当作心灵的标杆。我害怕这些会在自己心中逐渐淡薄下去。
我并不想眷恋地回忆。
只是想将心灵一直搁放在那儿。
偶尔,我也会有硬逼自己去想想“我一直都在做些什么来着?”
这儿缺乏很多东西,但最为不足的是“普通的日常生活”。
我渴望着日常生活的气息。
清晨日出时睁开双眼起床,夕阳西下时回家,这些毫不起眼的日常生活离我越来越远。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如饥似渴地阅读电传过来的报纸。
我细心地咀嚼着阿升所写的每天的生活情景。
从未删过一条短信。
直到一遍遍烂熟于胸。
阿升之前的短信告诉我,我初二时的同桌和阿升的朋友不久前开始交往了。
我情不自禁地拍手大叫“恭喜”。
但之后。又有一股莫名的悲哀涌上心头。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也改变了很多事。
他说,他俩升入了不同的高中,而且家也隔得很远,交往起来也颇费劲呢。
我注意到了“不同的高中”这一句。
是啊……
就算回去了,初中时的那个班级也已经不存在了……
【从这儿看木星,觉得很大很大。
我经常这样远眺!
感觉有两种地面呢,木星和欧罗巴。
以前看过照片上的木星,好像是土黄色的吧。
不过从这儿看到的木星时金色的。
超华丽!
它想月亮一样,时盈时缺。
我从欧罗巴直接降到了木星上哟。
欧罗巴的重力很微弱,
感觉是被木星慢慢牵引向下。
有点像过上车的感觉。
木星的月亮还真是看不腻呢。
艾奥和木星之间的磁流管也很棒!
这是太阳系最大的电击哟。】
磁流管真的很华丽。有点像焰火,但比焰火的气势强得多。
木星的云朵下先是出现了一个微弱的光点。
瞬时,一道电子光波般的银色雷光从木星地表发射向宇宙,
狠狠击向艾奥。
那是从金色行星朝灰色月亮发射出的等离子体。
看到这一切的瞬间,我浑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
之后我从了一口气,法子肺腑地感概道,还真是看到惊人的东西了呢。男船员们一个个欢欣喜舞,真想让阿升也来看看啊。
是啊……真想和阿升一起看看呢……
我久久地想着,如果短信鞥像光线穿越行星一般瞬间能到达就好了。
听人说,还是有不少短信发不到地球上去的。
不知阿升收得到这跳短信吗……?
7制服
舰队进行转移时,追迹者队员基本上无事可做。最多是每天进行一次模(47)战斗训练,之后就是以小队为单位进行的战斗记录讨论会(通称研讨会)。我的成(47)一直很优异,研讨会上也几乎不怎么发言。
其他时间我基本上那个都待在自己房里,或是追迹者的驾驶舱中。在自己房里可以用投影机看电影,在驾驶舱中则只能茫然地眺望投射在全方位屏幕上的宇宙美景。
七月初,上头下令让我们离开木星。在欧罗巴举行了小型的送别典礼后(有点无聊),里希提亚号和其它三艘宇宙飞船又朝昏暗的宇宙出发了,这次的目的地是冥王星。
我一开始还在想,下次应该是土星,在下次应该是天王星,没想到马上就要飞往了冥王星了。其它行星大概就在归途中进行调查了吧。
如此一来,估计和阿升互发短信需要花上好几个月的时间了吧。
就像过去的航空邮件一样。
贴着邮票的纸信。
信吗?……?
回想起这样奇怪的事情,让我不由得笑出声来。
说起来,以前还想过给阿升写情书呢……
那还是在初一的时候,应该是冬天吧,我记得还有雪花飘落呢。
我去书店选购了可爱的便笺(是粉红色的!),铺在桌上,还为选用哪种颜色的笔写而犹豫了好一阵子。
先写上了“至寺尾君”。
然后该写什么完全不清楚,结果一个字也没写上去。当时的自己,真可爱啊。喜欢一个人的话,就会老想着怎么下决心表白说“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这句话。
快到开会时间了,我脱下在房间穿的运动衫,换上了制服。然后对着镜子系上领带,此时镜中的自己和初中时毫无两样。
这是读初中的制服。
我在里希提亚的大家面前和追迹者中时,一直穿着这个。
“会不会太紧了?”也有人这么问我,但我一点也不觉得紧。我喜欢把领带系得紧紧的。
我快步走在没有任何按键的奶油色平坦大道上,低重力区域的缓冲地区本来需要轻行慢走的。但我却飞快地穿过了那儿,来到升降台时,我完全从重立的束缚中解脱了。
之后离开了升降台,朝第3追迹者队2号机奔去。
那是我的追迹者。
外表没有任何人差异的追迹者排成一列,但不知为何,我凭直觉一眼就能分出哪架是我的机体,哪架不是。
我钻进驾驶舱。
舰队召开大型会议时,机师们都会钻进自己的追迹者,通过影响和通讯进行交流。因为追迹者是最理想的信息传达终端,这感觉很想网络会议。
驾驶舱有单人房间那么宽敞,在这儿不用在乎别人的视线,同时窗口后方还映照着星空,我很喜欢这种方式的会议。
我轻坐在坐席上,将重力调节至0.3G,然后将会议使用窗口拉到前方,其它部分则投射出了里希提亚的主摄影机捕捉到的影像。
之后,我又开了一个小窗口,投射出了自己的脸庞,稍稍整了整刘海。
发型也好,长相也好,服装也好,都与去年的自己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我很満意这一点。
当我知道乘上追迹者不需要穿着宇宙服一类的服装时,我很高兴。虽然上头说过:“你们所进的是重要而神圣的工作,因此希望你们能穿着正式的服装”,但我一点都没有反感之情。
追迹者有空间扭曲保护盾的保护,就算受到两、三发塔尔西安的炮轰,也能安然无恙地将炮弹反弹回去。追迹者的驾驶舱是全宇宙最安全的防空洞。
我可以一直穿着这身制服。
而熟悉的制服让我感觉很安心。
全方位屏幕全部投射出宇宙时,会感觉自己独自飘荡在宇宙的正中心。被独自放逐在空无一物的昏暗宇宙中时,抱着自己裹着制服的身体,常会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会议已经开始了,于是我分出一部分精力集中在会议里听取情报,而其它部分则在恍然地思索着其它事。
真想见阿升啊……
他为我设定了人生的零坐标。
意识总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儿。
我想,只要我心中有阿升在,我就可以忍受这份工作,就能熬过这一切回到他的身边。
我没有告诉阿升,我从来没有积极地去和里希提亚舰内的人们建立人际关系。
连招呼也不打。
我并不想与这儿有太多瓜葛。总感觉如果与这儿牵扯太深的花,和地球的羁绊便会越来越远。
支撑我生命支柱不在这儿。为了能和我的支柱有所牵绊,我必须承受孤独。
就在这时,手机短信铃声向了起来,我立刻奔向了放置在驾驶舱一端的口袋里的手机。
收到回信了!
向快点看到。
现在就去看。
我将手机抱在怀里,心里乐滋滋的。
他会说些什么呢。
之前的短信中,他曾问我——
【能不能给我发张照片呢】
是我的照片。
他也相见见我了。
想到这儿,幸福的感觉涌上心头。
不过,,发送图像数据的话,送达的可能性会降低很多。他也知道这点。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希望我发送张照片过去。
我心想收到的可能性不大吧,虽然没抱太大的希望,但仍将自拍的照片发送了过去。当人,另外还发了平常发的短信。
现在我收到回信了。
不知道他收到了吗。
真希望他能收到啊。
可我也深知,期待越高的话,之后受到的精神打击也越大。于是我在脑海里自言自语,告诉自己不能抱有太大期待,收不到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外面没有监控各驾驶舱的情况,而且会议内容和资料数据也都作为录像保存在内存里了……
我美滋滋地闭上了眼睛,数了五下之后,轻轻地按下了手机的按键。
最开头的文字跃入脑海中,瞬间,我便知道他收到照片了。
收到了!
收到了!
我暂时没继续往下看,而是闭上眼睛陶醉满足感中。
之后才开始看下去。
【我收到图像了,
数据也没有乱码,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为什么你还穿着中学时得制服呢?】
我感到自己全身的毛孔立刻都收缩了起来。
“为什么……”
我小声喃喃。
为什么?
微不足道的一句话,却深深地刺在了我的心坎上,感觉自己像泄了气的气球一般。
啊……
对了。
我查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日期。
已经到了七月了。
七月。
七月吗……?
这么说来。新的一学期又快结束了呢。
这种理所当然的现实,却已经从我的生活中抽离远去了。
我连毕业典礼都没参加。
而阿升已经毕业了……
之后又过去了好几个月。
对于阿升现在的安身之处来说,中学已是遥远的过去了……原来如此。
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这点。
当然,作为常识来说,我其实是心知肚明的,但却没有一点切实的感受。
怎么回事呢……?
好痛。
我的身体颤抖不已。
不是身体的那个部分,而是全身的皮肤,每个细胞都在嘎吱嘎吱地颤抖。
我……
渐渐被抛在身后,
渐渐被遗忘,就像风化的木雕一般。
我身处这里,
时间一点点流逝而过,
时间老人明明实公正无私的,
但我却远远地被隔离在他的时间之外。
夏天快到了,应该热起来了吧?
快到暑假了,现在大概是他欣欣期盼的假期指示吧?
对我来说,到去年为止都是极为普通的心境,然而,现在却开始渐渐回忆不起来了。
现在,短信的送达时间开始超过20天了。
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我——
“不要这样!”
真想大吼一句。
但我却将这句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因为,我还没有毕业。
连毕业证书都没拿到。
这些话语嗡嗡地回响在自己心中,想要冲出喉咙。
但我拼命地忍住了。
说出口的话就无可挽回了,感觉自己全身晃晃悠悠的,仿佛要崩溃了一般。
在这种时候,应该还有可以补救的话语。
“没关系。”
我自言自语。
“没关系。”
我努力地抑制住翻腾在胸口的彷徨和痛苦,
因为——
在搭建好网络之前,书信不也都是这样吗?
过去的时代,一封书信需要花上好几个月才能寄达。
当时,分隔天涯的人们也能飞鸿传情呢。
“所以,没关系的……”
我喃喃自语着这一咒语,将他的短信读完,然后立刻开始回信。
【今后,短信传达的时间会越来越长,
从最远的欧特云发送的话,
要花半年才能收到呢。】
【就像20世纪的航空信件一样,
嗯,没关系的!】
我最后又输入了这些文字,然后发送了出去。
只不过,这次阿升发送过来的珍贵的短信,我总共才读了3次。
8一年的飞跃
卡隆卫星一直陪伴在冥王星附近。
冥王星和卡隆卫星之间的距离很近。两颗星球以同一周期旋转,因此他俩总用同一面朝向对方,看起来彷佛凝视着彼此一般。真像是在携手共舞啊。从冥王星上看,卡隆卫星总位于天空的同一位置,一动也不动。
以往8月带给我的印象是蝉鸣如泣,烈日炎炎下的柏油路,从阴凉处望去一片明晃晃白色世界,蔚蓝的晴空,以及游泳池。
但这儿是太阳系的最外缘,是一片昏暗的世界。
无处可觅夏日艳阳。
2047年,8月。
我们身处冥王星轨道。
追迹者被固定在升降台上,我每天都毫不厌烦地从驾驶舱里眺望像恋人般依偎在一起的两颗星球。目前这个阶段,4艘飞船的科学调查部正在调查两颗星球的表面,还没轮到我们登场。
当发现了从轨道上无法确认之处,或是可疑的地方时,就会派遣我们前去调查。
但就算进行降落,周围也一定是一片漆黑,完全看不到什么景色。对于被厚厚冰层覆盖的卡隆星,我还有点想去看看,但对于笼罩在甲烷中的冥王星,则完全提不起丝毫兴趣。
那是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森然的寒意阵阵袭来。
追迹者中的温度一直保持在19摄氏度,担心情却总感觉凉飕飕的。我坐在席位上,不自觉地抱紧了自己的双膝。
【好冷,阿升,
我讨厌这儿】
我只输入这些字,然后和往常一样,将其全部删除。我不愿意给阿升发送消极的事情。我想要阿升以为我每天都很有精神,每天都过得很开心。我想让他知道,无论我身处何处都不会有所改变。
我只想告诉他好消息。
我不想让他担心,同时也希望自己能够成熟起来。至于心情上的波动,我要自己去想办法解决。
最近,我也不再查看短信的预计送达时间了。
因为如果再这么下去,我肯定会变得不正常的。
【阿升,我现在在太阳系最远的冥王星。】
重新输入这些文字后,感觉很不错。
【我们离开地球已经半年了,
里希提亚舰队从木星开始就一直在进行调查,
但结果,到处都没有发现塔尔西安的痕迹。
只找到了一架新视野号探查机,
它以前返航失败,在冥王星圈内下落不明了。
事情一直没有结果,上头好像有点焦急了。】
新视野号是2006年发射的冥王星探查机。它接近并穿过了冥王星。将调查数据发送给NASA后,本应穿过柯伊伯彗星带,飞往太阳系外。但由于机械出了故障而不能顺利运行,之后就下落不明了。
后来发现这架探查机正围绕着冥王星旋转。以它的飞行速度完全可以脱离太阳系,不可能被一颗小小的冥王星的重力所束缚住,这一现象是在太不现实了。为此,科学办脑成一团,几乎酿成一场恐慌。
我对它有点兴趣,于是便让他们带我去看回收的探查机。这架探查机放置在里希提亚收纳样品的聚装室中,看上去比想像中要小得多。一开始我还以为它会像大型火箭一样,但实物连一个人都容不下,有点像美术教科书里的艺术造型。
小小的机械上装有大型碟状天线,我意外地发现自己对这个小东西感觉十分亲切,多少有点小小的惊讶,但很快就接受了眼前的一切。
【阿升……
不过,其实,
我真希望就这样不要找到就好了,
最好是能快点回到地球。】
我想,我明白新视野号的心情。它(姑且就当他是男生吧)不想再飘流向远方。他不愿意永无止境地彷徨在远方的旅途途上,所以,停留在了这儿。
我是这样揣测的。
看他到横躺在集装室的正中央,我不禁从心底感概万分。
(真好啊!)
说完后,我独自莞尔。
因为它已经被回收到了里希提亚。
尽管还要花上点时间,不过,很快就能回到地球了。
我自语着。
【如果这样下去,什么都没发现,要是顺利的话,
明年年初说不定就能返航了。
哇,如果那样就好了!
那样的话,虽然晚了一年,但我也能读高中了!
和阿升读同一所学校!
没问题的,我在这边也经常复习,
以便自己不会忘了所学的知识。
啊——不过,晚一年读高中,
总感觉有点难为情呢!
像是复读生,或者落榜在家的人一样。
实际上就是落榜嘛。
不过,我还是想读高中。
没问题吧,学长。
啊哈哈。】
这时——
正在我和手机畅谈之时,刺激神经的紧急呼叫骤然响了起来。
我平时从未听到过这种哀鸣般的警报声。
“怎么回事……?”
我的全身立刻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一阵恶寒从脑后游走到了手脚尖端。
屏幕上闪烁的警告标志将笼罩在我四周的驾驶空间染成了绯红色。
画面强制性地转换成了周边宇宙区域的3D俯瞰影像,同时,冷静的英语命令讯息也回响在驾驶舱内,让人极为不快。
《已确认直线轨道上,距离2万处有塔尔西安出现。》
哎……
敌人……!?
真的吗!?
屏幕上显示出冥王星的卫星轨道上,舰队的前进方向有光点呈十字展开。
不是吧……
我无力地自语着。
《第1到第4追迹者队,准备战斗。》
会发展成战争吗?
我也要出动!?
战争,什么!?
战斗,又是什么?
播音刚结束,追迹者便排成一列,开始朝轨道移动。
我的追迹者也立刻自动运行起来,之后缓缓地被运往弹射准备室……
塔尔西安明明不可能再出现,
明明不能出现的。
不能出现的东西,是不会出现的啊。
我真想责难自己的深信不疑。肺部有点发痒,心急渐如火燎。追迹者以一定的速度稳步地被运松往初战的空间。
我感觉到它在徐徐地移动,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初战?
没错。这是实战。
和发动袭击的敌人进行的战斗。
杀。
升降机载着我的追迹者缓缓前进。我离那个若想不被杀死就要杀死别人的世界越来越近。
战斗。
战争。
难道……
我将被放逐到那种地方吗?
太不公平了。
机体喀嚓一声停了下来,感觉有点向前踉跄。
眼前的全方位屏幕上显示出了一条黑色通道,其中只有一盏橙色的安全灯拖着长长的光线。
是电磁弹射器。
大炮将把我发射向噬血成性的袭击者的所在之处。
我浑身上下如针芒刺痛,很想一时冲动大闹一场。但在追迹者发射前我没有任何自由这样做,因为规定如此。
秒表开始倒计时。
2.……1……
重力被机械降低,我轻得有点不自然地从前方倒向后方。
我飞跃在阳光几乎无法照射到得黑暗真空中。
此时的我突然回想起了小学时举行的文娱汇演。
我阴差阳错地成了第二主角。
正式开始之时,我吓得发抖,到了出场之时也不敢踏上舞台。身后有人推了我一把,我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舞台之上了。眼前时一片漆黑的观众席,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观看。
那时候和现在一样。
真不希望不要就这样被赶鸭子上架。
因为我总是不能从容镇定地面对现实。
我想回去。
回到里希提亚。
回到地球。
回到阿升所住的地方。
我将身体大幅度地朝左右方向扭转,然后是上下方向,我想用自己的双眼确认四周的情况。
我无力反驳,为了苟存生命,不得不进行工作。
4艘战舰发射的蓝色流星拖着尾焰划落。每一颗流星都是和我一样,被推向战场的追迹者。
这时的场景竟然也让人感觉十分绚丽。
我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急促而絮乱。
以及如小动物的心脏一般轻快的心悸。
追迹者的机师并不会在战斗中和同伴配合,进行共同攻击。
追迹者只在移动时才会进行编队。战斗时各自都有自己的对手,只能孤军奋战到底。
因为宇宙太过辽阔,只能这样作战。
已经,再也无法和谁携手共进了。
空战就是这么一回事。所以战斗机机师有资格在坠机上留下记号。毕竟战果只是他个人的成果。
周围没有协同作战的伙伴。广袤的宇宙中,很少能在视野看到同伴的身影。
会不会有人已经开始战斗。抑或是在哪儿强忍着恐惧,战战兢兢地开枪了。
“卟——————————”WARNING开始鸣响,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僵硬了。
3机编队的塔尔西安映入了眼帘。
我像一头潜进水中一般,改变了角度,正面朝向塔尔西安。
我打算从后方追踪它们。
但是,这三个目标骤然拐了个直弯,朝我飞来。
要撞上了!
所幸机体擦身而过,差一点就要撞上了。
瞬间——
光芒与冲击包围了我。
剧烈的震荡和摩擦向我袭来,然后停止。擦身而过的塔尔西安朝我发射了等离子炮弹。我像挨了母亲一顿揍打般怔住了。炮弹直接击中。红色警告、蓝色警告和黄色警告填満了整个屏幕。塔尔西安采取了一击脱离的战术。
结束了。
我死了。
那时,我想这么像的。
但我还活着。我毫发无伤,追迹者也一样。防护盾接住了没有实体的炮弹,并将其中和了。警报狂鸣,警告我防护盾的耐久度减少了,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如果再次沐浴在枪林弹雨的话,这次我铁定会化作宇宙的尘埃了。
这是我活到这么大,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我很害怕。
血压霎时冲上头脑,像要从脑袋内侧爆裂开一般,心脏疼痛得鲜血直涌,呼吸也在轻轻地抽动。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刚刚,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但是,追迹者保护了我。
我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追迹者得防御坚不可摧。
我还活着。
还活着……
“得击落它们才行!”
我调整方向,追着塔尔西安而去。
追了好几秒,终于从正面发现了塔尔西安。
它大概比追迹者要大上一点。银色的身体感觉有点软绵绵的,长着几根白色的不知道时鮨还是手脚的东西,有点像深海生物。
塔尔西安是能够适应真空的生物,这点常识我是知道的。
它们像滑动一般嗖嗖地运动着。
出自生理反应的厌恶感向袭来。
我飞快地回旋,以免其逃跑,以至于脑子都被震得嗡嗡直响。
我用眼睛瞄准,然后果断地扣下了扳机。
身后6枚诱导弹如同猎犬挣脱线索,拖着烟尾追着可怕的生物而去。
看到塔尔西安采取了回避行动,我依照系统辅助的提示,朝它身边抄了过去。
诱导弹队队敌人穷追不舍。6枚弹丸紧紧咬住编队后方的两机,终于,那两只塔尔西安爆炸了。
爆炸规模比我预想的还要大。冲击马上向我袭来,让我不禁有点畏怯地闭上了双眼。
闭眼这种动作真是最不可取的行为。
这时,剩下的最后一直塔尔西安已经以惊人的速度急转冲向我身边,紧逼着我。
眼前那闪闪发亮的滑溜溜的大玩意儿将要——
撞上了!
我会被击中!
我根本反应不过来,全身缩成了一团。我完全失去了训练的机敏,置身于宇宙中的身体僵硬得一动也不能动。
啊啊!
不行了。
这次真得——
结束了。
之后,我才感觉到,人还真是能将瞬间分为更小更小得一瞬,在其间可以自言自语不少怕话啊。
他没有撞上来,没有攻击我。
以破竹之势猛冲而上得塔尔西安,彷佛要将我碾得粉碎。
但不知道为何——
它竟然在我的眼前停住了脚步。
它停止了动作这一意识撞击着我的头脑,让我一时惊讶得回不过神来,于是我只好暂且理解成那只生物瞬时消除了惯性,在我面前止住了脚步。
眼前的塔尔西安将它那光溜溜的,没有任何凸起的,有点像液体金属的银色肚子展现在了我的面前。
什么……?
“什么……?”
我和那东西相持了一会儿,哽在喉咙的话语冲口而出。
眼前的塔尔西安,它那胖胖的、白白的、软软的,手脚一般的触手在空中摇晃。着
到底想干什么……?
当我还在脑海中自语时,它却开始活动了。
塔尔西安银色身体的左右各有一部分突然向我伸了过来。
从那儿开始长出两根细细的白棍子,有点像枯树一样。
以前曾在理科教材的录像里看到过埋在土里的种子破芽而出的情景。它伸展的样子跟那个很像,白色的枝头滑溜溜地向左右两边伸展。
枝头上长出小枝头,小枝头上又伸展出更小的小枝头,塔尔西安的身体像网眼一般蔓延开来。
惹火上身后,我仍一时反应不过来,头脑因为恐惧与混乱而不停加速运转,我只顾呆呆地注视着它的动作。
枝叶网眼开始变得手掌心般温暖,裹紧了我的追迹者。
静静的。
像用双手棒着幼苗一般。
像用十指守护着孱弱而无助的雏鸟一般。
塔尔西安的双手软软地将我裹住。
防护盾在我的四周展开,枝叶暂时还不能直接触抚到我。
但是,双手却像笼牢一般,留出一定的缝隙掴紧了我。
我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专业船外活动飞行员曾告诉我在宇宙中的死亡。我并不想知道这些事,但最后还是知道了。
保护肉体的装甲破裂。人窒息之后体液翻腾,结成坚冰而死。
抑或是被等离子弹丸烧伤,瞬间分解成原子。
听他说,一般只有这两种情况。
我茫然地想着,自己要死去的话哪种方式比较好,可能的话还是后者吧。
但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仍然恍恍惚惚的,没有反应过来。
白色鸟笼裹紧了我。白色鸟笼正式塔尔西安的手。塔尔西安的身体正面朝向我,像治理不动一般停在眼前。4只飘动的胖乎乎的触手,长在相当于类手脚的地方。细细一看,头部还长有白色的什么器官。
那器官伸长了脖子,朝向我。
就像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反应。
随后,塔尔西安小小的脑袋裂成了两半。
然后,凝视着我。
从那儿突出的是——
眼睛。
只有黑眼珠的巨大眼球。
一只大大的眼睛。
球体。十分透明。有虹膜。有瞳孔。
瞳孔紧紧的缩成一线,凝视着我。
塔尔西安——
用那只眼睛——
看着——
——————————我。
我,
大声惨叫。
全身都蜷缩成了一团,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大声惨叫。
大声惨叫。
大声惨叫。
追迹者也起了反应,
伸出了右臂,
右臂因为火药连续爆炸而颤抖。
臂上的加农炮开始向眼球发射。
无数颗炮弹。
巨大的眼球瞬间爆炸了,
化成透明的液体四溅,
塔尔西安的脑袋掉了下来,
然后,红色的,十分鲜艳的红色液体,
飞溅在宇宙空间中。
如赤雾般的液体。
纷纷扬扬地散落。
那是血。
但血液并没有冻结,细细的血粒飘散如絮,一点点蔓延开来。
伴随着爆炸,一阵低沉的声音响起,有点像呻吟,又有点像呐喊。
不可能会有声音响起的。
这儿是真空。
但我的的确确听到了塔尔西安的声音。
大叫。
大声惨叫。
塔尔西安在——
大声惨叫
将枝叶清除之后,我飘荡在宇宙中,什么都没有做。
我用力摇了摇头。大滴大滴的汗粒滚落,然后被导管吸附了进去。
胸口还残留着惨叫的余音,刺得胸口隐隐发疼。
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疑问一直在头脑中打转,但现在的情况已不容我深入思考了。
轻轻的警告声响起,3D宇宙俯瞰影像自动启动了。
上面用线框架描绘出了硕大的冥王星和卡隆星,轨道上的里希提亚舰队等4支舰队舰队则用三角形表示。
卡隆星背后,出现了无数光点的墙壁。那些细小的光点密聚在一起,形成了一堵墙,缓慢地向舰队靠近。
难道……?
冷静得让人觉得可怕的英语命令信息回荡在我得驾驶舱内。
《确认距离12万米处出现塔尔西安群体。》
《全舰将进入一光年的超空间运动逃离。》
从舰队的记号处伸出一个黄箭头,穿越了塔尔西安之壁,延伸向更为遥远的位置。箭头的距离是在过于遥远,为了将其表示出来,3D影像的拍摄位置不断向后退。冥王星越来越小。箭头停下的位置是……
远离太阳系的地方。
没有星星的地方。
等……等一下。
超空间运动?
从塔尔西安手中得到的超空间运动体系还有很多未解之谜,记得以前听说过,使用时会造成负担过重,全舰只能各自使用一次。
一光年?
《追迹者各机,紧急归舰。》
“等一下啊!”
我情不自禁地大喊。并不是对眼前的情况说,让它等一下。
我最先想到的是发送短信。
给阿升发短信!
我将会一去不回了。
以光速飞行都需要花上一年时间的地方,我手中只有一张单程车票。
怎么会这样……
我将会让阿升整整等待一年了。
光是接收我发出的短信,就需要花上一年的的地方。
阿升所在的世界,整整差了一年时间。
现在得赶紧把这件事告诉阿升。
很快,我将一年都联系不到阿升了。
杳无音信的一年时间,谁都不会再等待我。
没有人会傻傻地等待一个完全断绝音讯,没有回信,也没有许下任何承诺的人。
我的手伸进杂物袋的单边口袋里摸索。
但什么都没有摸到。
手机不见了。
“在哪儿!?”
我不由尖叫一了一句,四下张望。我的手机不知何时飘浮在零重力的驾驶舱上空了。
我正想从控制装置上起身,去抓住手机时。
敌袭警告的红灯又闪了起来。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追迹者就沐浴在青白色的能量弹雨中了。眼前各种显示仪发出了悲鸣。防护盾仪表的刻度再次降低,我又一次与鬼门关擦身而过。
见此情景,我急忙开始进行随即三次元逃离。
一只新的塔尔西安再次出现。
它并没有靠近过来,只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像夏天的苍蝇一般缠着我不放,然后开始发射青白色的无形子弹。
我望望塔尔西安,又望望手机。
“求求你了!让我发短信吧!”
我大叫着发射了主炮。新出现的塔尔西安速度很快,行动也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应该是没有击中吧。敌人攻击了过来,我感觉到身体突然冷却了下来,拼命地躲开它的攻击。
塔尔西安从远方开火,我躲了过去!
躲了过去!
手机。
回击。但并有打中。
短信!
《2号机,请火速归舰》
里希提亚指明叫我。
“让我发条短信吧!”
屏幕上自动显示出了里希提亚的倒计时。
塔尔西安的反应比我的意识更快,启动了左臂上的格斗用粒子刀,手腕处伸出一把金色的加速粒子剑。
像将其凌迟一般,把它撕裂得粉身碎骨。
红红的,鲜红鲜红的血液飞溅开来。我的眼前一片血泊。
这些都无所谓了。
短信!
我抬头仰望。
手机位于不能马上身手可取之处。我看着它在无重力条件下飘浮在空中,啪的一声撞上了屏幕。
倒计时像在催促我一般,发出了尖锐的电子音。
后下方是里希提亚。
细小的粒子开始覆盖里希提亚的全身。
短信……!
我正欲说出口。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一句话。
“得返航才行……”
我……
像是没有看到手机飘浮之处一般,全力驱动朝里希提亚得返航舱飞去。
在我着陆于返航舱数秒之后,
视野中得一切事物都笼罩在了金色得光芒之中,
像碳酸饮料的泡沫一般上下沉浮,
不寒而栗的感觉袭上心头,就像是时间回到了原点一般。
我被运送往到了亚空间中。
9为什么我会
超空间运动的异样感觉向我袭来。
我抱着膝盖,将头埋在双膝之间。
1年——
为什么那时骂我没有说出喜欢阿升呢。
为什么有承诺,让他等着我呢——
1013477536000000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我没跟任何人进行通讯,也没有警报鸣响。
无意中,一种自己背叛自己的感觉突然向我袭来,就像把袜子穿反了一样。
稍稍抬起头,看到我的追迹者已经带着我一起回到了托架的固定位置,屏幕上显示着熟悉的整备仓库。
我单手操作,让所有的屏幕都显示出宇宙。
冥王星已经消失在视野中了……
眼前只有黑漆漆的星空,清晰得让人难受。
这儿是哪儿呢?
从理论上来说,我还是能够理解得。
但心灵总在询问着这儿是在哪。
我不知道。
不知道。
甚至鼓不起勇气寻找手机在何方。
随着空气循环,手机飘浮到了我能够得着的地方。
我向它伸出手。
冰冷的外壳刺痛了我。
我鼓起勇气,将视线落到了画面上。
“没关系……”
我又开始喃喃着这一咒语。
“没关系……没关系……”
为什么我只能发出这种细若游丝的声音?为什么喉咙只能痛苦地清鸣着?
我按下了按键。
刚刚输入的短信显示在眼前。
当然,还没有发送出去。
隔了很久,隔了很久很久,我终于启动了传送预计功能。
离收件人距离·13477536000000KM。
送达时间·1年16天12小时。
我无力低大笑。
数字为什么会如此滑稽。
多么滑稽的精确程度啊。
谁需要这种数学性的精确度啊?
还是停下来吧。
我删去了这条信息,只保留一半的短信出现在我眼前。
【没关系的,学长!
啊哈哈。】
我不敢正视它们。只得按下了清除键。清除键清除键清除键。我按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最终,文字彻底地消失了。
我拼命地按住清除键。
再按下去。
一直按下去。
全都删除了。
文字全都删除了,但我仍死死地按住清除键不放。
11广播
铃声响起。
我再次按下了按键。
熟悉得广播仿佛蹑手蹑脚地潜入鸦雀无声的舰内一般。轻轻回荡在室内。
最初我曾经很好奇,这个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呢?我只知道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为什么这个声音总是会如此客观冷静,不带有任何感情地通知让人惊愕、泄气,甚至是绝望的事情呢?
《塔尔西安群体持续进行超空间运动,目前正在接近中。》
那个声音通知说。
《48小时后,本舰将经由太阳圈捷径锚点。》
《将向天狼星α·β星系发动长距离超高速飞行。》
《飞行距离8.6光年。》
我的手指已经激动不起来了。
是啊……
要用到捷径锚点了……
捷径锚点点是塔尔西安在宇宙中挖掘的亚空间通道,瞬间就能半自动地被运往几光年外的出口。
但是,它是单行道。
啊……
光速也花费8年的距离。
《请全员尽快与地球联络。》
没关系……
“没关系……的……”
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地动了起来,双手无力地悟住了脸颊。
12我们
邮件名:我是美加子哟
收信人:寺尾升(<a href="mailto:noboru-t@xdsl.ntt.jp">noboru-t@xdsl.ntt.jp)
发送时间:47.08.044:46AM预计接受时间:48.08.20.5.28PM
呐呐,阿升!
好久不见!
我是美加子哟!
呐,一年不见的阿升,还好不?
有没有忘记我?
这么晚才给你发短信,真对不起呢。
嗯……现在还有点七上八下的……
该怎么解释才好呢?
里希提亚号就在刚刚跳跃了1光年的距离。
当然,对我来说,完全没有经过这1年时间。
我现在还是15岁哦。
对我来说是1年前。
对我来说则是30分钟前,在冥王星附近,
我们第一次碰到塔尔西安。
展开了战斗。
塔尔西安人多势众,我们毫无胜算。
所以,里希提亚舰队通过超空间运动逃离了。
我没有时间跟你联系,
一瞬间,就和阿升拉开了1光年的距离。
很快,里希提亚号将要……
里希提亚号将要进入长距离跳跃。
目的地是8.6光年以外的天狼星。
当你收到这条短信时,我已经在天狼星了哟!
以后,短信传送的时间,
会花上8年7个月……
对不起。
呐,我们就像分隔在宇宙和地球的恋人一样呢。
对不起!
对不起!
13冰淇淋
2047年8月。
我在天狼星α·β星系。
眼前的宇宙有两个太阳,让人很不习惯。青白色的光芒一直照耀着我。
地球现在也时2047年8月吧。
当人,2047年8月在哪儿都是2047年8月。
但是我已经逐渐分辨不出时间和距离的感觉了。
天狼星时古老的双子恒星。
我们所在的舰队已经进入了这一恒星系内,朝着两个难舍难分的太阳前进。
太阳有两个——光是这点就让我很晕眩了。如果没有这种显而易见的区别,我还能产生一种错觉,将一切看做是梦境,以为自己已经回到太阳系了。
从地球上看那颗恒星呈蓝色,近距离仍是蓝色。
不,恒星本身发射的是白色光芒。但是,天狼星散发在周围黑暗中的余光是幽幽的蓝色。
幽蓝的光芒,让我不由得回想起昏暗得夜空中孤伶伶得便利店,同样散发着青白色得光芒。
便利店是孤独的。
矗立在夜深人静的漆黑中,一直散发着青白色的光辉。
我喜欢半夜离开家去便利店。以前有一阵子有点轻度失眠,当时便养成了这个习惯。便利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营业。
那时的我只觉得真方便啊,很适合转换心情呢。
但在深夜里,孤孤单单地伫立在与周围不同的时间中,十分的,是的,十分的——
悲哀。
上个世纪人类便知道天狼星拥有恒星系了,但我们却是第一批用肉眼观察到这一景象的人类。
舰队朝蓝色太阳围绕的恒星前进。
和在太阳系时一样,我们将在这儿探索塔尔西安的都市。
我的身体已经不知不觉中记住了起航程序的所有工作。于是我以半梦半醒的状态,在里希提亚底部的投掷管道中缓缓下降。
管道起航是沿着重力降落到航外的起航方式,比起弹射器,我更喜欢这种方式。
因为感觉很自由。
到了管道尽头就能脱离舰船的人工重力,有点轻飘飘的感觉,窗外温柔的光芒裹着我的驾驶舱,下方则是嫩绿色的行星,埋満了我的视野。行星柔和地反射著天狼星的光芒,照耀着我的四周。
那是圆圆的星球。
那种圆形,平稳而恬静,让人不由得涌出一种冲动,想用手指帖在那完美的曲线上。
云朵,大量的水,还能看到陆地。
这里是卫星轨道。这里是天朗星系的第4行星。
这里被称为阿格哈塔。虽然不清楚这个名字蕴含了怎样的含义,但总觉得发音与这颗星球不太相称。
阿格哈塔在呼唤我。
用引力束缚着我。
我并没有进行任何抵抗,任凭行星捕获了自己,就像自由落体一般。
我很喜欢自由落体,总觉得自由落体是一个和“爱”很类似的概念。
随之而来的是绝热压缩起动,我开始感觉到一阵赤热传来。
我们1小队9机组成编队飞行在阿格哈塔的天空中。我想那颗星球真的很像地球,有天空,有云朵,还有海洋。
大气成分好像也和地球一模一样。
薄薄的的云层蔓延开来,像刚从洗衣机中取出的衬衫一样,看上去有点皱巴巴的。
野草繁茂,树木葱郁,加在一起就形成了身林。
还有动物出没……
我从上空发现了动物的踪迹,于是扩大了指定位置的影像。那动物几乎和鹿一模一样,是哪种长着像枯树枝一般的犄角,仰天高啸的四足动物。
——真是奇迹啊。
在离太阳的距离和地球几乎相同的位置上,存在着一颗和地球同样大小的行星,有水源有大气,还有呼吸氧气的动物……
简直太天文学了……没错,简直就是太具有天文学的精确性了。
但是,发现它越多的与地球的相似之处的同时,其不同点也就越发地彰显了出来。
因为颜色不一样。
这里飘浮的云朵带点紫色,可能有点像烟草燃起的烟的颜色吧。天空和海洋呈绿色,但并不是很浓的绿,也不是像颜料那种很造作的颜色,而是相当柔和的色彩。再加上植物的颜色,绿色正是这颗星球的基调色彩。
而且还又月亮。
阿格哈塔的上空有两个月亮。一个体积十分庞大,几乎要埋没天空的一角。飞行中看到它时,感觉就像一堵墙一样,偶尔真有点担心会撞上月亮呢。用肉眼就能看清它坑坑洼洼的表面。
另一个月亮很小。它在很近的地方围绕阿格哈塔转动,但看起来还是很渺小,其体积之小可见一斑。两个月亮朝同一方向运动,看起来就如同在你追我逐一般。
两个月亮都呈冰冷冷的银色。
两轮银月环绕的绿星。
真是让人唏嘘不已的景色。
我总感觉这里有点像苏格兰。当然,我并没有亲自去过苏格兰,只不过时电影中的景色给我留下的印象而已。在地球上时,眼前的风景只能在CG电影里才能看到。
此时的我身处远方。
时间也好,距离也好,都离阿升越来越远。
这里和地球完全不同。
因为阿升不在,阿升不在这里。
他所在的是有宇宙港口和便利店,有钢筋柏油和公寓的城市。
那儿时我的世界。
我的地球。
追迹者的飞行速度那么快,但为什么不能飞往阿升所在的地方呢?
虽有绿光莹莹的天空。
虽有银色的月亮。
但我根本就不渴望看到这些。
为了进行分散调查,我很快便着陆,停在了草木繁茂的草原上。现在的我不想再飞行了。
但是,我并没有站在地面上的感觉,只不过是追迹者的双脚踩在草丛上而已,我依然置身于控制装置之中。因为视觉问题,驾驶舱的屏幕上无法显示出自己的追迹者的手脚,只能看到被踩踏的地方凹陷了下去,留下了大大的脚印。自己看不到自己的手脚,感觉还真是有点奇怪,就像变成了透明人一样。
往前迈步,追迹者的双脚留下的脚印一个接一个地留在了身后。
草原上小小的花儿绽放,而我那双拥有巨大质量的脚就踩在繁花似绵的草原中。每次踏到草丛上,地面就会凹陷成四角形,将昆虫和鸟儿惊飞。
我沐浴在阳光下。沐浴在天狼星的白色阳光下。
“这只是小小的一步……”
我轻声自语,但马上就惘然地缄默了。
里希提亚冷静的定时讯息响起。
《从第1调查队到第2队调查队。都没有发现塔尔西安的踪迹。》
她如此说着。
里希提亚在这颗星球上没有发现塔尔西安的遗迹,所以我们才降落了下来。既然捷径锚
点通往这一星系,肯定会在什么地方留下一定的痕迹的。
但放眼望去,没有任何人工物品,也没有发现任何智慧生命体的痕迹。
这是只有自然的星球。
我的钢铁巨脚一步步踩踏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一串四角形的不自然的脚印。
不久之后,我停下了脚步。
一想到我身处这儿就会给这颗美丽的、美丽得让人陶醉得星球带来伤痕,我便有点忐忑不安,感觉自己所做的事情与这儿格格不入,太煞风景了。就像不小心身穿制服走进了富丽堂皇的酒店中一样,如坐针毡。
白色的阳光愈发强烈,照亮了驾驶舱。
不过隔着追迹者,我感觉不到阳光的温度。
真是和煦的阳光啊。
或是看我止住了脚步,鸟儿也安心下来,交错地扑簌在我身边。
声音监控器中传来了鸟儿的啁啾声。
百鸟齐鸣。
我恍然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色。
真美。
真美。
但我却依然郁郁难欢。
因为这儿如此美丽,我却茕然一人。没人能与我分享这美丽,哪怕是片刻。
哪怕只要说一句话就好。
“真美啊。”
如果两人能如此般呢喃细语,这片美景便能属于我,也能成为我心中的休息站了。
这颗美丽的星球。
这片温暖的景色。
永远也不属于我。
周围的景色仿佛也被我的心情感染了一般,云朵疾速涌来,逐渐遮掩了天狼星得两个太阳。
不过云彩稍嫌轻巧,且薄厚不一,不能完全遮住太阳。白色的阳光从隙缝中渗下,几乎光芒透过云间,如笔直的光柱倾泻向地面,恍惚间有点像希腊神殿……
我心中的阿升也许会如此说:
“那就是天使的梯子吗……”
阿升偶尔会像这样,说些极为浪漫的话。
凝望着那一缕缕光束,感觉真会有天使翩然飞跃一般。就在这时,雨点嘀嘀嗒嗒地落了下来。是阵雨。
下雨了啊!脑海中刚闪过这一念头,雨点便倾盆而下。雨水流进追迹者留下的脚印中,渐积渐多。
啊,要淋湿了……我反射地想着,抬头仰望天空。
雨点从正上方砸落下来,就像沐浴一般。但我没有淋湿,在追迹者的驾驶舱中不会受到外界环境的任何影响。
雨势还真大呢。
雨水在短时间内迅速将空气和地面洗刷一新。天气像时哭时笑的孩童一般,雨点霎时又停止了。真是一场畅快的阵雨啊。
说起来,外面的气温大概是多少度呢?
“真想去淋雨……”
无意中我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由此让我回想起了那一天。
那天也是这种骤雨。刚出了便利店,突然就下了起来。
我和阿升一起,两人飞速奔跑上那段石阶,朝车站奔去。
虽然淋成落汤鸡,但却很开心。
我很高兴两人一块儿淋得湿漉漉的。
之后……对了,一边弄干衣服,一边吃小炸饼圈。我很喜欢那种一口就能吃下去的巧克力冰淇淋,喜欢不咀嚼就直接在嘴里融化的感觉。
“真想去淋雨。”
我继续喃喃着。但我无法去往追迹者外部,也不知道这儿有什么病毒或是污染物质。
这儿不是我的容身之所……
我的手心感觉得到雨滴砸落。
不知何时起,雨滴从我的眼中簌簌掉落。
“我想去便利店,一起吃冰淇淋……”
胸口抽搐着。
“阿升……”
胸口禁不住一直抽搐。
每次以抽搐,都像汲水一般,水滴自然流落。
抽搐得是那么的厉害,以至于让我感觉很难受。
下雨了。
冰淇淋。
抽搐。
堵在嗓子里的自己的声音,
下雨了。
孤独一人时的倾盆大雨,为何会如此狼狈不堪。
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林在雨中。
“冰淇淋……我想回去……阿升……”
我泣不成声。
泣不成声。
抽了一下鼻涕,喉咙像是堵住了一般。抽泣声变为胸口的呜咽,而呜咽声又再次汲出了眼泪。我不想一个人淋雨。虽然心里想着快快停止哭泣,但越是这样像,哭得就越凶。
我想回去,
够了。我想回去。
“……我想,我想,回去。”
哭泣使声音断断续续,字不成句。
我像孩子般哭泣。
我在衬衫上抹净哭湿的手心,用袖子试去脸上的泪痕。
衣服都浸湿了。感觉很难受。
现在的我连风都无法碰触到。
自行车,
又想起来了。
和阿升一起骑过自行车。我站在踏板上,扶着他的肩膀。
啊,真是奇迹啊。
在同一个地方,面朝同一个角度,向同一个方向以同一的速度飞奔。
那梦幻般的一瞬,在当时,却真真切切是属于我的。
尽管在银河系中,星辰遥隔各一方,各自都以自己的轨道运转着。
但那段时间,
那个地方。
回去。
我要,回去!
接着我又开始了、无意中避开的那一绝望的计算。
似的。
现在立刻返航的话……
8年零7个月,就能回到阿升所在的地方……
不行。
我已经。
内心冷静的判断告诉我,超空间运动的路线已经被烧毁了。捷径锚点是单行道。距离是8.6光年。最终得到的结论很简单。
这是谁都一目了然的结论。
8.6光年和无限没有什么两样。
我赤着双足奔向往下延伸的阶梯。
啊——
我已经无法、回到地球了。
一生都无法回去了。
监测着我精神状况的精密系统发出了嘀嘀的警笛声。血压、心跳、脑波、意识程度、我的追迹者在问我还好吗。
它问我,还好吗?
“怎么可能还好!”
14现在也还是
我将我的声音发送给身在时间与空间彼端的人。
邮件名:我在这儿哟
收件人:寺尾生(<a href="mailto:noboru-t@xdsl.ntt.jp">noboru-t@xdsl.ntt.jp)
发送时间:47.09.13.01:35AM预计接收时间:56.04.28.07:35PM
24岁的阿升,午安!
我是15岁的美加子哟。
呐,我现在也还是非常非常地,
喜欢阿升哟。
15时间
短信送达还需8年224天18小时。
16呐
呐,阿升。
在你收到这条短信的8年22418小时后的现在,我仍非常非常地喜欢阿升哟……
17谁
“一定要收到……”
我握紧了手机。
这么远的距离,或许根本收不到。以前也没有任何从隔了好几光年的地方使用超长距离短信服务的先例。以这一距离,如果能送达的话几乎算得上是奇迹了。但是,我真心期盼能够送达,希望阿升能够读到。
我想将我得心情,告诉阿升。
那天欲言又止得心情。
挥笔想要写信得那天,却无论如何也写不出一个字的心情。
我闭上眼睛,俯首祈祷。
啊,为什么知道现在,在这种地方。
但是,现在的话,我能说出口。
我喜欢你。
想和你一起仰望雨过天晴的天空。
想和你一起去吹同样的风。
想和你一起眺望深邃得甚至有点可怕的星之海洋。
我喜欢你。
一定要送到。
一定要送到。
当时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永远也不会忘却。但是我想,与此同时我并没有完全理解这一切。
总之,那是手指。
带着体温的、温暖的无名指。
在我紧紧闭上双眼、俯下身子时,那根手指碰触到了我。
好了,抬起头来。
它仿佛在这样说。
谁?
为什么?在我还没来得及产生这一疑问之前,体内的信息便全都被抽出,接二连三地映在我的意识表层。有我还记得的记忆,也有我已经遗忘的记忆。我和守护着我的某个人将尘封在我内心深处的所有信息扫描了一遍,我出身于世,皱皱的婴孩。3岁时七五三祝贺仪式(注:日本的3岁女孩、5岁男孩、7岁女孩在11月15日举行的仪式)。幼儿园。堂妹小亚矢。看到了彩虹。小学。游泳池。吵架。爸爸不再回家。我坐在公寓的紧急楼梯仰望皎洁的月亮。训练结束取下面罩时汗水一下冷却了下来感觉很舒畅。和阿升两个人去新宿完。两人乘坐的电车。把头搭在阿升肩上。夏日的天空。黄昏的天空。雨过天晴的天空。两人共骑的自行车。夏日的风。编队飞行的追迹者。世界的终点。绯红的大地。星之海。星之海。星之海。塔尔西安的眼球。塔尔西安的眼球。塔尔西安的眼球。堵自步行在夏日的归途。晒焦的柏油。白晃晃的反射。炙热的阳光。孤零零地伫立在我眼前的独眼宇宙人。我将书包扔落。舞台暗转。忘却。便笺。粉红色的便笺。只写了“至寺尾君”的那张便笺。
不知不觉中,雨停了。云朵迅速流转开来,遮住绿意盎然的大地的云影渐渐消逝。强烈的阳光照耀着草尖上的雨露,闪闪发亮。
我的眼前,出现了另一个我。
我像天使一般飘浮在浅绿色的天空之下,嫩绿色的青草之上。
我也同样游离在绿之世界。
屏幕的接缝,各种显示窗口以及控制装置都消失在了视野中。追迹者从我周围消失,但我仍然保持著身处驾驶舱时的高度,飘浮在半空中。
不,追迹者并没有消失,而是暂时从我的意识中消失不见了。当我集中精神打量时,驾驶舱和以前并没两样。但是,只要凝神注意另一个人,这些碍事的东西就全都会消失。
我和另一个我凝成了一幕风景。
在我眼前出现的另一个我,还是稚气的孩童。
大概是十岁左右的我的吧。
身上穿着;类似于长袍的、带着风帽的、肥大的灰色衣服,就像修道士一样。
不过那种灰色和绿色的天空很般配。
我伫立在半空中……
看着眼前出现了另一个自己,并没有感到丝毫惊讶。
“喂,你终于来到这儿了阿……”。
稚气的声音向我发话了。
孩童时的我宛然微笑。
“你们从现在起将会成为大人。”
幼年的我有点口齿不清地说着。
“不过想要成为大人,必须经历一定的痛苦……”
孩童时的我抬起左手,像为给我指明方向一般。
我朝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
我的脚边不远处裂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刚才明明还什么都没有,突然就出现了一道陷阱,不,整片大地仿佛成了一直巨大的野兽,裂口就像它狰狞的大嘴一般,一直朝远方撕裂开来。
裂缝中有一座城市。
细长的城市沿着细长的裂口在视野中蔓延。
那是一座石砌的城市,石塔尔西斯人的,塔尔西安的大街。犹如孩童涂鸦一般幻想式设计的建筑群。它是雕琢在火山谷侧面的绝壁、削刨出来的一座石砌的城市。一眼看上去十分破旧,可想而知,这里已有几百年、几千年无人居住了。
在这片自然风景中堆砌人工产物时,它们是否也曾犹豫过呢?
我们所目睹的塔尔西安的踪迹,全是毁灭后的废墟。
是毁灭的塔尔西安。
是疼痛。
“不过,你们一定能够前往更远更远的地方。”
她继续往下说。
我已经明白了。
在我眼前的是塔尔西安。
“甚至能去往其它银河,以及其它宇宙。再远的地方也能……”
孩童时的我突然改变了模样。
不过我并不清楚变化的瞬间。当我回过神来时她的样子已经改变了。
已经不再是孩子了。
眼前的我,拥有大人的身高和容貌。
长大成人后的我出现我的眼前。
大概是25、6岁左右吧。
我都未曾见过我自己的模样。
那是未来,,我将成长的方向。
眼前的我不容我拒绝,强行让我看到了这一切,但我并没有感觉到愤怒抑或厌恶之情。
“呐,所以你就跟我来吧。”
成人时的我用成熟的声音说道。
“我有事情托付给你们哟。”
成人时的我撩起头发,左手闪耀着金属光辉。
无名指。
戒指。
那是!?正当我想要高声哭喊时,金属的印象埋没了我的视野。
视野中全是金属质的生物。
孩童时的我也好,成人时的我也好,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只有一直塔尔西安,以及它刺眼得躯体和粗粗得触手形状。
那是曾在冥王星圈中见过得样貌。
塔尔西安缄默地不停颤抖。
液体金属得身体上下起伏着。
然后,塔尔西安将液体金属衣服滑溜溜地脱了下去。
肉身得塔尔西斯人与我裸裎相见。
卸下铠甲后的塔尔西安,它的真实姿态跃入我的脑海中。
白白的。
细细的。
像铁丝一样。
几何学。
它有点像雪花结晶,像将雪花结晶捏成星形一般。没有关节。全身可以柔软地变形。现在的它已经脱掉了软绵绵的可伸缩的金属铠甲。
中间有一只小小的眼睛。
是白色行星的宇宙人。
啊——
我曾见过一次这个。
在地球上。
在那座城市。
但是我却曾忘却了这一切,不过,也隐隐地感觉是它让我遗忘的。
啊,我知道了,所以我才会置身在这儿。
是它呼唤了我。
是电梯。
梦中的电梯胜升向了不可能到达的屋顶。
怎么会这样……
“我根本就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我站在公寓的屋顶上。
大声叫喊。
然后,哭泣。
哭泣时脑袋变得很是沉重。于是我低下头来,用双手撑住沉重的头部,捂住双眼,掩住脸庞。
“我只不过是想和阿升一起而已!”
夕阳下,空无一人的教师中,我独自俯首哭泣。
“我只是想告诉他我喜欢他而已!”
不断上升的电梯里,我不停地抽噎。
此刻,身穿灰色长袍的成人时的我,俯望着像孩童般哭泣的我——
18神谕
“没关系哟。”
成人的我站在打扫干净后空无一人的教师中。
“这儿是宇宙哟。”
成人的我站在铁路通道口的对面。
“哪儿都一样。”
成人的我站在绿色天空的下方。
类似于货用列车的某种东西从我的意识种横冲而过,遮掩了未来的我的身影。列车一瞬间便已通过,但站在铁路通道口对面的我却依然已杳然无踪。
19必须要经历疼痛吗
我想,那或许是梦境吧,至少一般是。蓦地回到现实,意识和身体的感觉便重合了。我与之前没有任何变化,依然坐在座位上,和控制装置连接在一起。追迹者一动不动地伫立在碧草如茵的绵毯上。小鸟轻掠过银色机体,仿佛一点也不惧怕呆立着的我。较低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翩翩起舞,大概是蝴蝶吧。
我茕然独立。
“刚刚的是……”
说起来,刚刚我落泪了。
一掉泪,头脑的内压力就会增加,让人精神恍惚。
知道现在我还是有点恍惚,但那段不可思议的对话仿佛存在实体一般,残留在我的体内。我能伸手触抚藏在心中的那段记忆。
乌云散尽,浅白色的阳光温暖地笼罩着原野。
陌生星辰上的景色。
很美。
就像梦幻一般。
对现在的我来说,究竟什么才是梦幻呢?
如果现在我眼前的一切是现实,那或许地球和我所在的城市才是我的梦幻。
突然,警报回荡在球状驾驶舱内。
是“卟”的声音。
真是让人讨厌的声音。
红灯也开始不停地闪烁。
追迹者的系统立刻转换为了自动战斗模式。
3D宇宙域俯瞰影像启动,开始显示出地表各处和卫星轨道。
屏幕上大量黄点闪烁不止。
紧接着,那段冷静的英语播音再度响起。
看吧。
《阿格哈塔各处出现塔尔西安。》
《开始交战。》
《轨道上也出现塔尔西安群体,向舰队靠近中。》
里希提亚的声音失去了一贯的冷静,看来并不是人工声音。
我的正上方。
天空顶部出现了光点。
追迹者鸣响了警报。我则朝上方仰望。
时值响午。却出现了明晃晃的星星。
越来越大。
响午之星成为了第3个太阳。
警报狂鸣不息。
啊,为什么我可以一直凝望着它呢?
瞬间,压缩能量弹丸朝我落下!
当视野被光芒埋没时,我全力向旁侧移动。我的机体碾过小鸟。留下一小滩血迹。发动机发出了悲鸣,飞跃裂缝后在另一侧着陆。我刚刚的所在之处被等离子弹击中,爆炸的余波向我涌来,但是隔着传感器,我并没感觉到。
我转过身回望。
隔着遗迹的彼岸。
那片一望无际的茵茵绿毯。
已经因为卫星轨道上的一击而被焚烧成了灰紫色。
20我大声喊叫
“——我不懂啊————!!”
21令人怀念的风景
又有东西从空中划落。
这次则是有形状和质量的东西。
是银色。
是塔尔西安从上空向我俯冲过来了。我急忙起飞,勉强躲开了它,然后将臂上的加农炮对准了降落下来的塔尔西安。塔尔西安霎时沐浴在了抢林弹雨中。
塔尔西安差一点撞到地面时。飞快地消除惯性,朝我反追过来。
它一边追逐着我一边进行攻击。
我向空中突进,逃离了追击。向左右闪躲,绕直角回转,终于躲开了追过来的子弹。但塔尔西安仍不死心,紧咬着我向我逼近。
开火。
它朝我开火了。
子弹飞射而过!
尖针一般的子弹扑天盖地地朝我袭来。
我立刻垂直上升飞行。
但敌人却绕了过来。
塔尔西安一边绕行,一边向我发射主炮——等离子炮。我躲了过去,第2发也躲开了。正想要躲开第3发时,塔尔西安看穿我的躲避路线,回转绕了过来,向我想要逃往的位置“发射”了等离子炮弹。
直接击中了我!?
尽管启动防护盾接住了等离子炮,但防护盾处理器的负荷计量表却已开始吱嘎作响,变得一片鲜红,在我恐慌地缩成一团时,另一发炮弹向我袭来。警报填満了屏幕,我已静分不清那个警告说的时哪一事项了。我慌忙跌跌撞撞地起飞,只是一直毫无规律地起飞。头顶上方是地面——是像大峡谷一般的岩石场,而脚边的白云却仿佛成了地面。不过,我只在一瞬抱有这种感想,很快横向变成了上方,接着斜向又变成了上方。对于在宇宙中飞行的我们来说,上下只不过是相对而言的方向。在地表附近的战斗只会想到某一方向又壁面挡住而已。
追迹者仍是伤痛难愈。
银色的生物纠缠不休地紧追而来。
我,
急速停止,
锁定目标,
发射了主炮。
粒子来福枪的加速粒子弹命中了三发,虽然敌人的防护盾将其中和了,但还是带来了一定效果,塔尔西安飞行得有点跌撞。
我开枪了。
接连不断地开枪。
而塔尔西安也继续回击着。
我们一边躲开对方的攻击,一百朝对方发射能量弹以击倒对方。
我们就像翩然起舞一般。
我随后放出了诱导弹,6枚分身朝塔尔西安追去。
塔尔西安虽然采取了回避动作,但我感觉得到它在竭尽全力逃离。
银色生物急转弯后,主动朝正下方的湖泊降落。然后掠过湖面,再次转弯,变为水平飞行。
我的诱导弹跟不上它的动作,接二连三地撞向水面爆炸了。
我利用最后一枚诱导弹撞向水面的时机,将自己当作第7发子弹向塔尔西安冲去。
上空划出了一条抛物线。
我急速向下坠落。
我的双脚踩在水平飞行的塔尔西安身上,着陆时将其踏在脚底。以追迹者的全重量毫不留情地从上空猛冲而下,将它踩在脚底。
感觉滑溜溜的,
还很柔软。
它还活着。
被踩在地面上的塔尔西安身处白色枝头般的触手,想要抱紧我。
在它的手还没碰触到我之前,我便用臂上加农炮的小子弹将这白银色的生物击穿了。
右臂因为火焰而爆裂,柔软的身体上留下了好几个弹孔,鲜红的血液如沐浴般喷涌而处。将我的身体涂饰成了绯红色。
脚底下那堆软绵绵的东西痉挛不已,抽抽搐搐。血滴如喷泉般倾泄,但它仍在我脚边挣扎、抽搐。最后终于一动不动了。
已经一动不动了。
我深深舒了口气。
肩膀上下起伏,胸口也在上下起伏。
塔尔西安的——
尸体。
啊啊。
啊啊啊啊……
我大声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叫着朝天空顶端飞去。只想冲往天空。重力控制系统将我带向永无止境的上方。
地面越来越远。白云早已置诸脚下。越往上飞,四周就越发昏暗。明明是更接近太阳了啊,真不可思议。
我直直地冲破天际。
离开星辰,朝星空飞去。
周围已是一片漆黑,只有明亮的行星从下方照耀着我。
脱离大气圈,飞往卫星轨道。
飞往群星之间。
飞往更靠近阿升一点的地方。
究竟是为什么呢?星之海洋明明是一片死寂的空中,但只要想到能离阿升更近一点,便感觉无比温暖。
轨道上停着4艘纯白色的宇宙飞船。
无数追迹者围聚在这4艘宇宙飞船的周围,保卫舰队。
黑暗的远空聚集着某种东西,像与舰队相持不下一般。
亮晶晶的生物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片雾霭般氤氲的光之领域。横亘在宇宙一角。
是塔尔西安的群体……
无数塔尔西安聚集在一起,在宇宙中形成了一面墙壁,而那面墙壁正逐渐向我逼近。
偶尔从中脱离的塔尔西安编队会以惊人的速度突入我们的宇宙区域。
瞄准了舰船。
小型肉食动物群体远远地围住身弱力薄的大型动物,将它一点点磨得精疲力竭,再给它致命一击。以前我曾在电视中看到过这番影像。
追迹者和接二连三飞过来得塔尔西安交战。
我也加入了他们。
我启动了索敌系统。新的塔尔西安突击编队闯入。好几只同时突入。我迎面反击。
直逼塔尔西安。
突然接近它们,然后瞬时停下动作,瞄准目标,朝敌人将要飞往得位置扣下来复枪的扳机。
没击中。
然后我立刻飞开。
改变位置之后,我像采取同洋的方式攻击,但自己反被击中了。再我扣下扳机前的一瞬,能量块飞掠过来,击中我的右臂,而右臂也因此爆炸。我则因为冲击力的关系而向左边跌落。此时,开枪的塔尔西安捕获我。
我紧急启动了左臂上的粒子刀,千钧一发之际躲了过去。
我并没有击中的实感,但不知为何,我凭直觉感觉到我斩中了它。柔软的塔尔西安,就像用暖暖的刀刃切下一片黄油一般。
绯红的粉雾,以及紧接着的爆炸——随之而来。
有一只塔尔西安喷血而死。
又是血液。
看上去很疼痛。
很痛。
我的右手爆炸了却仍没感觉疼痛。但一想像到塔尔西安的身体和血液飞溅再宇宙中时,我便沉浸在想像的疼痛中。
好痛。
——好痛啊。
“一定要守住里希提亚!”
我又开始了追击。
追迹者已经失去了右臂。装备在右边的主炮来复枪和胳膊上的加农炮都没有了,只剩下右臂上的粒子刀和我自己的重量。我越过追迹者队伍的防御迎击,朝紧追着舰队不放的塔尔西安编队飞去。我什么都没有考虑,只顾追上去,接近了就用粒子刀将其解决。只剩下这一武器,我等于时完全丧失了战斗力,但我丝毫没有想到要回到里希提亚。我挥起耀眼的加速子粒剑,胡乱冲撞着朝塔尔西安追去,就像稚气的孩童抡起孱弱的小手拼命朝大人挥去一般。
然后,我大声喊叫。
住手吧!
别过来了!
别碰我的船!
我想回去。
里希提亚……
要是连里希提亚也毁灭了的话,我真的会崩溃的,
花上好几年都没关系,只要能离地球更近一点。
求求你!放了我们吧!
我不想再待在这儿。
我渴望的容身之处时——
是的!
夏云,冷雨,秋风。
雨滴打在伞缘上的声音。春天泥土的柔软。
深夜便利店的灯光……
放学后冷冷清清的空气。
半夜卡车远远的轰鸣声。骤雨后柏油的味道。
那些才是我拥有的东西。我的世界。
我的宇宙。
不……其实并不是这样。
正因为有人和我一块感受过这片风景,我才感觉它们是属于我的。
真是令人怀念的风景。
无比温情。
和他一起感受过的风景无比温情。
我想和阿升一起欣赏更多更多风景。
我想回去。
我想回去。
我想回去。
所以我求求你。
我终于捕获了一只塔尔西安,将粒子剑插入了它的身体。
血之雾沫飞溅如雨。
另一只塔尔西安朝我攻击过来。
感觉将要撞上了。
我举剑劈下,想趁势逃脱。
塔尔西安的身体被切裂开来。
血红的体液化作细小的结晶流向宇宙。
它在流血。
每次我挥斩向塔尔西安时,血液都汩汩不断地流涌了出来。
就算流血,就算身体被切断,他仍然向我冲来。
为什么要拼命到这份上……?
疼痛。
还有死亡。
为什么不能停下对彼此的互相伤害。
好痛。
我感觉到了疼痛,就像感受到了塔尔西安的疼痛,那疼痛仿佛传染给了我一般。血液喷涌而出。好痛。不要这样!好痛!
为什么要伤害对方。
为什么要受到伤害。
疼痛,剧烈的疼痛向我袭来。另一只塔尔西安朝我突击,我再一次挥剑将它的身体切裂。
啊,它在痛苦地挣扎,不停使唤地胡乱飞翔在空中。看上去很痛苦,很痛苦……
很痛苦。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我隐隐地对这种生物产生了一种亲切感。
是吗?
很痛苦吗?
我也一样。很痛苦。
被广袤无限的宇宙拆散开来,很痛苦。
但我能感觉到,疼痛之处又奔涌着某种极为温暖的东西。
当3只塔尔西安编队接近我时,我想我是用着极为温暖的眼神注视着它们的。
3只塔尔西安哗地散开,从3个方向将我包围。
它们的两侧开始伸展出白色枝叶。
6跟枝头上伸展出无数细细的枝叶,枝叶上又伸出更细的枝叶,瞬间便如网眼般将我笼罩起来。
就像鸟笼一般。
那种白色的鸟笼。
我被裹在其中。
塔尔西安分别从三个方向与我对峙。
无数枝叶缠绕着我,鸟笼的网眼越来越细。
我静静地凝望着白色的小手温暖地裹住自己。
心情很平静。
3只塔尔西安的头部不约而同地转向我。
滑溜溜的皮肤上表面唯一的突起部分呈纵向裂开,同时出现了三只大大的眼球。
三只眼睛注视着我。
看着我。
看着我。
视线向我投过来。
突然,有什么涌入了我的意识中。
沉甸甸的,厚重的,压力。
压力。
是一种隐形的力量。
思念。
是一种拥有压倒性质量的,纯粹的思念——
不能用常理解释。它们的感情乘着视线涌入了我的脑海中。
然后,我听到了星的呢喃。
22星之声
那是唯一的一句话语。
“我在这儿哟。”
23我们在流血。
我挥舞着粒子剑,向塔尔西安们斩去。
我感觉到粉身碎骨的疼痛,溃然哭泣。
那时,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塔尔西安人确实真真切切地存在于这个宇宙、存在于繁星之间。
24一瞬的永远
疼痛的塔尔西安。疼痛的我。
我想,或许我们正是因为疼痛,才会千里迢迢地赶到这儿吧。
我在战斗。
挥剑战斗。
之后也会有塔尔西安想我逼近。
塔尔西安群体中,有一只十分庞大的塔尔西安。
像宇宙飞船一样的塔尔西安。
我看着眼前的炮火纷飞。
我看着蕾达被击坠。希马利亚也被击坠。艾拉拉不知何时起没有了反应。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早就遗忘了时间的感觉。一瞬可以是永远,所有的记忆也感觉像是梦境一般。
大量的塔尔西安死去。
痛苦地挣扎。
痛苦地挣扎。
我们也一样。
我们一直持续战斗,知道精疲力尽,直道塔尔西安群体瓦解为止。
最后残存的塔尔西安排成密集队形,裹上光粒,飞快地消失在了视野中,只留下道道残影。
塔尔西安通过超空间运动,消失在了遥远的星辰彼端。
25我们在这儿
我注视着塔尔西安群体化为光粒,消失无踪。
但我的想像力感受得到塔尔西安的眼睛正在宇宙中的某处凝视着我,我感受得到它的视线。
从这个世界的某处。
从阳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之处。
那只眼睛凝视着我。
世界?
我将手脚从控制装置中抽出,从席位飘起,浮在驾驶舱的球形空间中。
全方位屏幕上投影出了宇宙。
我漂浮在宇宙中。
我凝望着宇宙——
原来如此——
我终于明白了。
你们是想让我看到这个吗?
同样的风景。
迄今为止看过的风景。
你们想让我看到的,正是这些啊。
以同样的心境,欣赏同一片景色。
你们如此地深爱着我。
所以,才想和我一起欣赏这景色。
感受同样的心境。
美丽。
感动。
以及疼痛。
啊,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了一切。
他们也和我一样。
以同样的心情,痛苦地挣扎。
容易受伤。
容易寂寞。
才会停留在同一场所。
其实到哪儿都和这里一样。
世界。
宇宙。
风景。
世界比我想像的更为广阔,仅仅如此而已。
这里也是宇宙。
那座城市也是宇宙。
有不少人感触着相同的感受。
我从出生之时便居住在宇宙之中,从今以后也一样。
在同一个地方。
啊!
阿升——
我们现在也在一起哟。
我在这儿哟……
阿升。
阿升。
“我在这儿哟。”
我向阿升低声喃喃。
“我和你在同一个宇宙中——一直和你在一起哟。”
呐,阿升。
“我的感情超越了时间和距离,在这儿哟。在阿升所在的地方哟……“
只要明白这点,就够了。
再远的地方,我都能去往。
更远之处也不怕。
因为有个词叫世界。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的世界是思念満溢之处。
所以——
“所以,没关系哟……”
说着,我解下领带,然后,脱下了制服。
穿越星辰
1同一处场所
“真像是宇宙都市啊。”
读大学那年认识的世田谷区出身的朋友来到我所住的城市时,无限感概道。他从新宿乘琦京线到武藏浦和车站下车后,依靠一张网络地图检索服务打印出的动画地图,步行了15分钟左右来到我的公寓。
“嗯,的确是有宇宙港。”
我回答说。
“不是说这个,该怎么说才好呢,我的意思是街道的构造,人工修造的痕迹随处可见。车站旁边全是几十层的高楼。都修建成那样,市中心很难有什么特色了吧。而且,我走过来的时候,发现这而全是大型集团住宅,根本没有普通民宅。你切身感受过什么叫商店街吗?”
“没有。”
“我就说嘛,就是这种感觉。真像SF电影一样,我都有点震撼了。”
真的是这样吗?我生在这儿长在这儿,到觉得这番景象很是普通。
许久以后,我才理解他所说的意思。
我居住在琦玉市浦和区,因为琦京线穿过境内,这儿同时发展成了东京都内通勤者的住宅城市,是一座没有什么历史感的城市。
说起来,这儿的大型公寓的确很躲。站在大街上眺望四周时,说不定他还会留下这种印象。
“只能看到公寓。”
沿着两辆汽车能同向并行的国道,每隔一定的距离,都排列着钢筋水泥堆砌成的10层或是12层集体住宅。设计从外观上看都很整齐美观。
大楼间一般都有座不大的公园,点缀着规划好的人工绿林。一到下午六点,就会飘来德沃夏克那首熟悉的曲子。此外还有预置的柏油停车场。
这里的地皮相对来说比较便宜,所以城里到处都留有宽阔的空间。也许正是因为这点吧,城市看上去有点清静。
穿越车站附近的公寓小区,眼前会呈现出一片真正的“荒野”景色,感觉像是空地中星星点点地缀着几户民居一样。
宽敞地提坝一直沿着河城向前延伸。
的确,我从未切身感受过小商店聚集的商店街。要买东西的话,从小就去车站大楼,或是位于空地正中央的大型商业中心。
我去那个朋友所住的下北泽玩时。才能切身体会到了他所说的意思。
一出那座城市的车站,便能看到铁路沿线窄得连车本身都无法通过的道路、无数小店鳞次栉比地挤在道路的两侧,给人感觉就像战后的黑市一样。道路也七倾八斜地通向四方,就像从未进行过彻骨是规划一样,过去的布局没有得到丝毫改变,只在以前的基础上进行了有有机扩展。那条窄窄的道路上冲斥着熙攘的人群。
原来如此!和这座城市一比较,我所居住的城市真有点像基于周密的设计建设而成的人工产物呢。
看上去人们像是住在荒废的空间中的无数匣子里。
这么说来,这座城市有点像宇宙殖民地呢。
我的房间在四楼。晚上,在阳台上可以远远地看到荒川对面新宿区新的市中心的光亮。
因为距离太远,高楼大厦看上去也像靠近地面的星群一般(118)明灭。为飞机安全飞行而安装在楼顶的警告灯闪烁着微弱的红光。目不转睛地凝视看那红光时,总感觉那像拴在宇宙飞船上的尾灯。
这时的我总会想起美加子。
当然,美加子不可能在那儿。
午夜三点,我熄灭了房里的所有灯光,走到漆黑的阳台上,眺望着星星点点的路灯和河对面的灯光,心情异常宁谧,仿佛笼罩在温暖的气息中一般。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
是啊。
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
要是早点告诉她就好了。
我所居住的这座冷清的城市,时地上离宇宙最近的地方。
但是,知道美加子远离好几年后,我才察觉到这一点。
2并非永远
这是从西历2046年7月开始,到2056年3月的故事。
整整10年。
3年龄
本应时15岁的那年夏天,3月出生的我却只有14岁。2月出生的长峰美加子也和我一样,14岁。
初中三年级那年,我还没有过生日,14岁的我有点焦急,又有点懊恼不安。身边的朋友一个个都长到了15岁,只有自己还没到,总觉得这是一种耻辱。
15这个数字好像是我人生的“分水岭”。我一直觉得14岁的自己孱弱不堪,是个不足以承担重任的半吊子。当然,这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认为而已。
不过我的生日和长峰美加子的生日很近,这点倒是不错。
我和美加子都以14岁的身份度过了那年的大部分时间。
然后,将要面临升学2月,她先过了15岁。一个月后,我也不甘示弱地紧追着她,迎来了自己的15岁。
我和她的时差是一个月。
我一直在身后追赶着她。这一时差无法填补。不过,我们从未分开过。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一个月的时间并不算太久,甚至可以说是短暂的一瞬吧,特别是面对着定期考试和中考的那一个月。
尽管记不清具体年月了,但我仍记得那天是七月末,一个烈日炎炎的晴朗夏日,期末考试结束的后一天、
那是考试告一段落,试卷批改之后发下来的恐怖日。虽然我的成绩还不错,但还是挺害怕这一瞬间。还好这次没怎么学习也考得不错,分数比想像中要高,我松了口气。
长峰考得怎么样呢……
放学后,我一边下楼梯,一边在想着长峰的事。如果说我们之间还有那么不确定的话,那就是升学了。
我准备考这一地区最难考上的公立高中。照现在这样下去,应该没多少问题。
长峰的成绩也很好,思考的也是同一所学校。
不过,我和长峰都不知道会不会因为什么原因,由于一时疏忽而挫败。所以我也很在乎她的成绩,就像在乎自己的成绩一样。
也就是说,是的。我想和长峰升入同一所学校,希望今后也能和长峰在一起。可能的话,甚至想更靠近长峰一点。精神上是,此外,其它方面也是……
“阿升,等一下。”
身后有人在叫我,我小小地心悸了一下,因为那正是长峰的声音。
“长峰。”
我停住脚步,站在楼梯上等她下来,同时心中有点忐忑不安。不过还好,我不会在表情上流露出自己的不安,所以她并没有看穿我在想什么坏念头(我想是吧)。
她在楼梯折回处追上了我。
“怎么样长峰?期末考试。”
我马上问她。
“长峰没问题哟,期末考试。”
“那一起上那所学校……”
“可以去吧!?”
长峰马上接住了我的话茬。
“啊……可是,嗯,一定吧……”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稍稍修改了一下自己的措词。
这种时候,长峰的态度总是很谨慎。她不愿意说些什么胸有成竹的话。感觉像是一开始就没抱太大的希望,以防万一失败时失望更大。
我觉得像她这种谨慎的人是不会因一时疏忽影响成绩的。
“一起回去吧,阿升,昨天你又和其他人去玩了吧!”
“嗯,对不起……不过长峰不也和其它女生有约?”
“话虽如此……”
我很喜欢长峰这种时而悦人,时而别扭的感觉。我和她一块走出楼梯口,心里暗自欣喜。
从教学楼走到向阳处,马上就感觉到了夏日的炎热。
温暖的阳光照射在肌肤上,有种暖融融的触感。
日已西倾,但还未到黄昏,天空仍是一片蔚蓝,我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太阳能电池似的,和长峰一块走向自行车停放处。
我家离学校有点远,所以上下学都骑车,而长峰则是步行。我从一排自行车找到自己那辆略显笨重的便宜车,把钥匙插进去时,长峰有点惊讶地叫了一句。
“啊——”
“嗯?”
“阿升快看!宇宙飞船。”
她的话音刚落,阳光就突然躲进了阴霾中。
我抬头仰望。
一个前端略尖的白色几何学物体填満了天空。它本应该朝天空上升,但总带给我一种很强的压力,仿佛会坠落下来一般。
飞得离地面这么近,却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真是神秘至极啊,
我轻轻张开嘴,打量着这架正欲起飞得宇宙舰艇的轮廓。它优美得有点难以置信,真是极具美感的舰船。明明时战斗宇宙舰艇,但却没有一点生硬的男性化特征。有点像游艇,或是豪华客船。
“那是……”
那形状是——
我知道四艘同种型号的飞船中,只有最早制造的一号舰艇形状和其它又微妙的差距。
“啊啊,那个是……库斯摩特里希提亚号吧。联合国军队的,已经出航了吗……”
我还像趁它停泊在宇宙港时靠近看看,拍张照片呢……
我目送着它缓缓上升,心里充满了遗憾之情。本来还打算考试一结束就骑自行车远远赶去看得,可惜看来是迟到了。
里希提亚号稍稍改变了点角度,将船尾朝向我们,缓缓向天空上升。
鸟群向陪同机一样贴着飞船飞翔。
但是那艘船却将飞往鸟儿无法触及的高度。
宇宙。
太阳系全域。
我陶醉在这一文字之中。太阳系。多帅的感觉啊。脑海里全是自传、公转的天体形象。
喉咙感觉有点干燥。
当时的我14岁,无比懊悔着此时此地的自己只有14岁。
如果年纪大点就好了。
那样的话,也许我也能乘上那个了。
调查舰队的船员选拔不仅限于宇宙军。通过适应性检查,从普通平民中也能选出成员。
但是,他们怎么说也不可能选择一个孩子吧。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出生呢,
“已经离开这儿了吗?那次的选拔成员……”
我半是憧憬半是懊悔地喃喃道。
长峰心不在焉地随身附和了一句,像是“嗯”了一声。
里希提亚的身影越来越小。
我看到轻薄的云彩缭绕在船身。
已经远得看不清了。
但我仍和长峰一起目送着它远去——知道那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是的,当时的我丝毫没有察觉到,长峰……美加子是以怎样的心情凝望着它的。
473阶
白色宇宙飞船消失在视野中后,我和她都收回了视线。之后我推着自行车,和她一起走在放学路上。
我们经常,可以说差不多每天都这样一起回家。
这件事已经众人皆知,不算什么秘密了,所以周围的朋友老拿这个来取笑我们,当然,有时也会暗暗羡慕我们。
偶尔有人朝我们吹口哨,这时我总有点怒上心头,但长峰却像是若无其事一样,泰然处之。
长峰总是微笑着向我问我“怎么了”,所以我也会装出満不在乎的样子,但其实还是有点心存芥蒂。自己真是不够冷静啊!
不过说起来……
偶尔我会想,我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凝视长峰时,我总感觉有点难为情,内心忐忑不安。
我很喜欢她的小习惯,偏着头把耳朵凑近我。想听清楚我说的是什么。
她小小的圆脸,还有淡漠的语气都很吸引我。
我将我对她的好感一点点表现出来,她也同样一点点表现出来,如此反复积累,不知不觉中就发展成了现在的关系。
我们从未说过奇怪的话,也就是说,从来没说过类似喜欢之类的话语。
但我们通过言行举止明确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感情,我喜欢她,长峰也对我有好感。所以,我们完全没必要去试探彼此的想法。
至少我想要这样认为。
不过说实话,我有点害怕知道她的想法。如果一切只是我的自作多情,她仅是一笑而过的话,我该怎么办才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或许会有死的念头。
正是因为有这种暧味不清的感觉,我们之间的关系才有点缥缈而不安。
我们彼此都不敢过多地介入对方的世界,只感小心翼翼地靠近。有点焦躁不安,却也乐在其中。
所以,尽管我们每天都在一起,但和长峰两人独处的时候,知道现在还有点紧张。
“听说那艘船到过太阳系所有行星。”
走在铁路沿线的道路上,我一边听着远方电车的声音,一边说。
“嗯……”
长峰好像有点不太舒服,回答得有点有气无力。
“像是在追赶袭击了火星得宇宙人吧。”
“嗯……”
“能坐上那个的也有从贫民中选出来的人哎。那样就能免费环绕太阳系一周旅行了,真好啊。”
“嗯……”
大片的积雨云略带点橙色,缓缓地流动。长峰一边远眺着天空,一边无精打采地走着。我推着后论吱嘎作响的自行车,跟在她身边。
“塔尔西斯人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呢?”
“嗯……”
长峰的回答过于心不过焉,我想,这下可糟了。
说实话,我还真是有点害怕喜欢的女生在自己身边感觉百无聊赖。
正想穿过空地中央那个小小的铁路道口时,红色信号灯亮了起来,同时铃声也开始铛铛鸣响。我们只好停住了脚步。
“长峰,你对这些完全没有兴趣吗?”
我试探着问她。这倒是个比较单纯的问题,毕竟最近新闻也好报纸也好,炒得这事都沸沸扬扬了。
“嗯?”
长峰微微转过头,视线投向了远方。横穿的列车遮住了她的视线,那是一辆特殊货物列车,车厢表面印有联合国宇宙军标志,它将开往宇宙港。不过说起来,车身还真是长啊……
列车的轰鸣声回响在四周,这时的长峰一脸愁闷地缄默不语。
货物列车比想像中的还要长。
终于穿过之后,长峰短短地说了一句话。
“是有点……”
真是极为敷衍的回答。
我很想问她怎么了,看上去很没精神呢,但最后还是作罢了。我的直觉告诉我,最好不要把话题扯到那上面去。
“好了,去趟便利店吧。”
我如此说道,长峰的脸色明显好转起来。
“嗯!”
她点头回答道。这跟刚刚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同了。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推着自行车朝前迈步走去。
我们常去那家在大楼一层的便利店,到了那儿,长峰飞快地走进店内,开始像扫描一般打量着货架。她很快走到了货架的死角,不见了踪影。我不由地想,还真像捉迷藏一样呢。她买的东西倒是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我和往常一样,以最短距离拿了一袋小炸饼和纸袋包装的雪印咖啡,然后迅速去收款台结帐,再走到窗边的书架前站着看了会儿杂志和JUMP(日本最有名的漫画杂志)。
过了好久长峰才出来,结果还是和平时一样,买的是盒装小份冰淇淋和罐装果汁。等她过来后,我们两人并肩走出了自动门。
不知何时起,厚厚的乌云积压到了头顶。
“去哪儿吃好呢?”我说。
“去车站吧?感觉要变天了。”
“嗯。”
我把自行车停放在原处,和长峰一起走上便利店前的国道。
没走多远就是一道岔道口,拐进较窄的那条路,之后再绕过一个拐角便是一条小道。小道蜿蜒曲折地向前方延伸,尽头是一段宽阔而高敞的石阶,坡度相当陡峭。
该怎么形容才好呢,总感觉这石阶带给人一种别样的风情。
登上这儿之后将会有什么在等待自己呢?这不由得让人浮想连翻。
因为坡度太陡,从下方仰望时几乎看不到上面的景色,映入眼前的只有天空,仿佛石阶一直通往天际一般。今天不是晴天,但阴天也有阴天的景致。
不过实际上,登上石阶之后只有一条横穿而过的县道,周围则是一望无际的空地,杂草丛生。那儿下——
乡下!
眼前只有一片辽阔无垠的风景,真想给它贴上一张写有“乡下”的标签。
不过这台阶给人的感觉很好……
我喜欢这段台阶。橡胶鞋底踩到白石的感觉,还有铁制扶栏的冰冷触感。
我习惯不自觉地去数台阶数量,当然,并不只限于这儿的台阶。
这儿的石阶一共有73处,其中有3处平台。
每隔20阶便有一处平台。第20阶处豁然开朗。第40阶处、第60阶处也是平台。
然后登上最后13阶,第13阶便是顶点。
走到石阶下方时,大滴大滴的雨点开始滴落下来。
我心想这下糟了!没多久,雨势愈发急了起来。雨点淅淅沥沥地砸落在柏油路、周围的屋顶和树丛间,天地间一片昏暗。
“冲刺了,长峰。”
说着,我向上冲了出去,长峰也同时奔跑起来。
我一次跨过两层台阶往上奔,心里仍在默数着台阶数。2、4、6、8……跨到第10步时身边豁然开朗,我调整了一下步伐,然后继续2、4、6……衣服和脑袋都被淋得一塌糊涂。
我竭尽全力地奔跑,并没有担心长峰。
可不能小瞧运动部的女生啊。长峰的运动神经比我还要强。
终于爬完了所有的台阶,我飞奔向县道。往右拐就是车站候车室了,我大跨步冲了进去。
长峰也同时冲了进来,鞋子在木制地板上撞击出很大的声音。
这儿的车站是我和长峰的秘密基地,我们偶尔会来避雨或是绕远路时稍作休憩。
车站孤零零地伫立在人迹罕至的道路中央,这位置会有人过来吗?反正我是从没见过有人在这座车站候车。
这儿有一间破旧的木制候车室,不知是几十年前建成的老古董了。小屋勉强能遮风避雨,里面搁放着木椅,还有一块瘪扁破旧的车站站牌。
没有人会来这儿等车,也没有人会在这站下车,但对我们来说却刚刚好。
我和她都缓了缓呼吸,叹了口气。
因为雨下得太急,我完全淋成了落汤鸡,衣服都贴在了身上。
“等乌云散了以后,雨很快就会停的。”
她仰望着外面的天空。
“晾干衣服慢慢等吧。”
“只能这样了。”
她看到我的头发紧紧地垂在头上,轻然莞尔一笑。
然后她也甩掉自己身上的雨滴,轻轻坐在长椅上,用脚蹭掉了鞋子。
之后,用手指将湿淋淋的袜子脱下,搁在椅子旁边,裸着双足舒展了一下身体。她的双足伸展得很远。
我看着长峰脚趾的动作。
她脱下袜子子后的裸足让我怦然心动。虽然在剑道部经常看到她的赤足,但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有点晕眩的感觉。
长峰身材娇小,脚也很小。
我的脚很大,所以看着愈发觉得娇小。
再想下去人都会有点不正常了,我只好尽量不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
不过话说回来,两个人单独待在昏暗的木制候车室里,没有灯光,悄悄地吃着零食,等待天放晴,感觉真的很是温馨呢。
特别是长峰也很喜欢这样,她放心地沉浸在两人独处的时间中。这点更加让人觉得温馨。
我坐在木椅上,将脑袋靠在身后的墙壁猢狲拿过。就这样懒散地坐着,用吸管往嘴里送了一口咖啡。
在雨中奔跑有点疲惫了,清甜的感觉霎时渗透了身体。
“长峰啊。”
长峰用一只手灵巧地打开果汁罐,同时还在打量着自己的脚趾。我突然想到了一件是事,问她说。
“嗯。”
“长峰,读高中以后还继续玩剑道吗?”
“嗯,这个嘛——”
长峰的话感觉像是没怎么考虑过这件事。
“那阿升呢?”
“嗯,我会继续的,长峰也继续吧,你很强的嘛。”
“你这么说——实际上是想和我在同一个社团吧。”
长峰一脸坏笑地说。她的确是猜中了,但我也不好承认。
“啊?你在说什么呢?”
我故意躲过她的话锋。
“嘿嘿。这么想和我在一起?”
“哇,这儿有个花痴女。”
“啊,真讨厌!”
我很喜欢这种不触及到要害的暧味不清。
就像在投接球练习中故意扔得让对方能接住一样。
我想,正因为我们彼此心里都很清楚,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所以才能这样暧味下去吧。
我隐约可以感触到。
长峰对我有好感,而我也喜欢她。
或许是。这样就够了。
当时我的头脑里装的都是我和长峰……和美加子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
能去同一所高中吗?能进同一个社团吗?也就是说,以后能在同一个空间吗?
应该没问题吧。
然后,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会慢慢发展吧。
当时我的想法十分乐观,完全没带有任何负面判断成分在内。
我和长峰单独待在像方形箱匣一样昏暗的候车室中。
忽然,我注意到外面的动静。雨势渐渐弱了下去,但屋顶上依然有雨滴淅淅沥沥地滴落地面。
空荡荡的候车室伫立在没有汽车通行的道路中。我们被雨点阻住了脚步,无法离开这儿。
当时,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虚无的——空空寂寂的宇宙空间中,只有这间候车室是真实存在的,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人。
如果真能这样,我完全不在乎,甚至会感觉很开心……当然,这也只是错觉而已,我很快便回到了现实。
我的齿间突然袭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心想这是什么东西时,冰淇淋嗖地一口滑了进去。
我吃不了太冷的东西,特别时牙齿受不了凉,所以一时慌了。忙用手掩住嘴吸进几口空气,拼命像缓解一下。
“你在干什么啊。”
“谁让你在发呆。”
长峰笑着说。她的笑靥伸手可及。
伸手可及——
脑海里猛然一闪。
忽然想触抚她的身体。
我并没有那种奇怪的意思,只是想感触下她的呼吸,她的体温。
但最后我还是作罢了。并非是胆怯,我知道就算自己这样做了她也不会反感的,但我还是想继续暧味下去。
避开核心。
不明确说清。
只在氛围上靠近。
这是我们,不,这是我对彼此间关系的基本态度。
当时我以为那是最现实的矗立,尽管并没有错……
只是,当时的自己或许有点狡猾。
之后我所受的煎熬,也许就是那时的报应。
5惯性
风转云动雨渐停。阳光轻射入候车室的入口处。
离开小屋后,夕阳的金色光芒洒落在粘湿的泥土和柏油道上,感觉半干不湿的衣服马上清爽多了。雨天过晴的感觉真的很舒畅。
我和长峰回到便利店,从自行车停放处推出自己的车子。然后,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于是便试着问她。
“上来?”
“嗯——”
我现在车座上坐稳,然后催长峰快上来。她从身后扶住了我的肩膀,踩在后轮的踏板上。她上来后,我需要稍稍用点劲以免自行车倒下。
长峰的双手扶在我的肩上,比想像中力气更大。这种感觉倒也新鲜。
我在地面踏了几脚,一开始有点摇晃,但自行车很快就开始飞奔起来。
速度一上来,自行车马上就稳定了下来。我朝长峰的家骑去。
周围的景色都笼罩在一片烟雨迷朦中。道路,护栏,林荫树,还有旁边的杂草都微微粘湿。我们身上也还有点濡湿。
我往前方飞奔,看不到长峰的身影,但重心和平时不同,她的小手偶尔会挪动一下位置,紧紧扶住我的肩头,从这些我都能感受倒她的存在。
我沿着河岸奔去,然后骑进了细长的沿江公园,纵穿过公园的慢跑行道是近路。
道路上到处都是像通道一般的油漆将要剥落的铁制藤架。穿越在通道下,感觉时而阴冷时而阳光。
穿过最后的藤架后,长峰小小地叹了一口气。
“嗯?怎么了?”
“呐,快看,天空。”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估计不是在前进的方向,而是在旁边或是后方吧。两个人骑车时东张西望有点危险,于是我轻握住刹车,放慢速度停了下来,不过还是让我稍稍花了点力气才克服两个人的惯性。降速时自行车有点不稳,长峰紧紧地扶在我的肩上。
停下车后,我将双脚踩在地上,抬头仰望天空。
我的全身刹那像彻然苏醒般震撼了。
“是追迹者……”
八缕航迹云痕排成一列,朝远空蔓延开来。
从飞行方式都能看出那不是飞机。
因为速度不同,而且前进的感觉也完全不一样。和它相比,飞机像是喷射推进向前一般。而它不同,它像滑冰一般飞翔在天际。
和里希提亚一块在太阳系与塔尔西斯人作战的宇宙战斗机。
我激动起来。
那是世上就有300架的追迹者编队。
“好厉害啊……”
我情不自禁地感叹。
这是最大限度运用在火星遗迹发掘的技术制造而成的战术高速兵装(TRA),不久前只在虚构世界中才会有的人形战斗机。世上没有一个男生会不仰慕它。
它的飞翔方式明显不是飞机动力……
“呐,听说那东西连补给都不需要,一瞬间就能去到地球任何地方,好像还能独自冲出大气圈外……真厉害啊……”
我感概无限地自言自语道。
好厉害啊……
“真美啊……”
长峰也低声感叹。
是啊。
我也这么想。
八条细细的曲线划过天际,悄无声息地朝夕阳渐深之处延伸。
缓然延伸的感触美得无法形容。
我凝望着追迹者,直到它消失在视野中。
突然——
扶住我肩头的双手忽然加大了力量。
甚至让我有点疼痛。
我的劲部明显感到了她的呼吸。
“呐,阿升……”
右耳边飘来喘息般的声音。
怎么回事……?
长峰似乎有点不对劲。
长峰她——
想要说什么。
突如其来。
长峰现在是什么表情呢?
我能感觉到长峰的体香。
长峰的脸颊贴在我的颊边。
我能感觉到她的体温。
但我无法回头。
“我呢……”
长峰的呼吸在耳边私喃,让我鼓膜有点酥痒。
“从明年起,就要坐上那个了……”
惯性真是奇妙。
我一直以为,我们两人已经开始萌芽的关系,之后也会一直继续下去,知道生叶开花。
我们以同样的速度,朝同一目标前进,之后我们的距离会慢慢地缩小。我一直都这样认为。
但这只是毫无根据的乐观而已。
我想像过,在现在的延长线上还会发生很多事情。
不如说,暑假和长峰一块去海边之类。
脑子里装的全是这些愿望。
但此刻我却感觉,那些美好的愿望顿时陷入了巨大的漩涡中,离我越来越远,最后消逝不见。
长峰的一句低话,让我心中乐观的念头溃不成形。
6终结之日
到了第二学期,长峰忙于出行前的杂事,很少来学校了。我看着她空空如也的课桌,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哀伤。
12月中旬,终于到了她的出发之日。
我去了宇宙港,为她送别。
仅仅是,像是送别踏上长途旅程的友人一般。
我甚至还在心里天真地想,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7短信(Ⅰ)
美加子出发后第十天,我收到了她的短信。
当时是晚上,我正在写作业,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我看了一眼发信人的名字,心想是长峰啊……但之后马上就怔住了。
虽说不知打道长峰的具体去向,但可以确定她已经不在日本了。
感觉真有点奇妙,她从海外发出的短信,和以前在同一个城市时没有任何区别。
冷静地想想,短信能发送过来倒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让我稍稍有点惊讶的是,环境变化那么大,而手机画面显示的信息却没有丝毫不同。如果像过去的书信一样,上面帖有外国邮票,倒也还想得通。
这是从亚利桑那州发来的短信。
我查阅了一下现代社会的资料集,才知道长峰现在是在美国南部,临近墨西哥的接壤处。
她好像是为了成为一名追迹者机师,在那儿接受训练。
追迹者的机师。
【小心蝎子哟。】
开点这种不痛不痒的玩笑已经是我最大的幽默了。
【才没有呢!】
我立刻收到了回信。
那天,我和她互相发送了许多这种一两句的短信。或许我们一直在这样试探着彼此的心思。
【现在行星也连通了网络,
在哪儿都可以发短信哟。
宇宙的任何地方都可以!】
她在短信里这样说。
是呢。尽管要花上一定的时间,但现在在哪儿都能通过短信和她聊天了。
今后也能,一直,像今天一样。
第三学期,我和美加子每天都互相发送大量短信。为了迎接中考,我一直守在书桌前学习。每次手机液晶屏闪着绿光发出短信铃声时,我都会长舒一口气。
美加子特别想知道班级的情况和日本的新闻,于是我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和每天发生的事情都通过短信告诉她,
我很高兴看到美加子想知道我身边发生了些什么事情。美加子的感情并没有疏远,她并没有只顾着沉浸在新环境里,她还想回来的……想到这儿,我的心也得到了慰藉。
不过说来,短信还真是个好东西啊。
给美加子发短信时,我偶尔会感觉,真是有点奇怪呢。她在这边时从没有像这样忙于发送短信。
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发过什么短信。
毕竟每天都能见面,那样就足够了。
但现在分隔两地,我才发觉短信真是个好东西,还不仅仅只是因为它的便利。
我蓦然察觉到,偶尔一瞬竟觉得发短信比当面聊天更为贴近,自己都有点不敢置信了。
感觉短信里的话语是从她的心灵直接飞往我这儿来的。
我想,如果有心灵感应的话,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我终于能在短信里叫她“美加子”了。两人独处时,不知道为什么,我怎么也说不出口来。当自己察觉过来时,已经输入了这三个字符。
大概是因为她的短信名总是“我是美加子哟”,所以我才能输入“美加子,还好吗?”。
【美加子,还好吗?】
我渐渐习惯了写这句话。但即便我不询问她,美加子发来的短信也一直都很有精神。
8从平面到空间
二月,美加子所驾驶的里希提亚号将飞往火星。
整整需要三天时间,才能收到对方发送的短信。
9短信(Ⅱ)
美加子像是在新的环境中也很积极向上,而我的日常生活,说实话很是暗淡无光。我所生活的环境只会强调中考。
周围的所有人和物都像进行大合唱一般,无时无刻不在念叨着“好好学习,不然的话……”,我感觉有点心力憔悴。
我报了预备学校的短期课程。
以前和美加子商量过一起去的那所预备学校。上课时,我在椅子上做得很不安稳,偶尔会恍恍惚惚地想起美加子。
就在我身处太阳系第三颗球状行星傻瓜,焦躁不安地转动着没芯的自动铅笔时,美加子正飞往火星了呢。
想到这里,我的肩膀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火星。
我有个表姐很有SF宅女的气质。她要是从图书馆里找到一本一百多年前的SF小说,马上会欣喜若狂地大叫一声,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
她曾硬塞给我几本SF小说看,其中有一本说的是红皮肤的火星人和激光人展开了战斗。内容过于荒唐无稽,当时我也就一笑而过了,但可以看出,仅在一百年前,火星对人类来说还是这种热血冒险的空想世界呢。
为什么美加子会在那种地方。
而且还乘坐着机器人。
老师合上教科书,课程也告一段落了。这时,预备学校的阶梯教室四处传来了放松的长叹声和零碎的收拾声。
我放下了自动铅笔,打开了手机电源后,发现收到了美加子的短信。这是六天来的第一条短信。
我把笔记本装进书包里,与1G的重力抗争着从木椅上起身,打量了一眼短信内容。
美加子挺开心的呢……
她连机师测试都感觉很愉快。
美加子向我描述了正在推进行星地球化计划的火星景色,以及知道上世纪还只能用望远镜看到的各种有名的地形。
美加子飞行在火星的天空中,从上空眺望景色。
像跳水选手一样,从卫星轨道上跳入火星的大气圈,在那儿追赶目标敌机,以及进行各种科学调查,甚至还能飞翔在星之海洋中——
我想像着这样的美加子。
真好啊……
我偶尔有点羡慕她。
为什么是美加子呢?
为什么,不是我呢?
当她在绯色大地奔驰时,在星之海洋翱翔之时,我在这座大楼的一间房间里,坐在树脂涂层的长桌前啃书,为了中考而焦头烂额。
总觉得自己有些卑微了。
中考的压力像从四面八方逼近的墙壁一般,时间越久,越觉得憋曲难受。
是的,我是在嫉妒。
出了预备学校的大楼,四周已经沉浸在沉沉的夜色中。这附近夜幕降临得有点早,繁华的街道也很快就冷清了下来。
我把羽绒服的衣领拉到下巴处,拖着疲倦的身子慢腾腾地朝车站走去。唇边匆匆地呼出阵阵袅袅白雾。
我疲倦地抬起头,仰望着夜空。
天空只有特别明亮的星星在一闪一闪的。
冰冷的寒风渗进脖子,我马上像乌龟一样把头缩了回去。短信要三天才能送达的距离,确实是很远呢。每隔六天收到她的短信,她谈到她的近况,同时也让我感觉到无法跨越的距离。我已经不再觉得像是心灵感应一样了。
今后,距离也许会更远吧。
我独自一人走在本应和美加子两人同行的道路。
独自一人坐在本应和美加子共坐的电车上。
然后,独自一人回家。
像这样,我低下头,独自一人匆匆来回在预备学校和学校……
不久后,我独自一人去看了升学合格公布榜。
10偏差
我考上了本应和美加子一块考入的高中,但并没有加入剑道部。
11无法想像之处
高中学校两侧栽种着大颗的樱花树。花瓣纷纷扬扬飘落地面,犹如地面一般。
今年春天很暖和,开学典礼那天万木已渐吐绿,带着一袭嫩绿的樱树也别有风情。我很喜欢新叶刚露头时的樱树,就像我周围有点噪音反而会觉得安心一样,带点绿叶的樱树给人感觉更静谧。
门口到楼梯口之间中种着一丛丛映山红,樱花尚未调零时,喇叭形状的花朵会姹紫嫣红地绽放开来。
每天我都步行和坐公车来到学校,穿越大门,通过花丛旁走进教室。
开学已经有十天了。
高中课程的难度骤然增加,再加上那个春天暖煦煦的,上课时老像睡觉。
新班级感觉也不错,幸运的是同一所学校考上来不少熟人,有男生也有女生,一开始大家就都清楚彼此的性情,此外还互相介绍自己的邻座同学,于是我很快就在办理混熟了。
不久,就能把同学的长相和名字对上号了。
我的人际关系还算不错,因此不管在哪儿一般都能带动气氛,也算是有点小聪明。多亏了这个,换班也从未出现过问题。
那年也一样。
但是,总有点不对劲。
是那种别扭的感觉——
总之我一直都很困。一天二十四小时,脑海里一直笼着一层薄薄的的迷雾。
课堂上经常睡了过去,最后只能借别人的笔记看。
有时课程全部结束后还是觉得很困,于是干脆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社团的话,我加入了弓道部,但这所学校的弓道部一点也不正式,可以随意缺席。于是我加入之后便一直缺席,稀里糊涂地度过了放学后的时间。
美加子现在好像已经离开了火星,到达了木星。
一阵清风拂过,窗外的花瓣纷纷扬扬地凋零。
我趴在桌子上,凝望着窗外的风景。
木星的话,短信要14天才能送达。
14这一数字一直浮在我的意识表层,导致我无法思考其它事情。
我真正的问题是真实感。
美加子在太阳系各处飞行。
美加子之前还在火星进行演习,现在却身处木星的欧罗巴卫星。
我眼前是春日午后的和煦,娇艳欲滴的花儿和新教室的气息。
而美加子在宇宙中。
我根本想像不出她身边的一切。
如果美加子身在埃及,或是身在挪威,我还能想像得出她在那儿的样子。毕竟那样的话,我们还是在同一片大地上,只是水土不同而已。
可是,那是宇宙。
就像是虚构的故事一般。
完全没有真实感。
不在同一平面上,指的就是这个吗?我终于有点可以理解了。
美加子已经不在这片大地上了。
她已经不在这颗星球的空气中了。
而在我的周围,百花怒放,季节流转,高中的课程也以很快的速度在推进,一入学就是摸底考试。现实毫不留情地铺展开来,我甚至都想大喊一句让时间等等我。
在我所见所闻的现实中,都没有留下美加子的身影。
我趴在桌子上,桌面木头的气味扑鼻而来。
是的,我一点点地不安起来。
我心中关于美加子的真实感已经渐渐腿色。
以前班里的大多数同学已经忘却美加子了,当我知道这一事实时,惊讶得目瞪口呆。
这一事实带给我的不仅仅时惊讶,还有难以言喻的沉重感。
所有人都如此轻易地将她置诸脑后。
最初的一个月还有女生跟她互发短信,但之后也断绝了联系。
美加子的离开不也是为了我们吗?
尽管心里很想质问她们,但最后我没有和任何人提起。公平一点考虑,淡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吧。
我读小学时,有个关系很好的死党在五年级时转学了。
我连那家伙的消息和联络方式都不知道……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大家也都像那样,渐渐淡忘了她。
说起来真有点郁闷,连美加子的母亲也渐渐当她不在了。
初中时一个叫长野的朋友和我考进了同一所高中,刚开学时,他就在足球部搞得腿部骨折,最后住了院。
我曾去探望过他一次,当时在医院住院处的会谈室里看到一个眼熟的女性,细细一看原来是美加子的母亲。
我和美加子的母亲以前见过两、三次面。我向她打了个招呼,她十分冷淡地回了我一句,像是马上就想离开这儿,但我强行拉住了她,问她美加子给她留下什么消息没有。
结果,美加子的母亲说,她几乎没有联系过自己。听到美加子和我联系得很频繁,经常发短信之类的,她反而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但美加子的母亲并没有向我询问美加子的情况。
我注意到美加子的母亲身边站着一个女孩。她坐在会谈室里帖有塑料薄膜的椅子上,穿着一身睡衣,应该是一名住院患者。
那女孩很小巧,很瘦弱,像是一握她的手臂就能将其折断似的。
女孩美得惊为天人。
漆黑的长发垂及腰间,睫毛长得几乎可以看见影子,眼睛也很大。那双眼眸看起来很疲倦,给人带来一种长时间住院的人所特有的憔悴感。后来我才知道,她今年应该是读初一的年纪,但我记得美加子应该是独生女啊。
女孩知道我是美加子的朋友时,一脸凝重地盯视着我。
两天后,我好心地把长野的笔记复印了一份送到医院里去,在那儿我又遇到了那个女孩。
那家医院共有三栋病房楼,几处走廊将病房楼之间连接了起来。走廊两侧镶着落地玻璃,沿着窗口摆放有好几张带扶手的椅子,病人可以坐在那儿往外眺望风景或是晒晒太阳。
她独自一人坐在那儿。身边放着点滴的移动注射台,两个点滴袋在空中微微摇晃。
我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通过那儿,但不小心碰触到了她的视线。她一直紧紧地盯视着我,我也实在很难视而不见。
“你就是阿升?”
她冷冷地问道。
“是的。”我尽量用镇定的声音回答说。
“讨厌的语气。”她稍稍噘起嘴说,“听上去就在装腔作势。”
她一开始就对我心存反感,知道最后也没变。
“长峰向你提起过我?”
我姑且还是问了一句,但她却——
“哼。”
她哼了一声,像是在说少问这种无聊的事了。
我觉得心底泛出一阵反感,皱起眉头想离开那儿。
“美加子是因为我才走的。”
我止住了脚步。
“什么意思。”
“她没说过这件事吧。”
女孩像挑衅般露出了微笑,我盯住了她。
“你是……”
“堂妹。”
堂妹?
“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美加子的堂妹眯起眼睛。
“她也可以拒绝去调查队的哟。不过需要钱,手术啊,药啊之类的……我的住院时间比想像中还要长,我们家也没什么钱。”
“……”
“预交金已经是一笔很大的数额了。听说我现在的治疗费全是联合国出的,也是之前约定好了嘛。昂贵的药物也能随心所欲地使用,大概能治好我吧。”
我惊呆了。
怎么会是这样……
“你在这儿几年了?”
我感觉头脑中一片晕眩,发出了疑问。
她紧着双唇,像是想问我询问这种事干嘛。不过没多久,她像是改变了主意。
“三年了。”
她回答我说。
这事对我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我的大脑一刻不停地转动着,想要理解她的话。
美加子的堂妹像是在等我继续说下去,但我已经无言以对,只顾茫然地呆立在原地。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话,她早拒绝了,美加子是为了我才放弃年高中的,去往宇宙的。”
堂妹不依不饶地继续说道。
“那家伙一直很想读高中哎……”
是啊。
美加子曾说过和我一起读高中的……
但结果她却被选拔为整个世界仅有数百人的里希提亚舰队的成员。而我却单纯地认为宇宙开发是精英职业,既然那条路向她敞开大门的话,我也没办法……
“原来是这样……”
我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脚步有点踉踉跄跄了。
居然有这样的内情……
但美加子的堂妹仍不肯放过我。
接着,我听到她说。
“真是可悲啊。”
我快速返过身去。
目不转睛地盯着美加子的堂妹。
她笑了。
但那并非一般的笑容。
是憎恨。
眼前是她一脸憎恨的笑容。
那时,我终于明白了。
她憎恨她的堂姐,她那善良的堂姐为了给她出治疗费,不得不放弃期望的道路,而选择独自远行——况且还不是一般的远行,是远离这片大地,被带往其它遥远的星球……
那女孩却憎恶着她。
随后,她说出了决定性的一句话。
“要是走得更远就好了。”
啊——
冰冷的视线。
她的视线朝我投来,但我知道,那视线通过我投向美加子了。
那时,我的想象力轻鸣着运转起来。
脑海里浮想起一切关于这对堂姐妹的事情。
美加子的性格一向很好,对这样的堂妹也很和善吧。
堂妹没办法去学校,13岁了连初中也读不了,美加子定会觉得她很可怜,想尽办法关怀她吧。
而这乖僻的美少女或许正是因为她的关怀而心存不满,反生憎恶吧。对健康聪明,而且运动神经也很拔群的堂姐嫉恨难安。
我想像着这番情景。
尽管只是个人臆测的想像,但这种事确实很常见。
为什么我能如此轻易地想像出这番情景呢?因为这比起想像身在宇宙的美加子要简单得多。
去往远方后——
理所当然的生活,还有学校就会远离自己。
这个女孩在地板光滑的白色医院里,想象着身在宇宙基地和宇宙舰队的美加子朝太阳系外缘远去的情景,恐怕暗自感到満足了吧。
美加子为了别人去往不愿意去的地方,然而没有人感谢她,甚至渐渐遗忘了她。
如果只是这点还好——
我忍不下去了,终于奔逃一般地离开了那儿。我感觉得到身后女孩的视线中饱含着讥讽。
春天的空气暖洋洋的,教室里空无一人,窗子都没关上。我独自伏在桌上,将脑袋从右边朝向左边。午后的阳光温暖地射进没有开灯的教室里,仿佛给我下了催眠术一般,让我别去想这些无济于事的事情。最终,我的意识渐渐模糊了。
“寺尾君,关于运动会的项目……”
“……嗯。”
身穿藏青色水手服的同班女生进来问我,我半睡半醒地慢慢抬起身。
这所学校每年春天都会举行运动会,也算是借此机会让新班级团结和睦点吧。排球啊,篮球啊,软球啊之类的。各班按体育项目组成队伍和其它班级进行比赛。我稀里糊涂地成了班里运动会的执行委员。
“你没事吧?”
和我一块被选为执行委员的女孩站在我的桌前,担心地打量着我的脸。
我递给我一条折得四四方方的手帕,但我摇了摇头,没有收下。我用衬衫的袖子用力地拭掉了双眼的泪水。
幸好留下的泪水并不多,我很容易就恢复了平时那种不动声息的样子。
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多少年没哭过了呢,我是那种就算看很感人的电影也不容易落泪的类型。
“啊呀呀,这个,真不好意思啊。”
事到如今也不好装成没哭过的样子,我便敷衍了一下。
“嗯。”
女孩点了点头。
“吓了我一跳——”
这也难怪吧。
她没有追问我原因,让我舒了一口气,然后我们两人开始商量工作上的事情。商量完之后,我背着书包独自穿过映山红花从旁,独自在学校前的车站等待,独自回家。整个地球上或许只有我一个人期待美加子平安回来。
但就连我也感觉美加子的存在感越来越淡。
这儿的气氛过于浓烈。
浓烈的气氛冲走了我身边那种美加子确确实实存在过的痕迹。
美加子这个女孩,已经成为我心中的幻觉了吗?
这种不妙的想法一瞬间掠过我的脑海。
最近很少收到短信。
我有点焦躁不安。
12时间停止
两个多月时间中,我和美加子互发了三条左右的短信。这已经是最短的间隔了。
我和美加子给彼此发送了长长的短信,长得几乎都不像手机短信了。我按她所希求的一样,将这边的情况告诉了她。初中时跟我和美加子关系都很好的冈崎和后藤终于开始交往了,我稍微改得有趣一点,把这些都告诉了她。
输入这些文字时,心里倒真有点嫉妒起来,可恶,那俩家伙倒好。
真好啊……
喜欢的女孩在自己身边,感觉真像奇迹一般美妙。
我的身边只有空气。伸出双手也只能触抚到冰冷的空气。
六月初发送的短信中,我试着请求美加子能不能发张她自拍的照片过来。
行星间的网络是以调查研究和军事相关的信息为优先的,而且网络状况也很不稳定,发送图像的话很容易发生乱码,或者干脆是接受不到。
这些我都知道,但我还是想见到美加子。
除了长长的文字以外,还想以别的方式感觉到美加子。
【一定要发哦】
我这样请求道。
急不可待的日子终于逝去,我收到了她的回信。
短信里的图像居然奇迹般地送达了。当看到有附件时,我不由兴奋得哆嗦了几下。我把意识集中在大拇指上,打开了图像。
然后,我的头脑里一片混乱。
没错,那正是美加子自拍的照片数据,是我向她要的东西。我想看的也正是这个。这些都没错,除了有一点始及未料的事实让我狼狈不堪。
“为什么……”
我自言自语道。
美加子依然穿着初中制服。
和送别地球时一样,美加子身穿初中制服的衬衫和背心,打着领带。美加子的发型和当时毫无两样,仍是短发。这点带给了我强烈的不协调感。
几个月前,我很熟悉这套制服,但现在我所熟悉的是高中的水手服。我已经从照片的制服中感觉到了什么叫落差。
送别美加子已有半年以上了。
初中毕业也有4个月了。
然而她发送的照片却仍定格在初中时代,我还能切身感受到美加子存在的那个时代……
我想看到她现在的样子,这样才能感受到她此刻的存在。
我是这么想的。
这仿佛就像从过去寄来的照片一样——
我在心里大声地呼唤,美加子在哪儿。美加子,现在的你在哪儿?
美加子,你现在真的在这个宇宙的某个地方吗?
我头脑了一片混乱,甚至陷入无尽的空想中。我送别美加子的那天,以那一时间为界,那个叫美加子的女孩是不是已经消失在空气中,荡然无存了。
她的残留思念化为短信,像幽灵一般偶尔出现在我面前。我陷入这种异想天开的无情幻想中。
看着那张照片——我感觉很害怕。
又来了一封长长的短信。
【今后,短信送达的时间会越来越长,
嗯,没关系!】
当时的我完全不明就理。
什么方面没关系?
直到我更大一些,足够成熟的时候,才明白她的那句话中饱含怎样的含义。
美加子像是要离开欧罗巴,去往冥王星了。现在她正从木星圈朝冥王星前进。
从木星到冥王星的某处。
我根本无法想像那种地方。
今后她将离地球越来越远,短信送达的时间也会越来越长。
我想,听起来有点像天气预报。
但事实比天气预报要精确和单纯得多。
是这样吧……
我输入了回信,把手机搁放在桌上。
然后等待她的短信。
13七月末
七月末,我收到了美加子的最后一条短信,之后的短信便中断了。
14沉默的间隙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我仍然没有收到美加子的回音。我从各种角度设想了没有收到短信的各种原因。妥当的原因,或是不妥的原因。推测过物理方面的原因,也考虑过心理上的理由。想象过对美加子来说很可怕的事态,也想象过对我来说很可怕的事态。最后还是殊途同归,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起了存在感日渐渺然,最终被遗忘在记忆里的转学生。
或许就是这么回事吧。
我也输入了好几条质问似的短信,让她快点回信。
然后只剩下等待。
我打算一直等待她的回信。
一直等待下去。
等待的时候,我思考着美加子的事情。
我和美加子之间的事情。
关于美加子的记忆已经日渐斑驳,但我仍不肯撤手。感觉像是在身后拉扯着一去不返的人的衣袖一般,努力想要挽回。
我和美加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是个笼统而暧味的问题。
我和美加子从未确认过彼此的心思。
我从没说过,我喜欢你。
美加子从没说过,等着我哟。
我也从未和她约定过,等她回来。
为什么没有约定呢。
如果许下过约定,我便可以更理直气壮地等待她归来了。
我便可以有所依托了。
美加子离开后的现实,渐渐成为了我的现实。
“等待”这一心情日渐淡薄了下去。
但查看短信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我每天都机械地,毫无感觉地按下按键。
查看短信的按键已经被磨损得字迹不清了。
我的心情也一点点被磨损。
《没有收到新短信。》
《没有收到新短信。》
《没有收到新……》
自动通知的声音已经谙熟于心了。
枯燥无味的手机声成了我新的日常生活。
五个月过去了
15在世界的内侧
雪花纷飞的季节来临,我不再等待短信了。
16现在的幸福
之后,我交了一个女朋友。
时间应该稍往前追溯到秋天。
那时学校开展了学园祭,我们班也参与了咖啡店、模拟店和节目计划,准备期间忙得不可开交。
每天留在学校忙动忙西的,直到天色昏暗才能回家。准备工作本身就像节目一样,忙得很开心。
同舟共济渡过修罗场后,班里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团结感。之前关系很疏远的好几个同学都和我熟了起来。
学园祭结束后,大家的兴奋仍溢于言表。于是趁势班里的同好决定一块市中心的游乐园玩。包括我在内,应该有12个人去了吧。
这一集会名义上为了庆祝学园祭的成功结束,不过实际上还有一个主题,那就是关注和打趣那几对准备在学园祭时开始交往的情侣。我们都很有默契,故意想尽办法将他们一对对地推向鬼屋或是过上车这种令人尖叫的设施。
当时秋高气爽,风光如画。
玩了一会儿后,大家决定一块乘坐摩天轮。照惯列,先把羡煞旁人的情侣们送进吊舱,然后剩下的人顺水推舟地一男一女坐在一块儿。
和我一起乘坐的是担任活动委员的女孩,平时也经常说说话,挺有共同语言的,所以相处得还算轻松。
只不过,我不小心看到了,坐上吊舱时别的女孩饶有深意地捅了她一下。
当时,我也隐隐感觉到了其中含有的微妙意义。
我们缓缓地朝天空上空。缓缓地改变角度,俯瞰着下方的景色,同时随便闲聊了点学园祭和班级之类的事情。
那女孩很有教养,给人感觉很不错,我也聊得挺开心的。只是有点担心会不会让她感觉太无聊了,不过我似乎有点杞人优天了。
接近顶点时,下方的街道一目了然地呈现在眼前,像一幅大型全景立体图一般。市中心的大楼像是用细砂砌成的一样,灰蒙蒙地蔓延开来。
不知为何,我长到这么大年纪还残留不少孩童的痕迹,比如说很喜欢高处吧。
我情不自禁地将额头贴在玻璃窗上,看得入迷了。
“像孩子一样。”
女孩觉得有些奇怪地说。
“嗯,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很喜欢高处。小时候还从屋顶跳下来过,结果受了很重的伤,现在背后还留着伤痕呢。”
“听着就很疼呢……”
“现在也没改变什么,比如说爬上高楼大厦的屋顶之类的,总要站在离边上很近的地方才觉得过瘾。
“我完全相反。最怕高处了……双脚踩在地面才会觉得安心呢。”
“现在也害怕吗?”
“有一点吧,寺尾君不害怕吗?”
“害怕。”我回答说,“正因为害怕,所以才向边缘一点点靠近。再靠近5厘米的话会害怕成什么样,探出身子往下俯瞰的话会比现在害怕好几倍吧……之类的感觉,”
“嗯……”
“比如说。”
我说着,起身将吊舱出口的挂钩转了一圈,飞快地打开了涂着红色油漆的铁门。正想要探出身子往正下方时,我注意到她吓得面无人色了,忙把出口再此关上。
“喂,别吓我啊。”
她长长地缓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有点得意忘形了。我有时会做这种事,所以,还真是孩子啊。如果掉下去了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吊舱已经通过了顶点,开始缓缓下降。
她看到已经开始渐渐下降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来她还真是很怕高处。
过了一会,她忽然问我。
“那个,寺尾君,你有女朋友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反问道,同时在心里认真掂量了一小会,还是觉得美加子不算我的女朋友。虽然心里有点失落,但我并没有表露出来。
“没有,我没有女朋友。”
“是吗?我想如果有女朋友的话,这样会不太好吧。”
“这样?很多人一块出来玩,然后坐摩天轮吗?这种事,有没有女朋友都无所谓吧。”
“不过我不喜欢这样。如果我的男朋友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和别人坐在一块儿……”
“噢,是吗……”
“是的。心里很不安,就算知道没什么事,我也会吃醋的。感觉像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拥有了另一个世界,有点伤心。”
“嗯。”
我哼哼了一句,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难道要说长见识了?
“她们都以为寺尾君的女朋友在其它学校呢,我也以为是这样。”
“谣传真是离谱啊。”
我听到自己始及未料的评价,只能一脸无奈。
“为什么会有这种传言啊?”
“给人的印象像是这样吧。”
印象到底是什么呢?我在心里琢磨着,不过感觉可能会有点难听吧。我深切感受到女生的想象力实在是不可小觑。
“那个,可以问你个奇怪的问题吗?”
“要看有多奇怪了。”
“还记得不?好——早以前,寺尾君一个人在教室里哭吧。”
“哇,我忘了。”
真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件事,我着实有点慌了,摆出求饶的动作。
虽然我没想过堂堂男子汉应该这样那样的,但一个人流泪时不小心被人看到还是感觉很难堪。尽管说不上是一生的疏忽,但也算是暴露出了自己的弱点之类的。
不过,既然她看到了我特别的一面,那我也就没必要在她面前装样子了。将错就错下去,说不定反觉更轻松。
“真吓了一跳呢,没想到你在哭。小学以后我就没见过男生哭泣了。”
“好了好了,你就饶了我吧。”
“因为看你哭了,我还想着是这样啊,倒也能明白个两三分。发生了很多事吧,对不?”
“不是了。偶尔感性会失去控制而已,心里想着哇真是春意融融啊,不由自主地感动得掉泪了。”
我的辨解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好厉害啊,”她轻声菀尔,“像古文一样。”
古文大概就是大伴家持啊、纪贯之啊之类的人写的东西吧。两者均为日本歌人。前者处于日本奈良时期,后者处于平安时期。)
“寺尾君还真有有趣呢。跟看起来不一样。”他说,“我还以为你会更冷酷一点。”
“比想像中要好吧。”我自己说出了口。
之后,我们又不痛不痒地闲聊了一会。
不知不觉中,摩天轮已经转完了一圈,回到了起点。
“呐,真的没有吗?其它学校的女朋友。”
“真的没有……”我说。这其实也并不是谎言。
在那之后,我也一直在等待美加子断绝已久的信息。后来回想时,当时的我为何没有说出口呢,自己喜欢的女孩去了远方,我一直在等待她回来。
或许,当时已经不知不觉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极限吧。
也预感到了绷紧的心情弦满欲裂的瞬间。
我想,大概从那天起,我心中像火星一般的东西已经熄灭了。
之后过了一阵子,我收到了同坐摩天轮的她写给我的信。
不是短信,而是书信。
那年时瑞雪年,从新年到二月底,除了积雪外还下了三场大雪。
每场雪都下得很厚,下完雪整整一周时间,背阴处的积雪一直没化,冻结在道路上。我在校服里的衬衫换成了羊绒衫。
那是下第二场大雪的那天。
响午过后,雪花开始飘落。下课后我往外看了一眼,天空覆盖着厚厚的白云,细砂般的白雪悄无声息地飘落。
下雪天总感觉外面特别明亮。
雪势很大,我向趁着公车没晚点之前赶紧回去。打开自己的鞋柜时,一张精致的白色信封静静地躺在里面。
信封上工工整整写着她的名字。
自从上次以来,我和她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很多,包括“某种微妙的含义”。
所以我一早也有了预感,总会有一方先开口,之后慢慢发展成那种关系的。
不过,书信吗……
收到纸上的手写文字还是挺新鲜呢。我们上课无聊时都是通过手机互发信息的。
总觉得书信是一种能在某个特定的场所呼唤我的东西,但更让我大跌眼镜的是,她在字面上使用了“喜欢”这一词藻。而且还让我去找她,说想直接跟我说。
这封信的用意十分清楚明了,让我之后也很难若无其事地搪塞过去。
她那坚决的态度让我隐隐地有点心如刀割。
我离开楼梯口。踩在地面薄薄的学层。
我一边走,一边裹紧围巾。早上忘了看天气预报,所以没带伞,只能只身穿越在风雪中。
离开学校,走了10分钟左右能看到一座公园。面积还算宽敞,地面上铺着整齐美观的石砂,里面也有各种娱乐设施。这儿不是住宅区,很少能看到妈妈带着孩子玩耍的身影。
公园正中央有一棵高大的栎树,大树从根部起分成了两半,像雨伞一般伸展着枝叶。
那天,石砂路和娱乐设施,还有大树,都被染成了一片白色。
她撑着伞,独自站在树下,呼出的白雾随风飘散。
雪势越来越大,静谧地飘落地面。雪如急雨般簌簌而下,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真是不可思议。有点像梦中霏雨一般,悄无声息。
她说她喜欢我。
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有人说喜欢自己。
她的话语潜入我的心中,久久不肯离去,就像飘积在地面的雪花久久不肯消融一样。
极致之美。
我那样想。
是明确的。
强烈的。
绚丽的。
是啊。
我完全失去了抵抗力。
她把雨伞撑到我头顶,用手轻轻拍落了飘落在我头上和肩上的雪花。很奇妙的,我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她轻轻碰触着我,我感受得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这时,我才切实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这儿,自己在这儿,从心底涌上了一阵久违的安心感,这是我才知道之前的自己是多么的惶惑不安。
一直以来我都是形孤影单,我害怕自己的孤独,但如果失去了这种害怕,我会惴惴不安,就这样慢慢地接近深渊。
那天,我碰触到了她的手臂。她没有一点不愿意的意思。
她的手臂很纤细,娇柔如绸。那种柔软如电石火光一般闪过,带给我无尽的惊讶。真有点奇怪。
后来我试着碰触了下自己的手臂,感觉完全不一样。甚至感觉不像同一种生物……
我想就这样一直感触她的温暖。
她确确实实身在这里。
她的身体在这儿,她的心灵和感情都在这儿。
在我眼前。
已经不用再与空气相依了。
我的女朋友留着一头长长的直发。
她的长发颜色略浅,阳光照射时呈柔和的栗色。
而且好像并不是染发,而是天生的颜色,她也向学校提交过这一解释书。
感觉那颜色和所谓的茶色还有点略微的区别。
她的身体不算健壮,说起来,她还曾在上课时举手请假,摇摇晃晃地去了保健室。
她有点贫血,偶尔会脸色发青地蹲在地上。
那是我比她更惊惶失措。体弱多病的人给人感觉还真不一样呢。一眼看上去心弦就会之震动。
不过,她从未因为体弱多病而想博人同情。在她虚弱的外表下,有着一颗纯洁而坚强的心灵。我很喜欢她这点。
看到她时,我总感觉自己倒成了被同情的一方。或许我一直都在自怨自艾吧。想看已被人遗忘的美加子而独自落泪时,心里多多少少觉得自己有点可怜吧。我很想否认这点,但实在提不起什么自信。还是很难做到不去自怨自艾,这大概像对别人抱以廉价的同情一样吧。
和她在一起时,我渐渐地开始思考这些事情。
听说她家住在居民小区中一幢独立的白色楼房中,父亲从事于高档家具的进口工作。给我感觉是出身不错的大小姐。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我无意中拿她和美加子比较过,然后发现几乎没有相似之处,便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样还是不太好呢。
我将美加子小心地尘封在内心身处昏暗的旯旮中。
比起一直等待着一个不知身在何处,没许过任何承诺的女孩,“现在”和“这里”的时间与空间感要现实得多。
美加子进入了某片空间中吧。尽管这也是勿庸置疑的事实,但对我来说却是毫无意义的事实。
在哪儿都一样,没有任何意义。
对我来说意义明确的是,现在,美加子,不在这里。
这是我可以理解的事情,对我来说也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交往之后,我的女友比以前更喜欢我了。我和她乘坐同一辆公车回家,偶尔在车站下车后,两人也单独待在一块儿。
我并排坐在公车中窄窄的两人座位上,她紧紧地贴在我身边,感觉很是美好。
“和寺尾君在一起时,我总爱病倒呢……”
有一次,她跟我这样说。
“哎,这个啊……”
的确,自从我们交往之后,我越来越频繁地看到她身体不舒服的样子。
“是我带来了坏影响吗。”
“才不是。寺尾君对别人的健康状况很敏感吧。我一感到难受,你都会注意。所以我觉得很放心,觉得没多大关系。一放心下来就容易疏忽嘛,所以忽然回过神来时,眼前就一片黑暗,身体也感觉很难受了。”
“嗯——”
无论好坏,反正还是受我的影响身体才会难受吧。
我这样说着,她连连摇头,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平时都绷紧了根弦,所以才没事的。心里想着一定不能难受啊之类的,才没有病倒。因为一个人蹲在路边不能动弹了,也没有人会来帮助我吧。大家都只会这样想着,这女生怎么回事啊。所以我一直很紧张,这点让我很难受呢。在学校里有保健室还好点。”
“这样啊……”
“寺尾君真的很细心呢,很快就发现我哪儿不舒服,像有心灵感应一样……没给你带来麻烦的话就好了。”
当然不麻烦,一点也不。
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后顺水推舟地去见了她的父母,我们的关系也得到了公认了。
她的父母看到有人每天能和患有贫血症的女儿一块回家,发自内心地送了一口气。当然,就算除了这点,她的家人也满怀好意地接受了我。特别是她的父亲,对我十分满意。
我出生于平平无奇的工薪家庭,但妈妈的娘家也还算是名门旺族,亲戚都很拘泥于举止礼节,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文雅得体的举止。这点现在派上了用场。重要的是得给人一种循规蹈矩、谈吐得体的感觉,但是八面玲珑也不可取。
好了,暂时不开玩笑了,不过这种待人处事的方式的确值得一学。
弄不好的话,情绪会只顾沉浸在某个话题中。不过,我感觉这也无所谓了。
现在,在这儿,她和我在一起。
这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独处时,我可以亲吻她的嘴唇。
更进一步的事情也可以。
只要我希望,随时都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二年级的春天,某个星期天的下午,我独自一人在咖啡店学习,准备迎接摸底考试。那天,我突然感觉到自己发烧了。
像是感冒。说起来最近天气骤冷。
刚刚想到这儿。我便感觉像是蒸汽触碰到了意识的屏幕凝结成雾霭了一般,脸上很热,但我连这种热气都有点感觉不出来了。
我心想糟了,正在这时,我感觉到热气向身体袭来,像是全身的毛孔一起关闭了一样。
我倚着座位,半边身体滑了下去。
指尖很沉重,脑海里一片茫然。
我半边身体挂在椅子上,茫然地呆在原地。奶油色的咖啡仍一如既往地营业。轻柔的纯音乐久久地回荡在店内。
仅仅是发烧,我便感觉自己忽然与这一日常生活隔绝了。
像是自己和环境之间隔着一层磨砂玻璃一般。
我在磨砂玻璃的一边茫然地眺望着对面。
雅座的席位上稀稀拉拉地坐着其他客人。
他们都在聊着自己的事。
店员一刻不停地忙碌着,或是端走空盘,或是给人添饮料,或是匆匆走入后厨。
但是,这些都是与我无缘的世界。
我在发烧。
但我的高温和周围流转的景色没有任何关系。
轻音乐。
在与我无关的地方响起。
坐在那边的那个人。
是与我无关的人。
和那边的那个人也无关。
和他无关。
和她无关。
一切都与我无关,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对了——
仿佛就像……
恍恍惚惚地飘浮在宇宙空间中一样。
身体的感觉很迟钝。
什么都感触不到。
甚至没有踏在地面的实感。
像浮在空中一样。
一切都偏离了。
意识。不属于。这个场所。
就是这种感觉。
我害怕起来。
蓦然有种坠落的错觉。
好可怕。难以抑制的孤独。
我用渐已麻木的手握住了手机,选择了用最少的操作就能接通的联系人,按下按键。
然后说,我现在想见你。
你在哪儿?
我现在想见你。
电话对面的她不停地询问我,你在哪儿。
我在哪儿呢……
一瞬间我想不起来了,话语哽在嗓子眼里。
四十分钟后,她赶了过来。这四十分钟十分漫长。
她在我身边坐下,凑过身子,把手帖在我的脸颊上。
我把头靠在她的肩上,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如此冰冷,我才能感觉自己的高温。她说,很热啊,听到这句话我才安心下来。
热量传给了她。
属于我。
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有为我而存在的东西,而我现在,就在这儿。
仅是这样,我便心意满足了。
“是学习太过头了吧?呐,决定大学考哪儿了吗?”
她担心地问我。
“别去太远了啊。像什么冲绳啊,北海道啊之类……”
远方的极端就是冲绳和北海道吗?我不由自嘲地笑了。
我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回答说。
“没打算去那边的。理工科的话,东京都内有很多学校。”
“是吗,太好了……”
17雨未停
四季流转,很快又到了夏天。
高二的夏天。
梅雨季节结束后,空气的温度仍没有多少变化,夏日火辣辣的阳光高照着湿闷的空气。
我喜欢这种感觉。
多种感情交织在一起也让人很兴奋,就像暑假前夕的坐卧不宁,或是面对大量作业时不知从何下手的感觉。
到了暑假,我和她一起去上了预备学校。她读文科,而我是百分之百的理科学生,讲座大多不一样,不过中心考试对策的课程是在一起上的,课上我总和她坐在一起。
返校日那天,和班里同学见面之后,发现有人晒得黑黝黝的,还有人发型焕然一新,真是感觉很久不见呢。不过,我几乎每天都和她见面,所以没发觉她有什么不同。这种感觉有点新鲜,倒也挺开心。
那天是8月20号,那个夏天最后的返校日。
清晨时还是阳光明媚,但到了上午,突然之间乌云密布,开始下起了大雨。
天气十分炎热,下场雨能凉快点倒也不错,但雨势过大,我有点犹豫要不要冒雨回家。
梅雨时节我带来的伞还搁在伞架上。我和她共撑一把伞,先去车站前的CD店和书店买了点东西,然后徒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之后她还要去上课(好像是大提琴),走到岔路时,我把伞递给她让她拿着。然后,嘛,我跑回去也没多大的事吧。
我把书包顶在头上,开始奔跑。
我决定抄近道回家,拐进一条小路,之后穿过一条胡同,离大街很远的尽头有一条小道。沿着弯弯曲曲的小道前进的话,便能看到长长的石阶。
73阶。
我感觉道雨点砸在身上,飞快地向上奔去。仅仅只有73阶。
皮鞋滑了一下,我似乎有点急了。
奔在雨滴淋湿的台阶上,瞬间,一段记忆掠过了我的脑海,那时曾和美加子一起爬过这段台阶呢。或许这是某种意义上的前兆。
那是什么时候来着。
两年前吧。
两年时一段很难形容的时间,不能称之为过去,但也并不短。
上到台阶顶端时,雨下得更大了。
我想勉强冒雨跑回家,但看来很难了。裤子里渗进了雨水,紧紧地帖在膝盖上,感觉十分难受。
我沿着县道往右拐,周围的景色仍像两年前一样荒凉。我冲向了车站的候车室。
不用说也知道里面没人了,我像回到自己房间一样大摇大摆地冲了进去,一屁股坐在里面的长椅子上,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木制小屋依然是一片昏暗。
外面天气阴沉沉的,衬得屋里光线更差了。
啊,对了,这儿没有电灯……
像仓库一样积满灰尘的候车室里,我只听得自己粗粗的喘息声。
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感觉有点冷了起来。
一个人待在这儿也是百无聊赖,极度空虚。
雨快点停就好了……
这时,短信声响起。
18星之声
那条短信像炸弹一样突然轰来。
邮件名:我是美加子哟
收信人:寺尾升(<a href="mailto:noboru-t@xdsl.ntt.jp">noboru-t@xdsl.ntt.jp)
接受时间:48.08.20.6.20PM发送时间:47.08.04:46AM
呐呐,阿升!
好久不见!
我是美加子哟!
呐,一年不见的阿升,还好不?
有没有忘记我?
这么晚才给你发短信,真对不起呢。
嗯……现在还有点七上八下的……
该怎么解释才好呢?
里希提亚号就在刚刚跳跃了1光年的距离。
当然,对我来说,完全没有经过这1年时间。
我现在还是15岁哦。
对我来说是1年前。
对我来说则是30分钟前,在冥王星附近,
我们第一次碰到塔尔西安。
展开了战斗。
塔尔西安人多势众,我们毫无胜算。
所以,里希提亚舰队通过超空间运动逃离了。
我没有时间跟你联系,
一瞬间,就和阿升拉开了1光年的距离。
很快,里希提亚号将要……
里希提亚号将要进入长距离跳跃。
目的地是8.6光年以外的天狼星。
当你收到这条短信时,我已经在天狼星了哟!
以后,短信传送的时间,
会花上8年7个月……
对不起。
呐,我们就像分隔在宇宙和地球的恋人一样呢。
对不起!
对不起!
19穿越星辰
看完一遍之后,我并没能完全理解短信的内容。我呆呆打量着手机的文字,然后又退回到开头,自言自语地读出声来。
“呐,我们就像分隔在宇宙和地球的恋人一样呢。”
读出声之后,从我嘴中滑落的字眼回荡在昏暗的空间中,然后再凝成一团渗入进了我的心中。
那时我终于明白了。
发送日期是2047年8月4日。
一年前。
这条短信乘着光,整整花了一年时间才送到我手中。
离发短信的时间已经有一年了。从美加子输入这些字句到现在,整整过了一年。
美加子也深知这点。
美加子知道我一年后才能收到短信,仍写下了这些文字。
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萦绕在这些问题上。
在这短短一年时间内,我放弃了感触美加子的存在。
美加子知道现在依然感受着分隔两地的痛楚。
而我,仅仅是因为没收到她的短信,就当美加子一开始就不存在了一样。
她不在自己身边,断绝了音讯,我便渐渐感觉变得陌生了。真是迟钝得没药可救。
我真像恐龙一样反应迟钝。
心中羞愧无比。
我感觉自己仿佛像石头一样麻木不仁。
在昏暗的车站候车室中,我凝望着昏暗的空气。
手中握着的手机发出绿色的背景光,一点点渗入昏暗之中。
在我看来,那是从美加子的所在之处发送过来的光芒。
那时,我——
心灵穿越了时间,感觉到了美加子的气息和存在,和两年前的那天没有任何分别。从美加子的喘息,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到美加子甩落的雨滴和她的体香。一切的一切。
我思念美加子,想念到现在,这一瞬间在宇宙中某个角落的美加子。
想念着离这条短信发送后已经过了一年,长大了一岁的美加子。
美加子现在还好吗?
肯定还好。
无论多远都没关系。
想想看。
我能感受到她。
我必须去感受美加子的存在。
可是——
8年。
天狼星系。那个大狼座的。
今年看到的天狼系发出的光芒,已经是8年前的光芒了。整整花了8年,光芒终于投影在我的视网膜上。
8年时间究竟意味着什么,我试着想像了一下8年前的情景。
那时我才8岁。
现在几乎回想不起来8岁时的事情了。就像时光宝箱一样。
和永远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即便如此。
我的心灵却在悄无声息中发生着转变。
犹如奇迹一般,乌云殆然消散,炙热的阳光从入口处斜射进来。
我坐在候车室最里面,光芒照射到了我的脚边。
温暖的光芒。
我感觉到粘湿的地板开始变干。
耀眼的阳光。
我定下了一个目标。
一个像石碑般沉重坚定,不可动摇的目标。
我要变得坚强。
不再等待和受伤。
我将……
变得成熟。
我关闭了手机电源。
下次开机时,应该会是8年后了吧。
离开候车室后,夏日强烈的阳光刺得眼睛有点睁不开来,低垂密布的乌云难以置信地散尽,周围充溢着炙热的空气。
8月艳阳晴空的景色铺展在眼前,让人心潮澎湃。
我的心情就像穿越了隧道一般。
我朝和家里相反的方向迈出了脚步,走在横亘于眼前的单行直道上。
整体道路只有我一个人,也没有汽车的影子。这是一条人迹罕至的道路。
阳光洒了下来。
如洗的青空辽阔无垠。
荒地上杂生的繁草被雨滴浸湿,闪耀着绿色的光芒。
远方,软冰淇淋一般的积雨云冉然上升,仿佛身手就能像攀墙一般轻易攀登上去。
我在炙热的空气中,笔直地,只顾笔直地朝着那片积雨云走去。
20时间
之后过了八年。
21我的时间是,你的时间
我24岁了。
高中毕业后,我走上了创建不久的联合国宇宙大学。
我看上去完全没有军人的感觉,如果还有其它办法的话,我肯定会选择其它道路的,但在一番冥思苦想之后,还是想到这条出路。
而且,这种大学的日本分校建在本地,感觉也是机缘之一吧。
19岁那年冬天,我拿到了驾照,租了一辆汽车开往三浦半岛的诚之岛去看天狼星。
我尽量穿得厚厚实实的,躺在沙滩附近的草丛中,整整一个晚上都在遥望昏暗的大海上方无垠的夜空。躺下时看到的天空是圆形的。星星汇成一片海洋,笼罩在我身边。在首都圈完全不敢奢望这片景色。几颗星辰划落夜空。
我凝望着蔓延在黑暗的海洋上空的冬日银河。
好像我还是第一次特意去看银河这一星域呢。
我很快就发现了青白色的天狼星。
那是明亮的星辰。
由于大气层的遮蔽,大多数星星看得不是很清楚,似有似无地在夜空中闪烁。而在其中,天狼星明亮的光芒给人带来了很大的勇气。
但是那片光芒,仍不是美加子所见到的光芒……
无垠的星空下,我感觉得到时间和距离的遥不可及,有点晕眩了。
要想见到美加子所见过的那片光芒,还需要等待五年。
8年7个月前,燃烧的天狼星发出的光芒在空无一物的漆黑宇宙中笔直前进,花了8年7个月的时间才投射到我的视网膜上。
映入眼帘的是,是另一个恒星系,燃烧得正旺的另一个太阳所发射的光芒。
这一常识连小学生也知道,但我仍惊讶无比。
美加子首次看到的天狼星系的光芒,如今正在天狼星系和地球之间的黑暗中笔直前进。
光芒正在遥远的旅程中。
而美加子所输入的短信数据也和光芒以同样的速度奔翔在宇宙中,同样朝我这儿飞驰而来。
笔直的。
思念。
以光速。
如箭一般。
视野中满是忽明忽灭的星辰,我甚至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也飘浮在宇宙中一般。
面朝夜空,瞬间,感觉自己像被什么牵引着,一直向下坠落一般。
我陶醉在这种感觉中,啊的一声,长长地叹了口气。
说起来,地球也是宇宙地一部分呢。
这儿也是宇宙。
是啊。
宇宙人什么地,真可笑。
我们不也是宇宙人吗?
进入大学第二年的夏天,我和体弱多病的栗色长发女孩分手了。
大概是因为我像去往远方吧。
但她留给我很多东西。我觉得自己从她那儿学到了很多。
通过她我看到不少事情,也慢慢关注起在她告诉我之前自己完全没注意过的一些事情。
分手是很痛苦的。我十分,十分地喜欢她。
直到如今,偶尔也会去想,这一瞬间她正在做些什么呢。
之后我也和两个女孩交往过,然后分手。
我接受了训练和课程。
毕业后就任,在干部培养学校任职了两年专门教育课程。
就这样,我生活在我的日常和现实中。
一边孜孜不倦地生活,一边努力地去感受在我心中一隅那看不见的现实。
我心中的这一隅,就如同一个上了锁的小箱子一样,我小心翼翼地保存着它,不腾给任何人,只为美加子而存在。
我交了很多朋友。
接触过不同的人。
我认真地沉浸在眼前的日常生活中。至少,努力想这样做。
我像所有人一样,生活在日常生活中,或哭或笑,或悲或怒,或伤害别人或受到伤害,并且记住那些蛮横无理的愤怒。
我将这些不同的感情、体验、品味过的所有感觉轻轻地搁放在手中,试着触抚它们,从各个角度打量它们,然后将它们雕琢得极为精致,排列在心中的陈列架上。偶尔我也会依次将其取下来,反复回味。
这是我自己所追求的变得成熟的方法。
我想看到更多的东西。
想要一双眼睛。
一双更出色的眼睛,可以看到未曾看过的东西。
想要一台传感器,可以感受到未曾感觉过的东西。
请让一切变得更清晰吧。
想要察觉到未曾察觉过的东西。
想要理解未曾理解过的东西。
想要变得更成熟。
想要培养更睿智的见解。
2056年3月末的,终于等到了一周的休假,我回到了自己久违的公寓。
待在休斯顿的时间太长,所以我去便利店买东西时好几次话语梗在嗓子里。突然说不出日语来。算了,反正很快就会恢复正常了。
扫了一眼在车站商店买的报纸。所有报纸的头条新闻都是里希提亚舰队在天狼星系的战斗。发生在8年前的战斗。其报告整整花了8年时间,终于通过了光速通讯传达了地球。里希提亚通过捷径抛锚点逃离到天狼星,但之后仍然受到了塔尔西安的袭击,爆发了战斗。
因为职业关系,我在三天前就知道这一新闻了,但以8年跨度为基准的话,几乎可以说是同一时间吧。
有点让人担心,但我并没有担心。
真实矛盾的感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着一说法本身就自相矛盾了,但我真的这么想。
我把报纸扔在床上,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往外眺望。这个季节居然下雪了。
这肯定是今年冬天最后的一场雪了……
照这样下去,今年的樱花也会很迟吧。
我倚在阳台的扶栏上,欣赏了一小会纷扬的雪花和满天的云朵。
然后想起迄今为止所走过的道路,以及从今往后努力的方向。
已经过去了8年7个月。
这时机还真不错呢。
我还清楚记得,那个夏天,自己将8年的时间想像成永远。
还是因为当时的自己太少了吧。
对16岁的少年来说。8年就等于半辈子了
但现在的我不同。我能以更长的视角来把握时间的量度。
从那天到现在,我也并非总是坚定不移地走在自己的道路。
甚至感觉自己一直有点彷徨不定……
但是,只有那天决定的目标仍坚如磐石。
我生活在我的时间中。
从下个月开始,我将如愿以偿地去舰队工作了。
估计有一阵子会往返在卫星轨道和地面之间了,所以最近得搬离这所公寓。
每次看到小心翼翼地装在旅行箱的缀有宇宙军少尉军衔标志的白色礼服,我都会莫名其妙地感觉有点难为情,但同时也无限感概。我花了8年时间,才获得了穿上这个的资格。
短信铃声响起。
我知道这条短信是谁发过来。
我回到屋子里,看着放在桌上的手机。绿色的背景光忽明忽灭。
我稍稍打量了一笑会儿手机的光芒。
我轻轻地拿起了手机。
我控制住自己,按下确认键。
22我在这儿
邮件名:我在这儿哟
收件人:寺尾升(<a href="mailto:noboru-t@xdst.ntt.jp">noboru-t@xdst.ntt.jp)
接受时间:56.04.28.07:35PM发送时间:47.09.16.01:35
24岁的阿升,午安!
我是15岁的美加子哟。
23追迹者
之后也还有其它文字,但混入了乱码无法阅读。
能收到已经是奇迹了。
8年前的美加子究竟想告诉我什么呢。
说起来,美加子详细地告诉过我她在调查的各个星球上看到风景呢。
无法阅读的文字说不定也是和以前一样,告诉我她在天狼星看到的各种风景。
美加子究竟看到什么呢。
她在那片风景中想到了什么呢。
我想知道。
美加子所看到的东西。
美加子所感觉到的东西。
我想知道这些。
我披上了呢子大衣,穿上工作靴,锁上了公寓房门。
从走廊望去,窗外仍在下雪。
云的色彩和雪的色彩交织在一起,天地间白皑皑一片。
我在飘雪的城市中。
我凝望着白雪纷飞的景色,在心里想像美加子曾在短信里告诉我的宇宙景色。
火星的奥林匹斯山。马利纳鲁斯峡谷。还有塔尔西斯火山口。
土星的光环。
木星的云。
磁流管的电击。
盖尼米得和艾奥。
从希马利亚得弹射道起飞,化作九道光迹如星辰坠落得追迹者。
啊……
应该很绚丽吧……
久违的心情再次袭来,真想和美加子一块加入追迹者的队伍啊……将近十年没有过这种这种心情了吧。
想和美加子在一起。
想和她一起欣赏那番景色,想和她一起感受同样的事物。
雪势渐弱,云层间露出一点小小的缝隙。
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就恍恍惚惚地随便走走。
我停住了脚步。
那儿是,那段石阶的下方。
和往常来这儿时一样,我站在石阶最下边仰望上方。
阳光从云风中渗落,氤氲的空气中投射下好几缕光线,斜倾在地面上。
自然和偶然交织在一起,几缕温柔的阳光仿佛像支撑着云层神殿的擎柱一般。
天使的梯子……
啊,我想起来了。
我曾和美加子见过这番景色。我告诉她“那个叫天使的梯子”,她笑话我说,不要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浪漫的话来。
有什么好笑的呢?
美加子还记得这件事吗?
这8年,美加子都是怎么过的呢?
和什么人相遇,和什么人接触,经历过什么,又明白了些什么呢?
我长到24岁,也经历了不少哟。
24的美加子变成什么样了呢。
说不定在里希提亚举行了舰内婚礼什么的……
当然,我并不在乎这些。这些都不是问题。
我更希望她和各种各样的人交换自己的感受,了解很多很多我还不知道的事情。
希望她能告诉我这些。
当然,你还活在星空中的某一隅。
这一点是绝对的。
因为我在这儿,思念着你。
我——
我想见你。
很想见你,美加子。
我会去的。
去往宇宙。
去看你所看过的风景。
为了站在你曾去过的地方。
为了获得你的所见所感。
我会去的。
去往无法想像的远方。
你会带我去的。
去往你所追寻的道路。
遥远的。
更加遥远的。
只要我一直想着去见你,你便真实地存在。
我在这儿哟。
你也是——
24弹射器
我坚定地踏上了那段延伸向云雪交织的白色天空的白色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