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是拥有相同梦想的卑微之躯,而我们渺小的生命,将会在长眠中拉下幕廉。噢!可怜的强纳森·瑞斯提。生于梦想,死于梦想。」
看着一路上做出夸张动作、胡言乱语的强尼,安格斯皱起眉头。
「你也差不多该认命了吧?」
「我比较喜欢待在幕后啊。我才不想站在舞台上,要我演戏根本是强人所难呀!」
「年纪都不小的人了,这样未免太难看了吧!」
安格斯对走在身边的强尼指责道。可是,被指责的本人却没有把话听进耳里,只是一脸苍白地继续抱怨。
「一定会穿帮的,一定会被杀。啊~~我短暂的人生啊!可怜的强纳森,瑞斯提,在全世界少女的泪水下,长眠于安斯塔比利斯山脉。』
「你到底要想多少个墓志铭才甘心啊!」
两人正徒步登上陡峭的坡道。
马车此时藏在山崖下的洼地中。哈姆雷特与欧菲莉亚也松去了缰绳,那两匹马拥有非比寻常的智慧,懂得确保自己的食物和饮水。而且只要强尼一打信号,无论在哪儿都会立刻赶到主人身边。与这糟糕的主人相比,他们实在是太过优秀了,正因为这样,才更不能带它们到福列克斯库里夫。
此时只见强尼在一次沉重的叹息后,垂下了肩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关于这件事,我们不是讨论很多遍了吗?请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抱怨好吗?」
究竟是谁抓走歌姬?歌姬被关在哪里?他们一点线索都没有。虽然首先得从收集情报开始,但要面对的可是罪犯之城。像他们这样的外人随便跑去打采消息,多半也只会落得体重因铅弹增加的下场。
话说回来,就算想要仗着书姬的力量蛮干,对手也太多了。而且随便使用威力强大的招式,也可能会危及不知被关在哪里的歌姬。
因此,安格斯想出了一个奇策。
他拜托欧鲁库斯族的女性,把强尼变身成一名俊男,她们爽快地接下了这个请托。只见那些女性将强尼按住,彻底将他那头杂乱的长发梳洗干净,接着又剃掉了他的胡渣,并且用油帮强尼洗脸、修整眉毛。
其成果实在令人惊讶。
披在身后的亮丽黑发、令人心醉的颓废视线、薄唇所呈现的飘渺微笑!就连左眼下方,也仔细地画上了哭痣。
太完美了,不管怎么看,都与通缉犯血腥快枪的肖像画一模一样。
「会穿帮……一定会穿帮。」
然而强尼打从离开村子之后,就一直犯嘀咕。不知他是缺乏自信还是胆量,就算外表有着剧烈改变,内在却还是一个模样。
「穿帮就等到穿帮的时候再说就是了。总之得要先收集情报才行,这可得全都靠你的演技喔,麻烦你可要认真一点啊。」
「呜……既然要预知,干脆连自己被关在哪里都一起预知不就好了。」
「我认为他应该也有预知到那件事才对。可是,我想他应该是刻意不说的。」
「咦?为什么?」
「歌姬们是为了被要求唱『解放之歌』与『钥之歌』才被抓走的,可是欧鲁库斯族的歌姬是个会为了族人而牺牲自己的人,因此应该不会乖乖听从对方摆布。」
而那些罪犯肯定会试图让他屈服。反覆的拷问,或许已经从他那里夺走了某些重要的东西。黄蜂这么说过:『就算歌姬回来,预言者也回不来了。』
「如果那样的未来让长尾他们知道,你想会怎样?结果可能是无论歌姬怎么说,就算他们一直奋战到最后一人,都不会把歌姬交出去吧。」
「聊天就到此为止吧。」
站在在安格斯手中『书』上的书姬,伸手指向前方。
「已经可以看见了,那就是福列克斯库里夫。」
眼前是一面高耸的峭壁,那面绝壁中间有着一道彷佛用斧头从中劈开的巨大裂缝,城镇就位在那道裂缝当中。镇里看来十分破旧的石堆装饰,彷佛随时都会倒塌。房舍是用泥土搭配砖块砌成,各个建筑都有墙壁崩落、支柱倒塌,甚至彼此倾斜在一块儿。
这是个扭曲的城镇,存在本身就十分诡异,没有人知道这座城镇是由何人建造的。只知道当这座城镇的存在公诸于世的时候,这里已经满是恶徒。因此人们才将这座城镇称为『福列克斯库里夫(怪物们的裂缝)』。
「我没有猜错,这里有术文。」
书姬交叠着双臂说道。
「而且我能感受到非比寻常的强烈波动,看来术文的能量似乎相当强劲。」
安格斯不发一语地点了个头,然后将手指夹人书页问,维持随时都能打开的状态将『书』阖上。在不知道术文在什么地方的状态下,敞开『书』定在路上并不是明智之举,因为不知道有谁会看见书姬的身影,并动手抢夺这稀有且珍贵的『书』。
福列克斯库里夫的入口没有围篱也没有镇门,取而代之的是杂乱插在地上的几根木桩,每根木桩上都串着已经变为白骨的尸体。
「唔哇!真可怕!」强尼说道。
「嘘……!」安格斯小声提醒道。「现在可不知道会不会被人听到呢。」
他们踏人了峭壁的裂缝中。左右的视野都被高耸的崖壁遮住。尽管才刚过正午,但阳光已经被崖壁遮住,镇上一片阴暗。城镇中所有道路都像是迷宫般曲折蜿蜒,看不到远方。从这加深不安感的构造中,甚至能感受到设计者的恶意。
「胆子不小嘛!你这混蛋!」
叫骂声忽然响起。
从安格斯等人前方的酒馆里,有五、六个人跑了出来。他们随意抓起店里的东西扔到店外,将酒馆破坏殆尽。
「住手!你们这些混涨,还不住手!」
看来像是店主的男人,为了阻止他们,扣下了喇叭枪的扳机。一名胡闹的男人中弹倒地。看见这个景象,其他男人开始哈哈大笑。
「笑屁呀!」
店主再次举起喇叭枪。但是,下一声枪响却是从其他方向响起。从酒馆对面的房舍二楼,可以看见一柄长枪管的转轮枪。枪中射出的子弹,射穿了店主的腹部。
「怎样?花生米的滋味如何呀?」
「说呀?临死有什么感觉?」
「你能看见天国的大门吗?唉唷!我说错了!你应该会下地狱才对吧?」
那群男人戏譆似地下停用脚朝濒死的店主身上招呼。从他腹部枪伤处所涌出的血,沿着肮脏的石铺路面延伸至安格斯脚下。就在安格斯不假思索要冲上前去的时候,强尼拉住了他的肩膀。
「那位老爹已经没救了。还是说,你是想要冲出去平白送命?」
安格斯紧咬着嘴唇。强尼说的没错。这里是福列克斯库里夫。廉价的正义感根本不能有任何帮助。
「你给我待在这里。」
强尼这么说完,便大步定了出去。安格斯根本不及阻止。他究竟想做什么?安格斯止住呼吸,注意着他的动向。
「你们几个!把脏东西洒在路中间做什么?」
强尼发出骇人的语调说道,这让安格斯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咦?刚才那个……真的是强尼的声音?
「你谁呀?」
「你是在跟谁说话啊?啊?」
醉汉们发出抱怨,无数浑浊的视线集中投在强尼身上。在众人注视下,强尼用左手一拨浏海,接着将右手伸向枪带。
在枪套里是一柄转轮式手枪,里面当然已经装满了子弹。
「连我都不认识的混混,不配待在这种地方。」
这么说完,强尼哼了一声。
「我现在就送你们上路,想要把肮脏内脏洒在地上的家伙,就给我站出来。」
男人们各个目瞪口呆,他们因酒精而涨红的脸上,迅速失去了血气。
「是血腥——?」
「是血腥快枪!」
由于能有『快枪』的绰号,因此真正的血腥快枪,多半是使手枪的高手。正因为知道这一点,这些恶徒才会有这样的反应。可是,现在在这里的是假冒的『快枪』,如果真的演变成决斗,强尼根本没有丝毫胜算。因此站在一旁的安格斯,此时已经做好了随时都能将『书』翻开的准备。
「没错……来吧。」
只见男人们互相扯扯衣袖,接着纷纷将手枪收回枪套内,畏畏缩缩地逃入小巷。
「哼……没出息。」
强尼仍旧将手搭在枪带上,转头朝酒馆对面望去。由于角度的关系,从安格斯的位置无法看清,但射杀酒店店主的人,似乎还站在二楼的窗边。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
「如果你想发泄,还有更好的方法。」
回答的是女性的声音。一名身穿红衣的女性从窗户探出身子,将深色金发在头上扎起,亲吻了自己手中转轮枪的枪柄。
「上来吧,帅哥。和我一起爽一下吧?」
「我心领了。」
强尼冷冷地笑着说道。「上你这样的丑女,脑袋什么时候会不保都不知道呢。」
「你说什么!」
那女人将枪口指向强尼。「别小看我!提到钻石凯特这名字,可是连福列克之长都要……」
「劝你把枪放下,凯特。」
强尼用平静的语气打断凯特的话语。
「没有人用枪口指着我还能活着。还是说,你想让自己引以为傲的脸蛋上,多出几个枪孔吗?」
强尼这一说,女人连忙将转轮枪放下。她那白皙的脸上,明显带着恐惧。
「别这样嘛,快枪。这都要怪你太过冷淡了,人家这么做,还不是想要吸引你的注意——」
强尼举起了右手,女人喋喋不休的藉口就这样瞬间停止。
「我对女人是很温柔的。」他这么说道。「你是对坏蛋也能温柔的女人吗?凯特。」
「那、那还用说!」
「我是来这里享受假期的,打算把决斗、抢劫、杀人抛在脑后,好好休息一下。」
说到这里,强尼扬起嘴角露出笑容。那是连同性的安格斯都差点为之神迷、充满男子气概的微笑。
「你是能让我这样的坏蛋好好休息一下的女人吗?」
「何不试试看呢?」豪不犹豫就将酒馆店主射杀的女人,仿佛像少女般羞红着脸。「进来吧。我这就帮你开门。」
女人的身影从窗边消失,强尼则趁这段空档向安格斯招手。
「听好,等等要面带微笑喔。」
强尼在他耳边悄声说道。下一瞬间,门在眼前开启。凯特看见两人,惊讶地睁大双眼。
「不只你一个吗?」
「喔!这玩意儿是商品。」强尼这么说完,用手肘顶了安格斯一下。「怎么没跟女老板打招呼?」
由于这是分配好的角色,因此安格斯也莫可奈何。安格斯尽可能展现出自己的最佳笑容。「美丽的凯特小姐,能服侍你这样美丽的女性,小人深感荣幸。」
凯特被眼前的状况搞得目瞪口呆。她带着仍然羞红的脸颊,拉了拉强尼的袖子。
「这小子生得挺标志的嘛。而且教养也不错,你究竟是从哪里拐来的?」
「这就是所谓的企业机密啦。」
强尼毫不客气地走进屋内后,便将手搭在凯特肩上。
「而且那小子还不止外表好看,别看他那个德行,他可是个『精灵师』呢。」
「那种东西,肯定是唬人的啦。」
只见强尼露出得意的笑容,对凯特一眨眼。
「是不是唬人,很快就会知道了。」
2
新的萨基尔颁布了新的法令。
也就是「禁止潜入思考原野」。
理由是染上沉睡病的患者增加。这是再明显不过的谎话,没本事却潜入思考原野,结果受困于无意识的人过去也所在多有。到现在这个时候,竟然说「因为很危险,所以要禁止」?简直是笑话。
人的意识在死后也会停留在思考原野中,但随着死者遭到遗忘,记忆就会被拖入无意识之中,并在不久后遭到吞没。
他们就是在等待这个。他们企图湮灭前任萨基尔在思考原野发现的东西,企图湮灭那足以动摇圣域根基的重要线索。
乌列尔所进行的思考检阅,似乎已经在我身边有所准备。她似乎打算逐一检视我的动向。但无论她如何磨刀霍霍,我都不会露出破绽。但是,这样下去我也无法潜入思考原野。只要一、两分钟就好,我需要躲过监视者的耳目。
在这个时候,我心中闪过一个妙计。
要躲过乌列尔的眼线,我知道一个最好的地方。
那是个精神网路未能扩及的场所。
没错——就是那座药草园。
药草园里开满了曼桃花。
那朝下方绽开的白色花办十分优雅美丽,就算明知植物拥有足以致命的剧毒,模样还是一样动人。我坐在地上,背靠着树干。
乌列尔肯定能察觉到我的意识已经从网路上消失。没有网路的地方并不多,追兵想必很快就会追来。
我拥有三分钟,那样的时间已经十分充裕。据说无论在思考原野经过多久,实际上所经过的时问只是一瞬间,就好像是打瞌睡时所做的梦一样,就算感觉渡过很长的时间,一旦清醒,结果也只是经过几分钟而已。
我闭上双眼。萨基尔曾跟我提过潜入思想原野的方法,首先要注视自己的内面,也就是专心注视自己内心深处,那平常不会意识的黑暗;就像潜入网路、就像陷入深层的睡眠,朝自己的意识深处不断潜入——
突然问……我感觉身体变轻了。
下一刹那,耀眼的光线射入我眼中。那是位在思考原野最深处的高能源体——那是环绕着美丽圆环的『无意识』。在光亮照耀下,我感觉包裹着个体意识的冰层似乎逐渐融化。那就像是从阴暗的监牢中获得解放后,置身在阳光下的开放感。这里没有孤独,也没有愤怒,无意识无条件地将所有意识融入其中。那是难以抗拒、压倒性的净化——
「你在内心某处期望着自己的死。」
我回想起萨基尔所说的话。
「那样的你如果进入思考原野,是无法回来的。」
对了,我是为了寻找萨基尔的残留思念而来的。在这种时候还会被死亡所诱,使我对自己感到惭愧。
我甩开无意识的温暖拥抱,朝向带有些许阴暗的水面浮出。在水面附近,漂浮着无数看似气泡的东西——那是记忆的段落。这每一个气泡,都是某人的记忆。我开始寻找萨基尔,试着寻找她所构筑的那个讲堂。
「当那一刻到来的时候不要犹豫。」
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飞吧!你可以飞的!」
我让自己的意识朝那里飞去。
我发现自己站在熟悉的讲堂中,在眼前的精神体是我自己。感到短暂的不解后,我明白了。这是萨基尔的视点,这是她的记忆。
「对不起。」
在我离开之后,她这么说道。
「你会毁灭圣域,因为我发出了这样的警告,所以乌列尔想杀了你。我明明早该想到会有那种结果——我明知自己真正想保护的,并不是圣域,而是你——但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无法用自己的意志思考任何事情了。到头来,我终究也是圣域的人,根本就无法从这里逃离。」
为什么我会感到喘不过气?这是她的感觉。她对我抱着爱意,但却无法将其化为言语表达。难过、悲哀——这是她的心。
「四大天使们打算对座天使阶级以下的人使用心缚咒文,企图从那些人身上夺走一切的自由意志,让他们变成指挥不停唱歌的人偶。」
平淡的语气,回荡在无人的讲堂内。
「乌列尔已经开始推动心缚的计划了。最近沉睡病患者增加,也是因为这个关系。『个体意识』被夺走的人,意识的一切都被思考原野吸走了。」
萨基尔无力地摇了摇头,感叹着自己的无力。
「可是就算那么做也无济于事,只要继续大量消费能源,圣域就没有未来。因为无论思考原野的潜力如何提高,能从刻印中取出的能量都有其界限。就算透过四大天使与刻印的意识同调,藉此从思考原野取出能源,那也已经到极限了。要取出更多的能源,对拥有个体意识的人类来说,是办不到的。」
说到这里,她吐了一口气。那是既像叹息,又像是微笑的复杂吐息。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直到你出现,并实际在刻印厅唱歌之前。」
她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仿佛知道我正在她的心中。
「你打破了那个常识。你只是唱了『解放之歌』,就能取出莫大的能源。唱歌时的你十分美丽,本身就像是闪耀七彩光芒的刻印。正因为那样,拉斐尔才会羡慕你,想拥有那份力——」
「你擅自做这种事,可会让我很伤脑筋耶。」
年轻男性的声音打断了萨基尔的独白。她惊讶地转过头,拉斐尔就站在她的身后。这座讲堂是她所构筑的精神世界。可是,就连她自己都无法感受到拉斐尔侵入的徵兆。
「我是看你还有一点用处,才让你活到现在,不过——」拉斐尔伸出手。「我就让你不能再胡言乱语吧。」
那是仿佛黑蛇露出撩牙的景象。在他的手指碰触到额头的前一刻,萨基尔放声大叫。
「快逃!快逃离这里!」
接着,是一片黑暗——
3
安格斯听见了来自远方的歌声。
不,这不是歌声。是哀号,是小孩的哭叫。虽然安格斯无法听清楚那声音在说什么,但光是听到那些声音就令他感到心烦,实在无法再睡下去,于是他决定从床上起来。
他打开窗帘,眼前是一片绝壁。房子的屋顶紧贴着隔壁房子的墙壁,让人连仰望天空都办不到。
「这种房子竟然盖得起来——真是奇迹。」
叫声来自裂缝深处。安格斯从窗户采出身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从突出的各个屋顶缝隙中,可以看到福列克斯库里夫的最深处,在该处可看到山壁半腰的位置,空出了一个黑色洞穴,安格斯不知道这是天然的洞窟,还是人工挖掘出来的。毕竟这里距离太远,实在无法判断。
安格斯放弃去想那个问题,离开了窗边。接着他试着摇醒睡在隔壁床上的强尼。
「起床啦,天都亮了。」
「不要啦~」强尼像是小孩耍赖般,将毛毯缠在身上。「这座城市真的不对劲,我的背一直发麻。唔……太邪门了。」
「那应该是术文的关系吧。」从安格斯床上那敞开的『书』上,书姬这么说道。「虽然现在还不清楚究竟是拥有什么意义的术文,但似乎是不会立即出现效果的词句。」
「可是在奥拉的时候,不就是立刻生效吗?」
「那时候跟直接碰触到也有关系,不过……讲白了,就是这男人的嫉妒心格外旺盛罗。」
「那种事不重要啦—我好想离开喔—」
「哎唷—你烦不烦啊!」安格斯用力将毛毯扯住。「昨天的状况很不错!你是只要努力就能办到的人,求你认真一点!」
「不要!」强尼拼命抓着毛毯,泪眼汪汪地抬头望着安格斯。「待在这里太危险了啦。我们快过去吧。好嘛!好嘛!」
安格斯越看越觉得丢脸。昨天的模样简直就像是不存在一样。光想到自己曾觉得:说不定强尼其实很帅?就更让安格斯觉得恼火。
「废话少说!给我起来!」
安格斯使劲扯开毛毯,最后强尼就这样跟着毛毯一起滚到地上。
「什么嘛!为什么你什么都感觉不到!你脑袋太钝了啦!」
「你这人还真罗唆。」
正在受术文支配的人,也较不容易受到其他术文影响。这不只是他人的知识,也是安格斯自己亲身体验过的经历,但是他并不打算对强尼解释那些。
「好啦,打起干劲来!我要帮你梳头发罗!」
强尼不甘愿地坐到椅子上。安格斯为他梳理过头发之后,接着用跟欧鲁库斯族借来的化妆工具在他眼睛附近画上眼影,并重新在左脸颊点上痣。
「好,完成啦。强尼真了不起,看起来很英俊呢!」
就算被安格斯这么称赞,强尼仍旧不断唉声叹气地抱怨。这样一来,虽然有些粗暴,但最好的方法看来还是只有将他推上舞台了。这让安格斯决定拖着强尼的身子,把他带出房间。
他们休息的地方,是凯特家的三楼。两人走下阶梯。但是,二楼的寝室是空的,看不见凯特的身影。两人为了寻找凯特,继续朝一楼走去。于是——
「唷!你们也睡得太晚了吧?」
迎接他们的是粗犷的沙哑嗓音。一名胖男子坐在木头椅上,双脚则翘在桌上。那人有一张娇小的圆脸。由于顶上无毛的关系,因此脑袋看起来格外浑圆。看见那极具特色的长相,安格斯想起自己在图腾日报社看见的『通缉犯情报』。
他的绰号是羽毛转轮枪,罪状是射杀保安官,赏金是三十万基尼。
在罪犯之城里遇到罪犯。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安格斯确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凯特到哪里去了?
「羽毛老大?你怎么会在这里?」
强尼边说边走过安格斯身边,一路走到一楼。
「你是来跟我打招呼的吗?」
「那还用说?毕竟为了成为这座城市的头头,我真是受了你不少照顾呢。」
「喔?那么说,你就是现在的福列克之长罗?」
「没错,兄弟。」
羽毛老大与强尼做了一个看来难受的拥抱。
「你真是太见外了。怎么没立刻来找我呢?」
「别那么说嘛,兄弟。」
强尼轻笑一声,耸了耸肩。
「我是来这里享受假期的。要是看了你那张丑脸,岂不让我的工作干劲又上来了吗?」
「哈哈……你真会开玩笑。」
羽毛老大说完,便用那结实的拳头朝强尼胸口一拳槌下。看得出强尼在身子不稳前,勉强站稳脚步撑了下去。看着那样的强尼,安格斯在内心发出鼓励。加油!强尼!撑下去!
「你来得正好,我刚好有东西要给你看呢。」强尼这么说完,便用下巴朝安格斯比了一下。「就是那个——」
「喔?你的这个玩具还真特别。你什么时候换嗜好啦?」
「傻子,才不是呢。」
说到这里,强尼像是报仇般,用力朝羽毛老大的肚子上猛力一拳。尽管强尼的拳头陷入对方的赘肉中,但羽毛老大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那小子可是『精灵师』喔。」
留在拳头上的赘肉触感似乎相当思心,只见强尼边甩手边说道。「我想就算用说的你也不信,就让你亲眼见识一下吧。」
接着强尼催促羽毛老大来到屋外,安格斯也带着『书』跟了出去。
「露一手来看看。」
听强尼这一说,安格斯点了个头。他看了看四周。发现在弯曲的道路末端,有一座倾斜的尖塔。
「就用那个吧!」安格斯这么说完,便将『书』打开。他用左手托着书,右手则放在书页上。
「书姬,轮到你表现了。」
「看我的吧。」
书姬意气风发地仰望尖塔。
生命的术文啊
请将生命赐与沉默的大海
上升气流开始涌现翻腾。下一瞬间,脚下突然窜过一道冷风——
啪雳……啪雳啪雳……
震耳欲聋的剧烈雷鸣。在遥远的上方,从那细长的空中,突然落下一道残暴的光亮!
轰隆——!!
射入眼中的强光让在场所有人都闭上眼睛。空气在震动,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被落雷击中的尖塔朝四周喷散碎片,转眼间崩塌得不见踪影。
这出乎预料的大灾难让安格斯慌了手脚,将脸凑到『书』旁,小声发出抗议。
「太过火了啦!书姬!」
「嗯?」书姬一脸不解似地抱着胳臂。「我用的力量跟平常一样呀,看来似乎是术文的影响太强了,我抓不太到分寸。」
「真是的,小心点啊……」
安格斯望着倒塌的建筑,只能祈祷不要有人受伤,或是活埋在里头。
「怎样?」
强尼得意地说道。
「的确很厉害。」
羽毛老大佩服地说道,露出一脸兴致盎然的表情望着安格斯,接着转向强尼。
「那么,你打算卖多少?」
「这个嘛,我们也是老交情啦。我是很想便宜卖给你啦,那么——」强尼对羽毛老大咧嘴一笑。
「用这个和『歌姬』交换怎样?」
这是个赌注,安格斯小心翼翼地注意羽毛老大的脸色。身为福列克之长的这个男人,究竟是否知道歌姬的存在?
「多亏你给了我这玩意儿,我才能当上福列克之长。」
这么说完,羽毛老大拍了拍枪套,里面收着一柄带有羽饰的转轮枪。那是一根白底上有个褐色与黑色图样的巨大老鹰羽毛,羽毛中央可看见黑色的纹样。
安格斯凝神注视着那个纹样。
那个——那个图样莫非是——
「我真的很感激你。」
就在这个时候,羽毛老大鼻子哼了一声。
「我是很想那么说,但吩咐要每天早上让歌姬唱那倒胃口歌声的人,不就是你吗!我是不知道那么做有什么意义,但一点解释也没有,实在让人很不爽呢。」
是血腥快枪把歌姬抓来这里的?这意外的发展让强尼与安格斯短暂互望了一眼。
怎么会这样?
不管了,配合我。
「老实说——」
强尼取出香烟,接着点燃火柴。他似乎是要藉此争取时间。可是,要立刻找到藉口,并不是那么容易——
「我现在需要用到歌姬。」说到这里,强尼耸了耸肩,这是「懂了吧?」的意思。
然而羽毛老大只是露出冷笑。
「是因为你自己的,在奥拉弄丢了吗?」
什么——?
安格斯睁大了眼睛。强尼还点着火的香烟,也从他嘴角滑了出来。
「被说中了吗?我的消息也很灵光吧?」
羽毛老大大笑。那是充满露骨恶意的笑法。
「我还知道很多事呢。好比说,我知道你有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哥哥,但是那个家伙——」
羽毛老大以与其庞大身躯极不相称的灵活动作,抓住了强尼的左臂。他扯过强尼的左手掌一看,接着像是宣示胜利般挺起胸膛。
「没有那个刺青!你果然是假货。」
羽毛老大朝强尼弯膝一踢,让他跪在石板路上。他接着从枪套中取出转轮枪,用枪口抵住强尼的脑袋。就在这个动作之后,从附近建筑的窗户、转角、入口,都纷纷有手拿转轮枪的罪犯现身。
「慢着!别开枪!」强尼连忙将双手举至肩膀高度。「有话好说!不要开枪!」
羽毛老大转了转抵住强尼后脑的枪口。「你和传闻一样是个窝囊废,强纳森·瑞斯提。」
这是最糟的状况。这样下去,或许只能靠书姬用武力摆平了。还是说,要再想其他法子?如果说自己是被快枪的冒牌货所骗,或许还能够取信羽毛老大——
勇气的文字啊
灼热啊灵魂啊
承受吾心头之怒——
书姬开始吟唱咒歌。她似乎打算救出强尼。这让安格斯大吃一惊。演变成这样,就算阻止也没用,之后只能听天由命,让书姬大闹一场了。
「到此为止。」
羽毛快枪低声恫吓道。
「那小个子的歌姬小姐,要是你再多唱一下,这小子的脑袋就得开花罗。」
歌声中断,书姬一脸惊愕地望着羽毛老大。
「你看得见我?」
「你在胡说什么?这还用说吗?」
「没错,大家早就看穿啦。」
从身后传来女性的声音。转头一看,凯特正从包围他们的罪犯间现身。她左右摇晃着臀部,朝安格斯走近。刺鼻的香水味,让安格斯有一瞬间无法呼吸。
「你昨天晚上不是把『书』开着就睡了吗?那位精灵小姐可是一脸凶相,彻夜在保护你不是?呵呵呵……你这人还真坏呢。」
安格斯咽了一口口水。
「你也看得见?」
「惊讶什么?真是个怪孩子。」
凯特将自己白皙的手臂搭在安格斯肩上,把脸凑到安格斯眼前,在他耳边说道。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看不见?难道你相信童话里说的,只有心灵纯洁的人才能看见精灵?」
听凯特这一说,围绕在四周的罪犯们大笑起来。
「要是那样,那我们都很纯洁罗?」
「我内心其实是很干净的啊!」
安格斯不禁愕然。不只是羽毛老大跟凯特。这些罪犯全都能看见书姬。
凯特身子一翻,就在同时,她便将『书』从安格斯手上抢了过去。
「你做什么!」书姬大声抗议。「把我放回安格斯手上!」
「哎呀,你似乎不明白自己的立场呢。」
凯特揶揄般地笑道。
「羽毛老大想要你,我则想要那位小弟。这是交易,懂了吗?」
这么说完,凯特不等书姬回话,便将『书』阖上,这样一来安格斯等人就无计可施了。
「喂—你们打算拿我怎样啊—」
面具彻底被揭穿的强尼高举双手,用难堪的声音说道。
「我不会立刻杀你的。」手中拿着『书』的羽毛老大,心情愉快地说道。「你是我送给快枪的好礼物,我会留你一条生路,交给手下处理的。」
接着他望向安格斯。
「至于那小鬼,我虽然说过要给凯特当做奖赏,但在那之前,还得让他尝点苦头才行。」
他那豆粒般的双眼里带着狂意。
「想要夺走我重要的歌姬,你们可得受到应有的惩罚才行。」
「真是……」
凯特看来颇为不悦地鼓起脸颊。
「先说清楚,可别伤到脸喔。」
4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在听到加百列声音的同时,我也被拉出水面。但是实际拉出水面的并不是我的肉体,而是精神。
此刻我眼中能看见彷佛过重下垂的白色花办,还有加百列那同样白皙的面孔。突然间,
一阵窒息感朝我袭来,就像是看不见的手紧紧捏着我的肺。我的心脏疯狂跳动,立刻将平常
服用的药锭抛入口内。
「你潜进思考原野了吧。」
加百列用欠缺抑扬的语气说道。
「那是精神经过时间与肉体经过时间的落差所产生的后遗症,以你的心脏,是不能承受太多次这种折腾的。」
「你其实早就知道了……」我呼吸急促地说道。「用心缚咒文把人类变成唱歌用的人偶?你们……都疯了吗!」
「那是为了解决能源不足的问题。」
「别说傻话!那不过是立刻停止能源浪费就能解决的问题吧!」
「不可能的,要是能源的供给停滞,光那样就会让世界陷入恐慌。」
「会恐慌——也不是世界,恐慌的是你们。」
「的确。」加百列用平淡的语气说道。「萨基尔也说过同样的话。」
「所以你就动手了吗?」
我坐起上身,揪住加百列的衣领。
「所以你就动手杀了她吗!」
「施加暗示的是拉斐尔。」
加百列闭上了眼睛,他那像女性般的美丽脸庞,瞬间闪过苦恼的阴影。
「我无法违抗他。如果要像可怜的萨基尔那样,心灵被咒文控制,甚至对你动手——我宁愿将灵魂卖给恶魔。」
他睁开眼,那浅蓝色的双眼泛着一层光,最后光变成透明的泪水,从他脸颊滑落。
「我曾对你说过吧?只要能够救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能办到。」
啊——原来是这样。
我依赖着他。而他也被那样的我一点一点地感化,然后在不知不觉问变得依赖我。就像是微量的水银在体内累积,一阵子之后就会让全身麻痹一样。我的精神波仍一点一点地让他扭曲。
加百列——我太依赖你了。
这就是我的报应。
5
安格斯与强尼被关入地丰,他们不仅双手被绑在身后,还背对背地被捆在一起。牢房的地面有着散发恶臭的水洼,在牢房角落则有肥胖的老鼠,双眼炯炯有神地观察两人的状态。要是我们一旦虚弱,它就会扑上来吧。
光是想到这里,就让安格斯全身发寒。必须尽早逃离这里,把书姬抢回来才行。
安格斯取出了藏在鹿皮鞋内的细长锉刀。
「你准备得真周到。」强尼难以置信地说道。「你早就算到会这样了吗?」
「怎么可能?只是我先前也碰过类似的状况,所以有备无患罢了。」
那时是赛拉救了安格斯。但是,这次只能自己想办法了。安格斯让左手拿住判刀,试着切断手腕上的绳子。
「唉……」隔着肩膀看着安格斯努力的强尼,这时忍不住叹气。「所以我才说吧。这不可能成功的。」
「因为有很多地方失算的关系。」
安格斯一边反驳,手也没有闲着。
「失算之一,就是羽毛老大拥有术文。」
「咦?真的?在哪里?」
「在他转轮枪的羽毛上,我看见像是术文的图样。」
「就是因为那个吗?怪不得那些恶棍都能看见书姬。」
「也许是。」安格斯自言自语般应声之后,又接着说道:「可是——不只那样而已。」
「嗯?怎么说?」
「恶徒们聚集在福列克斯库里夫,并不是最近才开始的事吧?在羽毛老大从血腥快枪那里得到那羽毛的很久很久之前,这里就被称做怪物们的裂缝了。我认为这一样是跟术文的力量有关。」
「等一下。那现在是怎样,你是说除了羽毛老大的羽毛之外,还有其他术文吗?」
「没错。那就是失算之二。这里的术文不只一个,而且另一个术文,是在镇上恶徒们能轻易接触到的地方。」
自己应该更早察觉到这件事的,答案一开始就在眼前。可是自己却只在意身边的事,而错过了答案。
「误算三,就是血腥快枪与强尼有明显的相异点。」
「喔,这倒是。」
「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
「快枪左手有刺青的事。」
「也是啦。」
「什么叫『也是啦』!?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呢!」
「一来是我没想到会碰到知道那件事的人。另外,那玩意儿……并不是刺青。」
什么意思?安格斯等强尼继续说下去。牢房里只剩安格斯用判刀摩擦绳索的声音。
过了一阵子,强尼才再次开口。
「术文其实是在那名客人的左手上。」
「咦?」
「那客人的手掌上有奇特的印记。那人想要印刷那个东西,所以跑来找我老爸商量。」
见安格斯手上没有动作,强尼便把判刀抢了过来。他一边用锉刀摩擦绳索,边继续说下去。
「不,那才不是什么商量。一定要说的话,那几乎是恐吓。可是,我老爸没有对他说谎。」
「因为这样就被杀了?」
「不,下手的是大街。在那男人与老爸争执的时候,那小子突然开枪了。第一枪打中了那个男人,下一枪打中了老爸。他冷静地把躺在地上的两人杀害之后,大卫便拿斧头将男人的左臂从肩膀砍下,然后带着那条手臂消失在夜色中。」
强尼说到这里时,身子打了个冷颤。
「而那条手臂,现在接在大街的左肩上。那不是什么刺青。那是术文。」
接上他人的手臂,那不是人类能办到的。那是天使的技术。为他提供这项技术的人——多半就是那个家伙,告诉快枪关于术文的事。
「原来如此。」安格斯说道。「术文不管怎么模仿,都无法编写出来,那确实是怎样都无法印刷的东西。」
「——可不是吗?」
强尼的声音和绳索断裂的声音同时响起。
「很好!」
手获得自由的他,先解开将两人捆在一起的绳索,接着再让安格斯的双手获得自由。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这玩意儿了,只是——」强尼伸手抓着拴在牢门上的大型门锁。「你有什么妙计吗?安格斯小弟?」
只见安格斯抽出用来固定衣襟的两根铁丝取代回答。看安格斯开始用铁丝开锁,强尼用近乎佩服的语气说道。
「你真的准备得很周到耶。」
「所谓的非暴力主义……」安格斯边开锁边回应道。「就是常常被抓、被关,可是相当不容易的呢……好了!」
被解开的锁头掉在地上,看到锁头被解开的强尼也吹了一声口哨。
「你技术不错嘛,下次要不要跟我——」
「我不跟你搭档,更不干小偷。」安格斯打开牢门,走出牢房后转过头。「动作不快点,我就把你留在这里罗!」
听安格斯这一说,强尼连忙离开牢房,就在这个时候……
地面开始摇晃,外头也传来剧烈的爆炸声,走道的天花板落下无数灰尘与砖块碎片。
「那是什么?」
看强尼一脸不安地望着头顶,安格斯大叫:
「会做这种事的,除了书姬也没别人了!」
羽毛老大知道咒歌的威力,他应该很清楚随便将『书』打开是件危险的事。将『书』打开的多半是别人,某个不知道咒歌威力的人。『书』是为了让人阅读而存在,只要摆在那里,『书』就免不了被打开的命运。
安格斯取下挂在墙上的油灯,跑过地下通道。他看见前方有光。在沿着靠在墙上的梯子爬到顶后,安格斯便将盖在天花板上的铁格盖推开。外头似乎是某间屋子的厨房。他将油灯放在地上,快步冲向屋外。
安格斯首先感觉到的是刺眼,日光让安格斯看不清东西,他忍不住闭上眼睛,听见了剧烈的爆炸声。当眼睛睁开,便看见远方升起的黑烟,房舍的窗户随着爆炸声喷出火焰,而且不止一次,爆炸是接二连三的发生。浓浓的黑烟不断升起,使这一代充满了硝烟味。
在那里——书姬就在那里。
就在安格斯打算朝那里跑去的时候,手臂突然被人抓住。
「等一下,安格斯!」
「你做什么?」安格斯回头望着强尼。「请你放手!」
「你要去哪里?出口在那边呀!」
「我得先去救出书姬!」
安格斯试着甩开强尼的手。但是,他紧紧抓住安格斯的手臂,不肯放松。
「那不就是一本书吗?」
听强尼这一说,安格斯瞬间忘记了抵抗。一阵仿佛冰水当头淋下的感觉,令安格斯全身发寒。
「——你说什么?」
「你也该清醒了吧!」
强尼一脸难过地摇了摇头。
「那是一本很棒的书。是无与伦比的珍贵书籍。但是——书就是书。把里面的故事当真,因此送命未免太傻了。」
安格斯听不懂强尼在说什么。强尼自己明明也说过,说要和书姬一道旅行;还说再也不跟书姬分开。那么,为什么他现在会说出这种话?
「没什么比人命更重要吧?是不是?」
啊——原来是这样。
安格斯总算明白了。对强尼来说,书姬不过是在奇妙的『书』中,所出现的登场人物。她失去记忆的事,如果不收集术文世界就会毁灭的事,对他来说都只是单纯的故事。他只是在配合演出。对他来说,书姬——不过就是那种程度的价值罢了。
可是,这能怪他吗?
他并不知道。不知道那比任何人都要严厉,也同时比任何人都要亲切的书姬。他不知道书姬曾说要保护这样的我:不知道书姬在我连活在世上的希望都消失时,给了我新的目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才会说出那种话。
突然间,安格斯忍不住想笑。
无论搬出什么样的理由,心中仍然有个感觉遭到背叛的自己。令安格斯觉得可笑。
「够了。」
我真傻。
为什么我要相信他这种能言善道的骗徒?
我是什么时候深信他是朋友的?
我实在太傻了。
「放手。」
安格斯望着强尼,两人四目相对。
「我叫你放手听见没有!」
强尼松开了手,安格斯将视线从强尼身上移开,不由分说地说道:
「如果你能平安逃出这里,请到密苏艾斯特去,那座镇上应该有艾文格林联盟保安宫与他召集的骑兵队,请你去说服他们出发。就算没做战斗准备也没关系。因为等他们抵达的时候,一切应该都已经结束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安格斯低着头,脑袋缓缓摇了几下。
「不干你的事。」
接着他转身背对强尼。安格斯感觉要是再多说什么,自己可能就会放声哭泣,他就这么朝福列克斯库里夫的最深处跑去。尽管听到强尼在背后叫唤,但安格斯没有回头。
安格斯在蜿蜒的巷道阎穿梭,路上虽然与几名罪犯擦肩而过,但他们都只顾着逃命,没有人注意到安格斯,也更没有人想出手将他拦下。
没过多久,安格斯便抵达了升起黑烟的建筑入口,火焰四窜,许多人陆续奔出屋内。而安格斯则逆着人潮冲进那栋建筑内。为了避免吸人屋内弥漫的黑烟,安格斯弯低身子街上阶梯。
「书姬——!」他带着咳嗽声呼唤道。「书姬!你在哪里!」
安格斯来到一间凌乱的房间,四散的木箱及杂物都沾上了火舌。火焰抚过脸颊,头发也被高热熏焦。
「书姬!听到请回答我!」
安格斯又沿阶梯往上爬。眼前是浓密的黑烟,到处都因被烧毁崩落的梁柱与家具,让安格斯找不到立足之地。
「安格斯!」
前方传来书姬的声音。
安格斯抬起头。在极短的瞬间,黑烟散去。被火舌灼烧至漆黑变形的窗帘下,安格斯看见敞开盖在地上的『书』,不假思索地朝『书』跑去。他丝毫不在意爬到衣服上的火舌,从火焰中将『书』捡了起来。
「傻瓜!为什么要过来!」
尽管是难得的重逢,书姬却这么对安格斯骂道。
「竟然冲到这样的大火里来,你疯了吗!我是不怕烧的。只要晚点再来把我捡走就好了呀!」
此刻安格斯就算想反驳也无法出声,残留在肺里的空气已经接近极限。他将『书』紧按在自己胸口,就这么跃出窗外。
在落地时,安格斯已经有了腿骨骨折的心理准备,但落下的距离却出乎意料的短。原来自己掉落在隔壁房舍的窗台上。
安格斯爬上倾斜的屋顶,接着跳入隔壁建筑的窗户。在将爬上衬衫的火舌拍灭之后,他便靠着墙壁坐在地上。安格斯将『书』抱在胸口,紧咬牙关、忍住呜咽。
「怎么了?」书姬一脸不安地抬头看着他。「你受伤了吗?是哪里在痛吗?」
「不是的……我没事。」
「那么,你为什么要哭?」
「我没有哭。」
安格斯用手抹了抹自己的脸,憋住呼吸,压住哭泣声,但越是想着别哭,眼泪就越是夺眶而出。
「只是浓烟……熏到眼睛而已。」
「你真不老实。」这么说完,书姬朝周围看了看。「那傻瓜呢?」
这让安格斯一下子无法呼吸,他实在无法说出实话。
「我让他去找艾文格林联盟保安官了。」
安格斯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站了起来。
「毕竟要抓到那些坏蛋,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这话怎么说?」
「我找到歌姬了。」安格斯拿着『书』,蹒跚地迈出步伐。「我想术文应该也找到了。」
「在哪儿?」
「这里有两个术文。一个在羽毛老大那柄转轮枪的羽饰上,另一个——」
安格斯下了阶梯,定到屋外。
「我想到了那里——」安格斯伸手指向位在福列克斯库里夫最深处,同时也是整座城镇最高的地方。那是一座开在断崖绝壁上的洞窟。「到了那里,应该就能看见了。」
「我一点都不懂。」
书姬叠起手臂,一脸疑惑。她抬头望着安格斯问道:「你应该能给我个解释吧?」
「嗯。」
安格斯在应声的同时,眼睛也望向前方。一群发现安格斯的男人,正一边大叫,边朝这里过来。
「不过,请先将那些人处理掉,事后我会解释清楚的。」
「就这么说定罗。」
只见书姬转身面对那些罪犯,脸上充满了斗志。那群罪犯抽出转轮枪,但在枪口闪现火光之前,书姬的咒歌已经完成吟唱。只见猛烈的狂风让那群罪犯纷纷倒地。
安格斯迈开步伐奔跑。子弹从他耳旁飞过。但是他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就这么在狭窄的巷道问穿梭。
6
这是由能阻隔精神波的材质围绕而成的隔离室。是用来关思想犯的牢狱。连线夹被取走,再次套上项圈的我,被软禁在这个地方。
虽然身为囚犯的事实不会改变,但只要不是太过强人所难,我还能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无论是药、香烟、书、感应纸,全部都有。
但就算是那样,身心的压力仍让我心脏发作了数次。多次服药让我的舌头溃烂,食物就算下肚,也会立刻呕吐;只要躺在床上,我就能听见细胞正伴随着脆弱心脏的凌乱心跳,在我体内逐渐死去。
也罢,反正这本来就是个不长命的身躯。但就这样死去,实在难以让我服气。我至少也要带拉斐尔一道上路才能甘心。
我无法离开这里。只要我还被关在这个房间,就无法对他出手。既然这样,最好能将那小子引来这里,而什么是最有效的诱饵,萨基尔已经跟我说过了。
只要能让那小子来到这间房间,我就有胜算。我用仅剩的力量全力思考,设计出我人生最后的计划。
到了隔天,我对来房间拜访我的加百列说道:
「你应该听得见吧?拉斐尔。」
加百列惊讶地望着我。我就这么躺在床上,继续说道:「你担心加百列可能放我逃走,所以正在监视吧?这点小事,我就算戴着项圈也很清楚。」
加百列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我的脸。
「你很想要我的力量吧?」
我用左手拇指指向自己的心脏。
「没问题,要是你不介意是这种货色,那就拿去吧。」
「喔……条件呢?」
加百列说道。虽然的确是他的声音,但语气确有微妙差异。你上钩了,拉斐尔。
「停止心缚化。只要得到我,你就能够取得比现在更多的能源,那样就没必要提升思考原野的潜力了,对吧?」
「也对。」借用加百列声带的拉斐尔这么说道。「——我会考虑的。」
话一说完,加百列身子便不稳地晃了一下。
「你究竟在胡说什么——」他呻吟般说道。「那么渴望自由的你,竟然会想让自己隶属于拉斐尔!」
「人都会死,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这么做,我无所谓。」
「我不同意,我不允许你那么做。」
「我不是你的奴隶,更不是所有物,我可不打算听你使唤。」
加百列绷紧了脸,脸色转眼间变得铁青。我明白这么说对他十分残酷。但我必须趁这段时间让他尽可能远离我。要是他选择以自杀随我而去,那我死也难以瞑目。
「我不想再见到你。」
我闭上眼睛,伸手指向门口。
「给我出去。」
加百列仍旧想试着说服我,但我只是闭着眼睛,完全不予理会。
「这并不代表我放弃了。」
他在离开之前这么说道。
「等我公务办完,还会再来。」
说完这些话,加百列便离开了。
我躺在床上,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尽管我的内心感到难受,但想沉浸在感伤之中,等一切结束之后也不算迟。
我从床上起身,开始进行准备。我撕下一片用来制书的感应纸,弄成能够藏在掌心里的大小。接着我举起电灯,用力朝桌子挥下。萤光灯应声碎裂,青白的火花飞溅。
我右手握着感应纸,在做好心理准备之后,便将左手伸出。
伸向破裂萤光灯那外露的电极。
7
「小鬼逃出来了!」
「把书抢过来!」
「射脚!射他的脚!」
吼叫声此起彼落。阻挡安格斯去路的人,立刻就遭到书姬的咒歌袭击。那些人发现头发和衣服着火,便立刻四处逃窜。安格斯冲过逃窜的罪犯身旁,一路抵达了最深处的绝壁。在那里可以看到在崖壁上挖出的石头阶梯。
安格斯踩着阶梯,开始往上走去。在爬到一定高度之后,身边便失去了所有掩蔽。但深信书姬会保护自己的安格斯,仍毫不犹豫地不断向上跑去。安格斯听见了数声枪响。接着尖锐的声音响起,打中阶梯的子弹变成跳弹飞窜。
「——唔!」
安格斯在瞬间停下脚步。
「你没事吧!安格斯!」
书姬喊道。安格斯发现左脚踝似乎被子弹掠过,鹿皮鞋裂开了一道缺口,鲜血从中渗出。
「没事——我还可以。」
安格斯重新转向前方,忍着疼痛一步一步爬上阶梯,感觉鞋内变得湿滑不堪。虽然十分在意,但他刻意不去看。
随着高度渐升,阶梯也越变越窄。在转过第五次的折返处后,前方变得更加狭窄。每段阶梯都只能勉强容下一个脚掌的宽度。而且阶梯一边是垂直的悬崖,另一边则是高耸的绝壁。当然,两旁没有栏杆,也没有扶手。要是失足摔落,怎么看都不像断腿就能了事。
在那狭窄阶梯的末端,总算得以看见终点,洞窟的入口就开在岩壁上。安格斯挤出最后的力气奔上阶梯,接着一跃让身子翻进洞内。
虽然从外面看到的洞口并不算大,但内部却相当宽敞。里头的空气不同于洞外,带有一股潮湿的气息。洞内到处都散落着天然的岩块,外头的光线无法照人深处,使安格斯看不清前方的状况。看来这似乎是一座天然洞窟。
一如安格斯预料,这里并没有搭盖金属牢笼。在岩盘上扑有稻草,另外还有一个肮脏的木头器皿落在地上。这里没有任何像是家具的东西,没有桌椅、床铺。安格斯先前所待的地牢都要比这里来得舒服,这里实在不像是可供人居住的地方。
「书姬——」安格斯小声唤道。接着他便将『书』放在入口边。「外面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书姬点头应声道。她接着朝洞内瞥了一眼,然后抬头望向安格斯。一小心点。他拥有『解放之歌』。要是让他在术文附近吟唱那首歌——」
「我明白。」
安格斯缓缓站起身子。在他前方左侧有块巨大的岩石,一名男子就躲在那岩石后面,全身颤抖。身上只穿着用一块麻布缝合制成的简陋衣物,虽然有相当身高,但从衣服中伸出的手脚却异常消瘦。那褐色的肌肤满是污垢,白色的长发也凌乱不堪,每当洞外响起的枪声在洞内回荡,他就会抱着脑袋发出微弱哀号。
安格斯缓缓走向那名男子。男子也拾起头,用充满畏惧的双眼望着安格斯。
「是云雀先生吗?」安格斯轻声唤道。「我是安格斯·肯尼斯,受长尾女士所托,前来带您回去的。」
安格斯拖着右脚,朝对方走近。
「请别害怕,我是来帮助您的。」
「是吗?那可真是遗憾。」
安格斯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而枪声也在同时响起,一阵灼热在左大腿扩散。这次安格斯再也无法站住身子,当场跪了下去。
「真是可惜啊,小子。」
羽毛老大从洞窟深处现身,将枪口对准安格斯,一手抓起云雀的手臂。
「我称赞你正面闯进来的胆量。但是,人生不论什么时候都是得钻小路的。」
「安格斯!」书姬的声音喊道。「从安格斯身边滚开!死肥猪!」
「喔!可别乱唱咒歌喔?歌姬小姐。」
一群男人从洞口涌了进来,其中一人粗鲁地将『书』捧了起来。
「你这混蛋!」书姬一脸凶恶地瞪着羽毛老大。「给我记着!我不会这样就算了!」
「喔!我好怕喔!」
羽毛老大揶揄般地笑道。而『书』也在这时候被人阖上。看见『书』阖上之后,羽毛老大重新望向安格斯。他的枪上插着一根老鹰羽毛。在那褐色与黑色的条纹中,藏着奇妙的纹样——那就是术文。
「那么,这下就将军啦。」
羽毛老大扣下扳机。
枪声在洞窟内响起。
「你、你这家伙……」
呻吟般的声音与转轮枪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重叠在一块儿。安格斯抬起头,看见羽毛老大左手按着右肩,倒退了几步。从他左手指缝间喷出了大量鲜血。
「反、反将一军啦!」
一个紧张到走调的声音说道。
「你、你没注意到自己被跟踪了吗?哈……哈!蠢蛋!」
那人化妆脱落,脸上满是黑色污痕,难得梳理整齐的头发也凌乱不堪,丢脸得浑身颤抖,手中拿着升起硝烟的转轮枪。
「别、别太小看窝囊废了!」
强尼带着哭丧的表情说着难堪的词句,此刻正站在众人眼前。
「安格斯——你、你还能走吗?」强尼用空着的手朝安格斯招了两下。「到我这里来。快!」
安格斯连滚带爬地来到强尼身边。强尼一手用枪指着羽毛老大,同时伸手帮助安格斯站起身子。
「为什么……你会跑来这里?」安格斯用走调的激动语意问道。「你不是逃走了吗?」
「少、少罗唆!我又有什么办法?谁叫我逃到半路看见了羽毛老大,所以就……」
强尼缓缓后退,并小声继续说道:「在里面有条阶梯。哈姆雷特在出口等着。你至少要撑着走到那里。」
「可是——书姬她——」
「那晚点再说!我已经差欧菲莉亚跑去密苏艾斯特了。那家伙很聪明,很快就会带援兵回来。书姬她不会有事。她就算被雨淋湿也不会破,无论如何都不会坏——对吧?」
安格斯抬起头,看着捧在罪犯手中的『书』,让他心中的愤怒胜过疼痛。『书』正被自己以外的人捧在手上。那实在令安格斯无法忍受。
「不能丢下书姬。」
「真是的!我才说现在——」
「王八蛋!」羽毛老大的怒号打断了对话。他铁青的脸上涨着青筋。「你们两个别以为能平安回去!」
「别、别动!这次我可要打脑袋罗!」
强尼的威胁欠缺魄力。他无论声音还是手臂都在颤抖,而且从现在这个距离,实在不让人认为他能打中羽毛老大的头部。
只见羽毛老大一把扯下自己枪上的羽饰,接着将羽毛按到躲在石头后颤抖的云雀额头上。
「给我唱!」
羽毛老大用骇人的语气说道。
「快唱!把这些家伙给轰碎!」
羽毛老大的声音与高亢的歌声重叠,是宛如哀号般的扭曲歌声。这就是安格斯今天早上听到的那阵歌声。
「白痴!我要你唱的是咒歌!不是那个!」
羽毛老大吼道。可是云雀不但没有停止歌唱,反而像是害怕般更加拉大嗓门。
安格斯感觉内心深处涌现一股冲动。他紧握拳头,感受内心涌出一股想不分敌我、见人就打的冲动——是『钥之歌『。『钥之歌『正在增强术文的意志。
安格斯朝强尼大声喊道:
「别听他的声音!捣住耳朵!随便大声唱点东西!」
「这、这是什么状况?」
「别管那么多!快!」
强尼在完全摸不着头绪的状况下捣住耳朵,然后开始唱起走调的抒情歌。
或许是眼前的流血惨剧加深了恐惧,云雀的歌声变得更加强烈。对于原本就暴露在『钥之歌』下的恶棍来说,这形同是对他们精神的致命一击。只见洞窟内的那群男人,手中的枪纷纷掉落,有人抱头、有人跪地、有人在地面痛苦翻滚。接着他们双眼布满血丝,并像疯狗般吐出舌头剧烈喘息。然而歌声并未因此停止,而是持续在洞窟内回荡、扭曲、歪斜,最后变成足以破坏听者的超音波,朝洞外扩散。
四周充斥着毫无意义的怒吼与哀鸣。枪声此起彼落。站在洞窟入口的羽毛老大像是发疯般大笑。就在这个时候,一名恶徒从羽毛老大身后扑到他身上,恶徒弯曲成钩爪般的手指紧掐人羽毛老大的咽喉。他们互相扭打,发出吼叫声翻到在地上。
「喝啊……!」
只见羽毛老大使劲将那名恶徒从身上拨开,并用力将对方摔在地上。但是,就在那一瞬间。他的脚也踏出了洞窟边缘·羽毛老大就这么不停晃动着双臂,一路摔落到断崖之下。
洞窟内已化为杀戮地狱。恶徒们徒手互相扭打,并露出牙齿互相朝对方咽喉咬去。他们发出野兽般的吼叫,嘴角边则冒出白沫。
安格斯左手握着羽毛老大掉落的羽饰,在这疯狂的漩涡中爬行,『书』就掉落在入口附近。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手就能碰到。然而偏偏在这个时候,一名恶徒吼叫着朝他扑去。丧失理性变成疯兽的男人压在安格斯背上,猛力紧咬安格斯的肩口。那不像是人类力量的咬劲咬破了衣服,牙齿陷入肉中。
安格斯咬紧牙关忍住哀号,一鼓作气地将右手伸出。他的手指碰到了『书』。食指构到了封皮。安格斯一个使力,将书页翻开。
呼吸的文字啊
从该处来到此处
从此处前往彼方
来此发出恸哭之声
压在安格斯背上的恶徒被应声击飞,震耳欲聋的狂风在洞窟内肆虐,受狂意摆布的恶徒们被强风击倒,摔倒在岩盘上。
趴在地上避过狂风威力的安格斯,一手压着肩口试图撑起身子。抬头看见安格斯一脸痛苦的模样,书姬泪声大叫:
「安格斯——你、你怎么浑身是血!」
书姬朝安格斯伸出手,但没有实体的书姬非但无法碰触到安格斯的伤处,连为他止血都做不到。
「啊—!真是气人!为什么我没有能扶持你的手臂呀!」
看见书姬慌乱的模样,安格斯忍着痛,对她露出笑容。
「冷静点,书姬。」
「可是——」
「回收术文吧,这样混乱就会平息了。」
安格斯将羽毛拿到书姬面前。原本藏在羽毛花纹中的术文,此时正带着红光浮现。
Dcstrurtion「……该翻到第几页?」「『破坏』,第三十三顺位。」安格斯翻动书页,打开到第三十三页。他将羽毛摆在书页上。书姬的歌声响起。那是与这杀戮地狱极不相称、清澈、美丽的歌声——吾之失落吐息吾之四散灵魂重新归来归返悔恨之渊再次重返吾身怀抱无穷愤怒挥起如岩石般紧握之拳以报复之名对彼行掠夺粉碎汝之荣华术文亮起红光。羽毛迅速射向上空。在安格斯的注视下,羽毛像是雪片般四散,变成细碎的白灰。而在下方原本还是空白的书页,已经烙上了漆黑的术文。
安格斯将『书』拿在手上,扶着墙壁站起身子。接着他将『书』翻面,并高举过头。
「那就是另一个术文·——你有看到吗?」
「没有,我只有看到一堆屋顶而已。在哪儿?术文在哪里?」
眼下是如迷宫般构造复杂的城镇。是已经破旧到何时崩塌都不奇怪,但却没有崩塌的城镇。这座城镇的恶徒们从一开始就能看见书姬,是因为术文就在万人都能接触到的地方。
「术文就是这座城镇,这座城镇整体就是一个术文。」
「啊……」
书姬发出惊呼。她试着从高处俯瞰整座城镇,这才首次掌握到城镇的全貌。那构造复杂、杂乱交叠的城镇全貌是——
Diolence
「那是第四十三顺位的术文,『暴力』!」
安格斯将书翻开至第四十三页。他抓住『书』的上下缘,将空白的书页面向洞外。
依赖暴力之人
必将毁于暴力
以矛还牙、以眼还眼
解放狂意之兽
刹那烟,整座城镇涌起一阵红雾。上窜的诡异红雾形成一朵红云,从中伸出了几条触手,紧紧缠住城镇。
术文正在抵抗——但最后优美、坚毅的歌声更胜一筹。只见诡异的云朵爆出火花,同时逐渐缩小,最后云雾凝聚成鲜红的子弹,疾射到『书』敞开的书页上。
然后—所有声音都中断了。
无论是『钥之歌』、发狂恶徒们的低吼声、此起彼落的吼叫与枪响、强尼走调的歌声,此刻全都听不见了。
安格斯缓缓将『书』从头上降下。
眼下是扭曲之城,福列克斯库里夫——在那里,安格斯看见了另一幅重叠的光景。他看见在岩壁上挖掘而成的横穴式住宅。无数原住民纷纷从其中奔出。高声哀号逃窜的他们,被背上长着白色翅膀的人纷纷击倒。无数倒地的原住民堆积如山。从他们体内流出的鲜血,陵黄土色的岩盘逐渐被染成鲜红,是凄惨的屠杀光景——
突然间,地鸣从脚下窜起,用泥土与老旧砖块搭成的建筑出现裂痕。这阵巨响使安格斯得以回神,凄惨的幻影瞬间雾散,安格斯回到了眼前的现实。在扭曲城镇的巷道上、窗户边,男人们一脸困惑地呆站着,似乎完全不晓得自己做了什么,又为何会身在此处。
「快逃——!」
安格斯的声音在峡谷问反覆回荡。
他将身子探出洞窟,朝眼下的城镇使尽全力大叫。
「离开城镇!快!这里要塌了!」
崩坏开始了。失去术文支撑的房舍发出临死的哀号,接二连三地陆续倒塌。飞扬的尘土高耸入云,连阳光都为之遮蔽。罪犯们也纷纷放声发出哀号,没命地朝溪谷外逃窜。
脚下的岩石开始崩塌,使安格斯失去平衡。想站稳身子的安格斯,双腿却不听使唤。安格斯的身体就这么朝洞外倒去。
「危险!」
强尼一把抱住了安格斯倾斜的身子。他将安格斯拉进洞窟之后,自己也在一旁瘫了下去。
「啊—这么危险的生活真是够了。」
「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安格斯双手捣着脸。他不愿让强尼看见自己随时都要落泪的表情。「无论是关于术文的事,还是书姬的事,你其实一点都不信——」
「啊!你有完没完啊!」强尼激动地坐起身子。「那当然只是为了逃命才找的藉口啊!我都救你一命了,别一直把那种事放在心上啦!」
「说的好!窝囊废!」书姬大声说道。「你干得漂亮!窝囊废!了不起!窝囊废!你立下大功了!窝囊废!」
「可以不要一直窝囊废、窝囊废的叫吗?那样会让我很无力耶……一
强尼边说边朝安格斯伸出手。「好啦,起来吧。我帮你处理伤口。一
安格斯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只用自己的力量起身。只见强尼动作俐落地将领巾缠上安格斯左大腿上的穿透性枪伤,并使劲绑紧。右脚踝的伤处也施行了同样的压迫止血。看强尼处理的动作,书姬颇感佩服地说道:
「你动作似乎很熟练呢。」
「在边境纠纷很多呀。所以碰到伤患的情况自然也不少。所以罗,这时候能俐落进行应急处理的男人,也比较能吸引女人呢。」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窝囊废。」
「呃、书姬……我觉得你差不多可以用名字叫我了吧?」
结束治疗,强尼便站起身子。他接着拍了拍肮脏的衣服,看见衣服上飘起的灰尘,眉头皱了起来。
「走吧,赶快告别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吧。你那个伤,虽然子弹有穿出去,但还是得好好消毒才行喔。要是搞到化脓,可是很可怕的喔。」
强尼把『书』从地上捡起来,然后将『书』伸到安格斯眼前。
「不好意思,你得再努力撑着走一阵子。不过,我的肩膀倒是可以免费借你撑一下。」
安格斯从强尼手中接过了『书』。接着他将重心放在右脚上,自力站了起来。看安格斯身子有些不稳,强尼便伸出手打算搀扶。但是安格斯这时却将强尼的手拨开。
这让强尼有些讶异地望着他。
「——你还在生气吗?」
「哪有……」
安格斯拖着脚朝前走去,强尼就这么跟在他身旁。
「你啊……这种态度,可不会让人觉得可爱喔?」
安格斯没有答话。要不是强尼,自己已经死了。对方救自己一命,理应道谢才对。这道理安格斯自己也明白,至少脑袋是明白,可是曾经抱有的隔阂,实在无法轻易冰释。
安格斯朝洞窟内看了一眼。许多罪犯倒在地上。所有人都身负重伤,痛苦呻吟。虽然那是十分凄惨的光景,但光是能保住性命,跟奥拉的情况相比,或许已经算十分幸运了。
很可能有人在奥拉做过同样的事。那是结合术文、歌姬、『钥之歌』所引发的惨剧。如果再慢一步,这座福列克斯库里夫,肯定也会遭遇到和奥拉相同的命运。
安格斯开始寻找关键的歌姬。他看见一名男子从石头后面露出脸来。但是,他一看到安格斯,便立刻缩了回去。那样的胆怯方式,那样的动作,简直就像个孩子。安格斯脑中重新浮现黄蜂所说的话。
『就算歌姬回来,预言者也回不来了』。自己的人格崩坏,退化成幼儿的这件事,云雀早就知道了。然而就算知道自己所会遭遇的残酷命运,他还是自愿选了这条路,为了保护族人;同时也为了保护长尾。
「已经结束了,云雀。」
安格斯一步一步地缓缓朝洞窟深处走去。「来吧。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男人用胆怯的眼神仰望着安格斯。为了让他放心,安格斯露出笑容。看见那笑容的云雀从石头后走了出来,战战兢兢地朝安格斯走近。
「一起回欧鲁库斯村去吧。」
就在安格斯话说完,伸出右手的时候。
「给我唱~!」
一阵扭曲沙哑的声音在洞窟内回荡。
安格斯惊讶地转过头。只见秃头上沾染鲜血的羽毛转轮枪,就站在洞窟的入口。
「竟然还活着!这死肥猪!」
「这家伙竟然这么耐打!」
书姬立刻唱起咒歌,强尼也从枪套中掏出转轮枪。枪声稍微快了一步,从转轮枪中射出的子弹伴随着两声闷响,就这么窜入羽毛老大体内。可是,他竟然晃也不晃地依旧挺立,甚至没露出痛苦的表情。
「拜托!没有这样的吧!」
「去死吧!怪物!」
落雷紧接着朝他身上劈下。伴随着崩落的岩块,羽毛老大再次摔落断崖。强尼朝洞窟边缘探出身子,伸着脖子查看下方。
「死了吗?」
听书姬这么问,强尼只是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
「真不敢相信,那家伙竟然还能动呢。」
就在这个时候——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云雀放声大叫。他朝后弓起削瘦的身躯,竭尽全力的持续呐喊。那是就算捣住耳朵仍会感觉到鼓膜震动的惊人音量。
而那样的哀号,却突然在瞬间中断。
诡异的寂静。
接着,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开口唱歌。
愿此歌声能够传达
传至伟大灵魂之处
传至亲爱之人——
「——唔!」
只见安格斯突然按住右眼,身体痛苦扭曲。他感受到仿佛被利刃刺穿的剧痛,猛烈的心跳声形成耳鸣,在安格斯脑内胡乱撕扯。
「别唱了!不要再唱了!」书姬几近狂乱地叫道。「谁快阻止他!」
安格斯感觉声音逐渐远去。他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与剧烈的心跳,心中有股漆黑的物体涌现。那是比夜色更加黑暗、浓稠无比的漆黑;黑暗冻结了肺、冻结了心脏,并沿着背脊窜升,自己的意识——正逐渐被黑暗笼罩。
「安格斯!振作一点!」
强尼大声唤他的名字,并拍打他的脸颊。
「喂!安格斯!安格斯!」
安格斯望着强尼。
就在两人四目交接的瞬间,强尼倒抽了一口气。
「你——那右眼……」
安格斯的头带脱落,右眼暴露在外。暴露而出的右眼,有着淡蓝色的虹膜,其中可见一个十分微小——十分微小的黑色纹样。
Dope
是术文。
「为什么我当时没有阻止呢?我就眼睁睁地看大卫犯那样的罪。看他射杀老爸。看他砍下那男人的左臂。」
强尼低声说道。那是仿佛从地底传出一般,阴沉又充满哀怨的声音。强尼无法栘开视线,他甚至忘记眨眼,只是凝视着安格斯的眼睛。他就像鬼上身一样,嘴巴不受控制地自言自语。
「就算找到他也没用,大卫已经没有心了,以前的他已经不会回来。我很清楚,我之所以还继续找他,都是因为害怕。因为我害怕承认,承认自己放任一切在眼前发生的罪孽。」
强尼边说边握住枪柄,用颤抖的手抽出枪套中的转轮枪。
「所以我只能紧抓那一丝的希望。那是人性,是将人的命运打乱、百般折腾到最后,再背叛自己的东西——希望。」
强尼将枪口指向安格斯。要是不杀他,自己就会死。那是本能在理解这个道理后,所采取的行动,可是……强尼的手指违抗了本能。
「希望那种东西,扔掉算了。」
在安格斯右眼中的术文闪耀红光。只见转轮枪缓缓改变方向。强尼将枪口抵上自己的脑袋。
「这样,我就能轻松啦。」
然后,他—扣下扳机。
8
我坐在床上,等待那小子到来。
时间已近深夜,房门无声开启,有人进入了这间牢房。
「你未免太慢了吧?」
听我这一说,那小子难掩惊讶。他的双眼似乎还没习惯这阴暗的房间。我明白他正用念波想要开灯。但是,我早在白天就把天花板的电灯弄坏了。
「你还醒着啊。」
那小子用亲切的声音这么说道。虽然态度轻松,但声音却很紧绷。他藏不住自己的紧张。
「我等你很久了,拉斐尔。」
我叼起香烟,用打火机点上火,这是为了让他知道我的位置。
「那么,你打算交易了吗?」
「正确的说,我是在意你在打什么主意。」
原来如此,看来他没有那么好骗。
「我就像你知道的,还戴着项圈。玩不出什么把戏的。」
「但也因为这样,我看不见你的想法。」
「你疑心真重。」
「因为你是个超越理解范畴的人。」
拉斐尔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力量在炽天使之上的你,何必在意下级阶层的事情呢?」
「我在身为天使的同时,也是一个人,这跟阶级无关。」
「那么,我问你,你不曾怀疑过吗?为什么应该是平等诞生的孩子们,却有能力差异?为什么做为乐园的圣域要有阶级存在?」
那小子笑了,不是平常的亲切笑容,而是更加难以捉摸的阴险笑意。
「一百名新生儿,其中精神感应力拥有座天使阶级以上的人,只会有一个。其余的九十九人,都是为了支撑那一个人……为了产生那一人所消费的能源,才生出来的。」
「——这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嘛。」
为了保持冷静,我缓缓吐出烟气。
「也就是说,下级三队与中级三队,原本就形同你们的奴隶咯?既然这样,为什么到现在会才突然想对那些人用什么心缚呢?」
「那只是简单的算数。」拉斐尔面不改色地说道。「现在用来维持他们生活所需花费的能源,约占总产量的百分之五十。但如果能换成只是维持生命活动的所需最低限能源,只要花费百分之五就行了。」
「王八蛋!」我呻吟般地说道。「萨基尔会被灭口,就是因为她想告诉我这件事吗?」
「这也是原因之一,但我的目的,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你。因为你和萨基尔关系不错,所以我就想只要在她心里守株待兔,就能有机会接触到你。」
说到这里,拉斐尔像孩子般笑了。
「原本只要再一下就能对你完成心缚的说,但因为加百列的关系,把事情搞砸了。」
我瞪着拉斐尔。
「你那么想要我的力量吗?」
「那还用说?要是我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现在就能够支配世界啦。」
想成为独裁者……这就是你的真心话吗?
拉斐尔,你刚才已经签下自己的死刑宣告书了。
「要是你不介意我这种身体,就拿去用吧!相对的,你要立刻停止对座天使阶级以下的心缚化。」
「空口说白话,可无法让我相信呢。」
「既然这样,对我施心缚咒文或其他类似的东西不就成了?我不会抵抗。」
「你真的愿意那样?要是我没有遵守承诺,你不就白死了?」
「我的心脏撑不了多久。我时间已经不多了,虽然看你很不顺眼,但是……我也无可奈何。除了相信你,我别无选择。」
我朝那小子伸出右手。
「我没骗你,我是认真的。就算戴着项圈,只要碰我的手,你也能知道我是不是在说谎吧?」
我说到这里停顿一下,接着露出冷笑。
「还是说,你会害怕?你害怕碰我的手?」
「笑话!」
那小子朝我走近,满脸狐疑地瞪着我。
「你就算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这么说完,便握住我的右手。
我就是在等这一瞬间。
「启动」我这么喊道,在分秒不差的同时,那小子也从口中发出同样的话语。只要出其不意,让声带同调是轻而易举。
我右手中藏着感应纸。那玩意儿会对「启动」的咒文产生反应,播放出我在白天烙在其中的思绪,因触电而引起心脏发作的记忆,就这么伴随胸口如火烧般的灼热剧痛,同时侵袭我与拉斐尔。
「呃……啊!」
那小子按着胸口倒在地上,满脸苍白地在地上翻滚。尽管承受着相同的痛苦,但我脸上却带着笑容,上气不接下气地笑着说道:
「不好意思,救命的药……只有准备一份。」
我接着咬破香烟滤嘴,事先塞在里面的药锭滚入我口内。
接着我手按着胸口,等待心悸平复。
我花费了比往常更久的时间。
这多半是因为拉斐尔的关系。
那如天使般可爱的面孔,在因痛苦与憎恨而扭曲之后,拉斐尔死了。
9
从远方传来鸟鸣。
那是云雀了亮的鸣啭。
「可是,没想到他身上竟有那么恐怖的玩意儿。」
声音就在我身边响起。那是我所熟悉的声音,但我却想不起那人是谁。
「结果,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那是第四十六顺位的术文『希望』。」
「希望?不是绝望吗?」
「希望与绝望是一体两面。这个术文会把人明知无法实现但却无法放手的希望,毫不留情地摊开在人眼前。」
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所有话语都只像是耳边风般从耳旁经过。
「话说回来,真是教人惊讶。」一个女性的声音继续说道。「没想到除了我之外,竞真的还有其他人会唱『解放之歌』。」
「那解什么的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啊?」
「『解放之歌』是用来取出思考能源的歌曲。这次因为不完全的关系,所以只是提升文字所拥有的共鸣力而已,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大幸?差点就因那玩意儿丧命的人,现在可在你面前呢。」
「当时要是继续把『解放之歌』连同『希望』的『钥之歌』唱出来,这座峡谷大概会被夷为平地吧。只有你一个倒霉,已经算侥幸了。」
「术文……真的是那个恐怖的东西吗?」
「不然我花时间跟你解释假的吗!你怎么连这都听不懂啊!」
「我都说自己在反省了嘛。」
「没错,你是该反省。这是你把这家伙弄哭的惩罚。你要比平常多反省百倍。」
「可是,为什么你不早点把那个术文回收呢?对这小子来说,不用带着那种东西,不也比较好吗?」
「要是能那么做就好了。」
沉重的叹息声。
「你记清楚,我跟你说过这些的这件事,你可不能告诉他喔。」
「我知道啦。」
「以前,在他还是孩子的时候。他曾经差点在雪山遇难。甚至有段时间,他连呼吸跟心跳都停了。」
「喔?他命还真大。」
「这个……还很难说。他现在不知是死了,还是仍然活着。」
「——咦?他不是活得很好吗?能吃、能睡,还能说话不是吗?」
「我想就算是你也应该已经明白,『术文是绝对不会损坏的』。所以说,有可能是寄宿在他右眼中的术文为了维持自身完整,才让他活下去的。」
「咦……?意思是说,如果把术文收走,他可能就会死掉吗?」
「没错。」
「可是,迟早都必须回收不是吗?」
「那是迟早的事,但现在……·我不愿去想这件事。」
「唔……」
搔头发的声音传来。
「话说回来,这可真是两难。要是收集所有术文,自己可能会死:但要是不收集术文,世界就会毁灭。碰到那种现实,这小子竟然能够面对呢。」
「嗯,的确是。」
「有什么原因吗?」
「不知道。」
「咦?那么冷淡?你没问过吗?」
「没有。」
「为什么?」
又一次的叹息。
「被逐出故乡,变得自暴自弃的他,到处徘徊寻找自己的葬身之地。所以我对他那么说:『那条命你既然不要,那就交给我吧』、『把你的人生用来回收术文吧』。」
「那也太蛮横、太不讲理了吧?」
「我是想给他活下去的目的,并不是要给他一个葬身地。可是他现在还是会不顾死活地冲进火坑里。每次看他那个样子,我都会感到不安。问他『为什么愿意和我一起走这段旅程』是很简单,但是,要是他回答『因为想死』怎么办?那我——我又该说什么才好?」
「咦?等一下!喂!别哭啊!」
「我、我才没有哭!」
「你怎么又这样逞强……·」
「窝囊废少罗唆。」
「是啊、是啊,反正我就是窝囊废——啊。」
「怎么了?」
「——回来了。」
有人站起来的声音。
「喂——!这里,在这里!」
有马蹄声朝这里靠近。而且不只一、两匹马。彷佛地鸣般的声音使地面微微晃动。其中一匹马靠了过来。轻快的马蹄声与鼻息声逼近到身旁——
「漂亮!干得好,欧菲莉亚!」
喀的一声,有东西在咬我的头。
「好痛、好痛!」
「啊!欧菲莉亚!不可以吃那种东西,个性会变差的。」
被欧菲莉亚拉扯头发的安格斯清醒了,书姬从就立在安格斯脸旁的『书』上,仔细观察安格斯的脸色。
「感觉怎样?」
「感觉……很糟。」
安格斯眼前一片昏暗。尽管自己身子躺着,但世界却好像在不停旋转。
「应该的。流了那么多血,没贫血才奇怪。」
「贫血?」
安格斯脑袋昏沉沉的不太灵光。他稍微转了转脖子看看四周,看到串着人骨的木桩。看来这里似乎是峡谷的入口。
「为什么……我会跑到这里来?」
「我说啊—」正在安抚欧菲莉亚的强尼这么说道。「是我把你扛下阶梯,然后哈姆雷特再把你搬过来的。那可是很累人的呢。你可要记得好好感谢我喔。」
就算听强尼这么说,安格斯还是没有丝毫印象,而且思绪还是相当模糊。安格斯无意识地将手放到头上。他感受到布料的触感。自己的头上缠着布条。察觉到右眼被布条包住,安格斯才想起一切。
「强尼,你怎么还活着?」
安格斯激动地想跳起来,但身体却不听使唤。于是安格斯只能继续躺着,用虚弱的声音问道。
「我有看见。我看见你用枪指着自己脑袋,还扣下扳机——」
「是啊……那真是好险呢。」
只见强尼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小块金属片。他将那东西用食指跟拇指挟住,拿到安格斯眼前。
「是哑弹。」
安格斯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颗子弹。
「——正确的说,因为我很少制作实弹的关系,所以我忘记在药荚里装火药啦。」
「真是太粗心了。」书姬说道。:逗家伙不但窝囊,而且还很粗心。」
「粗心就粗心嘛~」
强尼开心地笑道,接着将子弹抛到空中,再伸手将落下的子弹接住。
「毕竟是因为我的粗心,所以才保住一命。正所谓结果好,一切都好!」
「太好了。」
安格斯说道。安心与喜悦使泪水夺眶而出。「我还以为——我又害死人了。」
「这代表就连你的术文,也敌不过我的狗运啦。怎样?佩服我了吧?」
「嗯……」
安格斯的眼泪接连不断地涌出,无法止住陆续发出的呜咽。「强尼……对不起。」
「是啊,这下你欠我一次罗。」
「对不……谢……谢……」
安格斯最多只能说出这些。
接下来都是些泣不成声的话语。安格斯不停哭泣。在他们身边,则是连绵不断的云雀歌声。就连听到那声音的艾文格林联盟保安官前来询问状况的时候——安格斯仍在哭泣。
10
我为了完成最后的修饰而溜出监狱。由于项圈阻断了精神波,让我无法使用载具。所
以,我一路上用跑的。我的身子摇摇晃晃,就像是学步的孩子。在这种状况下之所以没有被
人发现,多半是因为项圈阻断了精神波,隐藏了我的行踪。
夜晚将尽,白昼到来。我在这时终于抵达了药草园。鹦鹉们看见我的身影,立刻聚集过来。
「食物、食物!」
「抱歉,我没有食物。」
「抱歉,我没有食物!」
我先做深呼吸,调整一下气息。
「四大天使企图侵占你们的心。」
「四大天使企图侵占你们的心!」
呼应着我的声音,鹦鹉们也跟着发出怪声复诵。
「把连线夹拆掉。」
「把连线夹拆掉!」
「别让他们侵占。」
「别让他们侵占!」
「靠自己的意志行动。」
「靠自己的意志行动!」
「让自己的心从笼中解放。」
「让自己的心从笼中解放!」
「——去吧!」
我命令道。
鹦鹉群一齐飞上天空。它们在我头上盘旋数圈之后,便朝浮岛中央飞去。
我已经送出讯息了,不清楚人们会如何判断,也已经没有能确认结果的时间了。
我穿过药草园,站到位于浮岛边缘的古老城壁上。我点燃一根香烟。在缓缓吸人烟气后,我将烟吐到空中。青烟轻飘飘地在空中消散。
仰头一看,天空无限晴朗,万里无云。眼下则是一望无际的红褐色荒野,荒野中可看见零星绿意。从位在下方的湖面,朝上吹起阵阵冷风。
「不准动!」
声音来自我的身后。
「我以秩序之长加百列之名将你逮捕!」
我缓缓吐出青烟,转头望向声音的主人。
「算我求你……请乖乖投降吧。」
用神经枪对准我的加百列,露出了彷佛随时都要放声哭泣的表情。
11
「啊~~~~~!你闹够了没!」
强尼的叫声乘风传来,同时还能听见云雀似乎十分愉快的欢笑声。那是他在享受暌违多年的沐浴与自由所发出的声音。但是看到退化成幼儿的预言者,却让黄蜂脸上充满难色。
「那么——也该跟我解释一下状况了吧?」
一名体格健壮的男子边暍着倒在铜杯内的咖啡,边这么开口说道。
那人有着黑色皮肤,带卷的黑发理得极短。他身材高挑,体格魁梧,壮硕的身材就像穿着一件肌肉盔甲。但就算这样,他却没有壮汉经常给人的愚钝气息。粗犷坚挺的鼻梁、给人严肃印象的坚毅嘴角、彷佛反映出强韧意志的浓眉:在那眉毛底下的目光十分锐利,带蓝的眼白仿佛闪闪发光。
他的名字是奈森·艾文格林,是拥有联盟保安官头衔的七名保安官之一。也是其中名声最为响亮,同时也最受恶徒憎恨的人物。
为了追捕游走大陆各地为所欲为的罪犯,东部联盟从城市保安官当中选出特别优秀的人才,并给予了联盟保安官的头衔。联盟保安官在东部联盟的所有都市,都拥有与城市保安官相同的权限,甚至还有权视状况需要动用骑兵队。也就是说,联盟保安官是无论在各种场合,都拥有最优先的法律拘束力,同时也是最高位的法律守护者。
崩塌经过半日后,在名驹欧菲莉亚的带领下,艾文格林联盟保安官所率领的骑兵队赶到了恶徒们的巢穴——福列克斯库里夫。但他们在那里所看见的,却是崩塌的城镇,以及在瓦砾堆中哭叫的罪犯。
骑兵队立刻展开行动。他们将罪犯们从瓦砾堆中救出,并将轻伤者逮捕送往监狱。重伤者则进行应急处理,然后送往设有牢笼的医院。
安格斯与强尼则带云雀上了马车,在艾文格林开路之下,来到了骑兵队的营地。虽然艾文格林所担心的残党袭击没有发生,但为了顾虑伤患而减缓的步调,也使他们花费近半天的时间才抵达目的地。
艾文格林选为营地的地点是在雷堤河河畔。在对岸某处,应该会有欧鲁克斯族的战士把守。因此安格斯请骑兵队员带着自己的讯息前往河畔寻找,最后在夜晚的时候,黄蜂等人在骑兵队带领下来到了营地。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清晨,由联盟保安官与原住民战士这样的奇妙组合下,开始了一场早餐会。在结束几乎没有交谈的早餐之后,相视而坐的成员有——艾文格林联盟保安官、原住民战士黄蜂,还有虽然伤势已经得到治疗,但还因为贫血而脑袋不太清楚的安格斯以及书姬。至于强尼则为了带云雀到河边沐浴,正在河中奋斗。
帐棚内飘着咖啡的香气。「也请给我一份。」安格斯虽然这么说道,但这个请求被人以会让血管扩张为由而遭到否决。因为这个原因,安格斯在不悦地瞪了艾文格林手中的杯子后,开始进行解释。
「您知道关于术文的故事吗?就是撑起天使们的乐园,但之后却又使其灭亡的术文传说。那并不是单纯的传说,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四十六个术文存在。」
看见艾文格林锐利的目光,让安格斯决定说出事实。因为他不像是能够靠谎言或敷衍瞒混过去的对象,而且就算艾文格林不肯相信,自己该做的事也不会改变。
安格斯继续进行解释。包括活术文会使人疯狂,将世界带向毁灭的事。自己为了阻止术文,而与『书』里的书姬一起回收术文的事。因为缘分而受欧鲁库斯族请托救出歌姬的事。以及由于术文得到回收,而导致福列克斯库里夫崩塌的事。
「血腥快枪在把带有术文的羽毛让给羽毛转轮枪的时候,附加了一项条件。福列克斯库里夫是由邪恶术文所形成。而血腥快枪的条件,就是要歌姬每天早上吟唱会增强术文意志的『钥之歌』,那正是血腥快枪的目的。」
艾文格林默默地听着安格斯的说明。安格斯避开关于自己右眼的事继续说道:
「我脑中拥有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要不是这样,我根本想不到术文会吸收人的思考,并将其化为能源释放。但血腥快枪却知道。他就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才会想收集思考能源的。」
「……这些事实在难以让人相信。」
艾文格林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表情严肃地朝安格斯望了一眼之后,露出了使人安心的笑容。
「但是,我相信你。我是从西部一个叫普拉托姆的村庄出身的。我从小就听歌姬与精灵的传说长大。关于术文毁灭乐园的故事,我也从不认为只是虚构的故事。」
听对方这么一说,安格斯安心地松了一口气。但艾文格林脸色随即一变,表情严肃地说道:
「而且就我所知,与这次相同的事件也在世界各地发生,而奥拉的灭亡也是。在南部有个叫赫鲁姆的村庄,发生了五百名以上的村人在一夜间全数失踪的事件。在山岳地带的卡库蒙村也一样。听说那里的居民们接二连三地投身摔落附近的溪谷中。」
赫鲁姆与卡库蒙。安格斯将那两个名字牢牢记在脑中。等到脚伤一好,自己非得去那里一采究竟。
「可是,我实在不懂。血腥快枪用术文收集能量,究竟有什么目的?」
安格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透过帐棚缝隙看了看外面。看见反射太阳光的闪耀河面,还看见在河中赤裸身子乱跑的云雀,以及边叫骂边拿着肥皂想抓住他的强尼。
安格斯将视线栘回帐棚内,低声说道:
「血腥快枪的左手上刻有术文。他以自己的意志接受了那个术文,将自己的灵魂献给术文。这样看来,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毁灭世界。」
「嗯,我想也是。」
艾文格林微微颔首,并叠起粗犷的手臂。
「话说回来,这真是不可思议。根据传说,如果没有术文的力量,生命就不会诞生,而我们也不会存在不是吗?可是到了现在,术文的精灵不止毁灭了天使,也企图毁灭我们的世界。说到底,术文到底是什么?又到底是什么人、为了什么目的制造的?」
书姬肯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当所有的术文收齐,书姬取回所有记忆的时候,谜底应该就会自然揭晓。安格斯虽然这么想,但刻意不在此时讲明。
「我也不清楚。」
书姬虽然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仰望着他,但安格斯却刻意装作没有看见。
「只是,我也不愿意内心受术文摆布。无论是正面意义的术文,还是负面意义的术文,我都不想在我就是我的这件事上让步。」
当天晚上——
安格斯等人与欧鲁库斯族的战士们一同进入了卡内雷克莱碧斯。而这趟路程,艾文格林也一路随行。起初黄蜂对于让身为外界人的他同行感到不悦,但艾文格林在这时所采取的行动,却出乎安格斯的预料。
只见艾文格林脱掉上衣,裸露出上身之后,便像是要展现强壮肌肉般让肌肉隆起。
「我的身体与身为原住民的你们,虽然有些许差异,但我和你们一样,拥有对自然怀抱热爱与尊敬的精神。我『艾文格林(长春)』之名,也承袭了原住民的精神。那么,我和你们之间,究竟有何分界可言呢?」
堂堂裸露身躯的十一个男人,大白天站在河边互相展现肌肉的光景,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安格斯感觉自己好不容易退烧的体温似乎又要上升,在无可奈何下,安格斯决定出面仲裁。
「往后无法保证不会再发生相同的事件。为防万一,我认为原住民在外界、联盟保安官在原住民内,都必须要有能够信任的谈话对象。艾文格林联盟保安官与身为欧鲁库斯族酋长的长尾,我能保证两者都是值得信任的人。」
在前往欧鲁库斯族村落的路上,安格斯躺在马车货台上一路思考。
云雀已经退化成小孩。将他带回去,对长尾来说真的是好事吗?她想必会十分惊讶、也十分难过吧。为了保护族人而牺牲自己的云雀,他的勇气值得尊敬。正因为这样,更让安格斯觉得不该送云雀回到村里。
然而无论安格斯如何担忧,一行人还是回到了欧鲁库斯族的村庄。带头前来迎接的长尾一把抱住了从马车货台上坐起身子的安格斯。
「安格斯肯尼斯,欢迎你回来!」
在被长尾抱住的同时,安格斯被顺势压倒在货台上,后脑猛烈撞上了货台木板。而被夹在安格斯与长尾中间的书姬虽然发出「你做什么!肌肉女!」之类的叫骂,但长尾当然听不见她的声音。
「我带来令人难过的消息。其实,云雀先生他……」
安格斯话还没说完,嘴唇就被长尾用吻封住。在一旁的强尼一脸羡慕地望着傻眼的安格斯。
「啊、好好喔—」
「你在对我的仆人做什么!可恶!快给我分开!」
书姬气愤地挥着双臂。就算明知道对方听不到自己、自己也碰不到对方,但她似乎已经气到无法克制。
长尾放开安格斯之后,轻声对他说道:「你解放了他的灵魂。也达成了我的愿望。这全是你的功劳,我打从心底感谢你。」
长尾跳下货台后,便转头望向坐在驾驶台上的强尼。
「你也做得很好,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是吗?也是啦。」
强尼嘟起嘴,期待着亲吻,但长尾却只是表达鼓励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咦?就这样——?」
接着她转过身,站在下了马的艾文格林面前。虽然无论身高或肩宽都是艾文格林略胜一筹,但论身上散发的魄力,却是长尾占了上风。长尾抬头望着艾文格林问道:
「你是哪个部族的人?」
「我叫艾文格林,在外界担任联盟保安宫。」
「他不是坏人,这点我可以保证。这人在联盟保安官里——」
在引发骚动之前,安格斯便抢先解释来龙去脉。长尾表情严肃地听完解释,最后微微颔首。
「嗯……这么说也有道理。」
接着她一拳打在艾文格林结实的胸肌上,然后露出笑容。
「没想到外面的世界竞也有像你这样的战士,晚点请务必和我过两招。」
「求之不得。」话说完,艾文格林也笑了。
看到这幅景象的强尼在二芳说道:「这算是肌肉的交流吗?唔哇—好嗯心—这太不合我的胃口了。」
在艾文格林的扶持下,云雀下了马,一脸不明就里的表情望着长尾。
「你—」说到这里,长尾笑了。「我还在想你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结果根本没变多少嘛!」
云雀似乎无法理解长尾所说的话,只是不停眨眼望着她。只见长尾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伸手轻抚着云雀消瘦的脸颊。
「无论何时,你的心都自由地在空中飞翔。你可以再次自由飞翔了。我发誓,再也不会让你的灵魂遭到束缚。」
只见云雀稍微侧过头,接着突然开始唱歌。那是彷佛鸟儿鸣啭般的歌声。就算没有歌词,那旋律中却充满了喜悦。
长尾张开双臂将他抱在怀中。
「你回来了,我的歌鸟。」
云雀继续唱着,歌声久久没有停歇,彷佛是天空中歌颂自由的云雀。
数天后,在长尾的召集下,存在于卡内雷克莱碧斯的四部族酋长们齐聚一堂。
克尔族的酋长大脚是一名年长的壮汉,卡普特族的酋长隼是一名有个精悍相貌的壮年男陆。率领门布伦族的人,则是一名身材像酒桶般肥胖、名叫大鼓的女性。他们赞扬着救回云雀的安格斯,并将他视为朋友欢迎。接着又以全场一致同意的结果,承诺让人偶的脑袋重新回到身上。
「封着人偶身体的洞窟就在梅迪姆湖的河畔。」长尾说道。「等你的脚伤一好,我就立刻为你带路。」
「可是……我也不能休息太久。」
血腥快枪正企图利用歌姬、咒歌与术文,在世界上制造灾厄。他的目的究竟为何,至今仍旧不明。但唯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不能再让他夺得更多术文。
「也用不着那么心急吧。」
书姬出声说道。安格斯转头望朝『书』望去,看见在上面的书姬开始以常见的说教状态继续开口:
「你脚那个样子,还无法自己行动吧?负责搬运我的你,要是自己都得要人扛,那岂不是连笑话都算不上了?」
虽然言语苛刻,但书姬似乎也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安格斯担心。这让安格斯只得带着苦笑,对长尾低头说道:
「对不起,我得再叨扰您一段时间了。」
欧鲁库斯族举村都欢迎安格斯等人的停留,在为每天不停的招待感到心虚的同时,安格斯也享受了这段久违的休假。
而艾文格林也陪着安格斯停留在卡内雷克莱碧斯,他似乎十分享受这难得一见的原住民世界;尤其在与长尾的拳头交流后,似乎还萌生了友情,他望着卡内雷克莱碧斯的自然美景发出感慨。
艾文格林说自己的故乡普拉托姆,也是一处与这里难分轩轾的美丽土地。那里有绿意盎然的山丘与水量丰沛的史佩库伦湖。述说自己生涯唯一深爱的女性在该处长眠,以及自己就是为了保护那一切而不断奋战。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安格斯恢复到只要使用拐杖就能行走的程度,这也代表终于到了举行复活仪式的时候。
他们被带往梅迪姆湖。在其北侧,从湖面陡峭耸立的崖壁中央,有个露出明显开口的洞窟。
大群原住民聚集在湖畔。在他们的注视下,捧着『书』的格司、强尼、艾文格林与四名酋长搭上草船。在隼酋长的掌舵下,草船自湖面朝洞窟驶去。
洞窟内部带着寒气,尽管位在湖边,但空气却格外干燥。草船触到了岸,只见长尾一手拿起火把站到最前方,朝洞窟深处前进。由于路上必须翻越岩块,因此安格斯最后还是得由艾文格林背在背上。
「你今年几岁了?」艾文格林问道。
「我十七岁。」在他背上的安格斯这么回答。「对不起,我很重吧?」
「不,正好相反。你太轻了,你应该多锻链身体。身子这么瘦弱,可是无法成大事的。」
「喔……思,说的也是。」
安格斯虽然回答得暧昧,但在他手上的书姬却出声反驳。「安格斯维持这样就行了!像你这种肌肉男,我不喜欢。」
没过多久,一行人来到了一处广场。
「就是这里——」
长尾用紧张的语气说道。各部族的酋长各自散开,开始为仪式用的灯台点火。在昏暗中,安格斯看见一个在洞窟最深处浮现的轮廓,不禁到抽一口气。
那是一个背靠着墙,坐在地上的白皙躯体,没有头,也没有左臂,但背上长了闪耀银光的翅膀。那白皙的躯体被藤蔓编成的绳索重重捆绑。绳索新旧不一,有些绳索甚至已经腐朽。这也代表这具躯体被封在此处有许多年头。
要解开这样的东西,实在让安格斯感到担心,但既然来到这里,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安格斯将『书』交给强尼,左手拿着拐杖,右手拿着头,朝那躯体定近。自动人偶的衣服虽然已经腐朽破烂,但白皙的皮肤却不见丝毫伤痕。安格斯伸出手,将人偶脑袋的断面接到人偶的脖子上。
脑袋与身体的断面完全一致。
接着,人偶发出一阵嗡嗡怪响,下一刻……
叼开始进行下载』人偶发出这样的声音。
『安装完成,系统启动中。』
人偶缓缓睁开眼睛,清澈的水蓝色双眼注视着安格斯。
「您好,主人。」
自动人偶以银铃般的音色这么对安格斯唤道。
「我是大天使二型,请称我为亚克。」
一声轻响,自动人偶动了起来。「唔哇!」
安格斯连忙后退,最后一屁股坐到地上,长尾与艾文格林见状也迅速赶到安格斯身旁。
少了一条手臂的自动人偶反覆尝试站起身子,但每次都因为身上的绳索而无法如愿。在重复数次相同动作之后,自动人偶用十分难过的声音说道:
「对不起,主人。我受障碍物干扰,站不起来。」
「嗯……嗯,是啊。」安格斯点了好几次头。「这个……一看……就知道了。」
「虽然有些麻烦,但可以麻烦您将障碍物解开吗?」这么说完,天使露出一脸哀伤的表隋。「现在这样我无法与主人同行,也无法为主人做任何事。」
安格斯转头看了看四周。他不知道自己唤醒的是多么凶恶的天使,然而其他人全都战战兢兢地呆站在原地。由于其他人没有想要伸出援手的意思,安格斯只好不甘愿地重新面对自动人偶。
「看来似乎不会造成什么危害,而且也感觉不出恶意,就算把障碍物解开,应该也没有问题才对。」
说到这里,安格斯突然伸手指向自动人偶的胸口。
「你刚刚说同行?」
「是的。」自动人偶露出笑容。「按下启动键的你,就是我的主人。虽然我的使命是吟唱摇篮曲,但有其他需要也请尽量吩咐。无论是烹饪、清洗衣物、照顾小孩,任何程式都能够支援。」
「你的意思是,你要跟来?跟着我?」
「是的。」
「一定要这样吗?」
「是的。」
看着在自动人偶灿烂的笑容,安格斯深深叹气。
「够了,饶了我吧……」
自称亚克、获得解放的自动人偶,开始安分地跟着安格斯。可是只要安格斯没有特别指示,他怎样都不肯从安格斯身边离开。
安格斯感到后悔。早知道这样,把头放回去的工作就应该交给长尾或艾文格林才对。为了试试看能否重来一次,安格斯好几次试着想再把脑袋拔掉,但不知究竟是什么构造,人偶的脑袋就是连着身体无法分开。而且每次拉扯亚克的脑袋,亚克就会「好痛!好痛!」的哭泣起来。这样就算明知他是靠天使族的技术驱动的人偶,安格斯也不免感觉自己想是在进行虐待一样,感到心虚。最后,由于无法将人偶留在卡内雷克莱碧斯,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带着他一块儿上路。
在离开欧鲁库斯族的村庄时,安格斯对聚集到村里前来送行的酋长们说道:
「如果我在旅程中找到其他失踪的歌姬,一定会带他们回来的。」
现在还有三名歌姬不知去向。克尔族的歌姬是二十四岁的女性,名叫晨啭:卡普特族的歌姬是十三岁的少女,名叫圣翼;门布伦族的歌姬是十六岁的少年,名叫银翼。他们都是被血腥快枪抓走的。往后只要持续回收文字的旅程,迟早会有与他碰面的一天。而那些身怀『解放之歌』的歌姬们,肯定也会随他出现。
与原住民们告别之后,他们便绕过梅迪姆湖,朝位在湖畔南侧的密苏爱斯特前进。艾文格林骑着自己的马,强尼则坐在驾驶台上手握缰绳。安格斯将敞开的『书』放在腿上,自己坐在货台上。至于旅途上的新同伴亚克,则丝毫不见疲态地一直走在马车旁。此刻他身上穿着麻衣,长在背上的翅膀此刻也不见踪影。
被安格斯说那样来到镇上会太过显眼的亚克,虽然一脸十分受伤的表情,但还是将翅膀折叠起来彻底收进背部。被问到那究竟是什么构造的时候,则得到亚克「沿着次元轴折叠收起」的解释。当然,安格斯一点也听不懂亚克的解释。
离开欧鲁库斯族的村庄第五天,一行人抵达了密苏艾斯特镇。这是一座被高耸木墙围绕的城镇,门旁搭有了望台,手持长火枪的保安官在塔上进行监视。那是为了预防强盗袭击所做的准备。
镇上的房舍是从山上取下石材搭建而形成的石壁街道。由于这座城镇位在西部与东部的交界附近,因此有许多商人在此往来,有马车货台上堆满了干燥玉米,也有马车运送着麻与棉等布匹。
艾文格林将自己的马停在保安官事务所的门前。他下马之后,便将缰绳直接缠在建筑旁一栋马厩的停马杆上。
「我的休假结束了。」艾文格林这么说道,带着遗憾的表情仰望着马车上的安格斯。「因为透过你的关系,让我度过一段很棒的体验,我向你道谢。」
「我才应该道谢。」说完,安格斯便低下头。
「我接受了您许多帮助,感激不尽。」
「那么,你接下来要往哪儿去?」艾文格林这么问道。「你还是要继续跑遍世界各地寻找术文吗?」
「是的,我想还是会那样。」
安格斯这么回答之后,稍微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可是,我打算先回巴尼斯顿一趟。」
一些怀念的面孔在安格斯的脑中浮现。与他们分开已经有两个月有余的时间。要是自己继续在外游荡,大概又会惹爱德莲生气吧。另外也不知汤姆与艾维过得好不好。
还有赛拉——安格斯回想起她颤抖地指出地图上的奥拉时,脸上所浮现的表情。奥拉镇民是在狂意驱使下,互相残杀而消灭的。可是,为什么只有赛拉能在那场惨剧中活下来呢?
要说明这件事的方法只有一个。
那就是在奥拉日记中所描述的唱歌人影,对方应该就是赛拉。赛拉并不是镇长的女儿赛拉·福斯特,她其实是卡普特族的圣翼。「是因为你自己的,在奥拉弄丢了吗?」羽毛老大曾这么说过。在惨剧之后,在奥拉吟唱『钥之歌』的歌姬,从血腥快枪手中逃跑了。
当然,这只是假设,安格斯还没对任何人说过。而且这其中还留有疑问。如果赛拉就是圣翼,那么她为何要说奥拉才是自己的故乡?为什么她不使用本名,而要假冒奥拉镇长女儿的名字呢?
「你拥有很好的朋友。」
艾文格林的声音,让安格斯回过神。
「只要有他们在,我相信无论是任何困难,你都有能力面对的。」说到这里,艾文格林笑了开来。「不过,如果有需要帮助的时候,你随时都能来找我。就算要到天涯海角,我都会
赶到你身边的。」
最后双方在告别后,艾文格林便走进事务所中。等到事务所的门完全关上,强尼一脸愉快地拍了拍手。
「好啦、好啦,这可是暌违许久的城镇呢。虽然最近碰上不少麻烦,但今晚就为了庆祝平安,好好大闹一场吧!帐就算在安格斯身上啦!」
「咦?为什么是我?」
「呵呵!就算想要我出钱,也是行不通的。因为我可是身无分文的人啊!」
「那是值得骄傲的事吗?」
安格斯不满地叹了口气。
「我自己也没有钱到可以请客的程度啊。」
「既然这样,你当初把赏金收下来不就好了吗?」说到这里,强尼不满地嘟着嘴。「在福列克斯库里夫的通缉犯——要是把那些家伙的赏金全部收下,至少可以过三年逍遥日子呢!」
「赏金这种东西,是将通缉犯押到保安官事务所的时候才成立的。以这次的状况来说,逮捕恶徒,将他们带走的是骑兵队。我们不过是帮个忙罢了。」
「可是联盟保安官不都说过『你有权收下赏金』了吗!都是你喜欢要帅拒绝才——」
「我不是要要帅,我是为了往后的日子着想。」
「往后的日子是什么意思?有什么事比柔软的床铺及丰盛的晚餐更重要?」
「我说啊……」安格斯一脸不耐烦地抓了抓头发。「收下赏金,就跟向世人宣示『福列克斯库里夫是我们捣毁的』没有两样。要是我那么做,日后可是会有许多想要那笔财富,还有想靠报复来扬名的恶徒不断来找麻烦耶,那种危险的旅程我可不要。」
「不管来多少恶徒,我都可以把他们打回去。」书姬手叉着腰,仰望着安格斯说道。「那明明是成为英雄,一雪『再临天使』污名的大好良机,你怎么总是那么怕事呢?」
被书姬这么说,安格斯只得苦笑地耸耸肩。
「我不否定。毕竟比起一路上担心被恶徒袭击的旅程,继续像过去那样的穷酸旅行,还比较适合我的个性。」
「那个……我……」亚克努力地想加入对话。「我就算露宿也无所谓!」
「嗯?等等。」强尼手抵着自己生满胡渣的下巴,做出思考的模样。「把这家伙卖掉,也是一个办法。」
「咦!怎么可以那样!主人,我会努力工作的。所以我恳求您,请千万不要把我卖掉!」
亚克的泣诉声让往来的路人好奇地转头查看。这白发少年、胡渣男、金发美青年的三人组,看在他人眼中,想必是十分奇特的组合吧。忍受不了众人好奇的视线,安格斯最后终于屈服。
「……唉!真没办法。我知道了。住宿费算我的就是啦。」
「好耶!」强尼举手庆祝之后,便兴冲冲地拉起缰绳。「既然这么说定,就快点找店吧。晚餐、晚餐!肚子饿扁啦!」
「呜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看安格斯这么悲叹,「这样不是很好吗?」书姬这么说道。「多点人一起旅行,你看来也挺开心的样子。」
「才没有那种事呢。和书姬独处,要来得轻松多了。」
「是吗?」书姬在货台的地板上仰头望着安格斯,开心地笑道。「和离开巴尼斯顿的时候比较起来,现在的你看来要开心很多喔。」
的确,听着强尼哼着走调的旋律,就让安格斯感觉这样的旅行也不坏。可是要坦率承认这个想法,就是让安格斯感到不甘心。安格斯干咳了几声,仰头望着天空。虽然天空万里无云,但已经没有盛夏的炎热,不知不觉间,季节已到了快入秋的时候。
「得去书店补充一点商品才行了。」
到书店可用相当低的价格买进零散的书本散页。安格斯就从那样的垃圾堆里,找出似乎可以接合的碎页将其相连。这完全得凭藉安格斯身为修缮师的技术,虽然费工,但为了赚取三人份的住宿费也没办法。
马车在街道上缓缓前进。半路上他们经过了一座车站,虽然安格斯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水蒸气关车,但最重要的是,车站有在贩售影像报纸。
「你们两个先走吧。」这么说完,安格斯便拿着『书』跳下马车。
「喂、喂。你要去哪儿?」
被强尼这一问,安格斯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我去买影像报纸!」
安格斯进入木造车站的候车厅,便立刻四处张望。他看见坐在木头长椅的旅客之间,有个戴着帽子的男人四处游走。斜背在那人肩上的皮带上,固定着大叠纸张。那是卖影像报的小贩。
安格斯从衣服口袋中寻找零钱。由于最近这阵子都没在过要用到钱的生活,因此安格斯的零钱并不多,但他最后还是设法找出了十歇尔的硬币,向小贩买了一份影像报。
从许久不见的影像报上,安格斯闻到了怀念的墨水味。他兴奋地望向报纸版面,头版是由福列克斯库里夫崩塌的新闻独占。被逮捕的通缉犯一一接受审判,并被判处有罪。
安格斯将影像报横转过来,去看二版消息。有半个版面报的是『艾文格林联盟保安官依旧下落不明』,看来他的休假似乎有些太长了。
版面的另一半报的是流行病的消息。据说在西部的冯斯村,从约一年前就开始有人感染怪病身亡。这让安格斯内心感到不安。冯斯村是位在恩德河上游的村庄,而他的故乡莫尔斯莱碧斯,就位在恩德河的下游。
安格斯再旋转纸张,这次他以斜向阅读报导。版面上写的是在巴尼斯顿所发生的消息。
只见一名穿着制服的管家幻影在眼前浮现。他手里拿着地图,殷勤地行礼。『史宾赛地图店,于火鸡街开张。』
一旁则可看到面包师傅将刚烤好的面包陈列在杂货店门前。『烘焙师杂货店。春麦面包开始贩售。』
图腾的水准还是一样精致。安格斯就这么站在候车厅里,继续观看第三版消息。
就在第三版也快被安格斯看完的时候——挟在他腋下的『书』滑落到地上,翻了开来。
「嘿!别把我掉地——」话还没说完,书姬便止住了声音。她看间安格斯正脸色苍白地紧盯着影像报。
「怎么了?是有什么事件吗?」
安格斯没有回答。他无法相信影像报的内容,在同一篇图腾上又看了一遍。
他看见细瘦的冬青树树叶凋落,并缓缓倒下,而在上方有一颗蓝色石头正快速旋转。
『冬青树病倒了,速回蓝石(莫尔斯莱碧斯)。』
荷莉(冬青)是安格斯母亲的名字。安格斯看了眼影像报的日期,九条线与二十六个点,九月二十六日……是五天前。
「喂、安格斯!到底怎么了?」
终于回过神的安格斯把『书』从地上捡了起来,将影像报夹进『书』的书页中,把『书』合起,这样书姬应该就能知道了。
安格斯穿过候车室,从车站后门来到外头,快步在驻留于此的驿马车间穿梭,寻找前往西方的马车。
「往莫尔斯莱碧斯的马车,就要出发罗!」
一名穿着肮脏无袖上衣的老爹,高声用沙哑的声音喊道。
「嘿!还有没有人没上车的!」
安格斯朝那老爹伸起手。
「对不起——我要搭!」
安格斯跳上那辆驿马车,已经在车上的乘客们用惊讶的眼神望着他。这也难怪,安格斯的行李只有一本书,除此之外的物品就只有身上的衣服,还有在衣服口袋里的一些钱。
那模样就与七年前相同——
与他被赶出故乡的那个时候,一模一样。
12
我不停的掉落、掉落。
时间差不乡了,湖面距离已经不远,此刻我就连水面上的涟漪都能够看见。
突然间,我感受到某人的视线。我朝那方向一望,看见突出在湖面上的岩峰。有人站在那里。
那是人类——而且是女人。
我大吃一惊。萨基尔说对了,圣域被放逐的人活了下来。
尽管隔着相当的距离,我却能明白她正望着我。褐色的皮肤与黑色长发,炯炯有神的黑色眼珠,全身都充满丰沛的生命力。
啊~~~!那是多么的美丽!
简直就像——就像真正的天使一样。
「翅膀!张开翅膀!」
女人朝我大叫。
「飞起来!里贝尔塔斯!你可以飞!」
当那一刻到来的时候,不要犹豫。
飞吧——
你可以飞的——
我的胸口发热,那热量冲向背部。
在那一刻,我看见了。我从逼到眼前的水面中,看见倒映在其中的白色翅膀:看见展开巨大白色翅膀的我。
下一瞬间——
我一头栽进水里。
不知是否脑部遭到破坏,我并未感受到预期的疼痛。我感受着沉入水中的自己,让自己受安详笼罩。
我的意识就这么缓慢地——
缓慢地沉人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