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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流哲不哼太
我有很多怀念的东西
比方说 夏天的云 冰冷的雨
秋风的气味 春天泥土的柔软
深夜便利商店给人的安心感受
放学后沁凉的空气
板擦的气味
深夜远处传来的卡车声音
阿升 我真的很想
一直跟你在一起
感受这些东西
在他人眼中很无聊的东西,对当事人来说却有可能非常重要。
即使是用到很旧、似乎早该丢掉、甚至已经没有在使用的东西,对当事人来说,也可能是充满回忆、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宝物。
对我来说,这支老旧的手机就是这样的珍宝。它已经是十几年前的型号,大概找遍全日本都已没有人在使用,无疑早已经超过使用年限。
这两年左右,我不记得自己曾使用过它,也不确定它还能不能使用。现在我随身携带它,只是当作护身符。因为我已经没有使用的必要了。不过,这支手机曾经替我接收过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从不可置信的远方传来的一封又一封邮件。其中充满我和那个人苦涩而无可奈何的回忆。
我是寺尾升,二十七岁,担任通讯技师,在外太空工作。
我完全没有发觉到,那一天长峰和平常不一样。
虽然听起来好像在辩解,不过,至少当长峰放学后照例在楼梯间等我的时候,我并没有感觉到她有特别不一样的地方。
后来回想起来,或许她当时比平常稍稍亢奋一些。长峰美加子属于温和稳重的个性,个子偏矮,不是全班数一数二的美女,没有特别醒目的地方。不过我和她一起在剑道社待了两年多,近距离看她的练习态度,所以我比任何人明白,她和外表不同,内在相当坚强。
她的领悟力并不是特别好,不过因为比谁都更热衷于练习,因此不知不觉中提升了剑术技巧。社团的其他女生受不了辛苦的练习及冬天体育馆宛若冷冻库般冰冷的地板,等不到二年级的春天就纷纷退社,但长峰从来不叫苦,仍继续撑下去。
也因为这样的努力,她在二年级的第二学期当上副社长。我则是被顾问指名,才不情不愿地接下社长职位,如果可以的话,其实很想将这份工作推给其他社员。和这样的我相比,长峰应该受到更高的评价才对。
副社长只是虚名,实际上长峰等于是担任男社员的经理,自始至终负责幕后工作。由于女社员只有她一个人留下来,即使加上新生,也凑不齐参加团体赛的人数,因此她从来没有在正式比赛中展露身手。
对于抽到下下签的长峰,我感到很过意不去。她其实可以发飙怒吼:「别开玩笑!你们自己去洗!」把大量带有汗臭味的脏衣服丢出来,向我提出退社申请,可是她却毫无怨言地替剑道社做事。
也因此,我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内心其实很感谢长峰。
我真的很感谢她,之所以没有说出来,是因为当面说这种话感觉很不好意思,而且当我们独处的时候,这种正经话题感觉就无关紧要了。
我和长峰不会讨论严肃的话题。她会单方面地聊些当天学校发生的事、昨天看的电视剧等等稀松平常的话题,我总是负责听。不过,我并不觉得痛苦。不知道其他女生是怎么样,但长峰应该不算太爱说话,甚至可以算是沉默寡言的类型,要不然我也不会每次都呆呆地被埋伏守候的长峰逮到。
没错,那天的长峰或许比平常更为饶舌。
另一方面,她却像是要转移我的注意力般,显得有些浮躁,不断迅速转变话题。
午后的阳光从敞开的窗户毫不留情地照射到楼梯间的墙上。长峰稍稍靠在墙上,等著上完英文的课后辅导而疲惫不堪的我下楼。
她用愉快的声音问我:「阿升,你的期末考成绩怎么样?」
「除了辅导科目以外都还好……你呢?」
「都没问题。」
「那应该可以上……」
「同样的高中。」
长峰高兴地说完,又有些没自信地补充:
「啊,一定……」
我自行解释为她是顾虑到我才这么说,因此内心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决定不要在意。
长峰和成绩起伏剧烈的我不同,表现总是很稳定。虽然不是引人注目的好成绩,但几乎不会有巨幅的跌落。她忙于社团活动,应该没有太多时间念书,大概是在重要时刻能够特别集中注意力吧。
只要继续维持,长峰应该可以考上她目标的城北高中。要和她上同一所高中,我必须格外努力才行。老实说,我有点焦虑。
我和长峰一起走下楼梯,前往校舍后方的脚踏车停放区。
途中,我试著想像长峰穿上高中制服的模样。以成绩来说,城北高中是学区内排名第二左右的升学学校,不过以知名度来说则是第一,是一所历史悠久、具有传统的高中。我记得这所学校在两、三年前迎接创校一百五十周年。
也因此,城北高中不论是校舍或校规都很陈旧,制服当然也不例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规定的,但在二十一世纪都快过一半的年代,仍旧固守著男生穿立领制服、女生穿水手服制服。话说回来,在各方面都守旧的也不只有历史悠久的城北高中。一切都要归咎于那场「塔尔西斯震撼」的影响仍残留至今……
不,塔尔西斯震撼的事就别管了。
在我有记忆以来,世上就已经形成这样的体制。
地方与国家大部分的预算,都被分配给与塔尔西斯相关的项目,能够挪到公共建设的只有微薄的维修费。不论是道路、桥梁、铁路、公车路线,或是学校、医院、警局、消防单位,全都保留过去的模样。这五、六年来,街上的风景完全没有变化,彷佛时光停滞。虽然处于所谓的国家总动员体制下,不过时间拖久了就变得理所当然,甚至不会感到特别不方便。
话题又扯远了。
问题是长峰穿水手服的模样。
她适合吗?
我无法想像那个画面。
一年后,十五岁的长峰有没有长高?
还是跟现在一样矮?
依规定,可以骑脚踏车上下学的只有住在远处部分区域的学生,以及参加晨间练习的社员。
也因此,按照规定我应该已不能骑脚踏车了,但我还是不在乎地继续骑。在这方面,长峰的个性就有些太认真,不懂得变通。她在移交副社长职位给下一届的第二天,立刻改为走路上下学。所以和长峰一起回家的时候,我只得推著脚踏车走。即使我说要载她,她也不肯在学校附近坐我的车。
我配合长峰的步调,边走边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甚至还绕远路回家。对于一分一秒都很宝贵的考生来说,这是很浪费时间的行为,我却满享受这样子的浪费。
我推著脚踏车来到操场。
操场上,足球社社员发出吆喝声追逐著球。太阳已经西斜,但热气仍旧没有削减。乾燥的地面升起热雾,包裹著足球社社员。
场上的选手被热气的漩涡吞噬,看起来像融化的起司般拉长扭曲。明明是很敏捷的动作,却好似看著慢动作画面般,感觉很缓慢。
连我们都好像要变成起司了,所以我们避开热气,选择操场边缘的树丛阴影处走向校门。长峰不断对我说话,但就连长峰的声音也好像被热气融化,在进入我的耳朵前就失去语言的形式。
长峰似乎丝毫不在乎这难以忍受的酷热,非常流利地对我说话,而我只能勉强应付地回应。这时,突然出现和长峰的说话声或足球社社员的吆喝声都明显不同音域的声音,震动我的耳膜。
那是震撼全身的重低音。
声音从天而降,摇撼著大地。追逐著球的足球社社员停下脚步,不约而同地仰望天空。
「哦!」
我跟著抬起头仰望天空,发出有些愚蠢的声音。
它浮现在清澄的蓝天中,看起来像小小的孤立云朵。
「太空船……」
长峰也发现了,眯起眼睛仰望天空。
「星际宇宙战舰『里希提亚号』……联合国宇宙军最先进的船舰……」
雪白光滑、曲线优美的外观,看起来不像是钢铁制的人造物,反而让人联想到柔软的海中生物。
实现亚光速航行的梦幻太空船,此刻正自豪地飞行在大气圈内,缓慢而优雅。
两、三个星期前,新闻播报里希提亚号来到日本,做为招募队员的宣传活动一环。不过,里希提亚号停在某处的航宙自卫队基地,没有出现在媒体上,此刻却在毫无预期的状态下出现在我面前,老实说让我很惊讶。
选拔会应该是在基地内进行的吧?
亲眼看到太空船,报考者的意愿与士气应该会更高。只是有一点不太明白的是,虽然说要开放招募一般人,但招募方式与选拔基准都不清楚。关于选拔成员,我唯一知道的情报就只有日本人名额数。在招募的千人当中,依照对塔尔西斯计画出资金额的比例分配,据说会有两百二十名日本成员。
「里希提亚号飞在天空,是不是代表选拔已经结束了?」
里希提亚号在班上男生之间也蔚为话题。
有几个人甚至纯粹被它的雄姿吸引,为了能够搭上它而认真考虑要报名。不过,虽然说选拔基准不明,但不论如何,招募对象都不可能包含国中生才对。
话说回来,对于血气方刚的国中生来说,太空船船员的确是令人向往的工作,而且能够背负国家威信获选为队员也是相当光荣的事。再加上待遇方面也有传言说,保证享有人气偶像等级的年薪,因此如果报名者很多亦不足为奇。
但是为什么要针对一般人招募队员呢?
即使要组织千人规模的探测队,从联合国宇宙军各会员国自身的宇宙军中选出专业人士,应该很快就能达到这个人数。
话说回来,与塔尔西斯相关的计画或多或少都谜团重重。我也明白,就算一介国中生提出疑问,也不会得到任何答案……
「大概算起来,各县平均会选出四、五个人。搞不好我们镇上至少会有一个人入选……」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成为这名入选者是幸还是不幸。
我回头看长峰,她含糊地回了一声「嗯」,不知是肯定还是否定的答覆。
「啊,长峰,你对这种话题应该没兴趣吧?」
我敏感地察觉到气氛似乎要变得有些尴尬,连忙改变话题来补救。
「要不要去常去的那家便利商店?」
「嗯,好啊。」
我们走出校门,好一阵子持续著不太搭调的对话。
我刻意不提起里希提亚号的话题,走路时也避免仰望天空。
来到JR铁路平交道,栅栏把我们挡下。蝉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和栅栏放下时尖锐的「当当」声重叠。
令人烦躁的声音争相演出,让天气感觉更加酷热。不,还有一个声音——
从上方压迫般的重低音。
当我想要抬头仰望时,货运列车驶过,阻挡了视线。喀啷喀啷、喀啷喀啷。当视野再度拓宽,里希提亚号就出现在正前方。它的高度比先前更低,不知此刻飞行高度是多少,我抓不准距离。虽然说此刻比先前看起来的更加巨大,但仍旧只有铅笔盒大小,所以应该还是飞得很高吧。
上下变化高度,是在进行飞行训练吗?
还是游走全国,迎接各地的选拔成员?
「走吧。」
长峰拉拉我的袖子。
栅栏早已升起,警铃声也已经停止。
虽然说是放学后顺路逛逛,但国中生的行动范围毕竟有限。
可以稍微满足社团活动之后饥饿肚子的便利商店,对于我们国中生来说,是少数的圣地之一。在同样的时间,到同样的便利商店,排队等待结帐的都是熟脸孔,还有七嘴八舌的交谈声。可是在退出社团活动之后,我们突然对这样的喧嚣感到厌烦,所以特地到距离上下学路线稍远的便利商店。
放学时间早已过去,但距离社团活动结束还有一段时间,在这个不上不下的时段,店内顾客很少,静悄悄的,也不会遇到认识的人。有些罪恶感而带有秘密气氛的解放感,令人无比惬意。
我们在店内缓缓绕了一圈,站著阅读漫画杂志,稍作休息之后又绕一圈慎重地选择自己要买的商品。不过退出社团活动的我们已经脱离饥饿状态,选择的通常只是一罐冰果汁之类很简单的东西。
「要去哪里?」
我抬头望向天空。短短时间内,里希提亚号已经消失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满天压低的乌云。
「要不要去公车站?」
「嗯,走吧。」
我们的目标是名为「阶梯上」的公车站。
途中天气开始变化,天色彷佛突然进入夜晚般变暗,接著落下大颗的雨滴。
「快跑!」
乾燥到好似蒙上白粉的柏油路面转眼间就密布黑点。我们在午后雷阵雨中全力冲刺。
「都淋湿了。」
选择公车站做为休息地点,就结果来看是正确的。公车站的候车处附设一栋有屋顶的老旧小屋,非常适合躲雨。
一跑进小屋,长峰就噗哧笑出来,在长椅坐下,仍旧气喘吁吁地脱起湿淋淋的鞋袜。我应该已经看惯女生制服短裙下的双腿而得以免疫,但我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长峰连脚趾都毫无防备地露出来,所以不免心跳加速。她的脚白皙到令人心疼、纤细到令人同情的地步。
小屋没有其他先到之客,由我们两人独占。我们默默望著越下越大的雨,把冰冷的果汁倒入乾渴的喉咙。
大概不会有其他人过来了。在这座公车站不论等多久,都等不到公车。这里虽然是公车站,但几年前这条路线就已停驶。虽然客运公司没有倒闭,不过为了合理化的经营而重新检讨公车路线。当时我受到满大的冲击。竟然连公车都不会经过了,我还以为我们住的地方算是都会区。
公车已不再停靠,但公车站和小屋却不知为何保留下来。
是因为客运公司吝惜拆除费用?或是采纳邻近居民的要求,做为指引道路的地标?我不清楚个中原因,只听说白天这里是猫咪很重要的集会场所。
不论如何,在这间小屋,时间不仅彷佛停止,甚至还让我产生时间倒流的错觉。会不会真的只有这里回到了平成——不,甚至是昭和年代的后期呢?
我望著短暂停歇的雨势问:
「长峰,你上高中之后还会继续练剑道吧?」
「我也不知道……」
「你有实力,不继续练太可惜了。」
「可是我跟你不一样,没有很活跃,所以有点想放弃剑道……」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希望你继续练。城北高中的剑道社很有规模,女子队员人数也很多,你一定可以很活跃……」
「我并没有特别想要出锋头……而且我在国中已经享受过社团的乐趣……」
「比如说洗衣服?」
「嗯,洗衣服,还有替选手加油。先别说我,你会继续练剑道吗?」
「当然。」
她露出淘气的眼神说:
「哦,你说这些话,其实是想要和我进同样的社团吧?」
「你在说什么!」
她说对了一半。我连忙辩解,她便好像击中我一剑,既得意又开心地笑了。
下过雨的街道好像重拾生命,安详地呼吸。
我让长峰坐在后座,骑脚踏车穿过暮色渐浓的街道,全身感受冰冷的空气。
长峰不喜欢两人共乘脚踏车,今天却毫不犹豫地坐上后座。
她现在脸上带著什么表情?轻轻搭在我肩膀上的手透过半乾的衬衫,微微传递长峰的体温。
「天空好漂亮。」
我们仰望夕阳映照的天空。
云层、高楼大厦和电线杆都绽放著暗红色的光芒。
明明是熟悉的风景,在我眼中却显得新鲜,宛若首次造访的地方。我忽然涌起类似诗人的心情,希望时间可以停止,留住这幅美丽的景色。但难得的幸福时间并没有维持太久,令人不快的重低音再度从上方传来。
这次的声音格外强烈。我感到头发竖起,全身冒起鸡皮疙瘩。我无法漠视,按下煞车停下脚踏车,在空中寻找里希提亚号的踪迹。然而,我找不到那优美的白色身影。
这时,彷佛从后方掠过头上般,白色物体出现并占据我的视野。
里希提亚号飞在很低的位置。
「好大!」
我像个傻瓜目瞪口呆,说出毫无修饰的评语,除此之外做不出其他反应。
里希提亚号才刚占据我的视野,就疾速往前飞去。离去之际,里希提亚号朝左右射出黑色物体。左右各五架、总共十架飞行物体,以各自的轨迹追逐著里希提亚号。
「德雷萨!」
里希提亚号搭载的德雷萨是人形的载人探测机,其原型据说是为了探测火星而开发的。里希提亚号上的德雷萨是次世代型的最新机种,不仅陆海空兼用,而且是在宇宙中也能自由活动的万能机器,据说处处应用了塔尔西斯人的技术。
「啊,驾驶员的训练果然已经开始了。」
我忘了长峰在我身旁,痴痴望著德雷萨的轨迹。
原本觉得事不关己的火星调查队惨剧,以及其后一系列事件如塔尔西斯震撼、塔尔西斯探查队和队员选拔,突然变得具有现实意义。
就在我重新踩脚踏车,准备追随里希提亚号前进的时候——
「阿升……」
长峰靠近我。
她的头发碰触到我的脖子,因此我知道她把脸凑向我。
她的气息吹拂我的耳朵,我感到紧张,不知道她打算说什么。然而长峰所说的话和我所想像的相差十万八千里。
「我要搭上那个。」
为了理解长峰这句话的意义,实际上我花了不到五秒,但主观上的感觉却像是陷入两小时般的混乱。
我不记得自己是依循什么样的顺序正确理解状况并接受事实。一开始大概说了「你在开玩笑吧」之类的现实反应。我不可能会相信这种像是开玩笑的事。
长峰是个国中女生,在智力和体力方面也并非具有非凡的才能。为什么平凡的国中女生会被选去驾驶德雷萨?
关于这段选拔过程,长峰本人的说明也不是很得要领。
我直接问她:「你有去报名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她说,大约在六月第一个星期六,据说是防卫省代理人之类的人物造访她家,在她的双亲参与的讨论中劝说:「希望你能来参加选拔测验。」从前后状况来判断,她的双亲可能事先就已经得到通知。
选拔测验会场在航宙自卫队宣传部的埼玉分部进行。原本以为会有很难的智力测验与体力测验,没想到却只是与五名面试官做简单的面谈,测验本身只有十分钟左右就结束。长峰笑著告诉我:「让我觉得有些意外扫兴。」拜托,这不是好笑的事情吧?
「其他去考试的是什么样的人?」
她回答:「那个时段只有我去考。」
合格通知很快就寄来了。
「等一下。」我取得十秒左右的思考时间,在脑中整理来龙去脉,然后问:「你没有拒绝的权利吗?」长峰呆愣一下,然后轻松自如地回答:「我根本没想过要拒绝。」
根据五年前国会通过的非常时期特别条例「塔尔西斯特别法」,对于国家参与的塔尔西斯相关一切计画,所有国民都有义务尽可能协助。唉,的确是……
既然有这种法律,大概就只能乖乖服从了。然而我还是无法接受,再怎么想都是不合理的。当我了解一半左右的状况,忍不住开始生气。理由之一是长峰在这之前一直瞒著我。这么重要的决定,竟然完全没有和我讨论……
「因为他们说,我有保密义务。为了避免妨碍到今后的选拔工作,在入伍日之前不能告诉任何人。这是穿黑衣服的代理人特别跟我强调的。」
长峰以悲伤的眼神这么说。距离入伍日还有一段时间,但是她说,她无法继续保密,因此才告诉我。
「你不可以告诉别人喔。我不喜欢引起骚动……」
她连要好的女同学都还没有说。我算是获得特别待遇。我对此感到很高兴,可是想到长峰的今后,便无法乐观地感到开心。
我像傻瓜一样问了各种想得到的问题,直到天黑才把长峰送回她住的高楼层大厦,一本正经地对她说:「总之,你要保重身体。」她笑著回应:「距离道别的时间还早啦。」
她本人似乎已勇敢面对现实。
长峰住的大厦是超高楼层建筑,而且她所住的楼层已经接近顶楼。我只送她到入口前,一次都没有受邀到她家。仔细想想,我连她的双亲都没见过。我听说过她的双亲都在县政府工作,另外知道她是独生女。我和长峰就读不同小学,上了国中也直到三年级才分到同班。这样一想,我虽然自以为了解长峰,但其实还有很多不知道的地方。
从长峰住的大厦回家的途中,我为了自己不认识长峰双亲的长相而感到懊恼。我无法想像她的双亲是以什么样的面孔接受她要入伍的消息。他们是面带笑容祝福她?还是露出悲痛的表情安慰她?
这天晚上我有太多事情要思考,不仅没办法念书准备升学考试,甚至还睡不著。我不知道明天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长峰。不论如何,距离暑假只剩下几天,要保守秘密应该不是很困难。
我最终想到的问题,是自己可以做什么。
我思考自己能为长峰做什么。当我思索具体事项时,才发觉到自己对于长峰要加入的塔尔西斯探测队所知太少。
我想到可以在学校图书馆找资料,但没有耐心等到明天,于是拿出手机连上搜寻网站,收集各种相关资讯。可是,不论我如何搜寻,都找不到选拔基准,只知道他们要踏上探索塔尔西斯的旅程,明年春天要在火星基地训练选拔成员。
火星!
我认识的长峰竟然要去火星!
我更加感到非现实。
会不会是在骗我?
可是,长峰不是会开玩笑的那种人。她一定会去火星。
去了火星之后,接下来会被带到哪里?基本上,塔尔西斯人究竟是从哪来的?
我当然知道,就是为了要了解这一点,才会组织探测队。可是,自从发生那场塔尔西斯遗迹调查队的惨剧以来,塔尔西斯人不仅没有出现在地球,甚至也没有出现在火星。有必要多此一举地特别去探索他们的行踪吗?
而且要寻找不知在何处的外星人,这趟旅程究竟会持续多久?被召入探测队的长峰,什么时候可以回到地球?
我这时才一一理解白天长峰的言谈举止真正的含意。
她不仅不能和我上同一所高中,而且在我上高中的时候,她已经在遥远的外太空。外太空一定没有高中、没有剑道社、没有可以在回家途中造访的便利商店。我这时才想到这些理所当然的事实。
可是这趟旅程不会持续一辈子,长峰一定马上会回来。
一定马上会回来。
「马上」是多久?
高一的时候吗?
还是……?
隔天我根本不用担心自己的表情,以睡眠不足的凄惨面孔上学。
然而意外的是,教室里并没有长峰的身影。这天长峰缺席了。我担心她因为昨天淋雨而感冒,在下课时间用手机传邮件给她,然而长峰没有回覆我。放学后,我再次寄信,但依旧没有回音。
这天的次日是第一学期的最后一天。
长峰仍然没有出现。
我想要在回家时到长峰住的大厦看看,但又裹足不前。
我反覆传了好几次邮件,还是没有回音。为什么?她会不会和家人一起去惜别旅行了?
我应该问她入伍日期的。不过再怎么说,都不会在义务教育结束之前吧?还有第二学期和第三学期,不用焦急。在那之前,我们还可以见很多次面,我也有机会说出要对她说的话。
要对她说的话?
鼓励她加油?
感谢她为社团的付出?
还是其他更重要的话语?
另外还要找些要好的伙伴,举行小小的饯别会。
然而,我的这些打算都落空了。
暑假开始后第五天,我才收到长峰寄来的信。发信场所是月球轨道上的里希提亚号舰内。
——冷静,美加子。
首先要发现敌人,注意所有方位。
随时留意容易成为死角的后方、上方以及脚下。
她正这么做。照上课时学的,而且在模拟器体验过好几次。
除此之外,也在月球表面用真正的德雷萨训练过好几次,各种基本动作都体验过了。不论驾驶真实或虚拟的德雷萨,都不会相差太多,因为即使像现在坐在真正的德雷萨中,也不是直接看外面,而是看著映在全方位萤幕上的影像。
不过有些不一样的是真实体验中的加速感。她才刚从火星地面基地急速发动、急速上升,加速感就几乎令她晕眩。
她也习惯了操作舱,以及踏板操作、手臂动作与配合平板的指尖动作。
这次应该没有那么难。敌机只有一架,攻击手段只有飞弹。敌机不会反击,所以不需要躲避。超简单的。不过如果是实战,应该就没有这么轻松。
虽然说训练也会逐渐提升等级,加入越来越难的条件……
不过根据任务表,进行的都是战斗训练。
这会不会有点奇怪?
为什么?是预期会和塔尔西斯人展开战斗吗?
不知道,现在去想这些也没有意义。
她只能尽可能完成被赋予的任务。
没错,先集中注意力在眼前的事。
经过时间,一百二十秒……一、二、三。
发射出来的目标物应该快要出现了。
啊!警铃响了。
哪里?在哪里?
冷静点。
啊!找到了!
锁定目标!发射!
……拜托,一定要射中!
德雷萨背后接连射出飞弹。
左右两对,共有四枚。一枚只有咖啡罐大小,但破坏力超强,运动性能也极高。
美加子发射的四枚飞弹依循各自的轨迹,追踪演习用的白色模拟机。模拟机的机身外观令人联想到魟鱼,形状与运动方式应该是模拟塔尔西斯人个体所设计,但实际上关于塔尔西斯人个体的情报相当有限。
四枚飞弹的动作之所以不同,是为了对抗目标物的回避动作。集体追逐目标的追踪阵形有十几种模式,但要选择哪一枚击中,得凭驾驶员的经验和瞬间判断。
美加子是新人驾驶员,而且这是她第一次以真正的武器射击。目标物的回避动作已配合初学者简化,只要一枚飞弹击中便能得到合格分数,四枚如果都没有命中,驾驶员就得以德雷萨本体进行追踪。
模拟机的推进器提升速度,以接近直线的动作开始逃逸。
散开的四枚飞弹宛若被吸入模拟机的轨迹般,几乎在同一轨道上并列追踪。美加子驾驶的德雷萨则从后方较远处追随。
追逐行动的背景是红褐色的乾燥大地。美加子独占火星上空的广大空域。更高的高空中有星际宇宙战舰俯瞰,地面上则有训练基地和周边等候出场的十几架德雷萨仰望。众人的眼睛都注视著美加子的战斗,然而,在机上奋战中的美加子无心在意驾驶员伙伴和教官的视线。
——拜托,命中吧!
美加子以祈祷的心情注视萤幕。
飞驰在最前方的飞弹追上模拟机,迅速缩短距离,从后方袭击。
然而在乍看好像已经命中的剎那,模拟机轻盈地闪开,惊险躲过第一枚飞弹。
第二枚飞弹读取它的回避模式,立即改变轨道,试图绕一大圈到前方截断目标的退路。
模拟机为了闪躲接近的第二枚飞弹,再度修正轨道将机身横移。第三枚与第四枚飞弹彷佛预知了它的动作,结伴攻击。
注视著萤幕的美加子一双大眼睛绽放出喜悦的神色。
——成功了?
两枚飞弹命中,贯穿魟鱼胸鳍般突出的机翼部分,朝著星空飞去。由于飞弹并没有安装弹头,所以没有爆炸。
「太好了,命中了!」
美加子不禁小声地欢呼。
她因为任务成功而兴奋,脸颊泛红。
萤幕上,装设在德雷萨外部的摄影机拍摄的影像、摄影机周边设置的机载电脑分析资料以及支援讯息等显示画面,都和之前重复练习过很多次的虚拟机没有太大差异,但想到这是真实的体验,就让美加子格外兴奋。
机载电脑以冷静沉著的声音告知任务结束。
美加子噘起嘴,吁了一口气。
——该回去了。
下一位训练生正在等候出场,她必须迅速让出训练空域。
她用指尖操控浮现在手边的触控平板立体画面,下达回到训练基地的指示。德雷萨机身各个部位喷出操控气体转换方向,将头部朝向地面,宛若跳伞般几乎随著自由落体速度直线俯冲。
红色大地与银色发亮的建筑以惊人的速度逼近。
美加子露出有些寂寞的表情。
「可以分我一点洗发精吗?」
隔间的半透明尼龙浴帘晃动,一只沾满泡沫的手伸到美加子面前。
「咦?你已经用完分配的份了吗?」
美加子关上莲蓬头的水,转头看隔壁。
浴帘上隐约浮现身体曲线。
两人的身高虽然没有差很多,但对方凹凸有致的曲线描绘的全身轮廓,却相当具有震撼力。
「只有那么一点点洗发精,连一半都洗不乾净。我了解在里希提亚号上没办法太奢求,可是这里是火星,应该可以尽情用水吧?根本没必要连洗发精都给得那么小气啊。」
「嗯,的确……啊,我是短发,不需要那么多。」
美加子把软管装的洗发精放在伸过来的手上。
「谢谢。」
手缩回半开的浴帘后方。淋浴声暂时停止,接著传来把洗发精搓出泡沫的「唰唰」声。
「我要用完喔?」
「好的。」
美加子只能这样回答。
「今天的结果怎么样?」
「三次都射中了。」
「真厉害。你该不会是驾驶二号机吧?」
「是的。」
「我是残留组的,到最后才总算过关。」
「那么,你是十二号机的……?」
「答对了!」
浴帘猛地被完全拉开。
「我叫北条里美。虽然前途堪虑,不过还是请多多指教。」
她用手背把额头上的泡沫往上抹,向美加子打招呼。
美加子立刻遮住胸部,惊愕地盯著隔壁隔间的人。
「我叫长峰美加子。」
她明显露出困惑的神情,以沙哑的声音打招呼。
「你是国中生?」
里美好似刻意展现般挺起丰满的胸部,不客气地打量美加子的身材。
「不是,我今年春天就毕业了。虽然说没有参加毕业典礼……」
「啊,这样啊。想想也是,这次徵召很仓促。不过你上课时数够吗?」
「不够,我是获得特例处理。可是,只有纪录上登记为毕业,连毕业证书都没有领,所以没什么现实感。」
「哦,你大概是训练生里面最年轻的吧?啊,抱歉,忘了介绍,我十七岁,比你大两岁。我是自己主动向高中申请退学。根据代理人的说法,要当成休学或毕业处理都可以。可是,既然等于是找到工作了,我想也不需要高中毕业的学历。」
里美发出高亢的哈哈笑声。
「你交到朋友了吗?」
「我没有那样的余力。而且大家年纪都比我大……」
「说是年纪大,也没有那么大的差别。我认识的朋友里,年纪最大的也才二十一岁而已。」
「而且,我比较怕生……」
「那我来当你的朋友吧。也许不是很可靠,不过还是请多多指教。」
里美伸出沾满泡沫的手,硬是把美加子遮住胸部的手扯开,和她握手。美加子露出来的胸部很单薄,被当成国中生也在所难免。
「不过只交到女性朋友,老实说也满无聊的。」
美加子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笑著敷衍过去。
「我本来期待一定能认识新的男朋友才入伍,真的好失望,有种被骗的感觉。我刚好跟男朋友吵架分手,这也算是我志愿参加的理由之一。」
「咦?其他舰上应该有男性队员吧?」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一艘舰上有一百名队员,就算全都是日本女性,就整体比例来看应该也没有太大问题,可是还是很奇怪。我在月球训练的时候,偷偷问基地的人才知道,至少就目前所知,还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接受训练。」
「真的吗……?」
「真的。不过不用失望,火星基地的训练据说还要持续一阵子。虽然都是欧吉桑,但是也集结了各国帅哥,只是竞争率有点高。」
「我没有那样的打算……」
「这么乖。你应该是好学生型的吧?不过不趁现在享乐就亏大了。训练期间结束后,如果决定要到星际宇宙战舰工作,就找不到男人了。」
「可是舰上应该不会完全没有……」
「嗯,当然会有舰长、导航人员、通讯技师、最低限度的维修人员,不过听说都是老头子。还有,据说为了节省人力,舰上的料理、打扫工作几乎都采用无人的自动化方式。」
「这么说,队员都是女生?」
「没错。」
「为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个中理由。不过既然是大人物的想法,应该有特定理由吧?」
「感觉有点像被骗了,心情真复杂……」
「反正想太多也没办法。光是可以免费到外太空观光,就算赚到了。月球虽然说已经变得像游乐园,但也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去的。我们不仅去了月球,还到了火星,也体验过无重力、六分之一G、二分之一G……对了,你知道吗?集中训练结束后可以在火星观光,我们可以近距离看到著名的塔尔西斯遗迹。」
「塔尔西斯遗迹?」
美加子愣了一下。
「就是塔尔西斯人名称由来的那座遗迹。第一次载人火星探险队发现地球外的文明痕迹……」
「啊,我知道!社会课本上也有照片。」
「没错,就是那个。那就让里美姊姊当观光导游,替你讲解塔尔西斯遗迹吧。其中有类似城市的遗迹,也有疑似小塔尔西斯人和大塔尔西斯人的化石,可以说是本世纪最大的发现!毕竟证明了地球人以外的智慧生命存在,全世界都为之骚动,简直是超超超大的文化震撼,于是在遗迹旁边设置营地,开始进行正式的挖掘调查。那是在距今八年前,也就是二〇三九年。当年我九岁,你七岁。虽然只是隐约的印象,不过当时的转播画面还深深印在我的脑中。」
「我不记得了……」
「那当然,小学四年级和二年级的记忆差很多。接著持续进行小规模调查,根据调查队的中途报告,组织了大规模调查队『第一次火星文明调查队』,派遣到火星,结果在那里遇到意想不到的状况。调查队成员一到基地,不顾长途旅程的疲劳,立刻积极展开活动。投入大量器材和人力的大规模调查开始后,好像是才过不到一个星期的时候吧——连日连夜的转播报导热度稍微冷却了,只有在新闻节目会播放相关影像——这时,新闻快报播出面目全非的塔尔西斯遗迹画面,一半以上的遗迹和营地都消失了,感觉像是相当于核弹的能量瞬间爆发。你应该记得当时的冲击影像吧?」
「抱歉,我不记得当时看过报导。不过那幅爆炸画面因为重播过很多次,所以我后来当然看过……」
「原来你知道啊。害我浪费这么多口舌……也没有啦。那我顺便交代后来发生的事情吧。根据少数幸存者的说法,那不是意外事件,而是破坏行为。和塔尔西斯遗迹出土的化石一模一样的大塔尔西斯人出现,攻击调查队。如同你所知道的,事件发生的当下隐藏的影像在隔年公布,就是一群大塔尔西斯人出现在营地上空的画面。后来的发展就像国中教过的,由美国主导的联合国会议订定塔尔西斯条约,各国以通过条约的形式各自发布非常时期宣言,把寻找塔尔西斯人视为最优先事项。他们是从哪里、为了什么目的而来?最先想到的当然是侵略目的这个最糟糕的剧本,所以同时也建构了全地球规模的防卫系统。虽然是临时凑合的,不过以联合国各主要加盟国既有的宇宙军为主体,组织联合国宇宙军……」
「这些我都知道,在学校上过了。」
美加子露出认真的表情连连点头说道。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被选入塔尔西斯探测队,踏上寻找塔尔西斯人的旅程。」
「获选为全世界的代表,应该是很光荣的事情。」
「话是这么说,可是总觉得没什么真实感。毕竟在那之后,塔尔西斯人一次都没有出现。侵略目的这个可能性应该可以删除了……」
里美交叉双臂,摆出沉思的姿势,不过很快地又说:
「哎呀,好像聊太久了。我们得赶快穿衣服才行,否则就要错过晚餐啦。可以吃到生鲜蔬菜的期间也只剩现在,必须好好补充营养。待会儿餐厅见,我们坐在一起吃饭吧。」
里美笑了笑,用力拉上浴帘。
美加子立刻又听到淋浴的声音。她想要暖和变冷的身体,也再度转开莲蓬头。
餐厅非常热闹。
每一张餐桌都被二十岁左右的女生占满。
其中一半左右的人已经吃完,却似乎舍不得离开,继续忙著聊天。其中也有一些人没有加入聊天,拿著手机默默写信给留在地球的家人。这样的光景让人联想到女子大学的餐厅。
美加子将识别证举到感应器前,在柜台领取盛放料理的餐盘,环顾餐厅寻找座位。各桌都已经形成好几个小圈圈,找不到可以轻易插入的座位。
她正感到不知如何是好,有个女生对她挥手招呼:「在这里!」
那是在淋浴间碰到的里美。
大多数人都穿著发配的运动服,看起来很休闲,里美却穿著狂野风格的牛仔上下衣。
美加子穿过座位间,缓慢而慎重地前进。到达火星才第二天,她还不是很习惯火星的重力,一不小心感觉就会飘起来。
里美不知是刚到或是一直在等美加子,餐盘中的料理都还完好如初。美加子坐在她对面,静静地放下餐盘。
里美托著脸颊说:
「有件事我想问你,希望你不要生气喔——你这个人应该满顽固的吧?」
美加子完全不懂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为什么?」
里美指著美加子身上的衣服说:
「因为你身上穿的应该是国中运动服吧?」
「我听说服装可以自由选择,而且这样穿最轻松……」
「也许吧。不过主要理由不是这个,而是你想要保持国中时期的自己,对不对?」
「我没有……」
她正要否定,却无法继续说下去。
虽然不是有意识地为了这个理由而穿国中运动服,但里美的确点出事实。
「真抱歉,所以我才说希望你不要生气……好,开动吧。蔬菜都是火星产,听说是大量使用冰冻的地下水栽培的。不过因为阳光照射不足,生长速度比地球上缓慢……有味噌拌小芋头、炒牛蒡。味噌汤的味噌和汤里的豆腐据说也都是当地生产的食材,当然还有米。真是太感人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我们特地栽培日本食材。是不是都没关系,总之要感谢这里的员工。开动了~」
「我也开动了。」
美加子拿起筷子前,先从运动服口袋取出手机,轻轻放在餐盘旁边。
里美咀嚼著第一口白米说:
「可能是重力的关系,饭煮得不是很好,不过也不能太奢侈。」
接著她又用手中筷子指著美加子的手机问:
「啊,我又得请你不要生气——你该不会是在等男朋友的邮件吧?」
「也不算是男朋友……」
「来,借我看一下。」
里美迅速伸出手,攫走美加子的手机。
待机画面是绑上头巾、穿著剑道服的阿升侧脸。
「哦,满帅的嘛。」
里美露出奸笑。
「请别这样!」
美加子连忙夺回手机。
「你们是同学吗?发展到哪个阶段?」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美加子红著脸,强烈地否定。
「那你告白了吗?」
「没有,也没有被告白。我们参加同一个社团,原本约定要上同一所高中……」
「这样啊。他已经上高中了,可是你在火星,还保留著国中时代的心情……」
美加子放下筷子,低下头。
「啊,对不起,我真是个坏心眼的女人。我大概是因为没有男朋友,所以既羡慕又嫉妒。有人一直在等你,真的很幸福。我也会替你们的交往加油。」
「谢谢。里美,你真是个率直的人。」
美加子恢复笑容,喝起纯火星产的味噌汤。
阿升:
我到了火星,一直在进行演习。
别看我这样,在选拔成员当中算是成绩好的。
我看到奥林帕斯山,也去了水手峡谷。
我当然也去了塔尔西斯遗迹,跟在课本上看到的照片感觉很不一样。
虽然调查结束并且公开的区域有限,不过我从很近的地方看到住居遗址和类似公园的地方,感到很兴奋。
太阳系不是只属于地球人。
我亲身感受到,在遥远的古代、地球文明诞生前,他们就已经拥有高度文明。真的很惊人。
遗迹旁边建了慰灵塔,祭祀在塔尔西斯人攻击中丧命的第一次火星文明调查队的成员。
塔尔西斯人为什么要做出那么残忍的事?
是因为没有向他们打过招呼就想擅自揭开遗迹之谜吗?
如果是这样,他们的愤怒一定还没有平息。
地球人想要彻底揭开他们的文明之谜。
我们迅速吸收了从他们身上学习的高科技,应用在各种事物。
里希提亚号也运用很多他们的科技。
譬如亚光速航法和相关驱动系统。还有更厉害的,就是自律型超空间引擎,可以一下子穿越一点五光年的距离。
接下来就轮到我们利用他们的技术,去追逐他们。
下一封信的发送地点,大概会在前往木星卫星埃欧的里希提亚号上。
我们明天就要离开火星。
和你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遥远。
传送邮件的所需时间,也会变成越来越大的数字。
到了埃欧,一定也能通信吧。
毕竟埃欧也有讯号基地……
那就下次再聊。
成绩优秀的美加子
阿升:
很抱歉突然离开。
我现在人在月球营地。
我本来想要好好跟你道别,可是迎接的人毫无预兆地突然来了。
和你一起躲雨、一起回家的那天深夜,之前提到的那个代理人来了,硬是要我在一小时内准备好出发。很过分吧?
爸妈也很生气,说哪有这种事。
我匆匆忙忙把衣服塞进包包里,很快搭上他们的车,前往航宙自卫队的埼玉基地。
我原本以为毕业典礼结束后才会和大家道别,真是太过分了。
不过我想,像这样彷佛被绑架般带走,或许反而是好事。要隐瞒大家、等待入伍的日子一天天接近,我大概无法忍受。
而且,到了告别那一天,我一定会哭。一哭出来,就会像爱撒娇的小孩一样,吵著说我不想去了。
总之,我已经安全入伍,也意外地过得不错。
抵达埼玉基地办理简单的入伍手续、拿到补给品,还来不及睡觉,一大早就被载上太空船,在月球太空站住宿一晚;被绑架的四天后,便抵达位在澄静之海的联合国宇宙军营地。
我在这里接受说明后,总算得到解脱,来到个人房,现在正在打寄给你的信。
我当然先寄信给双亲了。
不知道有没有顺利寄到。
透过寄给爸妈的邮件,我已经确认从月球也能寄信。不过接下来每次舰队移动,就会经由各个不同的中继卫星寄信,所以阿升寄来的信,我有可能没办法顺利收到。
不过没关系,我打算很认真地寄信,会确实报告我在哪里做什么,所以放心吧。
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参加研习。
我要接受讲习,成为杰出的德雷萨驾驶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坐上真正的德雷萨。
好了,祝你暑假快乐。
喔,你还得先考高中才行。
不要因为太拚而搞坏身体喔。
还有,少碰冰冷的食物跟饮料。
以考上志愿学校为目标,加油!
就这样。
被绑架的美少女美加子
不知道是因为刻意要装出开朗的口吻,或者真的太过兴奋,长峰寄来的信笔调格外亢奋。
话说回来,不论事情经过如何,她总算是平安入伍了。
我立刻回信。
手机的通讯范围已经扩展到外太空,任何手机都能很平常地进行外太空和地球间的通讯,不算什么特殊功能。
虽然理论上知道这一点,但身为一介平凡国中生,我没有住在外太空的朋友要联络,因此过去没有机会尝试这项功能。
不过我知道,现在有超过三万人经常性地在外太空工作。
话说回来,人类前往比月球更远的外太空还是不久前的事,因此即使在外太空工作,多半也局限在密密麻麻飘浮于地球低轨道的太空站,或者是月球表面。
外太空的利用目的有很多,包括军事目的、科学研究、医疗目的、娱乐观光目的、民间新素材的研究开发、电影产业拍摄外景、新闻报导机关的发讯据点等等。
然而,最近都以军事目的为优先。
自从塔尔西斯震撼以来,部分也是为了确保航路安全,民间太空船的总班次受到限制,外太空及月球的民间设施也一一被联合国收购,改成宇宙军相关设施。
另一方面,从塔尔西斯遗迹出土品获得的塔尔西斯文明高度科技,则立即应用到外太空领域,得到惊人的发展。然而,宇宙技术越是发展,对我们一般人来说,外太空却变得更加遥远。最新科技都由NASA与以美国宇宙军为主轴的联合国宇宙军独占,完全没有对外发表。
宇宙相关的情报受到规范,日益远离庶民的眼前。
在极少的宇宙相关情报中,只有关于塔尔西斯探测队的情报例外地公布很多,规范相对也比较宽松,或许是为了要让全世界的人在脑中深深烙印「我们人类随时都受到塔尔西斯人威胁」的印象,因此刻意放出了情报吧。
也因此,长峰寄来的信让我对外太空感到格外亲近。
虽然理论上知道可以寄达,但我是第一次朝著月球表面传讯,因此很担心是否真的能寄达。半夜送出信之后,我跑到外面仰望夜空。月龄三天左右的一弯月亮虚弱地在低空露脸
当时我实际感受到,长峰到了很遥远的地方。
——长峰在那种地方。
然而,我主要感受到的是隔开两人的距离,几乎没有想到长峰被丢入陌生的环境、被迫过著和过去完全不同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心境。
在那之后的半年间,我们持续通信,给予彼此正面的鼓励。
一个是德雷萨驾驶员,一个以考上高中为目标,彼此称赞平日的努力并为对方打气。
然而老实说,我的心情有些复杂。
不是因为不能直接见面这种单纯的理由。
我边替长峰担心,边也羡慕她,甚至有点想疏远她。
长峰或许很辛苦,但她所做的事对人类有贡献,具有崇高的目的与使命,非常了不起。相较之下,我所做的只是为了「自己的将来」这种不起眼而渺小的目的。而且长峰的将来已经安排好了,我却连考上高中的保障都没有。
长峰真幸运——我真心地羡慕她。
而且当我拿著单字卡,努力要多背一个英文单字的时候,要是突然响起收信铃声,老实说也会感到受不了,觉得饶了我吧。
当天的训练表和成绩、反省要点、晚餐内容与味道评分、各教官的八卦和绰号、从月球表面看到的地球每天样貌、以及长峰观察云的动向提供的天气预测……不论是哪一个话题,都和考生无关也毫无益处。
我受够了这样的状况,在新年过后,距离正式考试不到两个月的时候,便主动提议暂时停止通信。我真是个自我中心、心胸狭窄的人——我不禁产生自我厌恶。
我不想要把和长峰通信当理由,可是,我或许真的无法集中精神准备入学考。考前的冲刺没有太大成果。
我抱著「船到桥头自然直」的自暴自弃心态迎接考试,最后还算顺利,考上了志愿学校。
春天来临,我进入高中。
我径自解释为长峰寄来的鼓励信或许发挥了效果。
真是个自我中心的家伙。
我不确定她是否还在月球进行训练,不过我想要告诉她自己考上高中的消息,因此向营地传送简短的邮件。然而,长峰并没有收到这封信。她已经离开月球表面的营地,为了前往下一个基地而在里希提亚舰内,因此通信出了一点问题。
不过长峰记得我的录取公布日,次日寄了简短的信,告诉我她在里希提亚舰上,并询问我是否考上。我立刻回信。
结果长峰似乎要一口气填补两个月的空白时间,寄了长到恐怖的回信,差点就要超出手机容量。
信的内容像日记般打上日期,似乎是每天持续写的,而且分量一天比一天多。
我在准备入学的期间找空档,花了三天才读完。我几次试著要写回信,但都半途而废,还没写完就迎接开学典礼。写到一半的信都作废,我只写了一封简短的信,告诉她我总算顺利成为高中生。另外补上一句:「高中生活的细节会在下一封信告诉你。」
真是没有诚意的家伙。
长峰在我确定考上之前,就先一步顺利完成月球上的基础训练。
走、跑、趴下、起身、站起来、踢、跳、旋转、静止、抓、推、拉、投掷、戳、挥动、砍、捏碎……她扎实地学习德雷萨的各种基本动作,以优秀的成绩获得认可为德雷萨驾驶员。
训练生不愧是从世界各地精选而来,几乎都习得了德雷萨的操作。然而也不是完全没有被淘汰的人,有人在训练中意外受伤,有人因为成绩低迷而陷入忧郁、被送回地球,据说还有人无法承受严苛的训练而逃出营地。
听到这些事,我觉得长峰或许很适任吧。长峰的耐性在国中社团活动中就已得到证明了。
入学的各种手续、购买课本与学生月票、填写缴交文件等繁琐的程序都告一段落,我也开始记住导师、科任老师以及班上同学的名字,逐渐融入新的环境与生活型态,终于有心情上的余裕想要写长信给长峰。
这时长峰已经抵达火星,开始下一阶段的训练。
从长峰每日寄来的信中,我得知训练变得越来越严苛,而且内容偏重在战斗。
我感到有些担忧。
一千名德雷萨驾驶员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所培养的呢?
德雷萨原本是为了行星探测而开发的全环境适用型移动机体,不过依据装备选项,反而变得比较像是战斗机器。
会不会是预期在遭遇塔尔西斯人的时候会与他们交战,才训练长峰她们成为士兵呢?
没错,仔细想想,包括长峰在内的选拔成员都隶属于联合国宇宙军。
塔尔西斯探测队会遇到塔尔西斯人吗?
可能性应该不能说是零。
其根据就是捷径锚点的存在,以及联合国宇宙军掌握其中几个所在地的事实。
塔尔西斯人据说是经由捷径锚点来到火星。
这么说,如果从捷径锚点逆向追溯,迟早可以到达塔尔西斯人的出发地点。
顺带一提,捷径锚点是连结宇宙空间两点的空间跳跃入口。塔尔西斯人来袭后,在火星公转轨道附近发现移动的奇异点,因而得知其存在,但直到最近才发表。只要发现一个,就能推测应该还有其他点,因此当采用塔尔西斯技术的新型太空船舰完成后,便立刻用来寻找太阳系内的捷径锚点。
塔尔西斯人来袭后过了六年,现在才开始大规模进行塔尔西斯人的探查,主要理由或许(这是我自己的猜测)是因为必要工具齐全了。也就是说,在太阳系以外也发现捷径锚点,因此准备去探查它通往的地方。
……呼。
长峰现在所在的火星已经够远了,到了太阳系以外,更是远到难以想像。事实上,我根本无法想像实际的距离感。
十艘太空船舰、千名成员组成的塔尔西斯人探测队,真的打算要飞到遥远的外太空吗?
那么,长峰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地球?
虽然说是远到难以想像的距离,但利用捷径锚点可以一口气缩短距离,也就是瞬间移动,因此在时间上或许不是那么久。不过令人在意的是,根据传言,捷径锚点都是单向通行。也就是说,没有回程的特急车票。
基本上,关于捷径锚点还有很多未知的谜。
目前已几乎确定这是人工的奇异点,但似乎不是单纯穿凿在宇宙空间的隧道,所以应该有某种外部控制机制,只是,现在完全不知道这方面的维持管理是如何进行的。总之,感觉是抱持著「虽然不知道原理,但是这里有方便的捷径,就用用看吧」这样的心态。
更可怕的是,虽然已经发现好几个捷径锚点,但还没有在载人的状态下尝试过这些捷径。发现捷径锚点后,会投入装有发信机的探测球,如果能够安全穿越到宇宙某处,就会立即传送电波。但由于是以光速回传,因此当然也有投入之后尚未回报抵达何处的探测球。
也因此,除了已确认出口的捷径锚点之外,并没有任何安全保障。就算是找到出口的捷径锚点,也只是恰巧有一个机械装置安全抵达,谁都无法保证易碎行李是否能够安全寄达。
换句话说,长峰等人是在未经演练的状况下直接闯入隧道。
喂喂喂,这样真的不要紧吗?
而且就算安全抵达,回程要怎么办?
回程要搭慢速列车?不,虽然说是慢速,但最新型太空船舰里希提亚号应该会以亚光速回来才对……
长峰,你过得如何?
我已经开始习惯城北高中。
我刚收到从火星基地寄来的最后一封信。
放学后我留在教室。
为了赶得上你出发,我会立刻回信。
话说回来,我也没有必须立刻告诉你的消息。
我现在之所以一个人留在教室,是因为在犹豫应该参加哪个社团。必须在今天提出申请才行。
我原本想要继续练剑道,但又有点心猿意马。
也不是厌倦,只是想要尝试其他可能性。
我稍微去看过弓道社的练习,觉得好像满有趣的。你也许会骂我没有连贯性吧。
你接下来要去木星的欧罗巴基地吗?
我虽然知道木星也有联合国宇宙军进驻,但还是第一次听说欧罗巴卫星上设有基地。这不算机密事项吗?
我开始有点担心,会不会因为审查,以后寄来的信出现很多空白(只是开玩笑而已)。我会祈祷你们能够安全抵达欧罗巴。
再见。
目标是隐密剑士……寺尾升
阿升:
我现在在欧罗巴。
虽然还不是很清楚,不过我想在这里应该不会待太久。地面训练在火星基地就大致结束了,在欧罗巴主要好像是要训练离舰和著舰。
事实上,我们已经开始参与兼作训练的勤务。
我们采取轮班制,四小时轮替,一共有五班。
德雷萨的弹射器在船的侧面有十对,所以刚好有二十个人坐在德雷萨上待命。虽然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不过姑且兼作训练,会临时下达出动命令。
其实现在就在勤务当中。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得到出动命令,所以很紧张。
有中继基地的地方只到这里。
虽然说是基地,但其实只是飘浮的太空站,并不是扎营在地面,所以我们不会下船。
船舰上的生活就像被关在都会里的办公室,二十四小时工作,感觉有些苦闷,不过我也从中找到一些乐趣。
之前跟你说过,我交到了朋友。
啊,不用担心,我的朋友叫里美,是大我两岁的女孩。
事实上,船员真的都只有女生。
不过因为我年纪最小,可能都被当小孩子看待吧。
航行中行动范围会受到限制,几乎只有在自己房间和餐厅之间来往,连外面都不允许看。
现在因为在停泊中,所以解除限制,我就利用自由时间欣赏木星。从近处看木星,一点都不会无聊。炙热的气体云会形成很壮观的漩涡,表面的斑纹不断变化,真的很美。
啊,还有,我也看到磁流管。这是木星到埃欧卫星之间、太阳系最大的闪电,非常壮观。
阿升,你加入弓道社了吗?
弓道社的女生应该很多吧?
毕竟弓道是女生喜欢的运动。
我原本也应该和你一起去念城北高中。
有时候,像这样独自坐在德雷萨里,会想到:「我现在在哪里?」「我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也许只是想家吧?
下一个目的地大概是冥王星。
离你越来越远了。
那么,下次就从冥王星(?)写信给你。
想家的美加子
你过得如何?
弓道社的确是女生的天下。
身为学弟的我乖得跟小绵羊一样。
没多久就是升上高中后的第一次考验——期中考。每一科和国中时相比都变得很难,熬夜临时抱佛脚似乎也不太有效。
周围有人很悠闲自在,也有人才入学就拚命念书,为大学的入学考试做准备。至于我,还没有想到那么久以后的事。
长峰,你好像不太有精神。
其实不用想得那么复杂。
再告诉我冥王星的情况吧。
我期待著你的报告。
代我向里美问好。
将来未定……寺尾升
事实上,我还满享受高中生活。
我投入于高中生的日常。
长峰则在遥远的外太空过著军队生活。
我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不能见面的时间毫不留情地流逝。
长峰对我来说,大概像是有一天突然从教室消失、转学到远方的同学。虽然持续通信,但彼此的共通话题变少,后来通信频率逐渐降低,不久之后就自然而然停止通信——我和长峰也会这样吗?
可是,感觉似乎不只是这样。
至少现在长峰需要我。
而我……
阿升:
我现在在冥王星。
感觉终于到达太阳系最偏远的地方。
在这里几乎已没有新东西要学了。
该学的都已经学过,关于德雷萨的驾驶都难不倒我。
我们在这里要做的是搜索锚点。
之前应该也跟你说过,目前还没有找到回程的捷径锚点,所以联合国宇宙军的工作人员持续在寻找锚点,而我们等于是在帮忙。
冥王星还没有基地。
这或许也可以算是一种训练。
我们采取三班轮替制度,每天有八个小时会去里希提亚号外面寻找锚点。这也是离舰训练,离开母舰后可以自由移动。
德雷萨原本就是探测机,载有各种感应器,非常适合做这种工作。
不过我想应该找不到吧。
啊,我现在刚好是执勤时间,正在德雷萨里面。我当然不是在偷懒,有好好执行工作。实际在工作的是机载电脑,我只是看守著电脑而已。目前没有任何异状。
包括这颗星球在内,前方已经没有基地了,所以也没有支援。感觉终于要踏上旅程。离开这里之后,接下来的目的地仍旧是秘密。
在太阳系内部的各卫星周边,除了寻找捷径锚点,也在监视塔尔西斯人。
可是目前还没有发现塔尔西斯人出没,所以我猜我们应该确定会离开太阳系。
事实上,停靠在欧罗巴基地的时候,进行了一些人员调换。根据听来的说法,舰队当中有一、两艘可能会留在冥王星,做为后方支援部队。
我现在还是在旗舰里希提亚号上面执勤。
这大概代表我没有进入留守组。
阿升,其实我觉得不要找到塔尔西斯人比较好。我不想再前往更遥远、不知在何方的宇宙了。
我希望可以安然无事地早日退伍,早点回到地球。
阿升,你会等我到那一天吗?
美加子的信写到这里便停下来。
——阿升真的会等我吗?
她看著手中的手机画面,叹了一口气,很乾脆地删掉最后一行。
——要等到几年之后才能回到地球?那位代理人叔叔说,只要二、三年时间,可是连入伍日期都跟他说的完全不同,所以应该无法相信他的话。不过既然都到这里,已经无法返回了。即使想要逃跑,光凭德雷萨也没办法回到地球。但如果装病,或许可以被编入留守组。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手段。
「美加子,你又在偷懒了!」
响彻驾驶舱的吼声把美加子拉回现实。
她抬起头,看到萤幕上出现里美的特写。
「我才没有偷懒!」
「是吗?看,你又拿著手机。你在写信给阿升吧?就算急忙藏起手机,也早就露出马脚。要不要我去跟司令告密?」
「你好坏……」
「开玩笑的。就算我们在这里拚命寻找,也不可能那么简单就找到捷径锚点。事实上是上级考虑到我们一直关在舰内,才让我们出来放风。」
「里美,有什么事吗?」
美加子想要继续写信,因此打断她的话。
「你还问什么事?已经到换班时间了。」
「咦?真的吗?」
她看了一下萤幕角落显示的时刻。
离开母舰后,的确已经过八个小时。
「真是的,你认真点。不快点回来,著舰门要关啰。」
「里美,你在哪里?」
「我在排队等候著舰。因为你还没回来,我替可爱的妹妹担心,才在百忙中抽空跟你打招呼。你最近好像没什么精神呢。虽然说,来到冥王星这么偏远的地方,要打起精神也未免太强人所难。每个人都难免会想家,你的年纪又最小,所以我不能丢著你不管……」
「我看起来真的那么没精神吗?」
「当然。你明明正在食量最大的阶段,可是到冥王星之后,你每餐饭都剩下来。」
「因为我吃腻了舰上的食物……」
「不只是这样。我之前就注意到了,可以直接说出来吗?」
「什么……?」
「你那身打扮!」
里美伸出手指。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虽然在驾驶舱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不会被别人看见,只要不影响操作,就算光著身体也没关系,可是,一般来说不会穿成那样吧?」
「是吗?我只是穿上想穿的衣服而已。别在意啦。」
「我当然会在意!你为什么要穿制服?而且还是已经毕业的国中制服?」
她斥责的语气让美加子瞪大眼睛,检视自己的模样。短袖白衬衫加上暗红色领带,的确是国中时的夏季制服。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
「这不就表示你的心情还停留在国中时代吗?」
「也许吧。不过我完全不想穿分配的服装。」
美加子为了移开视线而低下头。
「你是在无意识中排拒被编入部队里。」
「我并不讨厌舰队生活啊。」
「可是在旁人眼中看来,你只有坐上德雷萨参加演习的时候才有精神。你是抱著参与国中社团活动的态度在演习吧?」
「你这么说,我也不知道……」
美加子抬起头。她眼中已经噙著泪水。
「你……」
里美正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驾驶舱内的警铃响了。
「怎么搞的?我这边也在响。我要切断通话啰!」
里美的身影消失,萤幕切换为以冥王星为背景,显示各船舰所在位置的图案画面。
『塔尔西斯人来袭。塔尔西斯人来袭。德雷萨部队准备离舰!』
——骗人!
『进行探测作业的人员,即刻返回母舰!』
——从哪里出现的?
——怎么会这么突然?
现在不是想这些问题的时候,美加子展开行动。
「塔尔西斯人在哪里?」
她询问机载电脑。
配置画面标示出红点。
『里希提亚号附近,而且正在接近里希提亚号。』
「我在哪里?」
画面上亮起蓝点。
好近,她比里希提亚号更接近塔尔西斯人。
「僚机呢?」
三个绿点分散在画面中。
「朝塔尔西斯人全速接近!」
她下达命令后,将注意力集中在画面上。
里希提亚号和僚舰尚未出动德雷萨部队。
僚机当中有两架的动作看似要返舰。然而,几乎与塔尔西斯人及里希提亚号位在同一直线的一架则回转,接近塔尔西斯人。
「啊,等等。你要干什么?单打独斗吗?」
美加子的德雷萨也持续加速逼近红点,不过比较像是从斜后方追逐。
「到达预期接触地点还有多少时间?」
『五十七秒。』
「僚机呢?」
『二十秒。』
「放大画面!」
画面以红点为中心放大,只有绿色与蓝色的点进入框中。
「啊!有三个!」
原本重叠在一起的红点分裂为三个。
僚机的绿点朝著那里全速前进。
『开始减速。』
机载电脑发出平淡冷漠的声音。
「等等,继续加速,接下来交给我处理。」
美加子知道无论如何大概都来不及。
然而她在情感上无法减速。
她把手机收进驾驶舱旁边的置物箱,双手插入两旁的操控槽。
三个红点与绿点不断缩减距离。
——会发生什么事?
——没有人来支援吗?
『出发!德雷萨队,出发!』
母舰司令总算下达出动命令。
「啊,太迟了!」
画面上的红点和绿点终于重叠在一起。
美加子屏住气。她有一瞬间闭上眼睛,把脸从画面转开。
当她回过头来张开眼睛时,萤幕上的绿点已经消失。
——怎么回事?难道被击败了?
「减速,全速减速!」
她边喊边以手动操作进行减速。
「还有几秒?」
电脑再度估算。
『还有十七秒。』
距离一口气缩短了,美加子切换到实拍画面。
眼前有三个银色发亮的飞行物体。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
『……还有十秒。』
他们似乎发现到美加子的德雷萨。
原本飞在一起的塔尔西斯人朝著三个方向分离,依循不同的轨道飞行。
——现在还不用担心,我是从背后接近的。
美加子没有改变轨道,锁定朝里希提亚号直飞的塔尔西斯人为目标。她稍做微调,刚好跟在背后。
「停止减速!」
她朝著银色飞行物体不断逼近。
「分析!」
她运用德雷萨搭载的各种感应器,收集塔尔西斯人的资料。
萤幕上依序显示分析结束的资料。
全长、全宽、估算质量、表面构成物质、表面温度、内部立体构造……
除了从塔尔西斯遗迹得到的情报之外,人类对于塔尔西斯人所知甚少。关于塔尔西斯人的个体形状和生理机能,可从遗迹出土的木乃伊化石得到一定程度的资料。然而,那是几万年前的个体。这大概是首度近距离接触活著的塔尔西斯人。
——你们只有三架,是来干什么的?是观察敌情的侦查兵吗?
『……两秒,一秒。距离固定为一千公尺。』
——你们不来攻击我吗?我该怎么办?
先前正面突击塔尔西斯人的僚机已经被消灭。
她和塔尔西斯人之间进行了什么样的接触?是单方面受到攻击,轻易就被击败了吗?
——我应该继续等吗?可是这样下去,塔尔西斯人就要撞上里希提亚号了。
驾驶舱内响起警铃。
『通知全体德雷萨。包围塔尔西斯人,展开攻击。』
——战斗就行了吧?
她咬紧牙关鼓舞自己,开始战斗。
「加速!距离接近到五百公尺!」
她盯著显示距离的数字,在逼近到七百五十公尺时发动攻击。
「六枚飞弹,发射!」
——命中吧!
六枚飞弹以看似不规则的轨迹追逐著塔尔西斯人。
塔尔西斯人似乎察觉到攻击,横向滑行闪躲。
「追上!」
美加子的德雷萨也紧跟在后,缩短距离。
「准备火神炮!」
箱型炮塔从左臂伸出。
塔尔西斯人以巧妙的回避动作,躲过两枚飞弹,接著朝逼近的两枚飞弹发出红色光束。
被光束射中的两枚飞弹几乎同时爆炸。
晚一步飞到的剩余两枚也被卷入这场爆炸而引爆。
美加子的视野有一瞬间变成全白,找不到塔尔西斯人的行踪。
「在哪里?他们在哪里?」
距离固定为五百公尺。
美加子找遍了全景萤幕。
头上、脚下都没有。
「啊,正后方!」
美加子猛踩控制踏板。
德雷萨翻跟斗,做出半个回转。
「找到了!」
她在喊出声的同时,在操控槽中按下发射钮。
炮塔喷出火焰,射出二十发炮弹。
在此同时美加子也进行闪避动作。她踩下控制踏板,保持距离划出弧线下降。
——命中吧!
如果跟演习一样,应该能够毫无问题地击中,然而这是实战,有关塔尔西斯人的战斗行动尚有许多未知部分。包括飞弹全数被躲过,还有在不知不觉中被绕到后方,都是预料外的情况。
美加子盯著炮弹,塔尔西斯人也转为躲避动作。
——赶上吧!
不论他们躲到哪里,都要让炮弹命中。为此她将二十发炮弹的弹著点微妙地错开,希望至少能命中一发。
「重新装填!」
塔尔西斯人出现好似绊倒般的微妙动作。
——命中了吗?
塔尔西斯人像马路上酒后驾驶的车子般蛇行一阵子,然后突然爆炸。
银光闪闪的甲壳化作无数碎片飞散。
「太好了!终于命中了。」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
『接近中!接近中!』
机载电脑发出警告。
不明物体朝著德雷萨迅速接近。
美加子因为欣喜而松懈,无法立即采取行动,只能眼巴巴盯著接近的物体。对方不知是否拋弃了自己驾驶的机体逃脱,小了一圈但仍旧是银色的发亮物体,正急速接近。
不知为何,美加子无意发射火神炮。
同时她也不觉得对方有攻击的意图。
塔尔西斯人以滑行动作接近到德雷萨眼前似乎伸手可及的位置后,突然静止。
美加子在驾驶舱中全身僵硬。
她很害怕,但也像是被蛊惑般,身体无法自由活动。
塔尔西斯人的外表令她联想到具有坚硬甲壳的生物,像是乌龟或螃蟹之类的。
正面对峙时,塔尔西斯人出现变化:外观开始变形,从甲壳缝隙朝左右伸出触手状的东西,看似头部的部位则长出类似脖子的东西。
左右伸展的触手前端分裂为二,各自的前端再度伸长并分裂为二,反覆几次分枝之后,扩张为网状,从左右包覆德雷萨。
美加子感到恐惧,然而她的身体更加僵硬,无法做出下一个动作。
触手网完全包覆德雷萨之后,伸长的白色头部前端突出来,彷佛朝向德雷萨内部的美加子。
前端绽裂,伸出巨大球形镜片状的东西,美加子直觉猜到这是眼珠子。
巨大的独眼彷佛要看透一切般凝视著美加子。
——别过来!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好像被人穿著鞋子踏入内心。
她感到嫌恶,全身起鸡皮疙瘩。
「不要!」
她使劲全力握住操控槽挥动。
光束刀拔出来了,硬生生划破触手网,顺势斜斜朝本体劈下。
看似坚硬的甲壳宛若果实被切开般,轻易被斩断。塔尔西斯人的身体被砍成两半,从断面喷出鲜血般的红色液体。
美加子气喘吁吁地飞走。
塔尔西斯人破裂之后,化作无数碎片飞散在黑暗中。
「美加子,不要紧吧!」
里美出现在萤幕上。
「……」
美加子无法回答。她切换画面,看到德雷萨队伍正在接近,队伍前方单独突出的一架机体似乎就是里美。
「反正还没被母舰回收,我就无视命令赶来了。」
里美的脸强行出现在画面上。
「谢谢你,不过已经结束了。」
「剩下的两个呢?」
「不知道,好像消失了。」
——消失到哪里?
飞往不同轨道后,余下的两个塔尔西斯人似乎消声匿迹。
「幸亏你没事,我们回去吧。」
「嗯。」
美加子表情仍旧僵硬地回答,然而就在此时,警铃又响了。
『塔尔西斯人集体出现。德雷萨队,紧急返舰!』
「怎么回事?」
「别问我。这是命令,我们快回去吧。」
里美从萤幕上消失。在此同时出现的配置地图上,绿点的队伍正回转返回母舰。
——难道要进行舰队决战?
「返舰!」
美加子下达指令,然后全身虚脱地靠在椅背上。
『距离塔尔西斯人群体还有一万两千公里。个体数一百以上,陆续增加中。』
——他们是从捷径锚点出现的吗?
——门打开了?果然有回程的捷径锚点,但是我们无法自由使用。我们只会被引诱出来而已。
「美加子,不要拖拖拉拉的,这肯定不是我们能对抗的数量。」
里美再度切入画面。
「要逃走吗?」
「不知道,这是舰队总司令决定的事。快点!」
美加子完全无法理解塔尔西斯人的行动,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唯一想到的可能性,是他们收到刚刚被打倒的塔尔西斯人送出的报告,因此集体出动。
她检视地图,代表塔尔西斯人的红点如云朵般扩散,迅速逼近舰队。群体的尾端则从空间中的一点不断涌出。
根本无法对抗。
『舰队将回避接触塔尔西斯人群体,即将进入超空间引擎跳跃。执勤中的所有德雷萨立即返舰。请尽快返舰。空间跳跃的跳出点将以暗号通知。各舰将空间跳跃的时间设定为一分钟后。现在开始倒数计时。』
——我们的目的是要调查塔尔西斯人,但是一旦遭遇,却要夹著尾巴逃离目标吗?
美加子为己方矛盾的行为感到懊恼。
——如果不逃,或许就能完成任务了。
完成任务之后,就能获准除役,恢复自由。
这是她求之不得的发展,然而现实没有这么简单。
总之,即使违背舰队的命令,她也做不了什么。
处于殿后位置的美加子全速飞往里希提亚号。
经过三十秒,里希提亚号就在眼前。已经有两、三架德雷萨处于待机状态,等候母舰回收。只要排在最后面就行了,时间很充裕。
美加子将机身减速。
『警告!塔尔西斯人接近!』
机载电脑发出警告。
——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过来!
明明已经消失的一个塔尔西斯人从背后逼近。
美加子以为目标是她,但并非如此。这个塔尔西斯人瞄准的是等待母舰回收的德雷萨。
——不行!
如果回收门遭到破坏,就无法使用超空间引擎进行跳跃。不,或许可以,但是在空间跳跃的同时会无法负荷,有可能造成致命性的破损。
——我必须阻止这种事情发生。
「追上去!」
她必须避免在母舰附近互相炮击。
这么一来,战斗手段就受到限制。
美加子绕到塔尔西斯人前方。
剩下的只有这招了。她抽出光束刀。
一刀砍下去,被躲开了。塔尔西斯人无视美加子,继续逼近里希提亚号。
——不能过去!
美加子朝著从旁边溜走的塔尔西斯人背上的甲壳发射绳索。
命中了。她卷回绳索,缩短彼此距离,从背后砍下去。
这下子就无法闪躲了。
塔尔西斯人分裂为两半,成为肉片飞散在虚空中。
「还剩几秒?」
她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她望向里希提亚号,最后一架德雷萨正进入回收门。
无数光粒子冒出,包覆里希提亚号。超空间引擎开始运作,在大量光粒子环绕下,空间会瞬间扭曲,将船舰推送到遥远的地方。
『剩下十二秒。』
「还来得及,我得加快速度。啊,我的邮件。」
美加子把手伸向置物箱。
「得趁现在发送……」
藉由超空间引擎跳跃到一至一点五光年外的地点,意味著从那里发送的信要花上一年以上的时间才能抵达地球。
然而置物箱是空的。她环顾四周,看到手机飘浮在头顶上的空间。她伸出手,但没有摸到。
——阿升……
——一年后,他还会等我吗?
光粒子包覆中的里希提亚号,回收了美加子驾驶的德雷萨。
老实说,我感到迷惘,不知道今年夏天该如何度过。
看似有很多选项,但都欠缺临门一脚。
即使不考虑这个问题,这个时期也不得不去思考自己的将来。
双亲、老师和同学都逼问我:「你想当什么?你想做什么?」我当然不会有明确答案。基本上,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光是这样,脑筋就已经够混乱了,我却比其他人多一个扰乱思绪的重要因素。
那就是长峰美加子。
搞什么,原来你是受到女朋友的影响,连自己将来要走的路都无法决定——或许有人会斥责我软弱,然而,这个说法有双重错误。
首先,长峰并不是我的女朋友。再者,长峰从来没有要求我要怎么做。
长峰是我满要好的国中同学之一。
她获选为联合国宇宙军的选拔队员,国三那年夏天突然离开了。她说她要成为德雷萨驾驶员,踏上探索塔尔西斯人的旅途。国三女生做这种事感觉很荒唐,让我不知该如何接受。如果说猫生了小狗,对我来说还比较真实一些。
唯一替这个愚蠢故事添加真实感的,就是我和长峰之间往来的好几封、几十封邮件。我们不是情人这类特别的关系,但不是情人却彼此谈论各种事情,或许可以称得上是很特别的关系。
我是平凡的高中生,但是不论是在念书、吃饭、玩电玩、搭公车上学、和同学开些愚蠢的玩笑、从教室窗户俯瞰操场发呆,内心的某个角落总是挂念著宇宙、塔尔西斯人与长峰美加子。
我当然也曾经觉得这是一种负担。
我也曾经好几次想要忽略长峰,觉得她与我无关。
然而,我无法抗拒从外太空寄来的邮件。
那是跨越时间与空间传达的信。
处在完全不同的环境、怀著完全不同目的生活的两人。
长峰的旅程仍继续下去,两人间的距离与时间隔阂将变得更大,然而奇妙的是,我对长峰的思念却变得更强烈。
这样的思念或许不是单纯的喜欢,而是在替对方担心。当长峰的通信中断,这点变得更加明确。
长峰最后的邮件来自冥王星。
信的内容以长峰来说相当简短,只告知她抵达了冥王星。
原本不到三天就会传来一封的信,在那之后突然中断了。
我难免感到不安,担心她发生了什么事,脑中闪过最恶劣的情况。
不安的预感猜中一半。
舰队遭遇塔尔西斯人,发生小规模战斗后,透过超空间引擎跳跃躲避到距离一点一光年的地点。事件发生后过了四到五天,媒体才公布内容不明确的新闻。
关于小规模战斗中己方是否出现死伤,又花了三天才公开细节。
据说死了一人。
无数塔尔西斯人出现,舰队和塔尔西斯人展开战斗,在战斗中出现死者——这一切都相当具有冲击性。
我这时才意识到,长峰参加的计画在执行具有危险性的任务,不禁感到惊愕。
长峰每天的生活都面临危险!
不仅如此,那名死者该不会是……
想到长峰有可能是那名死者,我就坐立不安。
尤其长峰的通信中断了,更加深我的不安。
不论如何,要等待一年以上才能确认长峰是否平安无事。
哪有这样?结果已经出来了,我却得束手无策地等待一年才能知道结果。
我不愿去想长峰已死的可能性。
宁愿相信她一定还活著。
要不然就太过分了。难道她做了什么坏事?或者她只是运气很差,如果她有一般人程度的运气,或许就能和我一起进入城北高中,过著非常普通的高中生活。
无法收到长峰邮件的一年。
长峰生死不明的一年。
我没有自信能够保持平常心度过这一年。
虽然长峰并没有确定死亡,但我内心好似开了一个洞,感到无比空虚,有好一阵子都提不起劲做任何事。
思念著长峰继续等待,实在是太过痛苦。
或许有人会觉得我无情,但我决定尽可能不去想长峰。因为我无计可施。现在的我没有克服广大宇宙及时间隔阂的手段。
然而,在我试图保持平静的同时,世人在面对塔尔西斯人出现的报导后,却变得越来越骚动。好久没有消息的塔尔西斯人突然大举出现在冥王星,他们会不会如同老套的科幻故事,一举侵略地球?全世界当然都群起骚动。
然而实际上,当里希提亚舰队消失,塔尔西斯人的群体也一下子就消声匿迹,世界级的混乱暂时平息。情势恢复稳定之后,又开始出现各种声音,其中最大声的主张是:「紧急强化地球规模的防护网!」
想到又有巨额的国家预算要投入联合国宇宙军相关项目,我不禁叹息。
难道时代又要逆行?该不会要在「奢侈就是敌人」这样的口号下,被迫过著简朴的生活?我以为我们现在的生活已经够简朴了。
另一方面,虽然是极少数,但也有人批判联合国宇宙军及其下层组织的航宙自卫队的封闭性,主张:「公开情报!」导火线是因为在接触塔尔西斯人的过程中出现了死者。由于死者姓名没有公布,选拔成员的家人彼此联系,原本未公开的队员名单几乎完整呈现。媒体发布的内容在国内引起些许议论:从日本选拔的两百一十八名队员都是女性,而且平均年龄为十八点六岁,几乎都是未成年。
我从长峰的来信已经知道队员组成。包括长峰在内,我当然也曾经对这样的人选感到疑惑,现在透过媒体公开的实际状况,让我更想知道,如此异常的人选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与必要性。
国会中当然也出现议论。面对在野党的追问,防卫大臣或许是迫不得已地找藉口,做出这样的答辩:「在设计德雷萨的时候,为了提升搭载工具的等级,必须减少内部空间。就结果来看,主要是因为身高因素,年轻女性的适性较高。而且根据近年来从外太空劳动者得到的大量资料,已有实证显示,在封闭的外太空环境中,女性比男性具有更优异的抗压持久性。在这方面,选拔基准也以女性为优先。」这样的说法感觉满虚假的。
队员人选的话题虽然曾一度引起热烈讨论,不过很快就被防卫话题的大音量淹没了。
我真正恢复平静是在升上高中二年级之后。
我并不是完全忘记长峰,在心底大概还无意识地牵挂著她,可是,我已经习惯收不到信了。
后来塔尔西斯人没有再度出现,因此喧腾一时的防卫意识也平息下来,世间逐渐恢复平静。
平淡到几乎无聊的高中生活中,出现一段插曲。
那是六月某日的放学后。我结束社团活动要回去时,不经意地打开鞋箱,发现那东西悄悄地被放在鞋箱里。这是少女漫画常出现的情节,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幸成为当事人。白色的小信封上没有写寄件人与收件人姓名。我一开始感到瞬间的疑惑,但立刻猜到里面是什么。应该不会是决斗书之类危险的东西。
我拿出信封,姑且左右张望,确定没人在看,才匆忙将信封收入包包里。
当我到家冲入房间、锁上房门,立刻把信封从包包拿出来。
我把它端正放在书桌上,退后两三步,从远处盯著它思索该怎么处理。
但我装作不在乎的姿态只维持了三秒钟左右。
再怎么说,对于十七岁少年而言,这种朴素而纯情的物品会发挥直接的效果,就如马爱红萝卜、猫爱木天蓼,我也不例外。
我急迫但慎重地用剪刀剪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
信纸是浅粉红色,和朴素的信封形成对比。
光是这一点就让少年冲昏头,日语解读能力急速下降。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掌握信中一行行文字所要表达的意思。
寄件人是名叫高鸟瑶子的女生。我对这个名字完全陌生。
一年A班,看来是学妹。
信中没有写「我喜欢你」之类的直接文字。
『明天放学后,希望你能拨一点时间给我。我会在生态小区旁的长椅等你。膝上放著赫瑟诗集的长发女生就是我。』
次日,年轻人等不及放学时间的到来。
我本来也想要向同属弓道社的一年级生收集情报,但可以想见事后一定会被拿来取笑,所以努力按捺心情,等候时间来临。
信中提到的长发女生果然坐在指定的生态池旁边的木制长椅上等候,低头看著赫瑟诗集。我走过去,正犹豫著不知该如何开口,她似乎察觉到有人而抬起头。我原本对她的容貌不抱期待,此刻看到远超出期待的脸孔,彷佛受到先发制人的攻击般说不出话来。
「我好担心你不会来。其实我从一百公尺外就发现学长走过来了……初次见面,我是高鸟瑶子。」
我一开始就被她的步调拉著走。
她并没有说喜欢我,也没有要求我跟她交往,然而,在她如同将我赶走般说著「不能妨碍学长练习」的时候,我们已经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而且,我明明没有说想借,她却把文库本的赫瑟诗集塞入我手中。
少年就这样坠入陷阱,开始和高鸟瑶子交往。
这是典型的男女健全交往。
我纯粹只是当她的护花使者,在她喜欢的场所一次又一次约会。
当然因为还有社团练习,我们能自由运用的时间不多。她简直就像私人秘书般,每次都很俐落地运用手腕,拟出最能有效利用我们空闲时间的约会计画。
譬如,可使用学生月票到达的市立美术馆、图书馆、演奏厅等。她挑选的约会地点都是健康而低价的地方。这类公共设施和过去的我几乎沾不上边,老实说是我没什么兴趣的无聊去处。但是,我完全被她的步调拉著走,因此甚至能够享受这样的无聊。
我不自觉地比较长峰和高鸟。
就年龄来看,长峰应该年长一岁,我却觉得高鸟更为成熟。这也在所难免,毕竟我印象中的长峰一直停留在国三,彷佛被时间之流遗弃般停止成长。
高鸟瑶子虽然感觉很清纯,说话方式和细微的举止却像个成熟女性。她的头脑很好,身材高挑,容貌也不差——不,不仅是不差,而是可以明确评断为美少女。这样的女生怎么会看上我?我感到很不可思议。
根据她的说法,弓道社的二年级男生寺尾升在女孩子之间满受欢迎的,不过因为我给人的印象是难以相处的人物,个性冷淡且讨厌轻浮的言行,不仅不和女性朋友说话,甚至也不太和男性朋友交谈,因此追求我需要相当大的勇气。简而言之,就是被当成难以亲近的人。
真是天大的误会。
不过因为挂念长峰,我的确比较少和人往来,自己也知道别人以为我是个难以相处的家伙。
高鸟反而对这种难以相处的个性产生兴趣,因此主动接近我。
高鸟填补我内心的空白。
她融化我变得顽固的心灵。
我也不太清楚自己是否喜欢上高鸟。
但是,高鸟确实带给我很普通的青春,这点我很感谢她。
然而我也会产生罪恶感,怀疑自己是否可以过这种快乐的青春。我原以为已经把长峰收入心灵角落的小盒子里并上锁,但我仍旧无法假装没看见。
长峰的存在,总是对我正要倾向高鸟的心踩下煞车。
如果彻底放手,我大概会被卷入高鸟的步调,跟她进一步交往,但总是有另一个冷静的自己阻止我。
「寺尾学长,你筑起了任何人都不能进入的高墙,但是总有一天,我会替你拆掉这座墙。」
我记得高鸟曾经以苦恼的眼神对我这么说。
若用《北风与太阳》的寓言来比喻,虽然高鸟如此宣言并给予我太阳般温暖的爱情,我却违逆寓言的结局,变成更坚持竖起大衣领子的偏执旅人。真是的,硬撑也不是这样搞的。
确知长峰生死的日子接近了。
我即将被只有我要面对的另一个现实唤回。
那一天我立下坚定的决心。
我不能在得知长峰的结果后,才决定是否要接受高鸟,这样太自私了。就算问我为什么,我也无法明确回答。
高鸟似乎看穿我的决心,当我告诉她,我打算翘掉社团练习跟她一起回去时,她像平常一样开心地点点头,然后露出有些寂寞的表情。
我们下了通学电车一走出车站,就下起九月凄冷的雨。我拿出摺叠伞,两人一起撑伞。
高鸟无言地靠向我,她穿著换季前的夏季制服,袖子底下的手臂纤细白皙而显得寒冷,偶尔碰到我的手臂,感觉柔软又冰凉。
走到阶梯坡前,我心想必须现在说出来。过了这里,就得送她回家。
我停下脚步,朝她面前踏出半步,重新面对她说:
「抱歉,我不能再跟你交往了。」
高鸟以快要消失的声音说「我知道」,轻轻点头。我把伞递给她,自己跑进雨中。
我头也不回地跑上水泥阶梯。
阶梯的尽头有个令人怀念的东西。
那年夏天,我和长峰躲雨的公车站附设的铁皮小屋候车亭。
上下学路线改变后,途中游荡的地点和搭档也变了。这两年我几乎没有经过这里,但周围的景色没有任何变化,无用的小屋也只是增添两年的风霜,依然矗立在原来的地点。
我感到松一口气,跑进小屋里。
这里没有其他人,也没看到应该聚集在此的猫咪。
我坐在长椅上,扭乾湿淋淋的衬衫袖子,嘲笑自己的愚蠢,抬头仰望天空,等待雨停。
在这里待了二十分钟左右,我突然听到手机响了。
那是长峰的信结束一年的旅程寄到了。
虽然内文中途被切断,但可以确定是在空间跳跃之后发送的。也就是说,长峰还活著。
我心中静静地涌起喜悦。
里希提亚舰队进行空间跳跃到达的地点「天狼星线β」,是附近没有其他星系的黑暗虚无空间。
美加子是在被母舰回收后运往机库的德雷萨上,迎接空间跳跃的瞬间。
响彻全舰的倒数声数到十的时候,所有主要电源都切断,舰上变得一片漆黑。
搬运美加子德雷萨的货柜也在轨道上停下来。
为了安全起见,德雷萨内部的电源和母舰连带地强制切断,美加子独自一人处在完全的黑暗中。
突然出现的塔尔西斯人,还有第一次实战。
先前兴奋的热度还没冷却,美加子心跳剧烈,呼吸急促,膝盖微微颤抖。
和战胜的喜悦相比,直接面对塔尔西斯人的恐惧带给她更强烈的冲击。
被触手形成的牢笼包围时难以言喻的恐惧,光束刀斩下时肉体迸裂的鲜明触感。此刻她完全没有反覆练习后的那种舒适疲劳感。
——这不是社团活动!
美加子此刻才被迫体认到,自己被卷入非常危险的局面。
她孤伶伶地待在黑暗中,很想快点回到伙伴身边,钜细靡遗地倾诉发生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做了什么。她觉得只要说出来,就能让此刻沉重的心情稍微舒缓一些。
在空间跳跃的瞬间,驾驶舱摇晃得很厉害,德雷萨内部处处发出高频率的摩擦声。她感受到不曾体验过的不快感,好似每一颗细胞都被研磨棒磨碎。她同时也感受到整个身体好像要被拉起来吸入某处般的不可思议感觉。
仅仅数秒间,空间跳跃就完成了。
德雷萨内的电力恢复,载运德雷萨的货柜也发出喀啷喀啷声动了起来,舰上广播宣布空间跳跃结束。
舰上的机械设备顺利地恢复原状,然而队员必须等候一些时间才能开始活动。难以言喻的不快感逐渐离去,但全身上下麻痹般的感觉和疲倦一直没有消除,因此无法动弹。
——啊,我得告诉阿升才行。
美加子设法扭转身体,伸长手臂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她的手指无法自由活动,因此没办法继续写信,只能勉强按下传送键。
——能不能寄到呢?
或许是因为无法确定目前所在地,手机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显示传送所需的时间。
〈三百九十八天十三小时XX分XX秒〉
手机的显示文字谦虚地表达出缺乏自信。
——阿升都要升上高二了。
她心中涌起一阵寂寞。
美加子几乎是用爬的下了德雷萨的驾驶舱,淋浴之后摇摇晃晃地回到自己的单人房,却立刻被点名召唤。
召唤她的是舰桥。
包括美加子在内的德雷萨驾驶员居住区,以及以舰桥为中心的母舰操作人员居住空间严密隔开,双方几乎不会直接会面。
美加子虽然听说过母舰操作人员有将近三十人,但从来没有在舰上看过他们。这是她第一次接受舰桥召唤。当她得知召唤她的是比舰长位阶更高的舰队总司令,不禁大吃一惊。
前往舰桥的路途感觉比实际距离更漫长。
邀她进入总司令室的,是五十多岁的蓝眼司令,吉柏特·洛可莫夫。美加子在影像中看过他好几次,这是第一次实际见面,因此很紧张。
洛可莫夫司令以和蔼的笑容迎接她,用流畅的日语说:
「长峰队员,辛苦你了。」
他请美加子坐下。
「多亏你杰出的表现,我们收集到关于塔尔西斯人非常珍贵的资料。我由衷地感谢你。」
他伸出厚实的手要和美加子握手,美加子也伸出手。
「我希望能犒赏你的功劳。你在舰上有没有不方便的地方?有没有任何想要、想吃的东西?」
听到要给自己奖赏,美加子觉得好像被当作小孩子对待,无法天真地高兴起来。
「与其给我东西,我更想要问问题,请您好好回答我。」
「你问吧。」
司令坐到办公椅上,端正坐姿回答。
「和塔尔西斯人作战,是正确的选择吗?」
司令没有立刻回答。
「塔尔西斯人是我们的敌人吗?」
司令陷入沉思,然后开口:
「老实说,我也还不清楚。我们还没有和他们沟通的方式。根据塔尔西斯遗迹出土的众多遗物分析结果,没有找到任何了解他们语言的线索。也就是说,他们或许没有相当于我们文字的东西。」
「这么说,我和他们战斗,或许是错误的。」
「不,终究还是得战斗,而且实际上已经出现伤亡者。如果不战斗,就会是我方被击毙。」
「那么,下次如果再遇到塔尔西斯人,还是可以战斗吗?」
「要看状况,不过你们必须服从命令,是否要战斗由我来判断。」
美加子深深点头说:
「我懂了。服从命令就行了吧?」
这时,洛可莫夫司令改变语气说:
「对了,有一件事想要问你。战斗中,塔尔西斯人伸出了像触手的东西包围你。那是某种攻击吗?」
「我也不知道,感觉不太像攻击,但也可能是打算在那之后进行攻击。被大眼珠盯著看,倒是觉得很不好意思,也很恶心。」
「被盯著看觉得不好意思……我知道了,搞不好他们也想要设法摸清我们的底细。嗯,谢谢你。你今天可以不用轮班,好好休息吧。还有,后天舰队要进行大规模移动,利用捷径锚点进行空间跳跃,目的地是天狼星系,距离地球八点六光年。如果有需要联络的对象,趁今明两天联络吧。」
——距离地球八点六光年!
单是听到这个消息,就让美加子几乎晕眩。
阿升:
我目前人在距离地球一点一光年的地方。
你现在应该升上高二了吧?
昨天的信收到了吗?那封信写得没头没尾,真抱歉。不过你大概也知道,我为什么会没有预警就一年以上音讯全无吧?
没错,塔尔西斯人突然出现了,而且超空间引擎跳跃是临时决定的,我没有时间写信。
昨天的信是因为想先让你知道我没事,所以在空间跳跃后立刻把写到一半的信寄出去。
不过你一定很担心吧?对不起。
或者你会不会等得太久,早就把我给忘了呢?
总之,我活得好好的。
今天我有一件重大的消息要跟你说。
舰队明天又要进行空间跳跃。
这次要使用捷径锚点,跳到非常远的地方,那里距离地球有八点六光年之远。
我真的要到很远很远的外太空。
用比较好懂的方式说明,就是今后彼此寄出的信要等八年七个月才能送达。我们就像是,被拆散在外太空与地球的恋人。
下一封信寄到的时候,你已经二十四岁了。
不知道你还会不会记得我。
就这样,晚安。
觉得自己是悲剧女主角的美加子
里希提亚舰队进行空间跳跃后,队员们见到的是令他们莫名怀念的景象。
炙热的红色太阳,以及绕著它公转的众行星。
在找到捷径锚点后的预备调查阶段,已经知道名为阿加尔塔的第四行星与地球环境相当类似。
在空间跳跃前夕,包括美加子在内的全体德雷萨驾驶员被召集到餐厅,接受关于阿加尔塔调查计画的简单说明。
短期计画是全阿加尔塔的地表探测,调查该行星上是否留有塔尔西斯文明的痕迹。长期计画则是在该行星上建立据点,做为飞往更遥远的宇宙调查塔尔西斯人的踏脚石。
然而这只是调查计画的大纲,调查期间要视调查进展来决定。
空间跳跃后,舰队立即前往阿加尔塔的卫星轨道。
花了半天拍摄卫星照片之后,依据照片绘出精确度高的地图。
接著以地图为依据,划分出各舰负责调查的范围。各舰又组织调查队,将调查范围细划分为格子状,公告各队员分配到的区域。
降落地面调查的德雷萨与留在舰上的德雷萨各为一半,以十二小时为一班轮替。轮到地面调查的队员十二小时都用来执行调查活动,留在舰上待命的队员则分配时间休息与等候紧急出动命令。虽然没有明确公布调查期间,不过如果能顺利依照时间表进行调查,应该在一个月内就可以将所有格子状区域探测完毕。
十艘船舰降落散开,分别前往各自负责的区域上空。
接著各船舰派出调查第一天、第一班约五十架的德雷萨,依序降落地面——
成功突破大气圈,看到脚底出现地面景象时,美加子感觉松一口气。
那是好久没有看到的绿色。
阿加尔塔的大地完全被绿色覆盖。
自从被强制收容到月球表面营地之后,她一直在金属与黑白色调中生活。在太阳系中,不论停留在哪一颗行星或卫星,都没有看到感觉有生命活动的色彩。
美加子看到阿加尔塔的绿色,才深刻感受到这一年又几个月当中,她都生活在乾涸的环境中。
低空飘浮著细长的白云,从云层缝隙间可以瞥见覆盖地面的黄绿色草原以及深绿色的森林。随著高度下降,地面的情况变得更为明朗,有山岳、丘陵、溪谷、河川,还有映照阳光的湖泊。
同时降落的五十架德雷萨到达距离地面一千公尺的高空时,像是开伞般往四面八方散开。
美加子和负责邻近区域的五架僚机组成编队,飞往目的地。
在低空也见到看似鸟类、成群飞过的生物。
那是令人感动的景象。
在地球以外亦有充满生命的星球,而自己身为第一发现者,正亲眼目睹这样的景色。
当各自负责的区块接近,德雷萨便解除编队飞行。
美加子变成孤伶伶的一个人。
她降落在地面,周围是地形起伏和缓的草原地带。
德雷萨站立在大地上,从它脚下的草原窜出许多受到惊吓的小动物,在阳光下显现瞬间的身影,然后又立刻钻入草丛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美加子负责的格子状区块是边长约一百公里的正方形,范围比她想像的还要辽阔。如果认真探测,根本不可能赶上进度。
然而美加子还是依照命令,开始进行步行调查。
德雷萨踏在大地表面,一步一步行走。
在月球表面基地反覆练习的基本动作,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派上用场。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即使想要寻找塔尔西斯人的痕迹,感觉也不可能存在。
无聊的行进开始了。
——痕迹是什么样的东西?
在制作地图的阶段,就已经确认没有地面上的建筑存在。
美加子自己操作了两个小时左右,就改为交给机载电脑。
她再度感受到这里的风景真的很像地球。
然而,真正的地球不可能会有这样的风景。
阿加尔塔星的大自然是完全没有遭到破坏的自然景观。阿加尔塔的大地充满著生命。然而,这里感觉不到有任何显示智慧生命存在的气息。
由于这项决定性的差异,美加子反而怀念起地球上熟悉的景象。
她又走了两小时左右。
草原沙沙地骚动起来。起风了,乌云遮蔽天空。
美加子停下德雷萨的脚步。
——啊,下雨了。
宛若夏季阵雨般大颗的雨滴从天而降。
被雨打湿的德雷萨呆立在原处。越下越大的雨改变了地面的色彩。阳光像聚光灯般从云层间洒下。
美加子仰望天空,眼中泛起泪水。
——好想淋雨。
——好想去便利商店一起吃冰。
美加子闭上眼睛,像要一股脑儿吐出一直压抑的话。
——阿升,我好想见你!
泪水滑落脸颊,沾湿了制服的裙子。
二十四岁的阿升,你好。
我是十五岁的美加子。
我现在也还是好喜欢、好喜欢你。
美加子怀著祈祷的心情按下传送键。
——拜托,一定要寄到。
被带走之后,她日夜投入训练,光是完成课题及学习技术就耗尽心力,没有时间回顾自己的状况。不,她是刻意逼迫自己专心苦练,不去正视难以接受的不合理现状。
但是,已经到达极限了。
美加子哭了出来,尽情地哭泣。
一年当中都没有流过的泪水,此刻源源不绝地涌出并掉落。
她哭到眼泪乾涸,哭累了便虚脱地靠在座位上。
这时她忽然感觉到有人的气息。
——谁?
张开眼睛的瞬间,刺眼的光线射入眼中。
好几个影像瞬间扫过视网膜。
高楼大厦的住家、穿著剑道服的自己、在平交道等候货运列车驶过的自己、无人的教室、杂乱的书桌、黑板上寺尾升和长峰美加子在情人伞下的涂鸦、坐在阿升脚踏车后座的自己、在摇晃的公车上假装打瞌睡而靠在阿升肩膀上的自己……
每一幅都是收藏在心中相簿里、无法忘记的怀念影像。
但是有人在偷看,用大眼睛在偷看。
她眼前瞬间浮现塔尔西斯人的身影。
美加子猛然抬起头。
她在草原上,和某个人面对面飘浮著。
眼前的人是稍微年幼的自己。
「你终于来到这里了。」
年幼的美加子温柔地说道。
「成为大人会伴随著痛苦,不过你们一定能够到更远的地方,甚至到达遥远的银河尽头……所以,跟我来吧,我想要托付给你们。」
美加子露出悲伤的表情,像小孩子闹脾气般不断摇头。
「可是我只想要见到阿升……我只想要告诉他,我喜欢他……」
泪水明明已经哭乾,却又涌出来。
美加子趴著哭泣。她在无人的国中教室里趴在桌上哭泣。
夕阳照进来,将教室染成红色。
「不要紧,一定能够再次见面。」
这回轮到变成大人的美加子温柔地安慰趴著哭泣的美加子。
成为大人的美加子说声「再会」之后转身。她回头,看到两个美加子被铁路和平交道阻隔。美加子想要追上去,栅栏便降下来,JR货运列车驶过眼前,前方已经空无一人。
平交道和铁路不知何时都消失了。
眼前是阿加尔塔的草原。
雨已经停止,草原的草叶闪耀著生意盎然的色彩。
——刚刚那是什么?是梦?我打瞌睡了吗?
如果是梦,未免太过真实。
——你真的是塔尔西斯人吗?为什么要对身为敌人的我说话?
美加子惊觉过来,环顾四周。
德雷萨站在大地裂缝的崖边。
——我什么时候来到这种地方?
她让德雷萨像是俯身般弯曲身体,俯瞰悬崖下方。
「这是什么?」
这很像是她在某处看过的景象。
——对了,是塔尔西斯遗迹!
一模一样的住居遗址像是依附在悬崖上,层层堆叠。
——找到了!既然在阿加尔塔,就应该叫阿加尔塔遗迹吧?
她想要立刻报告,正打开通信回路,却反而响起呼叫美加子的警报。
『塔尔西斯人出现,塔尔西斯人出现!』
萤幕迅速切换为任务地图。
『塔尔西斯人出现在各地,攻击调查队。通告全体队员,立即应战。』
——为什么?这就是你所说的痛苦吗?
有物体从天空急速降落。
它刺入约一公里前方的地面,冒起巨大的火柱。
——为什么非得要交战不可呢?
美加子用手背擦去眼泪,表情出现变化。
她换上战士的表情。
长峰的第二封信是从太阳系边缘寄达。
我们就像是,被拆散在外太空与地球的恋人。
我不禁停下按按钮的手。
不知算是巧或是不巧,对于刚甩掉(?)高鸟的我来说,这样的内容太过沉重。
才过一年,就变成这样的局面。
我无法立即想像八年七个月代表什么意思。
长峰本人应该也没有事先听说这趟旅程会如此漫长。
这是诈欺、行骗、掳人、暗算。可恶,太可恶了。
这股怒火应该对谁发泄?
我能做的,就是和长峰共有这股怒火。
然而更残酷的是,等待一年好不容易收到信后,我却无法回信。
我只知道长峰已经不在先前空间跳跃到达的太阳系边缘,却不知道她是否还在下一个目的地的天狼星系。
我必须等到八年七个月后,收到长峰从天狼星系寄出的信,才能再寄信给她。然而到那时候,长峰或许又已经到了完全不同的地方。
到头来,在和长峰的通信中,我成为只能等待收信的一方。
我思考过,在这八年数个月当中,即使只是暂时也好,长峰是否有可能回到地球。超空间引擎应该已经不能使用了,如果用亚光速引擎,不论如何有效加速到接近光速,都要花上几乎两倍的时间。
另外的可能性,就是很幸运地找到回程的捷径锚点。然而长峰过了一年仍旧没有回来,或许代表著还没找到从天狼星返回的捷径锚点。不,就算找到了,长峰也可能因为高层的判断而得继续服役,无法回来。
除了等待以外,我还能做什么?
时间太过充裕。
我应该订立明确的目标,朝著目标努力。
不要再无意义地敲打绝对不可能开启的门扉。
我下定决心,紧紧封闭心灵,独自成为大人。
时间过去之后,会觉得八年彷佛一转眼就晃过。
我不再痴等长峰的信,而是摸索自己该走的道路,做出选择。
不过,我并没有忘记长峰。
我仍旧持有当时使用的手机,并且继续使用。
说是使用,其实是当作长峰专用的手机,它没有真正响起过。
不过我还是定时充电,也没有忘记办理更新契约的手续。
所以如果一切顺利,在这两、三天当中,应该可以收到长峰的来信。
此刻,我在度过六年的大学学生宿舍房间内,沉浸在有些幸福的心情中发呆。春天柔和的阳光照入室内,风虽然还很冷,但是我把窗户完全敞开。
三坪大的单人房感觉格外宽敞。
我回顾六年前,刚进宿舍的时候是这样吗?
搬家公司不知是怎么搞错的,昨天提前一天过来,把我还在收拾的私人物品全都塞入箱子,不由分说地搬走。
所以房间里空无一物,连棉被都被收走,昨晚我只好分别向几个学弟借多余的棉被与毛毯才总算度过。我可以待到这个星期结束,但也没必要勉强待著。
留在房间里的是装了衣物的旅行袋,以及挂在墙上的联合国宇宙军制服。这些是我从搬家业者手中抢回来的。只有这些,我绝对不希望和搬家行李混在一起。
今年春天,我就会成为通讯技师,到舰队工作。
我相信高二时选择的出路没有错。
当时航宙自卫官的工作不像现在这么热门,不过要考上防卫大学仍旧是道窄门。我能够考上,大概是拚命用功的结果。尽管如此,我也没想到自己可以直接到舰队工作。就组织来看,航宙自卫官的确隶属于联合国宇宙军,但是要进入舰队工作却是超级窄门。
我考上工学院通讯系,一路念到研究所。
今后虽然也可以选择留在大学做研究,但我还是选择了实务工作。因为这是我的初衷。
因为长峰,我对宇宙产生兴趣。
这样的说法听起来很帅,却是谎言。
十六、七岁年轻人的行动原理势必是更为单纯,而且难以启齿、难为情的理由。
没错,我是为了与长峰重逢而选择这条路。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
我也没打算见面后要做什么。
我想要见到她、确认她没事,以实际行动告诉她,我并不是只会等著收信。就这么简单。
还有,如果能够成真,我也想要问,即使过了九年,我们是否还能够像国中时那样,共同拥有某样东西。
……话说回来,这只是我单方面的愿望,长峰或许已经忘记我了。就算这样也没关系。
基本上,即使同样隶属于联合国宇宙军,我也未必能够见到长峰。不过,等到第一次塔尔西斯探测队的报告出来,应该不久后会组织第二次塔尔西斯探测队。虽然不是从确实的管道得知,但我掌握到这样的小道消息。
而且,我不是没有想过永远无法相见的可能性。
有传闻说:「星际宇宙战舰上载有冷冻精子和受精卵。」
当然是人类的。
这代表著第一次探测队的选拔队员没有勤务期限。直到确认塔尔西斯人的住处为止,一辈子都不用回来了。
不仅如此,还要跨越好几代,在达到目的前持续探测旅程。因此,为了生出下一代的队员,才会挑选年轻女性做为选拔成员。
这实在太夸张了,完全无视人权。
然而现在是非常时期,即使这个传言是事实并且公诸于世,大概也只会引起一时的舆论反弹。
长峰有可能已经在某个星球上成为母亲,正在养育儿女。虽然不愿想像,但我必须考虑这个可能性,做好冷静接受事实的心理准备。
不过,第二次探测队如果基于同样的目的也都选择女性组成,那么,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我加入。我曾经一度想要接受变性手术,可是如果无法生小孩也没用,所以我立刻放弃这个念头。
不管怎样,相较于在地球上浑浑噩噩度日,当上航宙自卫官应该更有机会重逢——年轻小伙子的想法就是这么单纯。
如果要说这六年来我的想法都没有动摇过,那就是谎言。
我也曾经想过,当一般上班族或许不错。
但总之,我已经走到这一步。
我很感谢长峰。
虽然不急,不过我预定今天回老家。
至少在上午时间,我想要待在这里悠闲度过。
正当我准备出门时,手机响了。
二十四岁的阿升,你好。
我是十五岁的美加子。
这封信只有短短两行。
剩余的部分因为杂讯而无法辨识。
不过光是寄达这一点,我已觉得是奇迹。
美加子的思念跨越遥远的时间与空间,传送到我这里。
十五岁的美加子想要对我说什么?
现在二十四岁的美加子,在什么地方做什么?
还有,她在想什么?
我迫切地想要见到她。
萤幕上不断出现遭受袭击的资料。
球状地图上显示的绿点,代表分布在阿加尔塔全区的五百名调查队员、五百架德雷萨的所在位置。几乎相同数量的红点陆续出现,与绿点重叠。
交战的地点以四方形框起来,标上数字。这个数字转眼间就跳到十位数,没多久又攀升到百位数。
警报响起。
来自天上的一击之后不到几秒,一个塔尔西斯人朝美加子袭来。
「在哪里?」
她仰望天空。
银色的塔尔西斯人穿破云层,急速降落。
「为什么?我不懂,不懂啊!」
美加子咬紧牙关,开始战斗。
她把推进器开到最大,德雷萨从草原垂直上升。
与此同时,她朝上空发射八枚飞弹。
塔尔西斯人像是要扫荡前方般,射出红色光束。
四枚飞弹被红色光束射穿,一下子在空中分解。
剩余四枚立即散开,躲避光束。
「命中吧!」
在这当中,美加子将德雷萨上升的轨道转为横移,对准敌对的塔尔西斯人预测经过的地点发射火神炮。
塔尔西斯人也没有坐以待毙,扫荡飞弹后又把光束对准德雷萨。
德雷萨的感应器瞬间感应到光束,张开电磁防护罩。
在光束射到的同时,防护罩表面闪电四窜,光芒惊人。
萤幕画面瞬间大幅扭曲。
「没关系,撑得住!」
第一波攻击挡住了。
她回头看几乎降到同样高度的塔尔西斯人。
对方躲过剩余的四枚飞弹,也闪躲了无数炮弹。
「这次一定要命中!」
美加子停止加速上升,朝下方射出第二击。
塔尔西斯人转为上升,再度发射光束。
穿越密集的炮弹后,塔尔西斯人继续上升。
「命中了吗?」
防护罩上强烈的闪电光芒使美加子看不清楚。
当视野变清楚时,塔尔西斯人已经上升到遥远的高处。
警报又响起。
『轨道上出现塔尔西斯人群体!德雷萨部队,结束地面战之后,立刻支援各所属母舰!』
美加子盯著萤幕。
数量惊人的大批塔尔西斯人在地图上显示为红色块状。
散布在阿加尔塔公转轨道上的各母舰为了准备舰队决战,开始集结到里希提亚号周边。
「我得赶快才行!」
她检视地面战地图。
结束战斗的区域出现打叉的符号,敌我受损状况成为无情的数字罗列出来。「德雷萨部队队二十三」的数字在她眼前增为二十四。
——这代表大家都被击败了吗?
塔尔西斯人方面的数字是十九,而且尚未掌握他们的总数。
地面战地图上的红点看上去不减反增。
难道是从地面某处的基地源源不绝地送出支援部队吗?
「不能拖拖拉拉的!」
美加子追著塔尔西斯人上升。
穿越低空的积云后,地面情况便可一目了然。
草原、森林原野、空中。
视野范围内,有十几处升起硝烟。
——太过分了!
她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愤怒。
——这哪里是探测队?简直是来打仗的!
美加子全速追逐塔尔西斯人。
——动作不太对劲。
塔尔西斯人的速度降下来。
她积极追上,紧贴在后方。
银壳的某部分可以看到红黑色的弹痕。
——原来打中了。
塔尔西斯人为了甩开她,开始急速下降。
美加子也立刻回转下降。
她从对方背后射出火神炮。
炮弹击中银壳突起的部分,将之折断弹出去。
塔尔西斯人失去平衡,螺旋坠落。
——还没结束!我不会让你逃掉!
美加子追上去。
下方出现湖面。
在坠落前的瞬间,塔尔西斯人恢复平衡,擦著湖面水平飞行。他想要上升,但机首无法朝上。
塔尔西斯人冲入湖畔的森林。
撞倒多棵高大的树木后,塔尔西斯人终于崩倒般地停止动作。
追上来的美加子把塔尔西斯人踩在脚下。
「抱歉了,这是最后一击。」
她高高举起光束刀,刺入银壳中。
拔出刀时,鲜血高高溅起。
「得快点回去!」
美加子没时间休息又起飞了。
她在地图上确认母舰里希提亚号的位置,持续急速上升。
舰队集合完毕,以旗舰里希提亚号为中心,组成扇形阵形。
美加子穿越平流层,不只在地图上,也能透过机载摄影机的影像看到舰队。结束地面战的僚机陆续朝母舰集结。
「美加子,原来你没事。」
切入萤幕中的是里美。
「啊,里美。你在哪?」
美加子在缩到旁边的地图上寻找。
「我早就回来护卫里希提亚号了。算我运气好,我负责的区域没有遭到攻击。」
旗舰里希提亚号周围的绿点之一闪烁,显示里美的位置。
「其他人呢?」
「现在不能告诉你。牺牲者当中也有认识的人,不过现在别问我是谁。即使我告诉你,搞不好我也马上会成为牺牲者之一。听好,现在别去想多余的事,集中注意力专心战斗,只要想著如何存活下来。等到战火结束,如果你还活著,第一个就要呼叫我。」
「里美……」
里美试图挤出笑脸,但她的眼睛没有笑。
「敌人从下方陆续出现,马上会变得很忙。」
就如里美所说,地图上出现好几个从地面上升的红点。
「我们得保护里希提亚。」
「嗯。」
「那就祝你好运啦!」
里美僵硬地眨了眨眼,从萤幕消失。
美加子不想待在这种地方。她想要立刻逃离这里。
她想要立刻飞回地球,见到阿升。
想要面对面向他说:「我喜欢你。」
——为什么当时说不出口?
——国中的时候,明明有那么多机会……
——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种状况?
现在就想要说出来。
告诉他:「我喜欢你。」
趁还活著的现在。
——我得活下去。
——直到我的思念跨越时间与空间,传送到阿升那里。
——直到美加子十五岁的思念,传达给二十四岁的阿升。
『警告!』
机载电脑发出警告,把美加子拉回冷酷的现实。
『塔尔西斯人由下方接近。三机编队,距离八〇〇。』
美加子检查火神炮的剩余弹数。
她也检查了飞弹的剩余数量。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美加子将德雷萨反转。
舰队决战静静地揭开序幕。
塔尔西斯人群体以悠然的步调组成阵形,朝舰队接近。
大塔尔西斯人比星际宇宙战舰稍小,平板的纺锤形外观和星际宇宙战舰很像。银色光亮的表面类似塔尔西斯人的外壳,其上长出不规则的刺状突起。
大塔尔西斯人的数量接近五十。
所有大塔尔西斯人都朝向舰队,缓缓缩短距离。
彷佛要把对方诱入有效射程般缓慢。
当距离接近到一定程度,依附在大塔尔西斯人表面的塔尔西斯人个体同时分离并散开到周边。
舰队方为了对抗,也把在舰内待命的德雷萨队一举投入到战场。
猛烈的空中战在双方阵营的周边展开。
塔尔西斯人数量的优势直接反映在战况,从一开始就占据上风。
德雷萨队全都背对母舰,在战斗中屈居守势。
塔尔西斯人个体并没有占优势的武器,只以红色光束战斗。德雷萨搭载的电磁防护罩是有效的盾牌,但持续受到攻击,防护罩也会被攻破。
德雷萨受到好几个塔尔西斯人包围,他们集中发出光束,德雷萨一架接著一架沉入暗黑之海。
塔尔西斯人方面保持优势,双方持续消耗著。
用尽炮弹的德雷萨暂时退到回收门接受补给,然而轮流补给也逐渐变得困难。这是因为守护回收门的德雷萨数量逐渐难以维持。
全面开战之后过了一小时,舰队方已经完全失去轮流补给的余裕。进行最后一轮补给后,回收门就只能用来收容已无法战斗的德雷萨。
美加子进行了最后补给。
控制姿势的气体筒、炮弹、飞弹、急速电池充电——俐落地结束这些装备的交换补给后,她没时间休息又从弹射器飞出舰外。
弹出的瞬间,她觉得很想吐,脸孔不禁扭曲。
她感到呼吸困难,手伸向衣襟松开制服领带。连续的极度紧张状态,使她无法正常呼吸。不论怎么吸气,氧气都没有到达肺部。
「还有多少?」
美加子环顾四周。
密密麻麻的银壳在蠕动。
她只计算到自己打倒十个塔尔西斯人,在那之后就不记得了,不过应该还没有超过二十。
这已经是王牌等级的表现。
然而,即使美加子一个人很努力,也无济于事。
塔尔西斯人似乎完全没有减少,让她感到无力。
没有尽头的战争。不,尽头已确实接近了。当最后补给的炮弹全数用完之后,美加子的战斗就结束了。
——总司令,这次不逃吗?
美加子也知道,捷径锚点和舰上的超空间引擎都已无法使用。他们无处可逃,也没有人会来救援。
——难道要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让塔尔西斯人见识到人类的骄傲?
她不懂司令在想什么。
她不懂这种战斗有什么意义。
美加子飞了出去。
守护里希提亚号的德雷萨数量已经激减到少于五十,其他母舰面临的应该也是类似状况。
美加子离开里希提亚号,来到战斗的最前线。
塔尔西斯人集合起来攻击她。
美加子射出飞弹和火神炮后,立即逃离现场。
当她转向里希提亚号的瞬间,星空出现惊人的强烈光芒。
对峙的母舰与大塔尔西斯人以主炮互击。
美加子忘记战斗,出神地望著这幅景象。
塔尔西斯人方的最前线与舰队的九艘母舰几乎是一对一,双方射出高能量的光束。塔尔西斯人射出的红色光束与舰队射出的蓝色光束在中途撞击,爆发出巨大的火花。两方射出的光束彷佛在较量力气般,互不相让。
在持续射出光束的同时,大塔尔西斯人的队伍组成并列的阵形逼近舰队,双方的距离迅速缩短。
——会变成什么样子?
塔尔西斯人究竟要做什么?
难道要缩短照射距离,把光束的输出损耗降到最低?
令人不敢置信的景象正在眼前展开。塔尔西斯人持续接近,把距离缩短到逼近零。从远处看,敌我双方的船舰前端贴近,彷佛合体了。射出去的光束窜流到对方表面,像是包裹住对方。
这幅景象太过可怕。
到这个地步,双方都无法动弹,其他船舰也无法从旁接近,先耗尽力气的一方大概会受到致命的打击。
首先被打败的是塔尔西斯阵营中的一个。
巨大的身体表面绽放出眩目的光芒后,好似被灌入空气的气球般膨胀,然后化作无数光粒子洒在黑暗的空间中。
在别的冲突场所也有其他大塔尔西斯人遭到爆破。
——好厉害,舰队占优势!
然而,就像填补公车的空位般,塔尔西斯方又出现在背后等待出场的大塔尔西斯人。塔尔西斯阵营还可以继续补充战力。这是可怕的消耗战。如果撑不下去,一整艘母舰都会被消灭。
这是舍身攻击。
然而,塔尔西斯人究竟有什么理由要做到这种地步?
大塔尔西斯人一个接著一个被消灭。照这样发展,舰队方有可能逆转胜。
——有可能会赢!
原本以为绝望的这场战斗中,出现一丝逆转的可能性。
——好,接下来只要守住里希提亚号就行了。
美加子再度飞往最前线。
她费了一番功夫,击倒两个塔尔西斯人后离开,局面已经大幅改变。
塔尔西斯阵营的替补只剩下最后几个。这倒还好,但舰队方的情况有点奇怪。
不论是哪一艘母舰,原本应该是白色的表面都变成灼热的红色。耐热装甲似乎已经达到极限。
——拜托,撑住吧!
美加子的祈祷没有如愿。
一艘星际宇宙战舰终于开始融解。
表面的耐热装甲融解剥离,瞬间冒出火焰,然后迸发强烈的光芒,以惊人的气势爆炸。
「啊,沉下去了!」
恶梦的连锁发生。
已经达到临界点的隔壁母舰被飞散的碎片打中而爆炸。
「啊,舰队都沉下去了!」
排成一列的舰队宛如骨牌般依序爆炸,不到一分钟就全数崩坏消灭。
光之洪流停歇的时候,寂静的空间中只剩下敌方的一个大塔尔西斯人,以及待在后方没有受损的里希提亚号。
旗舰里希提亚号失去前方护卫,赤裸裸地与对方面对面。
大塔尔西斯人毫不踌躇地前进,大概是要固执地发动同样的攻击。
——里希提亚号也会被击毁。
——不行,已经够了,太过分了,大家都会死啊!
美加子在哭泣。
她边哭边接近里希提亚号。
——我必须守护里希提亚号!
美加子飞到里希提亚号的上方甲板,正对著由正面接近的大塔尔西斯人。
她擦拭泪水,调整呼吸等候。
里希提亚号伸出并列于左右船舷的光束炮炮塔。
几乎在同一时刻,里希提亚号的所有炮口都射出光束,大塔尔西斯人也射出光束。
美加子启动推进器。
她朝著最后的大塔尔西斯人疾速前进。
塔尔西斯人个体察觉到美加子的突袭,纷纷阻挡她的去路。
美加子发射所有飞弹与炮弹,扫荡眼前的敌人。
她钻过大塔尔西斯人射出的光束波,用光束刀全数击毙躲过飞弹或炮弹的塔尔西斯人个体,以惊人的运动能力与反射神经逼近大塔尔西斯人。
然而美加子也不是毫发无伤。
敌方的应战也相当激烈。她一再被塔尔西斯人个体阻挡去路并遭光束攻击,终于被突破防护罩。下一瞬间,德雷萨的一只手臂便被扯掉。
她失去平衡,差点要失控打旋飞出去,不过她摆脱单侧已用完的飞弹发射器,重新恢复平衡。控制姿势用的气体残余量已经快要见底。
——这个不需要了。
她把无法再使用的电磁防护罩用电池组也丢掉。
将不需要的东西一一舍弃后,德雷萨变轻,减少了操作的负担。
大塔尔西斯人已经逼近到眼前。
没有人挡住她的去路。
美加子仅留下正面萤幕与机载电脑的电源,一一关闭机内电源。
瞬间的寂静降临。
驾驶舱内一片黑暗。
——就是现在!
她输出最大功率,把光束刀伸到最长。
她把光束刀压在大塔尔西斯人的前端,将推进器开到最大,切开大塔尔西斯人的银色背部。
当她纵向切断巨大的身体、砍至尾巴的喷射口,推进器的燃料就耗尽了,供给光束刀的电力也已经用完。
德雷萨只凭惯性,自大塔尔西斯人身旁脱离。
后方发生爆炸。那是最后一个大塔尔西斯人消灭的瞬间。
德雷萨几乎丧失所有功能,无法攻击、防御和移动,以失去一只手臂、令人心痛的姿态孤寂地飘荡在宇宙中。
美加子筋疲力竭地靠在椅背,闭上眼睛。
——阿升,我活下来了。
闭上的眼睛涌出泪水。
我在计程车中陷入混乱。
有各种理由让我感到混乱。
半夜被召唤出来。
距离舰队勤务的开始明明还早。
家人抱怨我才刚回到家又要出门。
而且,目的地不是位于东京的联合国宇宙军日本分部事务局,而是埼玉航宙自卫队基地。
更重要的是节目中插入的新闻快报。
据说在天狼星发生战斗,里希提亚舰队与塔尔西斯人的军队发生全面冲突,最后里希提亚舰队虽然获得胜利,但也造成大量死伤。
这是从行星阿加尔塔传回的第一份消息,因此情报错综复杂。
我想知道详细资讯,一直盯著新闻节目,就在此时接到召集的命令。我在计程车中也继续聆听广播新闻。
我最在意的是「造成大量死伤」这部分。根据后续报导,母舰中只有里希提亚号没事,剩余九艘都被消灭了。我的心情一下子跌落到谷底。
白天才刚刚收到长峰寄来的信。
正式的生存者名单尚未公布。基本上,就连选拔队员名单都没有公布过,因此即使联合国宇宙军得到通知,或许也不会对大众公开。不过从生存队员各自寄出的信,也可以收集到情报。
就这样,各家媒体自行调查,开始发表生存者名单。
我竖起耳朵,但还没有听到美加子的名字。
我也很在意手机没有响这件事。
不过美加子的母舰是里希提亚号,让我稍微感到慰藉。
抵达基地后,我被带到总部大楼。
这里似乎也陷入混乱,接到召集命令的职员慌忙地走来走去。
我被带到看似会议室的地方。将近二十名职员拿著文件,奔波在办公桌之间。我理解到情报似乎就汇集在这里。
我抱著不安,默默待在角落。
话说回来,究竟是谁把我叫来的?
我竖起耳朵聆听职员口中的话语,听似是准备要去救援。联合国宇宙军收到里希提亚号的请求,决定派遣紧急救援队。
可是,等一下……
虽然是现在收到情报,但战斗发生的时间是八年七个月前。如今派出救援队太迟了,原本有救的人也没救。
不过我仔细听他们谈话,明白可能会有救援有效的情况。
里希提亚号有可能陷入无法航行的状态,迫使生还者在里希提亚舰上或卫星阿加尔塔过著野外求生的生活;或者虽然可以航行,但亚光速引擎发生故障,无法到达太阳系。
然而不论如何,在确定情报前都无法采取行动。
直到过了半夜三点才开始整理情报。
此时,召唤我来的人似乎终于想起这回事。
「嗨,你是即将在舰队工作的寺尾升吧?」
对我说话的中年男子穿著黑色服装。
我心想,他搞不好就是美加子跟我提过的代理人。
就如我想像的,他希望我加入救援队执行勤务。
「然后呢?」
我询问目的地,他说虽然还没有确定,不过一定会由月球表面的营地出发,因此希望我能搭乘他们的太空梭立刻前往。
我询问为什么不确定目的地,他困窘地说:
「天狼星传来的电波状态并不稳定。虽然确定里希提亚号正以亚光速航行踏上归途,但因为杂讯干扰,不知道他们前往的确切地点……」
我问:「可是如果在太阳系内,各卫星应该都有基地吧?」
「如果是这样就不用担心了,这趟派遣任务是设想到最糟糕的情况。」
这个回答让我似懂非懂。
我又问:「不能等到下次联络吗?」
「里希提亚号已经出发了,进入亚光速航行后就无法通讯。你在大学没学过吗?你应该是以通讯技师的身分到舰队工作吧?」我真是自找麻烦。
连该去哪里都不知道,真的能够救援吗?
总之,我必须紧急前往月球表面基地。
我像是被驱赶般坐上前往发射台的旅行车。
这时,我唯一携带的行李——手机——响了。
是来自长峰的信。
美加子在喧嚣声中被吵醒。
周围很明亮,可以确定不是在德雷萨的驾驶舱内。
「啊,你醒来了。没关系,你静静地别动。但你没有什么外伤,所以想要起来当然也可以。」
在她床边说话的是里美。
「啊,里美,你没事。」
美加子看著周围。这里似乎是里希提亚舰内的医疗室,室内排列著好几张简易床铺。
「你在说什么梦话?我当然没事,要不然谁去回收你的德雷萨?」
「是吗?我不太记得了。」
「也许是医疗人员注射的镇定剂效果太强。不过你确实遵守了约定,谢谢。」
美加子呆呆地问:
「约定……?」
「真是的,你连这都忘记了?我不是叫你没事的话首先要联络我吗?我真的很担心。虽然在萤幕上可以掌握到你的行动,可是你发动特攻后,不论我怎么呼唤都没有回应,害我紧张死了。」
「对了,我为了节省电力,连通讯都切断……不过,终于结束了。因为还剩下塔尔西斯人个体,我原本还很担心。」
「我去回收的时候,你已经失去意识,难怪什么都不记得。多亏你解决掉最后的大家伙,其他的都卷起尾巴不知道跑去哪里。总之,必须感谢你才行。而且,光只是活下来……」
里美说到这里咬了咬嘴唇。
「谢谢你守护里希提亚。当时如果连里希提亚都被破坏,实在是惨不忍睹,到时候只能像鲁宾逊一样,在阿加尔塔过野外求生生活,等待地球来的救援。」
里美紧紧握住美加子的手。
「我只是想要活下来而已。有多少人生还?」
「舰队操作人员当然只有里希提亚舰上的生还。我们把其他母舰的德雷萨驾驶员也都回收了,总共一百七十二人。包含预备机库在内,舰上只有一百三十架德雷萨的收纳空间,所以虽然可惜,但破损太严重的就丢弃了。当然也包括你的爱机在内……」
约有千人的驾驶员只剩下一百七十二人。
减少幅度之大,令美加子重新体认到这场战斗带来的重创。
「我们今后要怎么办?」
「谁知道?那是总司令要决定的事。他应该会做出判断,暂时撤退吧。任务虽然还没结束,可是在这样的状况下,不可能继续进行探测之旅。而且如果又遇到他们,就会重复同样的情况。下次再战斗,保证会全灭。」
「那么,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美加子心中萌生希望,声音突然变得开朗。
里美耸耸肩说:
「大概只能这样了。」
洛可莫夫总司令现身在选拔队员面前,是相当罕见的情况。
说明会场选在餐厅,不过由于加入了隶属其他母舰的德雷萨驾驶员,因此变得相当拥挤。即使所有餐桌都收走了,也摆不下让所有人坐著的椅子,因此有许多人是站著的。
除了待在医疗室的受伤者之外,几乎所有驾驶员都出席。
美加子也在里美的陪同下参加。在场没有看过的脸孔比较多。各种国籍、各种人种的年轻女性,因为战斗的疲劳与失去众多伙伴的悲伤,脸上全都带著沉痛阴郁的表情。
「首先,要为在这次战斗中失去宝贵生命的队员致上衷心的哀悼,希望他们安息。」
洛可莫夫司令环顾会场,以日语开场。
「接著,要感谢参与战斗的全体人员勇敢的表现。大家都非常努力了。多亏各位奋斗的结果,舰队获得了胜利。」
底下传来稀疏冷淡的掌声。
「然而舰队付出莫大的代价。很遗憾,我们已经很难继续进行舰队任务。我以舰队总司令的权限,决定要立即撤退。」
这次听众报以热烈的掌声与欢呼,餐厅充满喧嚣声。
美加子与里美也高兴地牵起手。
「伤患当中,有些人的伤势严重到分秒必争。里希提亚号会立刻返回地球,然而回程的旅途将会相当漫长。在本次战斗中,里希提亚号也受到损伤,虽然损伤轻微,但还是得避免会造成舰体负担的航行方式。因此,我们将会向地球求援。我们也会充分利用救援信号抵达地球所需的八年七个月时间,尽可能航向地球。透过航法电脑的支援,确认可以到达连结天狼星与地球的直线上的锚点『天狼星线α』。『天狼星线α』距离地球二点一光年,也就是说,我们要花八年七个月航行六点五光年的距离。根据相对论效果,亚光速航法中舰上的经过时间,包含加速、减速在内大约是四年。出发时间是三小时后,舰上工作人员会立刻开始准备航行。你们在出发前可以自由行动。那么……」
洛可莫夫总司令只说完重要事项就匆匆离开餐厅。
二十四岁的阿升:
我是十五岁的美加子。
你一定听说阿加尔塔会战的消息了吧?
我还活著。
而且非常开心。
我一直一直盼望可以回到地球,这个日子终于决定了。
当这封信寄达的时候,我会在「天狼星线α」这个锚点。
从那里到地球的路上,一定会有救援队来载我们。
终于可以见到你了。
见面之后,我有一件事想要直接告诉你。这是我一直想要告诉你的话。
不过,我不会写在信里。
里希提亚号即将出发。
二十四岁的你,不知道在哪里做什么?
四年的旅途当中,为了打发时间,我会每天想像二十四岁的你。
下次见面的时候,我的主观年龄是十九岁。
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样的女孩,就留待见面的时候揭晓。
就这样。
现在还是十五岁的美加子
八年的岁月好像很短,却又很长。
尤其是在科技的领域上。
我在念防卫大学期间,曾为了研修来过两次宇宙军的月球表面基地;上了研究所之后,也曾以参加研讨会的教授之跟班的助理的跟班身分来过一次。我是在研究所的跟屁虫之旅中,首次看到新型的星际宇宙战舰。那是距今不到一年前的事。
当时,我只能从机库墙壁上的观光客用参观步道俯瞰,没办法登舰参观,对于自己只受到一般民众对待而感到很不甘心。
而我现在却能以队员身分搭乘那艘新型宇宙战舰,简直就是美梦成真。所以即使面对实物时情不自禁地看得入迷,应该也没有人会责难我吧?登舰之前的两、三分钟,老实说我完全把长峰的事拋在脑后。
新型星际宇宙战舰和过去的机种相较,外观小了一圈,但相反地内部居住空间却扩大了。这是因为驱动系统大幅改良,得以实现小型化与高性能化。由于引擎功能提升,自律超空间引擎的跳跃距离获得飞跃性的提升。一次空间跳跃,最多可到达三光年之遥。
另外还有一项最新技术:虽然还在开发阶段,不过星际宇宙战舰上装载了超光速通讯系统。
我受到徵召的身分是通讯技师的辅助人员,因此大概有机会接触到那个最新通讯系统。想到这里,我在登舰前就兴奋不已。
在出发准备完成之前,我被引介给这次一同搭乘的老鸟队员。
搭乘这艘船舰的新手只有我和部分医疗人员,其余队员都是在太阳系往返数十次的老手。
等候期间,我领取了舰上服装、内衣等身边物品。有一位名叫汉斯·史坦纳的德国通讯技师前辈,给了我附舰内介绍图的小册子,告诉我舰上生活的大致规范。虽然说是去参加救援行动,我却像是要踏上家庭旅行般,内心涌起雀跃之情。
仔细想想,我从前一晚被徵召之后就完全没有睡,却处于肾上腺素持续分泌的状态,虽然昏沉沉的,但完全没有睡意。
出发准备完成、得到登舰许可,是在当天傍晚。
离开月球表面基地一星期后,我才想起原本的目的。
新型星际宇宙战舰航向火星轨道与木星轨道的中间区域,也就是超空间引擎跳跃无限制区。虽说是救援队,还是得遵守安全航行的规则才行。
在这段期间,我拚命学习舰上的各种事项及被交代的工作。
由于我是队员中最年轻的,再加上航行中没有特别被指派工作,因此老鸟队员都拿新加入的我来寻开心,派我去做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取乐。
当我大致记住舰上情况、队员与工作,老鸟也都玩腻我了,不再动不动就把我叫去,我终于可以长时间待在真正该待的地方——通讯室。
我很在意里希提亚号的情况。
通讯室是舰桥的其中一区,可以比其他部门优先取得集中到舰桥的部分情报。舰上各观测机得到的资料也是其中一部分。我做了各种尝试,想要设法找出确认里希提亚号目前位置的资料,也问过史坦纳前辈,但很遗憾,这艘舰上并没有搭载观察两光年外移动物体的高精确度观测仪器。
他们搞不好会比预定时间更早抵达相逢地点,焦虑地等待救援——想到这里,身为实习生、还没有特定任务的我,不禁觉得无所事事的时间漫长到难以忍受。
消息不知怎么走漏的,长峰的名字在老鸟队员间传开。
我又成为众人开玩笑的对象。
有人纠缠我说:「既然是情人就应该有照片,拿出来吧。」我虽然反驳说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但长峰的照片还是在当天内传遍全舰。
话说回来,既然隶属于同一舰队,想看她的照片自然可以轻易从电脑找出来。长峰的大头照被列印出来,传了一圈最后来到我手中。那应该是刚入伍时拍摄的照片,她仍穿著国中的夏季制服。
老实说,我连一张长峰普通的照片都没有。由于她在国中毕业纪念册编辑之前就离开了,因此没有出现在全班合照当中。就如其他转学生,她的照片放在同一页的角落,只有用圆圈框起来的一小块而已。这就是我唯一拥有的长峰大头照。那本毕业纪念册大概和毕业证书一起躺在老家的壁橱或某个纸箱里。
没错,进入防卫大学的学生宿舍后,我就没有看过毕业纪念册。
在意想不到的状况下看到长峰的大头照,让我感到狼狈。
这张照片拍得很鲜明,长峰显得有些紧张,表情僵硬。
隔了好一段时间出现在我面前的长峰,感觉稚嫩到令人心痛。
再过几天,我就能见到活生生的长峰。
我会见到比这张照片成长几岁的她。
看到睽违许久的长峰照片,我重新忆起漫长而沉重的九年。
出发第十天,总算到达超空间引擎跳跃的无限制区。
这是我第一次体验超空间引擎跳跃。
对于新人的我而言,舰上的一切都是初次体验,但是超空间引擎跳跃在其中也是特别新鲜的体验。
空间跳跃后,立刻有工作等著我。
确认里希提亚号的目前位置,以及联络里希提亚号救援舰已抵达的消息。
我们立刻就找到里希提亚号。
它正朝著相逢地点「天狼星线α」,进入最终减速阶段。
预定抵达日期是五天后,比原先里希提亚号订立的航宙计画晚了三天。
从八年七个月的整体旅程来看,这只是很小的误差。总之,幸好没有让他们等候。
在预定碰面日期的三天前,总算可以和里希提亚通讯。里希提亚舰长及总司令与救援队长之间通讯频繁,接收准备确实地进行。
或许有点太心急了,不过我还是尝试写信给长峰。
既然长峰的所在位置确定了,信件应该可以寄达才对。我原本打算再忍耐几天,突然出现在长峰面前让她吓一跳,可是,如果被老鸟队员抢先泄漏我在这里,有可能会搞砸难得的重逢。
长峰:
你很久没有收到我的信,现在收到一定很惊讶吧。
我收到你寄来说决定回程的信了。
我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说,不过还是留待见面以后再说吧。而且,我真的很久没写信了,自己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现在二十四岁,你是十九岁。
我不知道的是,该如何跟十九岁的你说话。
就如你在里希提亚号上一直想像并等待著二十四岁的我,二十四岁的我在这段短暂的时间中,也想像著十九岁的你。
对我来说,在这将近九年的时间当中,你的形象一直维持在十五岁的模样,现在你突然变成大人回来了,我当然会感到混乱。
不过,这种事并不重要。光是能够见面,就已经像是奇迹。要怎么跟十九岁的长峰说话,只要在见面之后再想就好。
总之,重逢的日子接近了。
近到一定会让你吓一跳。
我有秘计……寺尾升
阿升:
我是十九岁的美加子。
无聊的日子快要结束了。
昨天我收到你的信。
我还在里希提亚号上,为什么能够收到你的信?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不过我更是感到高兴。
我原本以为,二十四岁的你不会认真看待十五岁的女生、以前同学寄的信。
这九年来,谢谢你这么有耐心地陪伴对我来说只是很短暂的十五岁日子。
或许还没有赶上二十四岁的阿升,可是,我这四年在里希提亚号上也有成长。
我现在十九岁。
其实我原本是要在昨天立刻回信,但因为脑中太混乱,结果没办法立刻写回信。
你的信里充满谜团。
如果至少写一下你现在在做什么,或许我还比较容易想像二十四岁的你……
还有,我也不知道你说的秘计是什么。
明天应该就会遇到救援队。
为了准备,我也相当忙碌地在工作。
我有一个问题:你比较想要见到十五岁还是十九岁的美加子?
我很想见到二十四岁的阿升。
遇见救援队之后的预定计画还未定。
我会再跟你联络。
脑筋混乱的十九岁美加子
寺尾升有些后悔。
他小觑了一百七十二人这样的收容人数。
他原本想要戏剧性而帅气地和长峰加美子重逢,现实却不如他所愿。
双方舰体连结、确认出入口没问题后,一旦开始收容,年轻女孩便以排山倒海之势一拥而入。
她们逮住年轻的阿升,询问房间在哪里、要他端出饮料来,出于好玩的心态提出各种任性要求。
收容开始后两个小时,包括搬运伤病患在内,总算完成一百七十二名驾驶员的收容工作,但混乱的情况还没有平息的趋势。
由于他是新人,因此被老鸟队员任意使唤,也不管他应该是一名通讯技师,要他带人到空房、搬运舰上服装、回收洗过的衣物、顺便帮忙按摩之类的。
他不但没有时间去找长峰,还只能没头没脑地在舰上到处奔走,连休息时间都没有。当然,在这样的混乱当中,他还是一一检视经过的女生面孔,想要寻找长峰……
有个前辈看不下去他这副模样,请他喝自动贩卖机的罐装咖啡,要他休息一下。
阿升接受前辈的好意,坐在设于通道的自动贩卖机旁边的长椅。
——长峰,你在哪里?
他露出无助的表情喝下咖啡。
原本想要潇洒地出现在长峰面前,因此特地穿上雪白的宇宙军制服,可是现在裤脚都皱起来,也变脏了。
他为了让呼吸顺畅,解开立领的钩子,装扮显得更加邋遢。
——反正不需要焦急,她一定是在舰上的某个地方。
他又喝一口咖啡,叹了一口气。这时手机响了。
虽然是长峰的来信没错,但信件内容前所未见地短。
阿升。
我在这里。
想问秘计是什么的美加子
他惊讶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阿升,我在这里。」
这是他记忆中怀念的声音。
有位女性从走廊尽头看著他。
她穿著护理人员的制服,朝阿升挥挥手中的手机,缓缓走过来。
「终于见到你了,阿升。」
长峰美加子面带微笑。
「嗯……」
阿升害羞到无法直视她。
「长峰,你长高了。」
他想说些好听的话却想不出来,只能说出无关紧要的句子。
「我长高五公分,不过体重和三围的增减是秘密。」
长峰虽然变了,但也没有变。
阿升得到这样的印象,不禁松一口气。
我没有想到才刚入伍,就能配合日本的黄金周安排休假。尝试递出休假申请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不过,我得从刚领到的第一份薪水中,抽出前往地球的太空梭票价,感觉有些心痛。
我已经颇为习惯舰队勤务。话说回来,在那场救援行动后,我就没有搭乘过新型星际宇宙战舰。我继续在月球表面基地研修,预定要到六月才会开始登舰勤务。
长峰和其他选拔队员一样,先从舰队除役了。
关于今后的计画,她说要回老家好好休息后再慢慢想。她也说,虽然有可能又会想要到舰队工作,但不想要再驾驶德雷萨。洛可莫夫司令给予长峰的技术很高的评价,觉得她就此退出太可惜,因此很努力想慰留她。
从她当时穿著护理人员的制服就知道,她说如果同样要在舰队工作,比较想担任护理人员。从阿加尔塔返回的途中,长峰为了打发时间,协助医疗人员与护理人员的工作。她当然没有相关资格,不过在这四年当中,已经完全习得实务工作。
她也提到,为了取得医疗相关资格去上学或许是个好点子。
毕竟长峰虽然在户籍上的年龄是二十四岁,主观年龄却是十九岁,要进行新的挑战绝对是够年轻的。
换个完全不相关的话题——第二次塔尔西斯探测队还没有开始招募队员。
整个计画似乎要重新检讨。
听说是在收到参与阿加尔塔战役的长峰报告后才变更的。
长峰在阿加尔塔看到的幻影及「托付给你们」的讯息要如何解释……如果说只发生在长峰一人身上,或许可以当成是作梦或幻听,但是在战斗开始前,有多名德雷萨驾驶员经历相同的体验,得到同样的讯息。
虽然在阿加尔塔确实展开了激烈的战斗,但他们是否真的想要和人类作战却依旧是个疑问。仔细解析从头记录到尾的战斗影像,会发现塔尔西斯人方面并没有彻底战斗。
塔尔西斯人或许是基于完全不同的理由与目的,试图要接触人类。
部分新闻工作者之间也有传言说,当初的起点或许就是错误的。
当年塔尔西斯遗迹之所以爆炸,会不会是因为人类触碰到遗迹中不可触碰的部分,因而引起不幸的意外?塔尔西斯人出现在现场,会不会是偶然或基于完全不同的目的?
遭遇塔尔西斯人攻击的言论,其实是想要利用这场意外遂行政治目的的势力捏造或是扭曲的事实……
当初当然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传言和报导,但因为法律规定,采访受到限制,因此无法阐明真相。现在经历了与塔尔西斯人第二次的大规模接触后,有越来越多的意见主张,应该重新检视这十几年来因应塔尔西斯人的方式是否错误。
经过记者们绵密而积极的采访,渐渐取得当年相关人士支持「意外论」的证言。一切或许是主导设立营运联合国宇宙军、独占塔尔西斯人科技的美国政府所安排的剧本……
如果从字面上解释「托付给你们」这则讯息,塔尔西斯人就是在邀请人类前往遥远的宇宙,并且接纳我们成为银河系宇宙的伙伴。可是,他们为什么不尝试进行友善的接触?不,也许他们其实是友善的,只是因为我们保持顽固的态度,超乎必要地畏惧他们,结果导致不幸的相逢?
「成为大人会伴随著痛苦……」
和塔尔西斯人接触的过程,是否就是人类成为大人的试炼?而接触后引发的混乱与牺牲,是否就是随之而来的痛苦?
通过他们给予的试炼后,人类是否能够获得承认为宇宙等级的大人呢?
重新检视塔尔西斯探测计画的方向后,第二次探测队比当初预定的规模缩小,主要目的也限定为阿加尔塔的环境调查与遗迹挖掘调查,名称则定为较低调的「第一次阿加尔塔遗迹调查队」。
真相还不清楚。
全世界的人类依旧生活在非常时期。
塔尔西斯人也依旧是一种威胁。
我跑上水泥阶梯,脑中闪过种种情景。
长峰告诉我,她被选为选拔队员的夏天傍晚时分。
怎么等都等不到长峰的信、只能持续枯等的日子。
竟然甩掉比我年幼而且是美少女的女朋友的那个秋雨之日。
封闭自己的心灵、决定要成为大人的誓言……
这一切都发生在这里,成为难忘的回忆。
经过九年的时间,我成长了九岁,长峰成长了四岁。
彼此在完全不同的环境,通过或勉强撑过不同的试炼,各自成为大人。
然后彼此的愿望实现,奇迹似地在外太空重逢。
救援舰回到月球表面基地的十天当中,我们连睡觉时间都舍不得地交谈,像是要一口气填补九年的空白。
话说回来,我们是在实习工作的空闲时间、解决了老鸟队员提出的无理要求后,利用好不容易才获得自由的短暂时间在舰上约会,就连要找到两人独处的场所也相当困难。
依旧不变的是,长峰仍旧负责说话,我专门负责听。
一开始的两、三分钟,我们无法掌握和成长后的对方之间的距离,因此像外人般说些客套话,不过很快地,就自然恢复和从前一模一样的角色分配。
我彻底当个聆听者,像在听美妙的音乐般,陶醉地听著睽违九年的长峰声音。
我们在月球表面基地道别,长峰搭太空梭回到地球,我继续留在基地执行舰队勤务。在紧急徵召时,我已经用光了入伍前的休假。
睽违一个月重逢,而且是在两人出生成长的怀念故乡,不必担心被工作及好事者骚扰、完全自由的一天。
虽然事先指定了见面地点,不过我有些担心那个地方是否还在。住在宿舍的六年当中,我完全没有机会到这条街上闲晃。
不过当我爬上阶梯,就看到公车站的铁皮小屋仍旧在那里,彷佛只为了我们而抵抗时间流逝,顽固地保留下来。
虽然它又增添六年份的风霜,几乎已等同于废屋。
凉爽的风吹过无人的街道。
生长在路旁的蒲公英棉絮被风吹起,飞散到天空。
我在小屋前调整步伐,缓缓窥视里面,看到长峰坐在长椅上等我。
她穿著连身裙,戴著帽檐很宽的帽子,一身打扮令人联想到初夏,白皙的手臂显得很耀眼。
我是第一次看到长峰不是穿著剑道服、运动服或制服,而是便服打扮。她看起来很成熟,害我差点认不出来。
「要去哪里?」
「我想去便利商店吃冰。」
长峰故意用孩子气的口吻回答。
「要重温国中生活吗?」
「只有今天一整天。明天开始就走高中生路线……」
长峰站起来整理裙襬。
「我想要一些时间,追上二十四岁的阿升。」
她走出小屋往前走去。
想要更多时间的是我。
我为了追上十九岁的长峰,从后方追上去。
「星之声」传达之前
新海诚
我是在二〇〇〇年夏天搬到现在的住处,这里距离电车的高架轨道颇近。当时我还在游戏公司上班,正好刚写完《星之声》的情节初稿。
从新房间的窗户隔著狭窄的道路,可以看到对面大厦的窗户。那里似乎是国中或高中女生的房间,有时会看到经过窗前的制服身影。而那间房间通常也是对面大厦的众多窗户当中,最晚熄灯的房间。
看到灯亮到深夜的房间,我就回想起已经过了十年以上的学生时代。我对爸妈说「我要念书」、关上房间的门后,当然没有打开课本,而是听著广播的深夜节目,读遍外国科幻小说,思绪驰骋在浩瀚的宇宙。
在当时,憧憬、不安、寂寞之类的感觉比现在更强烈,在心中彷佛可以触摸般鲜明。在那样的深夜,我觉得好像能够听到在学校朋友、父母亲身上听不到的某种重要「声音」。
初稿完成后过了一年的二〇〇一年夏天,我向待了五年的公司递出辞呈,专心致力于完成《星之声》(在此为不知情的读者补充,我制作的原版《星之声》是二十五分钟的动画)。
之所以辞去工作也要完成这个小小的故事,有几个理由,其中一个很大的理由,就是希望这次能够轮到自己在深夜孤独的时间传递「声音」。
二〇〇二年二月首次发表的《星之声》动画,很幸运地得到好评,DVD的销售纪录也超乎预期,并且因此遇到各式各样的人,还得以推出像这样的小说。《星之声》一开始只是纯粹个人自制的作品,能够踏上如此幸运的道路,我心中非常感谢。
此刻在写这段文字的时候,对面房间的灯依旧亮著。我不知道《星之声》会不会传递到那个房间,不过,每当我看到深夜窗户的灯光,应该会持续盼望著「希望能将声音传达给某个人」。
二〇〇二年初夏
后 记
大场惑
我第一次看到责任编辑给我做为资料的原著动画《星之声》时,为三件事情感到惊讶。
第一是壮观的战斗场景和光芒四射的优美背景等高品质的作画。第二是这部动画作品是新海诚先生独自一人完成的。第三则是充满诗意的完美故事。
这部作品的背景是人类与外星人的第一次接触,但主题是被时间与空间拆散的少年少女的心灵交流,以及他们的成长过程。至于故事情节,一言以蔽之,是一个超远距离恋爱故事。
虽然是很彻底的科幻小说设定,但不论是谁阅读起来都会感到亲近,是因为手机这种熟悉的工具扮演了推动情节的重要角色。但是,只能传送文字、无法传送声音与画面的手机,成为比现实中的远距离恋爱强上几万倍的拘束力,连结并隔开阿升与美加子。
另一个只有观赏影像才能令人感到贴近日常的设计,是美加子的服装。穿著国中制服驾驶德雷萨明明是个很勉强的设定,就画面看来却不会觉得奇怪。不仅如此,还能直接呈现出美加子的心情。
原著的角色很少,营造出短篇特有的锐利度。不过在改写为小说时,虽然知道会磨钝这样的锐利度,我还是增加了少数的周边人物,让故事稍微膨胀一些。在地面束手无策等待的阿升,埋没于日常时间的流逝中,逐渐融入平稳的人际关系(虽然他觉得这是错误的,试图封闭心灵)。与之对比,飞向异世界的美加子周遭环境,则加上了完全没有男人这种强硬的束缚。
此外,原著结尾是两人的声音跨越遥远的时空交错的精采场景,但在本书中,则利用阿升的秘计,安排了在那之后的和缓降落。当然我也有心理准备,这种安排会被指责为画蛇添足。
……幕后解说到此为止,希望各位读者也能够喜欢这本小说版《星之声》。如果身为大人的你也能沉浸在感伤情绪中,代表在心灵一角仍旧珍藏著国中时期纯粹的自己。
最后,身为一名粉丝,我期待原作者新海诚先生更进一步的活跃。
二〇〇九年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