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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前往白银都市的公主 3、探究核心

3、探究核心

隔天早上,阿克蕾儿正在写要给父王的信。

——为了得到援军,我承诺跟佛兰得鲁大公长子的婚姻。但那只是一时的伪装,绝对不会发生布兰纳被并吞这种事情,所以请您放心。详细情况等我回国再说明,现在请把全部心力放在抵御西那•法斯堤玛的攻击上。

虽然心想伪装结婚的理由应该也要写上去,但也不能光凭猜测就去写别人家的问题。她当然打算把信交给能够信赖的使者,不过这里再怎么说也是佛兰得鲁的领地,书信或许会受到检阅也说不定。

最后阿克蕾儿虽还有些迟疑,但仍把信封了起来。

父亲应该会很惊讶吧,可是一切都是为了得到援军,不知能否得到他的谅解。

比较担心的是民众们的反应。不知是伪装结婚的他们,会不会误解这是佛兰得鲁想要侵略布兰纳的第一步呢?这会不会让因为守城而非常疲惫的他们,受到更大的冲击呢?

阿克蕾儿摇了摇头。

去想这些也没有用,现在只需要考虑如何让西那•法斯堤玛撤退。一旦让被称为草原之狼的他们攻进城里,那杀戮、暴行、掠夺这些惨事就无法避免了,到时阿卡迪奥斯将会血流成河。

把信交给了仆人之后,阿克蕾儿准备前往探视赫斯提亚。

她明天就会被送往疗养所,据说那边有会布兰纳语的医师。

“居然要让其他人来照顾公主,我真是太没用了。”

赫斯提亚看起来像是爬也要爬出床铺,阿克蕾儿连忙劝她要好好休息。并吩咐照顾她的人说,就算要硬架她回床上,也要让她好好疗养。

鲁蜜菈在身旁帮忙翻译。

不知道尤里是怎么转达的,早上刚进到房里的鲁蜜菈脸上充满疑惑,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就在阿克蕾儿跟赫斯提亚说完明天还会再来,走出房门那时——

“公主殿下。”

似曾相识的声音让她转过头。

罗堤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罗堤殿下。”

“非常感谢您,母亲的事情是您劝哥哥的对吧。”

少年很兴奋,但阿克蕾儿内心却五味杂陈。

罗堤认为阿克蕾儿是尤里的恋人,所以才把母亲的事情托付给她。好不容易才否定了这件事,现在这样可能又会招致不必要的怀疑。

但仔细想想,今后不可能不被这样认为,因为已经缔结假的婚约了。

“那您母亲已经要回来了吧。”

“嗯,应该明天就会抵达。”

这也表示,尤里在说完之后马上采取了行动。

虽然态度很犹豫不决,但内心非常清楚不这么做不行。如果真在迷惘,不可能这么迅速就做出行动。

我会考虑看看——这句话或许是尤里能做出的最大反抗了。

“那真是太好了,等她回来您可要好好慰劳她。”

“公主殿下。”

罗堤一说完就抓住了阿克蕾儿的手。

加上前几天那次,这是第二次了。毫不迟疑地触碰女性的手,应该是天真无邪的表现,但阿克蕾儿无法平静地接受。被男性碰触,对一直在宫中生活的公主来说,是几乎没有过的体验。

“罗、罗堤殿下?”

“请让我用名字叫您,请允许我用阿克蕾儿殿下来叫您。”

手被紧紧地握住,似乎不允许就不打算放开似地。从稚气的脸庞无法想像的偌大手掌,阿克蕾儿没办法挣脱,只好边感到脸红心跳边点头答应。

“公主殿下,我们该离开了。”

鲁蜜菈低声提醒阿克蕾儿。

仔细想想,这还是鲁蜜菈第一次主动跟阿克蕾儿说话。

虽然从今天早上就一直在一起,但她从来没有主动开口;甚至连该做出回答的时候都没有开口,阿克蕾儿说的事情,她都只有默默地点头。

虽然是自己希望的,但这样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相处才好。

当然也不是说她不会做事,虽算不上很勤劳,但她很懂得该怎么做事,而且没有半点差错。不过这些迅速的行动,看起来就像是不这样做就没办法静下心来,也就像是“待在阿克蕾儿身边,让她不太愉快”一样,让阿克蕾儿感到非常不是滋味。

罗堤一看到鲁蜜菈,表情就变得很难看。

他认为鲁蜜菈是尤里的侧室。——怎么能让侧室来照顾未婚妻呢!少年应该是在气这件事。

这种钻牛角尖的年纪,会出现这种反应很正常……

(不过,事实并不是这样。)

现在的阿克蕾儿能相信鲁蜜菈所说的事了。

理由是她拜托尤里让鲁蜜菈来服侍自己时,尤里的反应。

您如果有考虑到她的将来——阿克蕾儿提出的这个建议,尤里很坦率地接受。如果两人的关系是世间所想的那样,应该不会是那种反应。

“罗堤殿下,其实……”

正要开口的阿克蕾儿,像是想到了什么而看向鲁蜜菈。

“你先回房里吧。”

虽然不知道再来谈话内容会怎样发展,总之是不想让本人听到的内容。

“可是……”

鲁蜜菈不太服气的表情,让阿克蕾儿察觉到她的意图。

一定是在警戒阿克蕾儿跟罗堤的接近。

“你放心,我不会做出背叛尤里殿下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说中了,鲁蜜菈脸红了起来。

小女孩随即转过身去,用小跑步的方式跑开。

“真是没规矩。”

这句有刺的话与让阿克蕾儿有些吓到,因为实在跟罗堤的为人还有容貌联想不起来。

“罗堤殿下,那女孩并不是那样的。”

“什么不是那样?”

“那女孩只是个侍女而已,跟尤里殿下没有什么更深的关系。”

罗堤的表情依然充满怀疑。

“怎么可能……”

“这是真的,所以就算那女孩在身边服侍我,罗堤殿下也不需要为此感到不愉快或生气。”

阿克蕾儿拼命想要解开他对鲁蜜菈的误会。

罗堤看起来仍然不太相信,阿克蕾儿便反问道:

“尤里殿下跟那女孩,是在什么情况下见面的呢?”

虽然罗堤说是在被取缔时尤里带回来的,但仔细想想,尤里不可能在那种现场。

“那是……”

罗堤似乎有点难以开口。

“那女孩被取缔后,母亲命令说要将她带来这间宅邸。”

“为什么?”

“——为了杀鸡儆猴。准备在民众前面鞭打她。”

阿克蕾儿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沉重。

罗堤把视线别开,应该是无法正视那表情。

“怎么会……她明明还那么年幼,还只是个孩子啊。”

“…………”

果然这件事就没办法袒护母亲了,罗堤难为情地低下头。

所以阿克蕾儿也不得不噤声。总不能因此责备罗堤。

“那么,阻止这件事的就是尤里殿下吗?”

“没错,之后那女孩就住在这间宅邸里。”

从整件事的过程跟鲁蜜菈的美貌来想,会认为尤里因为看上她而救了她,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但是,那两个人……)

并不是那种关系!阿克蕾儿还是无法怀疑他们。

不过也感到两人似乎有更深一层精神上的羁绊。

“阿克蕾儿殿下。”

罗堤突然叫了她。

“嗯?”

“阿克蕾儿殿下打算跟哥哥结婚吗?”

“…………”

阿克蕾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考虑到各种条件,她不知这件事从自己口中说出来适不适合?在烦恼这问题之前,她连该不该说出来都无法确定。

“这件事不该由我来说,请去问尤里殿下吧。”

问题被巧妙地闪开后,罗堤的表情显现出他内心的伤痛。阿克蕾儿因为觉得对不起他而别开视线,但少年悲伤的表情已经烙印在脑海里。

“不好了!”

一名侍从慌张地往这走来。

“罗堤殿下,啊,公主殿下您也在这里啊。”

“怎么了?”

侍从没办法马上回答罗堤的问题。

他拼命地想调整自己的呼吸。那样子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让阿克蕾儿也紧张了起来。

“圣、圣王厅的特使来到此地了!”

客厅里,尤里跟穿着法袍的圣王厅特使,正隔着长桌面对面地坐着。

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有一名有些瘦弱的老人恭敬地站着。他是这个家的管家。

他也在这里那就表示这是家务事,因为如果是正式的公事,应该会在离此地不远的官邸里和重臣们一起讨论。

阿克蕾儿心想:这种地方让自己这个外人介入好吗?但侍从的确是叫了罗堤跟阿克蕾儿两人。

“这样就全员到齐了吧。”

特使殷勤地说道,尤里听完点头同意。

“首先要对登基的审查花了这么久的时间表示歉意。前大公尼可拉过世已经过了一个月,为了避免公国的混乱,我们也很急着要让长子迅速继承他的位子,但没想到马上就面临了棘手的问题……”

特使话说到这里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棘手的问题是什么事?”

尤里用流畅的阿比利亚语问道。

其实在进到房里时,他的装扮吓到了阿克蕾儿。

黑底加上金色刺绣,尤里穿着光看就知道很高级的卡夫坦,白灰色的头发也梳理得很整齐,跟前几天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那样子让人一眼就明白,这是佛兰得鲁这个国家男性的正式装扮。

特使咳了一声后,缓缓地开口说:

“其实在前大公刚去世时,前大公妃,也就是尤里殿下您的母亲,送了一份忏悔书来。内容写着您不是尼可拉殿下的儿子,而是自己的私生子。”

客厅的气氛一瞬间紧张了起来。

“不可能有这种事!”

站在一旁的管家叫道。

“他们夫妻俩感情确实不能说很和睦。结婚满四年以后,夫人就移居到隔壁的石造宅邸,但我跟前大公尼可拉殿下年轻时就认识了。尤里殿下跟尼可拉殿下长得非常像,甚至可说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石造宅邸也就是第一天阿克蕾儿拜访的地方。

原来那栋雅致的建筑有这种来由。

第一天拜访的石造别墅,跟这栋木造本馆中间有走廊互相连结。就是阿克蕾儿那时被尤里抱着走过的那条昏暗走廊。

“我们当然也知道尼可拉大公的长相,大儿子跟前大公确实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是大公妃做出这样的忏悔,我们也无法当作没看到。”

右手拿着羊皮纸的特使看起来似乎有些高兴。

圣王厅绝对不乐见王公贵族的权力变强。

君主越晚登基,国家会越混乱。

“圣王厅虽然有开会讨论,但实在没办法有结论。最后决定直接来听大公妃怎么说。听说她明天就会回来对吧。”

尤里用苦涩的表情点头。已经撤回放逐是不幸中的大幸,如果被知道自己放逐了亲生母亲,不知道对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在特使要离开时,他看到了阿克蕾儿。

“听说您是尤里的未婚妻,请问是哪边的公主呢?”

阿克蕾儿一瞬间迟疑该不该回答。但自己是以未婚妻的身分出席这场合的。她心想就算报上名字应该也无妨,于是提起礼服的裙摆行礼。

“我是布兰纳帝王尼基弗鲁斯三世的女儿,名叫阿克蕾儿。”

特使的脸上浮出惊讶的表情。

身旁的罗堤从房间里面冲了出去。

内心充满罪恶感跟复杂的心情,但也不能离开去追他。

“……这、这样啊,原来是布兰纳公主。”

特使的神情显得很狼狈。

圣王厅视为眼中钉的布兰纳皇室。

更何况阿克蕾儿是帝王膝下唯一的子嗣,是身为王室继承人的公主,一旦她跟势力逐渐坐大的北方大国佛兰得鲁的大公之子缔结婚约,对圣王厅来说是很严重的事情。

“那我改天再来拜访。”

特使边用有些惊慌的声音说道,边走向外头。

关门声响起的同时,尤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阿克蕾儿看了他一眼。想起到目前为止受到的各种无礼对待,内心认为应该不需要同情这个人,但看到他按住额头的身影还是令人心痛。

就算相处得不好,但他居然被亲生母亲说是私生子。

抱着复杂心情注视他时,视线跟突然抬起头的尤里对上了。

深灰色的双眸虽然显得很疲劳,但感觉不到任何一丝懦弱。

“不好意思,让你看到尴尬的场面。”

“咦、啊……不会。”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阿克蕾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因为老头一直吵着未婚妻应该要一起出席。”

尤里边说边用下巴指向背后的管家。

阿克蕾儿微微地笑了出来。尤里大概是没办法跟那位看起来很诚实的老人说,这是假的婚约吧。

“还好有照你说的去做。”

“咦?”

花了一些时间,她才意识到是在说撤回苏菲的放逐。

“大公妃殿下有寄出忏悔书这件事,您不知道吗?”

尤里摇头否定。

“我不知道。我还以为魔窟的老狐狸们是用些推托的理由一直在延期,没想到那女人居然会这么做。”

尤里叹了一口气,那样子好像是在说被她摆了一道。

把圣王厅说成魔窟真是巧妙的比喻,但现在并不是笑的时候。

“特使说要听看看大公妃殿下怎么说,他是打算问些什么,还有要怎样问呢?”

阿克蕾儿的问题,尤里用“我怎么会知道”这种随便的回答带遇。

没有方法调查是否是真的是私生子。肚子里小孩的父亲是谁,大概只有神才知道。反过来说,要把跟前大公那么像的尤里硬说成私生子,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而且见面的第一天,苏菲不是自己说了“你真的跟你死去的父亲一模一样”这句话吗。

“应该会是双方各执一词吧。”

听到管家这么说,尤里自嘲地说道。

“明明平常一直骂说‘你才不是我生的小孩’。现在居然说出那种话。”

令人笑不太出来的发言,让管家的脸色凝重了起来。

就算这样,为了阻碍登基揭露私生子(极可能是捏造的)这种事也做得出来,苏菲的执着也只能说真的非常恐怖。

在前大公驾崩后,圣王厅一直不承认尤里的继位。

理由原来是这样。

——因为那孩子是我的私生子,所以并没有继承这个家的权利。

从管家说的话及苏菲的发言看来,这件事的真实性依然存疑。

但是,如果明明没有偷情却说生下了私生子,那更是壮烈。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尤里用管家听不到的音量小声地说:

“你跟祖国、跟帝王陛下有仔细说明了吗?”

被认真地这样问,阿克蕾儿反倒有些吃惊。

她从没想过担心她父亲及祖国的话语,居然会从这名青年口中说出。

“有吗?”

又被问了一次,阿克蕾儿连忙回答。

“我只报告了这个婚约是伪装的,并没有说明详情……”

并没有提到大公家的家庭问题——还没说出这句话,阿克蕾儿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不过尤里似乎察觉到她的意图。

这样啊——小声说完这句话以后,尤里就没再追问下去。

从自己口中说出来以后,阿克蕾儿重新开始思考。

为了请求援军,她曾经真的做好心理准备要结婚。从要维持布兰纳独立的角度来说,“伪装婚约”这个手段真的太令人感到幸运了。但想到一切都是“多亏”眼前正在上演的佛兰得鲁大公家的家庭问题,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一想到收到信以后父亲跟大臣们可能会不知所措,她就觉得没有详细写出整件事对他们有些抱歉,但也只能在信中写说:“绝对不会发生布兰纳被并吞这种事,还请您放心”。

正在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尤里叹息地说道:

“抱歉、看来婚约期间会比原先想像的还长。”

如同罗堤所说,苏菲隔天就回来了。

至于为什么阿克蕾儿知道这件事,那是因为她有前来拜访。

处理完事情,阿克蕾儿正要打开自己房间的门时,突然有声音叫住了她。

“公主殿下。”

往前一看,苏菲穿着非常华丽的礼服站在那里。

罗堤站在她身旁,两个人靠得很近。在明亮的地方站在一起,这对亲子看起来真的相当赏心悦目。

苏菲提起礼服的裙摆,往阿克蕾儿的方向走来。

“事情我都听罗堤说了。这次看来受到您很大的帮助,我在此再度致上最深的谢意。”

“啊,不会啦。”

“公主殿下,我这边有特地请人从瓦鲁斯携回的美味甜点,要不要一同享用呢?到我们家里……”

门轻轻地被打开,鲁蜜菈从门缝中探出头。应该是因为突然有人在大声说话感到很奇怪吧。

鲁蜜菈看到站在阿克蕾儿身旁的苏菲后,露出惊恐的表情。

但是苏菲做出的反应更大。

(糟了……)

阿克蕾儿想起鞭刑的事情。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苏菲大声咆哮,鲁蜜菈沉默地低下头。

从那像面具般的表情没办法窥探她的心情。那表情与其说是恐惧让她无法抬起头,更像是不想看到苏菲的脸,紧閗的双唇更是显示出她知道说什么都没用而放弃了。

她一定是想就这样等待暴风雨过去吧。

但那态度似乎刺激到苏菲。

“真是污秽!像你这种女孩居然在这间宅邸——”

苏菲相当亢奋,像是快要昏倒一样。阿克蕾儿看不下而插了话。

“请、请等一下,鲁蜜菈是我拜托尤里殿下……”

苏菲的表情更显愤怒。她的眼睛瞪大到像要掉出来般,情绪激动地咬牙切齿,脸上好像聚集了全身血液般通红。

那样子简直像是被大天使打败、频临死亡的魔女。

“一定是你跟尤里两个人计划要赶走我对吧!”

苏菲推开愣住的阿克蕾儿,伸长手腕一把抓住鲁蜜菈,把她拉到走廊上。

这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苏菲举起右手开始用力地殴打鲁蜜菈,最后把她摔到地板上,开始用脚踢她。

“别再打了!”

阿克蕾儿发出悲鸣。

但是苏菲并没有收手,似乎是太过亢奋完全听不进别人说的话。

“请别再打她了!”

阿克蕾儿抓住苏菲的右腕。但是被很大一股力道甩开,重重地跌到地板上。那力道非常强劲,疼痛让她快失去意识。

“公主殿下!阿克蕾儿殿下!”

罗堤连忙冲到她身旁。

“您没事吧?”

“与其担心我,不如快点去阻止您母亲。”

她用有些强硬的口气如此说道。阿克蕾儿边忍着痛楚,内心边感到愤怒。

与其现在在这边关心我,为什么不先阻止母亲的暴行?

阿克蕾儿站起身来,将视线转往两人的方向。

苏菲突然拿起旁边桌子上的烛台。

在想说不妙了时,黄铜制的巨型烛台正要打在鲁蜜菈娇小的身体上。

“别再打了!”

阿克蕾儿用尽全力抓住苏菲的手腕。

苏菲拼命地想要挥下,而阿克蕾儿则拼命抓住不想被甩开,两人在空中对抗着。烛台在阿克蕾儿及苏菲的身体之间前后移动,那样子看起来只要有哪边一放松,均衡状态就会被打破,两人会一起倒下去。

“请别再打她了!您是打算杀了这女孩吗!”

“那又怎样!只不过是死了一个农奴……”

苏菲高亢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阿克蕾儿的手腕也感觉不到她的力气了。

尤里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两人中间。他看着两人,右手抓着烛台。这就是阿克蕾儿手腕感觉不到抵抗的原因,

“……尤里殿下。”

尤里面无表情,用左手把苏菲撞飞出去。缝有金线的礼服整个翻了起来,她的身体猛力撞向墙壁,发出很大的声响。

“母亲大人!”

罗堤发出悲鸣,急忙赶到母亲的身边。

苏菲在地上缩成一团,夸张地叫着“好痛、好痛”。

如果是平常的阿克蕾儿,一定会很担心而趋向前去,但现在阿克蕾儿更担心鲁蜜菈的情况。看起来她还没办法自己爬起来。

阿克蕾儿想要走到鲁蜜菈身旁时,突然被吓到而停下脚步。

尤里那可怕的表情,正散发着会让人脸色发青的魄力。

“你还觉得不够吗?”

听到尤里低沉的声音,趴在地上的苏菲抬起了头。

但她一动也不动。用同样很可怕的憎恶眼神瞪着尤里。

光这样就已经是很有胆了,她又咬牙切齿地叫道。

“你、你这野蛮人!居然对母亲……”

“跟你到现在为止对其他人的暴行比起来,这只不过是被蚊虫叮咬到的程度罢了。”

“你、你在说什么!我可是这个国家的国母,大公妃啊!”

“这个国家可不会没常识到把生下私生子的淫乱女人叫做国母。”

苏菲的脸因为愤怒又再度变红。

亢奋的她非常用力地咒骂。

“下、下地狱去吧!你真的跟你父亲一模一样。不管是长相还是内心,都跟那个把我推向不幸深渊的男人——尼可拉一样!”

言多必失。这场像是对私生子疑云做出的告白,把圣王厅都给卷入了,这句话宛如自己承认尤里是尼可拉大公的儿子。

不过大公夫妇的感情,到底是险恶到什么程度?

尤里的太阳穴附近不断抖动,从他紧绷的表情,可以简单察觉他正压抑着自己快爆发的情绪。

“……罗堤。”

短暂沉默后,尤里叫了弟弟的名字。

罗堤像是被人打到一样,惊恐地抬起头。跟母亲一样的蓝色瞳孔,正透露着像被狼威胁般的害怕神情。就算这样,他搀扶苏菲的手还是勇敢地没有放开。

“如果想保住你母亲的性命,就快点带她去别馆!”

尤里像是不吐不快般地说道。

“赶快给我离开,然后去跟圣王厅的特使告解私生子的事情吧。”

“你、你这……”

“母亲大人,我们快离开吧。”

罗堤拼命抓住要往前冲的苏菲。她刚刚明明才被撞飞,还真是勇猛果敢啊。

或许是被可爱小儿子的请求所打动,苏菲愤然地离开。

看着越走越远的母亲及弟弟的背影,尤里很不愉快地咋舌。

看到亲生母子关系如此险恶,明明是别人的事情,却让阿克蕾儿十分忧郁。

此时,她想起了原先的目的。

“你没事吧?”

阿克蕾儿靠到鲁蜜菈的身旁。

脸上到处流着血的鲁蜜菈,用疲惫的表情点头。

“你流血了,不治疗不行。快进房间里吧。”

“……公主殿下的房间?”

“嗯,我从布兰纳带了很多种药来。还站得起来吗?”

“……这、这样会弄脏公主你的衣服呀。”

“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吧。”

阿克蕾儿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鲁蜜菈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她。

“没办法站起来吗?”

“可、可以的……”

想要站起来的鲁蜜菈发出呻吟。

不管怎么想,她的伤势应该都比一直叫痛的苏菲严重。明明应该是这样,这女孩在被揍、被踢的时候,都完全没有哭出来。

“不要勉强自己。”

在声音响起的同时,鲁蜜菈的身体被抱了起来。鲁蜜菈娇小的身躯,被抱在尤里强壮的双臂中。

“尤、尤里殿下!”

就算是鲁蜜菈,这时候声音还是慌张了起来。主人为自己做出这种举动,会有这样的反应也理所当然,加上鲁蜜菈平常对其他人都不太搭理,但她对尤里很忠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鲁蜜菈的脸颊有些红了起来。

“我要进去房里喔。”

说完尤里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进。稳健的步伐令人不会想到他还抱着另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放弃了,鲁蜜菈在尤里的怀中缩起身子。

两人的身影看在阿克蕾儿眼中,其实有些不是那么愉快。

在赫斯提亚带来的药箱前,阿克蕾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在被称作东西文明十字路口的阿卡迪奥斯,就算是国力低落的现在,珍贵的物品还是可以大量取得;当然药品也不例外。用特定地区才能栽培的珍贵药草所生成的各种优秀药品,仍然能在市场上买到。

但是——

不管有多么优秀的药品,阿克蕾儿从来没有帮人疗伤的经验。

她当然在基鲁克岛照顾过患病的母亲,但那只是帮助母亲喝水、吃饭等事情,并没有帮忙疗伤。

所以在打开药箱时,她就不知道该用哪种才好。重点是,她根本连哪个是什么药都不知道。

总之先全部拿出来,读看看药品上的名字!

“这药叫黄莲?”

“那不是胃药吗?”

尤里马上插嘴说道。

“这样啊。那……这是桑树的果实。”

“吃止咳药是要做什么。”

“咦、嗯,这是野蔷薇所以……”

“喂……那是泻药喔。”

“…………”

尤里充满怀疑的表情,让阿克蕾儿无地自容。

鲁蜜菈坐在长椅上,用不安的表情看着两人。在眼前看到要治疗自己的人那么没有医学常识,会有这种反应也很正常。

“我还是问一下好了,公主有帮人疗伤过吗?”

“……没有。”

尤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像是在说果然一样。

“很抱歉我一点忙都帮不上。能麻烦叫会疗伤的人来吗?”

阿克蕾儿用小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

难为情与觉得“自己怎么那么没用”的心情,使得她抬不起头来。

突然头上响起了笑声。阿克蕾儿一抬起头,就看到尤里正弯着身子笑着,阿克蕾儿没办法相信自己所见到的事。

原本以为他会生气,就算没生气应该也会摆出无奈的表情才对。

那笑容像是看到好笑的事情忍不住笑了出来,就像在笑小孩子的失败一样。

“难怪我觉得很奇怪。让我看看……”

脸上还保持着笑容的余韵,尤里伸出了他的手。

他从还搞不清楚情况的阿克蕾儿手中,半强迫性地拿走了药箱,然后从里面拿出了几个瓶子跟亚麻布,在阿克蕾儿眼前把紫草包在亚麻布里,涂在因内出血而红肿的部分上;擦伤的部分则敷上鼠尾草。

熟练的动作让阿克蕾儿忘记了羞耻,目光被吸引过去。

“您好像很习惯呢。”

“因为小时候经常受伤啊。”

尤里淡淡说道。这名青年的孩提时代,确实不会让人认为他跟罗堤一样优雅温柔,就算不到粗野的程度,也一定是名很乱来的小孩。

现在也带领着勇猛果敢的佛兰得鲁军。受点小伤是家常便饭,也应该很习惯如何替伤者疗伤。

还好鲁蜜菈的伤没有什么大碍,擦药跟敷上药布就没事了。

但是伤口的痛楚及更胜皮肉伤的精神打击,让她似乎不太能动弹。

这样的状态要她走楼梯,还要走回侍女的大房间,实在令人于心不忍。

“今天你就在这边休息吧,隔壁房间应该有仆人的床铺。”

贵客用的客房隔壁都会有随从用的房间。本来应该是赫斯提亚使用,但她现在人在疗养院。

鲁蜜菈点头同意阿克蕾儿的提议。

跟往常一样还是没有好好回答,但这次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的内心应该已经无法在意别人的感受了,会如此简单同意阿克蕾儿的邀请,一定是伤口真的很痛吧。

“别担心,两、三天后,疼痛自然会减轻许多。”

“全靠尤里殿下的治疗呢。”

听到阿克蕾儿这样说,尤里露出苦笑。

“你不用那么在意。战争是男人的工作。王子的话另当别论,公主擅长照顾伤患反而很奇怪。”

这句话意外地刺进阿克蕾儿的心坎里。

“但是好不容易有带着药品,却没办法帮到忙……”

阿克蕾儿说到这里就闭上嘴巴。她对自己的无能感到很过意不去,如果是平常可能还不会放在心上,但一想起正在战争的母国,就无法不去在意这件事。

尤里用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沮丧的阿克蕾儿。

“你担心到连自己帮不上忙这件事都忘了对吧。”

“咦?”

“你原来是这种人啊。”

阿克蕾儿抬起了头。

深灰色的双眸正注视着她

“看来我对你一直有些误解。”

“…………”

“离出发还有一些时间,到那时为止……不对,就算是在那之后,不知道的事情只要慢慢学习就好。”

尤里一派轻松地说完就站了起来。

完全没料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阿克蕾儿一瞬间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回答。

尤里似乎是想要鼓励阿克蕾儿,但考虑到他目前为止的态度,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出发是要去哪里呢?”

尤里刚一走出房间,鲁蜜菈马上问道。

阿克蕾儿对鲁蜜菈居然不知道感到很意外。

一般说来,国家的重要决议是不可能告诉一名小小的侍女,但这两人亲密的关系让她觉得就算知道也不奇怪。

阿克蕾儿感觉到两人之间,有种无法用一句主从关系来解释、不可思议的羁绊。

明明情况并不是那样,但当尤里抱起鲁蜜菈时,她甚至有自己不该留在这里、想要离开的感觉。

抱着这种烦闷的思绪,她用硬挤出来的声音回答:

“在尤里殿下正式宣布之前,不应该从我的口中讲出来。”

鲁蜜菈露出扫兴的表情,但也没有抱怨。可是阿克蕾儿却显得有些狼狈。明明回答得很得体,可是她觉得自己很像在说些故意排挤鲁蜜菈的话。

“鲁蜜菈。”

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有些难为情,阿克蕾儿试着转移话题。

“有什么事?”

“你要不要学习文字看看?”

“啊?”

看到一脸茫然的鲁蜜菈,阿克蕾儿取回自己本来的步调。

没错,这并不是在逃避。这件事她早就想跟她说了。

“只要学会文字,你就能找个正当的工作。”

“别傻了……那么高深的知识,我怎么可能学得会……”

“你做得到。你光用听的就可以学会阿比利亚语,所以文字也一定能学会。过去在布兰纳也有跟你一样,从圣典的布教就学会阿比利亚语的少年。原本他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出来,在学会了文字之后,没过多久就成为了大臣,最后还跟公主结婚,以共同统治者的身分继承了帝位。”

这是距今五百年前,被称作三贤帝的阿历克赛、女帝克菈凯雅、共同帝王安蒂克蕾亚跟路基约时代的故事。

路基约原本在教会门前过着跟乞丐一样的生活,碰巧被出巡的女帝克菈凯雅撞见而送给了他一本圣典。他之前就已经完全记住了司祭说教的内容,于是开始使用圣典独力学习语言及文字。不久他成为了自己恩人身边的心腹,这名恩人正是女帝克菈凯雅,最后他还娶了公主安蒂克蕾亚继承了帝位。

共同帝王路基约的事迹,是布兰纳的父母亲在教导孩子学问时会说的故事。

“一开始我会负责教你。”

“公主殿下是想让我成为大公妃吗?”

“…………”

“我之前也说过了,我没有跟像公主殿下那么美丽的人对抗的念头。”

这女孩完全没有自觉自己有多美丽吗?还是说单纯对自己的容貌没有兴趣呢?美貌跟天生的清晰头脑,再加上教养的话,前方不知有多么光明的未来在等着她。

“可、可是……”

“首先,如果公主殿下不在了要怎么办?你迟早都得回阿卡迪奥斯吧。”

心头一惊。鲁蜜菈到底对整件事了解到什么程度呢?阿克蕾儿感到很讶异。

虽然有跟她说被求婚了,但订下的是假婚约这件事,应该只有两个人知道。

单纯在说我总得先回国一阵子吗?或许尤里已经跟鲁蜜菈讲了也说不定。她是指——因为是假的婚约,所以我迟早都会离开这个国家吗?听不出来她是哪种意思。

“你可以拜托尤里殿下。”

“什么?”

“尤里殿下的阿比利亚语也很流利,而且他也认同你的才能,更何况他对你有责任。”

“责任?”

“我是从罗堤殿下那里听来的,如果有错的话先说一声抱歉。我听说在你将要被收监进收容所时,尤里殿下收留了你……”

故意没有提到鞭刑的事情。

鲁蜜菈哼了一声。

“确实是这样没错,不过会到这栋宅邸并不是尤里殿下把我带进来。是我跟他说我不想回家,所以他只好收留我。”

“咦?”

“就算回到家里,也只是重复一样的事情而已,双亲一定又会要我去接客。说了不要的话,又只会被揍……我跟他说与其回家,我宁愿去收容所,他听完就跟我说那你来我这好了。”

“…………”

“他没有和装做啥都知道的没用司祭一样,说着‘你该回家好好孝敬双亲’之类的好听话。”

鲁蜜菈的橄榄色双瞳发出强烈的光采。

对周遭人们的愤怒及憎恶,以及对尤里的崇拜,两种相反的瓯情同时存在于一个人的眼眸里。

“你喜欢尤里殿下吗?”

阿克蕾儿下意识地问道。

鲁蜜菈表情马上变得很严肃。

你不是尤里殿下中意的女性吗?现在,她的表情跟被这样问时,摆出像是在嘲笑般的表情不同。

“所以呢?出身娼妇的女孩就算喜欢尤里殿下,又能怎么样呢?”

虽是充满挑衅的口气,但那声音有些颤抖。

这已经是答案了。阿克蕾儿深深反省自己粗神经的问题。

“对不起。”

鲁蜜菈的表情像是在说她没料想到会有这种反应。诚恳的道歉让她不知道该如何生气。

她握紧在裙摆旁边的拳头,别开了视线。

“感谢你的好意,我今晚就先退下了。”

快速地说完以后,鲁蜜菈就走向隔壁房间。

翌日,圣王厅的特使带着审问结果前来拜访。

站在未婚妻的立场,阿克蕾儿也一同出席。将来的夫君能否成为大公,还是连大公长子的身分都要被剥夺,的确是很重要的问题。当然这是在真的要结婚的前提下。

结果跟管家猜的一样,在双方各执一词的情况下不了了之。

因为不管怎样,苏菲都只是一直嘴巴上强调尤里不是前大公的孩子,无法提出任何具体的事项,所以连讨论的空间都没有。

再加上这栋宅邸里的人们,都在说尤里简直是前大公再世。

既然意见如此一致,也不能就这样无视。

“这个议题我想带回圣王厅,再度开会讨论。”

我们到底是为什么才要远道而来?

听到这种会让人想抱怨的回答,有些厌烦的尤里问道:

“在这段期间里,还是不会承认我的登基吗?”

“是这样没错。”

特使的态度像是错都不在他们一样。从他的角度来说,问题都出在托雷蒙斯基家,他反倒想讲说,他们才是该去烦恼这件事的被害者。

“尤里殿下,这次的事情请不要轻易泄漏出去。”

特使特别地提醒。当然尤里不可能自己把这件事公诸于世,特使指的是苏菲。

“我了解,远道而来辛苦了。”

尤里跟特使一起往走廊走去。

留下阿克蕾儿跟管家两个人。

“夫人真是令人伤脑筋啊。就算两个人感情不好,伹长得那么像,谁会怀疑尤里殿下不是前当家的小孩啊。”

听到老人家的叹息声,阿克蕾儿问他。

“前当家跟夫人感情真的那么不好吗?”

“虽然从一开始就不是相处得很愉快,但从尤里殿下出生以后,夫人就像是觉得自己已经尽了义务,很明显地在闪躲主人。加上夫人不喜欢长得像尼可拉殿下的尤里殿下,所以开始激烈地虐待他,到最后尼可拉殿下只好兴建别馆,想办法把两人分开。”

管家的话让阿克蕾儿表情有些扭曲。

“为什么感情会那么差呢?”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其中的一个理由,不过应该不光是这个理由。我听说原本伯爵家……也就是夫人的娘家……是打算让她跟有交情的骑士结婚,但后来因为娘家本身的问题而硬要夫人嫁过来。”

贵族间很常发生这种事。但是跟不中意的对象相处久了,也会发现对方的优点而逐渐接受;或者是早早做出结论,过着无视对方的生活。

可是苏菲并没有这样做。她彻底地讨厌丈夫、连服丧期间都还穿着鲜红色的礼服。这样就可以想像她顽固及可怕的性格。

“还真是难为尤里殿下了。”

管家自言自语地小声说道。

不管夫妻双方的盘算及情况,这是唯一清楚的事实。

阿克蕾儿感觉她有些了解到尤里的话语,及其行动背后所隐藏的意义。

娇小的清贫女孩鲁蜜菈,据说是被双亲强迫卖身。身为大公长子的尤里会去保护她的理由,只要想到他跟苏菲的关系就能恍然大悟。

就算尤里没有收留她,应该也有很多其他能拜托的人。更何况像鲁蜜菈那么美的女孩,一定会招致旁人的误解,尤里却还是把她留在身边。

或许跟他那不在乎别人误解的个性也有关吧。

但感觉尤里的生平所带来的影响应该更大。

并不是说没办法信任别人,而是因为有被他人无情地对待——也就是被母亲虐待的记忆,所以才会那么想要自行救助有相同经验的鲁蜜菈吧。这才是他会不管他人怎么想、不管他人怎样误解都要做的原因。

——看来我对你一直有些误解。

她想起前几天尤里所说的话。

不,反倒是自己才误解了。阿克蕾儿这么想着。

过了几天之后,有使者从阿卡迪奥斯而来。

但并不是布兰纳人,而是佛兰得鲁派出的使者。青年骑着马从南方港口不眠不休地赶了回来,他身上都还穿着脏衣服,胡子也没刮,加上他壮硕的身躯,看起来就像一头熊,他就这样出现在尤里和阿克蕾儿眼前。

因为有从阿卡迪奥斯带来的消息,尤里叫了阿克蕾儿一起来听。

布兰纳及西那•法斯堤玛,他们很顺利地跟战乱中的两国都有会谈的机会。据他所说,预期之外的长期战及不习惯的海战。让西那•法斯堤玛的战意相当低落。

“比起布兰纳,西那•法斯堤玛更显得精疲力尽。跟从一开始就有觉悟要打长期战而做好准备,历史上经历多次笼城战经验的布兰纳相比,异教徒们还真是愚蠢。这正是太过相信自军的武力,想要短期决战而没做充分准备的结果。”

使者边比手画脚,边用像是街头说书人般的语气说道。

太过顺利反倒令人有些不安,但使者说的话给了阿克蕾儿勇气。

“那现在战况怎样?”

“一时停战中。西那•法斯堤玛接受了我国的要求,停止了对阿卡迪奥斯的攻击。”

使者在阿克蕾儿面前说了“我国”,就好像只有佛兰得鲁才是交涉对象一样。

虽然心情有些悲痛,但停战这句话遗是给了阿克蕾儿内心希望。

“假使真的进入停战状态,在那期间对方也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尤里用有些严厉的声音说道。

似乎是兴奋的心情被泼了冷水,使者有些难为情地耸了耸肩。

“不过如果是这样,应该要尽早前往阿卡迪奥斯。”

尤里像在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当然已经尽力在加快速度了,但本队的规模是先锋部队所无法比拟的。要动用这么大的部队需要很多事前的准备。

但是对方耗弱的现在,正是交涉最好的时期也是不争的事实。

“阿卡迪奥斯的人民及父王陛下过得好吗?”

看准他们的对话已经告一段落,阿克蕾儿赶紧问道。原本想更早提出这个问题,但是又不好意思无视尤里自己发问。这名男性说什么也是佛兰得鲁的使者。

“我没有跟陛下直接见面,不过听说这次的停战让陛下安心了不少,市民们也说这下终于可以睡得比较好了——”

“阿卡迪奥斯现在的情况让人十分放心呢。”

看到使者自信满满地点头,阿克蕾儿也终于放下胸口的大石。

再来她有些顾虑地问道:

“关于尤里殿下跟我的婚约,大家有些什么样的反应呢……?”

继城市的安危之后,她最在意的事情就是这个。

伪装婚约这件事,只有像父亲或是宰相等少数人才知道。

不知这件婚约是伪装的民众们,对身为王位继承人的公主要结婚会怎样看待呢?虽然应该知道一切都是为了援军,但是否会意识到这件事会威胁到布兰纳的独立呢?从寄出信开始,阿克蕾儿就一直忧虑着这些事情。

“整个城里都很欢欣鼓舞。听到两人缔结了婚约之后,就像是西那•法斯堤玛已经撤退了一样锣鼓喧天呢。因为是王位继承人要结婚,街上的欢愉气氛甚至到了要配发祝贺酒的程度……”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总之放心了。

停战中还是不太适合发放祝贺的酒,不过这正表示市民们对婚约抱持着好感。对笼城中的市民们来说,比起还言之过早的被并吞的可能性,眼前被侵略的危险更让他们感到威胁。

但是如果他们越高兴,再来也就越难处理。

首先,想到解除婚约时要提出的理由就令人头痛。

而且有了佛兰得鲁这个后盾居然会让市民们如此高兴,更让阿克蕾儿深切体认到自己国家所处的脆弱状态。

让使者退下以后,尤里对阿克蕾儿说道:

“总之情况看来容许喘口气。”

“再来您打算跟对方谈些什么呢?”

阿克蕾儿压抑住不安的心情问道。

“对方唯一的目标是阿卡迪奥斯本身。如何交涉要看帝王陛下,你的父亲了。”

尤里特地讲到被使者无视的父亲。

光这样就让阿克蕾儿觉得心里有些平复。

“你认为陛下会怎么想?”

尤里缓缓地问道。

阿克蕾儿思考了一会儿。

“父亲不是顽固的人,只要安全、信仰、财产有受到保障,就算会损害到名誉也会在所不借——例如承认西那•法斯堤玛人跟阿卡迪奥斯市民具有同等居住权及商业权。”

“原来如此。西那•法斯堤玛的目标并不是路西安教的古都,而是作为港口都市的阿卡迪奥斯。只要给商人同等的权利又保障他们的安全,确实双方都有让步的空间。”

“嗯。不过对方也要面子,何况谢里夫教徒把荣耀看得比什么都还重,说不定不会接受这种只有利益而没名分的建议。”

听到阿克蕾儿的说明,尤里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

“异教徒们是这样的人吗?”

路西安教圈最北端的都市贝鲁斯加,几乎没有接触外国文化的机会。将路西安教定为国教也才不过是六百年前的事情;布兰纳将路西安教定为国教则已经千年以上。

这正是他们被嘲笑为北方的乡下人、落后国家的原因之一,虽说佛兰得鲁因此创造了独自的文化,但不可否认那文化具有些许排他性。

相对来说,布兰纳这个国家对宗教采取宽容政策,从三贤帝时代公主嫁往谢里夫教国家以来,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一直有超越宗教或民族的婚姻,这也是跟圣王厅对立的主要原因。不过对布兰纳人来说,包含谢里夫教徒在内的异教徒们,是像好邻居般的存在。

不过嫁往的地点法斯堤玛,后来分裂出西那•法斯堤玛这个国家,这真是极大的讽刺。

被尤里一问,阿克蕾儿再度开始思索。

虽然因为得到援军而暂时安心了,阿卡迪奥斯的危机还是丝毫没有解除。文明的十字路口、路西安教圈的防波堤……为了未来还要坚守在这危险的位置上,一定得好好考虑今后的事情;这次跟西那•法斯堤玛的交涉也是同样情形。如果把强化自己的军队列入考量,将来肯定还会有一样的灾难。

(不过……)

阿克蕾儿突然变得很不安。

她不认为现在的布兰纳有重新建立军队的能力。已经到了国家存亡的关头,怎么会有余力在军队上呢?下一次的危机袭击布兰纳时,光用自己国家的力量能守住吗?

“总之我们需要尽快抵达阿卡迪奥斯,这也是为了不让对手有恢复的时间。没有必要特地给敌人好处。”

尤里一说完突然小声地自言自语。

“饥饿的狼群可是很恐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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