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史无前例的流星雨被观测到的隔天——
在东部都市赫巴的爱德莲·牛顿醒来了。她开口对安迪所讲的第一句话是:「来印影像报吧!」
之后,他们返回了巴尼斯顿,开始手工印刷影像报。纪念副刊的第一号,头版的图腾显示着『希望的胜利』。
在留有许多断垣残壁的巴尼斯顿,汤姆·维克斯与艾维·亚契重建了书店。他们在利用剩余木材组合而成的临时店铺内,摆起了手边仅剩的书籍。但就算只是那样,人们还是争先恐后地前来购买。
直到现在,汤姆仍旧无法对日夜努力修复书籍的艾维表明自己的心意。
他的单相思看来还得再持续一段时间。
遭到毁灭性损害的巴尼斯顿,也开始逐渐走上复兴之路。居住在这里的镇民们从瓦砾堆中收集材料,开始重建房舍。
失去亲友的悲伤,此时仍尚未痊愈,可是幸存下来的人并未因此失去希望。巴尼斯顿过去是被歌颂为『东部之花』的城市,人们互相勉励,为了让巴尼斯顿恢复往日繁荣,不眠不休地努力着。
但就算是这样,在月光皎洁的寂静深夜,寂寞与悲伤仍会让人留下难以止住的泪水。在那种时刻,他们便会唱起那首歌;那首在处于戒严令时,飘扬于城镇之间的美丽歌声;居民们会回想当时的情景,轻声歌唱。
挺身而出吧,兄弟们
你并不孤单
没错,我们并不孤单
赛拉与丹尼等到伤势痊愈之后,返回了卡内雷克莱碧斯,原住民们兴高采烈地为他们的回归感到喜悦。
在术文已经消失的现在,已经没有必要继续在保护下传承『解放之歌』。卡内雷克莱碧斯对外敞开,原住民与外界人开始展开交流。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在他们心中的那道墙壁,也会逐渐消失吧。
话虽这么说,但歌姬仍然是原住民心中的支柱,就算在已经不需要传承『解放之歌』的现在,这个定位仍没有改变。赛拉也为了培育下一代的歌姬而奋斗着。
奈森·艾文格林再次被任命为联盟保安官。在火烧巴尼斯顿之后,各都市都由于混乱而频频爆发内战,他指挥着骑兵队,每日为平息纷乱而四处奔走。
一直到巴尼斯顿事件爆发的一年之后,他才得以返回普拉托姆。他在那里看见了重新恢复丰沛水源的史佩库伦湖。艾文格林将一名在巴尼斯顿丧命的青年遗骨,埋葬在一座能够眺望那座湖泊的山丘上。
「你看,这景色很漂亮吧。」
望着在眼下的美丽光景,艾文格林这么说道。
「总有一天,你的挚友会来这里见你。到那个时候,就请你成为翠绿的草原来迎接他吧。」
另一名联盟保安官詹姆斯·泰勒与艾文格林一样,为维持各都市的治安四处奔走。虽然他仍旧和以往一样面无表情,给人难以亲近的印象,但所有部下都对他抱持着敬爱。
那份敬爱在不知不觉间也传达到市民心中,让他成为了受众人信赖,得到众多尊敬的人。
最近还以「声音很性格」、「偶尔露出的笑容让人着迷」的评价,尤其受到女性欢迎。
不过,身为当事人的本人却没有察觉到这件事。
强尼即强纳森·拉斯提,来到爱德莲身边再次开始修缮师的修行。但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便被遭到爱德莲「不适任」的断言。
正好在这个时候,强尼认识了当时来到巴尼斯顿进行慰问的剧团,开始与他们一起展开旅程。就本人的说法,似乎是说「这正是命运的邂逅!」。
在登上舞台之前,总是全身发抖,嘴里不断嘀咕「完蛋了、完蛋了」的强尼,一旦站上舞台,仍旧出色诠释出了威风凛凛的英雄形象。据说最近他甚至被拔跃担任主角,认真装扮便能散发出相当男性魅力的他,似乎没有花多少时间,就紧紧抓住了许多年轻女性的心。
虽然对强尼来说,这早已不知是第几次的「命运的邂逅」,但看来这次似乎是真的。
在强尼加入剧团的同时,也有另一名独臂男子加入。这人无论在舞台上下都将脸涂成白色,并穿着宽松的小丑装扮。
他所擅长的表演是快枪打靶。在掌声热烈的时候,还会展现跳跃拔枪及背身拔枪的表演,他那百发百中的技术,相当受到孩子们喜爱。
他虽然鲜少开口说话,但仅有那么一次,他曾对强尼说:
「这是因为我过去让太多人哭泣了,往后的人生,我要用来让人得到欢笑。」
这或许是这名背负着深重罪孽的男子,要求自己所做的赎罪吧。
2
春天的气息也造访了荒芜的原野。
在渡过冬天,经过短暂的雨季之后,荒野上萌生了嫩芽,原本红褐色的山丘变成了截然不同的美丽翠绿山野。
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下,我带着自由前往草原,翠绿的山丘上开满了娇小的白花。我让她躺在花丛中,并为她拨去脸上的发丝。她那闭着双眼的脸庞没有血色,看来相当憔悴。
「今天天气很好喔。」
我对她说道。
「天气好到彷彿会有天使从天而降呢。」
自由还没清醒。将耳朵贴近她的胸口,可以听到清楚的心跳。她还活着,也有在呼吸。
但是——就只是这样。
她什么都不能说,也无法自己行动。就像开满在山丘上的这些娇小白花一样。
我躺在她身边,仰望着天空。
如此安稳的生活,让人感觉那场战斗仿佛就像是一场梦一样,但是这乍看之下和平的生活,大概也无法维持太久吧。第七圣域里储存庞大的思考能源,但那股能源绝对不是无限的。如今还飘浮在空中的那座浮岛,总有一天一定会坠落到地上,如果浮岛撞上伊欧迪恩山,想必会引发严重的灾难。如果浮岛能够飘浮到远方去当然是最好,但失去命令者的那座浮岛,尽管漫无目的地四处飘浮,但却不知如何,始终都在安司塔比利斯山脉上空徘徊,彷彿企图让浮岛坠落伊欧迪恩山的那个萨基尔,其思念还依附在其中似的。
还有其他令人不安的问题。
除了第七圣域之外,所有圣域都已经坠落地面。可是在那之前,降落在安司塔比利斯山脉某处的第十七圣域『欢喜』,在那里面还留有我的兄弟。那人是幸存的混种天使,第十七圣域的萨基尔。往后不知那家伙还会搞出什么名堂,虽然他对毁灭世界一事表示反抗,并与身为那些混种天使主人格的第十三圣域萨基尔闹翻,但那也不表示说他就此决定站在人类这边。将来他也有相当大的可能性,会对大地之人施加心缚,企图让圣域复活。
「你又在想一些难懂的事了吗?」
这个声音让我睁开眼睛,钩爪的面孔出现在我眼前。
「烦恼太多,脑袋可是会秃掉的喔。要是醒来看到阿撒兹勒变成秃子,自由肯定会很难过的。」
「她才不会难过呢。」我翻了个身,望着自由仍在沉睡的侧脸。「以她的个性,肯定会大笑才对。」
「是吗……也对。那么,阿撒兹勒就更不该秃头了。让族人笑,是我这个小丑的工作。抢别人的工作,就跟抢别人的食物一样不好。」
「啊啊——知道啦、知道啦!」
我枕着自己的手臂闭上眼睛。远方能听见山羊与梦想的说话声,看来他们应该是为了采药草而来到这里的。
「我要睡了,你就到那里去帮山羊的忙吧。」
剩余的莱庇斯族人已经开始准备回到故乡之地。尽管失去许多族人,他们仍旧没有失去希望,这份强韧甚至令我感动。
要返回故乡的,不只是莱庇斯族而已;聚集在卡内雷克莱碧斯的大地之人,都纷纷返回了各自的故乡。从圣域逃到这里的天使们,也随着他们分散到了世界各地。
大地之人与天使——这两个种族在往后能够没有隔阂,互相共存吗?
以那第十三圣域萨基尔为首的混种天使们,他们和我同样是天使族,也是共同拥有大贤者之血的兄弟。然而我们却只能彼此憎恨,互相残杀。我对那名萨基尔所怀抱的憎恨,直到现在仍烧灼着我的内心,我想自己大概永远都无法原谅那个家伙吧。
可是——在如此晴朗美好的春天当中,让我不由自主地涌现出一个想法。
如果我选择尝试与那些混种天使们对话,又会有什么结果呢?
加百列曾对萨基尔说过:「妳是个可怜人。」如果我敞开心胸,试图去理解他们的苦恼及悲伤,也许就不用丧失这么多的性命了。就算无法共同生活,或许也能在不侵犯对方领域的妥协条件下过着彼此的日子。过去我一直认为除了为保护亲友而战之外,没有其他选择,可是——真的除了交战之外,没有其他办法吗?
莱庇斯族的人让我知道,对陌生的对象先选择接纳,努力去了解对方,这才是真正的勇气。然而我却没能像他们那么坚强。
啊啊,爲什麽——为什么我无法阻止自己对兄弟们的憎恨呢?为什么我非得伤害他人不可呢?
憎恨会唤来憎恨,为世界散播灾难的种子。往后人们或许也会互相产生纷争,流下许多鲜血吧。想必会有许多人受到伤害,并且有无数的人在其中丧命吧。这个世界会这么迎接缓慢的死亡吗?
要对抗这种灾难,歌与歌姬是不可或缺的。为了保护歌姬,有四个部族决定继续留在卡内雷克莱碧斯。分别是卡普特族、门布伦族、克尔族——还有欧鲁库斯族。欧鲁库斯族的女战士松鼠,她不惜牺牲性命去保护歌姬。然而封有自由灵魂的『书』却遗失了,如果自由一直不清醒,歌曲或许会就此消失。
提到书……第十二圣域的拉吉尔也在卡内雷克莱碧斯附近定居下来,并开始有计画地栽培起时钟花,看样子他似乎还没有放弃要为我写书的野心。
他所撰写的书究竟会迎接什么样的结局呢?会是以悲剧告终吗?还是会迎接圆满结局呢——我不知道,我身处在被观测的一边。我只能期望有天会有人将『书』打开。
自由还没有醒来。
我握住了她的手,我的手紧紧握住她温暖柔软的手指。
「快回来吧,自由。」
当时我曾发誓自己不再后悔,发誓无论是多么沉重的过去我都愿意背负;无论要面对多么黑暗的未来,我都会努力开出活路。
所以——求妳快点回来吧。请让我能遵守那誓言,请让我不会后悔让妳离开。
3
安格斯站在一座翅膀的雕刻前。
他置身在一块能够俯瞰湖面的岩块上,这是安格斯初次在『书』上看见书姬身影的回忆之地。
要重新回到这里,花了安格斯超过一年的时间。
气候随着时代变化,马提尔湖已经消失了,莱庇斯族的村子也不知位在何处,就连卡内雷克斯的原住民也不知道莱庇斯族今日的去向;至于那个人的坟墓所在,就更没有人知道了。
但是,他们还是留下了线索。
线索是一首在西部流传的歌谣。就是在前往巴尼斯顿的坑道中,泰勒联盟保安官所吟唱的歌谣。在经过漫长流浪之后,人类女性发现所爱之人的地点——『在和平安睡之地的山丘上』,地点在米多雷湖的西方,第十八圣域『和平』的遗迹。安格斯初次来到这里时,在湖畔看见一对翅膀的雕刻,直觉地认为那是墓碑。
没错——原来答案从一开始,就在自己眼前。
「为什么当时没有发现呢?」
听安格斯这么自问,书姬回答道:
「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有『Quest(探索)』的术文。所以我那时还无法感受到术文的气息。」
「不是,我指的不是——」
话说到一半,安格斯停了下来。
在左右两翼之间,埋有一块红色的石头。仔细观看的话,能看见在红色石头上刻有细小的白色术文。
安格斯认为这个术文一定是到现在这个时候才能观测到的——如果我半途丧命或放弃,这个术文肯定不会出现,也不会被任何人观测到;因为我活了下来,并选择要世界存续,这个术文才得以用这种形式被自己观测到。
Liberty
「是第二十二的『自由』。」
听书姬这么一说,安格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准笑!」
书姬转头大叫:
「为什么要笑!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书姬一边跺脚,边这么喊叫。她连耳朵都染成了红色。
「不过是个从仆,笑什么笑!」
「好啦、好啦……」
「『好』说一次就够了!」
就算这样,安格斯还是不停地发出笑声。
「竟然会在喜欢的人心脏上刻自己的名字——少女还真是不得了呢。」
「少囉唆!你再多说一句看看!看我会不会用雷劈烂你的脑袋!」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安格斯忍着笑,翻开『书』的书页。剩下的空白书页还有两页,二十二页正是其中之一。
「好,打开了。」
「唔唔唔……」
书姬发出一阵像是猫咪威吓的声音之后,便转过身去。
吾之失落吐息
吾之四散灵魂
重新归来 归返悔恨之渊
再次重返吾身
书姬对着翅膀雕刻上的拳头大红石——对着阿撒兹勒的心脏唱出歌声。
吾在汝心上刻下吾名
如同汝需要吾
如同吾需要汝
以命追求其名
红石闪耀光芒。
伴随着碎裂声响,石块上出现裂痕,一只七彩蝴蝶从裂成两半的石缝中飞出。彩蝶轻巧地飞到空中,轻巧降落在安格斯手中的『书』上。
望着烙印在自己脚下的『自由』术文,书姬用感慨万千的语气说道:
「这是——第四十五个。」
剩下的术文,只剩一个。
安格斯很清楚那个术文在什么地方。从他第一次发现这本『书』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不需要特地寻找,最后的术文……就在这里。
明明也知道此事的书姬,却也没有急着想要回收的样子。只见书姬在『书』上挺直了背,到处东张西望。
「话说回来,亚克到哪里去了?」
「这样一说,一直都没看见他呢。他有说过要去找书本散页就是了……」
安格斯也朝四周看了一下,在附近留有许多崩塌的建筑。但是,到处都看不到自动人偶的身影。
「他究竟跑去哪里了呢?」
「那家伙最近好像变得比较会自作主张了呢。」
书姬用着不知是生气还是赞许的语气说道。
这让安格斯轻声笑了出来。
「可是,要他这么做的人,不就是妳自己吗?」
在第七圣域持续上升的时候,安格斯并不知道亚克后来飞回了位在圣域中央的高塔顶端,因为当时他由于贫血而昏了过去。
亚克当时似乎对书姬问了:
「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呢?」
「在我当中,现在仍同时存在着相反的想法。一个是萨基尔想要将他杀死的心,另一个是加百列想要拯救他的心。」
在濒临瓦解的最后圣城中,自动人偶这么问道:
「我究竟该听从谁的声音才好呢?」
然后——书姬是这样回答他的:
「你两个声音都不需要听。」
听见书姬这么说,自动人偶惊讶地抬起头。
书姬对讶异的自动人偶继续说道:
「你只要听从自己的心就行了。」
「我的……心——?」
「没错,你只要照你想要的方法去做就好了。」
亚克将右手放在自己胸口,他似乎在询问着自己那用机械组成的『灵魂』。
「我——」
他低声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想和主人在一起。」
于是亚克将安格斯与书姬一起抱了起来,将他们从第七圣域救了出来。
「不过,这样也不错啦。」
安格斯仰望着天空,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带着青草的气味。安格斯可以看见白色的飞鸟在云朵间缓缓飞过。
「正因为是亚克依自己的意志选择了要走的路,我才能像现在这样活下来的。我还得感谢他才行呢。」
而且——安格斯小声地接着说道。
「亚克或许也有一些不愿看到的东西。他也许并不想看到阿撒兹勒的心脏、不想目睹阿撒兹勒死去的事实吧。」
「要不然,也可能是他特别为我们着想才这么做的吧。他或许是想在最后的这段时间,让你和我两人独处,所以才刻意躲起来的。」
最后的这段时间——
为了让那一刻尽量延后,安格斯开口说道:
「妳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的事吗?」
「嗯,我记得。当时你还是个只有十岁的爱哭鬼呢。」
对此无从反驳的安格斯只能露出苦笑。
「要不是见到书姬,我早就已经从这里跳下去了。那样我就不会和书姬一起旅行,也不会认识许多伙伴们,就这样死掉了。」
听安格斯这么说,书姬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就算我没阻止你,我猜你大概也不会死吧。」
「——这话怎么说?」
书姬抬头望着安格斯,眼神中带着几分调侃。
「你认为你的右眼为什么会出现『希望』呢?」
「不是因为真实……那被隐藏的真实,依附在我身上的关系吗?」
「并不是。」
书姬双手抵着腰,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是因为你比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更期望那个东西的关系。正是因为这样,隐藏的真实才会选择依附在你身上,让你成为『希望』。」
或许真是这样吧。安格斯心想。
可是,他也明白事情不只是这样。
正因为有许多人都同样渴求希望,才会发生这样的奇迹,所有人的意识都与无意识相连。正因为有许多对未来怀抱期望的意志在背后支撑,我才得以走在正确的路上。
在许多人的意志与生命支撑下,这个世界才得以存在。一想到这里,安格斯便感觉自己心头涌现一股暖意,一般想要落泪的冲动,让安格斯连忙眨了眨眼睛。为了掩饰白己的狼狈,他将头转向米多雷湖。
「阿撒兹勒——那位依附在我身上的阿撤兹勒,又上哪里去了呢?」
「我也不知道。」
书姬简短地回应之后,也将视线移向湖面﹒
「当『希望』的术文从你身上离开的瞬间,他的灵魂也会被解放。他多半是回归到无意识当中了吧。」
在许久以前——他便捧着『书』,从第十三圣域跳下。就算刻有术文的『书』不会受损,但安格斯并不认为肉身的他能够得救;就算他回到自己的时代,他的肉体也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吧。
「总觉得……他很可怜呢。」
「那并不是需要同情的事。每个人都免不了一死,人的灵魂会返回无意识,然后还会再次诞生到这个世界上。」
安格斯回想起了自己在昏迷时所做的梦。不毛的大地涌现泉水,青草从土壤中窜出,生命开始萌芽。
那景象是发生在遥远的过去吗?
还是在遥远的未来呢?
正因为有术文,才得以有生命存在于这片大地上。术文是『世界』之魂的片段。那是世界的意志以肉眼能看见的方式所具现化的东西;正因为如此,术文不会受时间支配,也不会被物理性的力量破坏。
『世界』就是这样持续看顾着大地。『世界』毫不保留地倾注慈爱,尽管有时会诅咒命运,但仍一直看顾着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人。
「如果所有的术文都消失之后,这个世界会怎么样呢?」
「那就要看你们自己了。」
书姬不假思索地说道。那像是不负责任,却似乎又带着些许寂寞的语气。
「无论是什么样的孩子,都有踏上旅程的时候。孩子是会逐渐离开母亲身边的。」
「说的也是——」
在深呼吸之后,安格斯像是要说服自己般地说道:
「我们要告别了,书姬。」
「表情别那么难看。」
说完,书姬得意地笑了。
「不需要什么告别的话语,我是『世界』。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充斥在四周。」
安格斯微微颔首。
虽然还有许多话想说,但无论说出任何话语,都无法道尽自己此刻感谢的心情,所以他什么都没说。沉默比起任何雄辩都更能反映安格斯此刻的心境,就算什么都不说,书姬也一定能明白的。
安格斯翻开『书』的书页,将『书』翻至最后空白的第二十四页。
书姬挺直身子,面对安格斯,嘴角浮现出温柔的微笑。
「代我向大家问好。」
「书姬妳也——代我向他问好。」
「我会的。不过,那也要我记得才行。」
最后的歌声开始了。
吾之失落吐息
吾之四散灵魂
重新归来 归返悔恨之渊
再次重返吾身
美丽的歌声嘹亮地响起。
震撼人心的强烈声响,逐渐融入蔚蓝的天空。
挺身而出 睁开眼时
吾等并不孤单
直到时间尽头
我都与汝同在
那是『世界』的『钥之歌』。
『书』的封面浮现出了清楚的术文。
World
深红色的术文亮起七彩光辉,化为七彩的蝴蝶飞到空中。彩蝶在安格斯周围翩翩飞舞,最后缓缓降落在空白的书页上。
四十六——所有的书页都烙上了术文。
接着『书』彷彿像是失去了本身的质量般,从安格斯的手中飘了起来。下一瞬间,『书』便被白色的火焰能罩,无论火烧雨淋都不会有任何损坏的那本『书』,在那白火烧灼下,逐渐化为白灰。
书姬在安格斯心中留下带有悲哀及骄傲的回忆之后,返回了自己该去的地方;回到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持续等待——那唯一的伴侣身边。
4
「是蝴蝶!」
钩爪的声音让我醒了过来,我似乎在不知不觉间真的睡着了。虽说是春天,但日照还是很强烈,被阳光曝晒的鼻头此刻感到有些刺痛。
「等等、等等我!」
钩爪在草原上四处奔跑着。看着那个景象的山羊笑了,在一旁的梦想也露出微笑。
「唔哇!」
钩爪脚下一绊,跌倒在地上。
真是的,这家伙不管什么时候都闲不下来。
我站起身子,走到钩爪身旁。我伸出手,将他拉了起来,只见膝上还带着泥块的够爪转头东张西望。
「咦?蝴蝶哪儿去了?」
「不知道。」我耸了耸肩。「毕竟你的眼睛太特殊了,该不会是看见幻觉了吧?」
「才不是呢,真的有啦。刚刚有一只很漂亮的七彩蝴蝶在飞呢。」
七彩——蝴蝶?
那时从自由身上离开的『世界』刻印,记得就像是一只七彩的蝴蝶般在空中飞舞。
我转头望向自由。
她仍在白色的花丛中沉睡。
但她的嘴唇……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是我看错了吗?
「唔……嗯。」
我听见了她的声音,自由就像是孩子般动了动躺在地上的身子。我连忙赶到她身边,将她的身子扶了起来。
「自由!」
我微微晃动她那纤细的肩膀。
「醒醒!自由!」
「嗯……?」
自由不悦地呻吟一声,接着缓缓睁开眼睛。她用带着迷蒙的双眼望着我,那对琥珀色的眼睛逐渐恢复焦点。
「——嗯?」
她不解地皱起眉头。
「阿撒兹勒——你为什么在哭?」
我哪知道啊,我根本没有想哭的意思﹒眼泪却自己流个不停。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这么说完之后,闭上了眼睛。她的嘴角挂着笑意,那是交杂着欢乐与怀念的奇特微笑。
「虽然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是——梦里好像有个和你十分相似的男孩。」
自由睁开眼睛,她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我。
「阿撤兹勒——你有和我生下孩子的勇气吗?」
「妳要质疑莱庇斯族男人的勇气吗?」
找吻了她,并且用力地将她抱进怀中。
「不先接纳,就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无论有什么样的未来在等待,我都能够接受,这种想法……就是莱庇斯族的勇气吧。」
这个世界会朝什么样的结果前进?是绝望吗?是毁灭吗?还是会通向充满希望的未来呢?
那种事没有人知道。
未来的事谁也不知道。
正因为这样,才会诞生希望;正因为这样,人才会活在当下。
对吧——阿撒兹勒。
5
「安格斯~~!」
觉得似乎听见赛拉在呼唤自己的安格斯抬起了头,他揉了揉眼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安格斯看见一个娇小的人影正沿着翠绿的山坡朝这里跑来。是赛拉,刚才听到的并不是错觉。
「安格斯!我找你好久了!」
赛拉精神奕奕地挥着那拿着书的手,一路朝安格斯跑来,开朗的笑容上看不见丝毫阴影。
巴尼斯顿的事件在她脸上留下了严重的伤痕。年轻女孩的脸上留下伤痕,对她来说肯定是一件相当难受的事。
但是她却从来没为此事哭泣。至少在表面上,她从未因此展现出悲伤。她在那之后只有一次流下眼泪,就是在听到瓦尔特死讯的时候。
赛拉的坚强让安格斯感到十分耀眼。虽然自己现在还办不到,但如果以后能一直和她在一起,或许真的有那么一天,自己能够成为连血腥快枪也能原谅的人。
话说回来,那样真的好吗——?
安格斯在心中自问着。
我跟赛拉在一起,这样真的好吗?如果我有天原谅了血腥快枪,这样真的好吗?在我回归到无意识的这段时间——瓦尔特会在那里等我吗?
呼吸急促的赛拉跑到了安格斯的身前。似乎直到这个时候,赛拉才发觉安格斯手边并没有以往的那本『书』。
「书姬她——已经走了吗?」
「嗯,刚走不久。」
赛拉皱起了眉头。
「人家原本想要跟她道别的说……真是遗憾。」
「她自己也说不需要道别。」安格斯抬头望着天空。「她是『世界』——无论何时、何地,
都在我们身边。」
「是没错——可是……」
赛拉紧咬着唇,泪珠接着夺眶而出。安格斯伸手为赛拉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安格斯的手指在这时也触碰到了赛拉脸上的伤痕。那留在右眼下的红色伤痕。虽然伤势已经痊愈,但那伤痕还是让人看了相当不忍。
安格斯的想法似乎表露到了脸上,赛拉仰头望着安格斯,露出带有阴霾的微笑。
「这伤——很丑吗?」
「不,一点也不丑。我只是觉得妳连哭泣的样子也这么可爱,又更喜欢妳了。」
安格斯说完,对赛拉露出微笑。
「不过,我还是觉得妳笑的时候比较好看。」
这让赛拉睁大了眼睛。
「你真是的,一阵子不见,就变得油腔滑调了。该不会是被强尼带坏了吧?」
赛拉虽然嘴里发着牢骚,脸颊却带着羞红。尽管遭遇到那么恐怖的经历,赛拉的个性却一点都没变。
「我喜欢妳。」
道是安格斯过去一直想说,但到目前为止却怎样都说不出口的话。而这句话现在却能意外轻松地脱口而出。
「赛拉,我喜欢妳。我希望以后——也能一直和妳在一起。」
「这是当然的。」
赛拉妈然一笑之后,挺直身子,亲吻了安格斯。赛拉那对红褐色的双眼注视着安格斯。尽管羞红了脸,赛拉脸上还是带着灿烂的笑容。
「很高兴能从你口中听到这句话,不枉费我特地跑这一趟了。」
看见赛拉的笑容让安格斯感到开心,表情也不自觉地笑了开来。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涩,安格斯有些着急地说道:
「话说回来,妳怎么会跑来这里?我听说妳不是在卡内雷克莱碧斯训练下一代的歌姬吗?」
「是啊……对了!」
赛拉拍了一下手。
「前一阵子,长尾女士交给我一个很特别的东西。」
「很特别的东西?」
「嗯,是从留在欧鲁库斯村的遗迹中新发现到的——啊,与其由我来解释,直接拿给你看应该比较快。」
赛拉将那挟在自己手臂下的书拿到安格斯眼前。
「就是这个。」
安格斯将那本书接了过去。那是一本老旧褐色的皮装书,触感与重量都与书姬的『书』差不多。
「装订法——和真拉吉尔之书很像呢。」
安格斯边说边翻开封面。他没有吟诵「启动」,而是先观看里面的图样,这是身为修缮师的习惯。
书页里充满着许多色彩鲜艳的图样,保存状态也相当良好,纸质也没有劣化。就在观察到一半的时候,一个想法突然闪过安格斯脑中。
这些图样的排列方式,自己曾经看过。安格斯合上书本,仔细看了看封面。
「这个……难道是『堕天使之书』吗?」
「是啊,就是那个!」
「——果然!」
安格斯来回抚摸着那本书。
「妳已经看过了吗?」
「还没。」
赛拉一脸兴奋地注视着安格斯。「我就是想和安格斯一起看,才尽快赶来这里的。」
「妳想快点看这本书吗?」
「嗯,我甚至想现在立刻就看!」
「我也是。」
两人并肩坐在翠绿的山丘上。安格斯将书放在腿上,并将手摆上对面。
赛拉也轻轻将手放在安格斯的手上。
「准备好了吗?」
赛拉露出有些淘气的微笑,用期待的眼神望着安格斯。
安格斯微微颔首。
两人望着彼此,同时开口:
「——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