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贝鲁斯加,是木造跟石造建筑混在的城市。
以石造的官邸为中心,呈放射状的街道随着岁月流逝逐渐扩大,成了现今的规模。
虽然大公家的宅邸是木造宫殿,但存放国家重要机密的官邸,可不能是简单就会烧光的木造建筑。
从木造宫殿搭马车要花上半小时的石造官邸是根据尤里的祖父,也就是前前大公利夏的提议而开始建造,到前任大公尼可拉统治的时代才终于完成。
本来大公家的住处也要栘往那里,但晚年的尼可拉身体不太好,为了以防万一而继续住在原本的宅邸。
但是大公过世以后,因为不喜欢外国的尤里坚持不搬,大公家的住处还是木造的宫殿。附带一提,据说尤里为了代替晚年患病的父亲,三年前就开始接触政务。
中央广场的地标,大圣堂的洋葱尖塔像要突破深秋的天空般地耸立着。
广场上举办了市集,人们为了准备过冬要用的物品,把此处挤得水泄不通,人多到连走路都无法好好走。在温暖的阿卡迪奥斯无法想像,贝鲁斯加酷寒的冬天已经悄悄接近了。
但是,坐在昏暗马车中的阿克蕾儿看不见外面的景色。
夏天的话就能打开窗户,但这季节的贝鲁斯加没有人会做出这种疯狂的行为。西方及南方国家这时节才刚要开始采苹果,这座城市的空气却如寒冬般冷冽。
两个人搭同一辆马车当然有其理由。
这是为了在从春天直到冬天,一周一次的官邸会议上报告婚约成立。
这是首次的公开发表,不过前几天就跟圣王厅的使者说过。其他诸国应该都已经知道这件事,阿卡迪奥斯则是早就通知了。
不过,一经公开传言就会变成事实。知道这其实是假结婚的阿克蕾儿,心情十分复杂,但藉由公主跟大公长子的婚约而成立的同盟,想必会给西那•法斯堤玛带来压力。
在会议上也报告了正规军的准备状况。为了打破阿卡迪奥斯胶着的局面,佛兰得鲁大规模部队的到达比什么都有效。
“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呢?”
按捺自己焦急的心情,阿克蕾儿向尤里问道。
坐在对面的尤里用严肃的表情回答:
“一定得在冬天真正来临前到达港口。”
一进入冬天,佛兰得鲁就像陆上孤岛一样。能够通往阿卡迪奥斯的南方港口虽然是不冻港,但要到达那里的路途将会变得很艰难;反过来说只要到达港口、上了船,很快就能到达阿卡迪奥斯。
不过这种寒冷居然还不是冬天,真正冬天的寒冷到底是冷到什么程度?
阿克蕾儿看着用手托腮在沉思的尤里。
白色的头发、白色的肌肤,立体的五官及匀称的身材,看起来就像用冰雕刻成的雕像一样。在那一触摸到就好像会结冻的容貌中,只有深灰色的瞳孔散发出强烈的光芒。
突然马车激烈地摇晃。
冲击让阿克蕾儿往前倒,跌进尤里的怀中。
“公主!”
尤里反射性地接住她,并用偌大的手掌支撑着她的肩膀。
“抱、抱歉。”
“没事吧?”
尤里稍微把阿克蕾儿往后推,看着她问道。阿克蕾儿在这种非常近的距离下看到他的睑庞,整个脸都红了起来。
怎么会一触摸到就好像会结冻呢?胸膛跟双手明明都这么温暖。
尤里打开了木造的窗户。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冷冽空气吹进马车里,但阿克蕾儿的脸颊仍在发烫。
“怎么了?”
尤里一问,骑在马上的随从就靠了过来。
“好像是前方的木材店发生了事故。路上到处散落着木材……”
尤里皱起了眉头。
“短时间没办法清理干净吗?”
“我也是刚刚才从路人那里听说,不知道规模有多大……我现在马上去确认。”
“没关系,准备两匹马……”
尤里说到一半,转头看向阿克蕾儿。
“公主有骑过马吗?”
“……是说自己控制吗?”
“嗯。”
“没有,如果是别人拉着缰绳的话倒是有。”
尤里自言自语地说完后,对着随从说道。
“马还是一匹就好了。路上要是清理完毕了,你就搭马车回去吧。”
完全无视愣住的随从,尤里把马车的门打开。
冷冽空气跟到目前为止都没听到的市场喧嚣,同时跑进了马车内部。尤里在自己离开马车后,对里面的阿克蕾儿说:
“公主,要走了喔。把斗篷穿好,头巾也记得缠上。”
“咦?”
才刚从最里面走出来,尤里的手就伸到肩膀下方,轻轻把自己抱了起来。
都还来不及叫出来,就已成了骑在马上的人。这匹马正是刚刚随从骑的棕色马匹。
在还搞不清楚状况时,看到尤里正抬头仰望着自己。
“应该很冷吧,不过怎样都比在这种地方枯等好。”
“嗯、嗯。”
她在还没冷静下来的情况下回答。仔细环顾四周,视线的高度让身体开始发抖。虽然不是第一次骑在马上,但这情况跟由随从拉着缰绳在静谧的庭院里散步实在差太多了。
就在那时,尤里从身后也跟着跨上了马。
“那、那个……”
“跟我共乘一匹马可能会有些窄而不太舒服,不过你一个人没办法骑马,所以忍耐一下吧。”
后背紧贴着他的胸前,心脏开始跳得非常快。
幸好有盖上头巾,通红的脸颊不会被看到。
(该怎么办才好……)
现在不管被问什么,都因为太紧张没能好好回答。阿克蕾儿低下头,像是在祈祷尤里什么都不要问。
在马上摇了一段时间后,终究还是冷静了下来。
意外的是,尤里操控马匹既慎重又仔细;贴在后背的胸膛也很宽阔,令人能够安心。就仿佛是儿时被父亲抱在怀里般舒服。
映入眼帘的街景,也深深地挑起阿克蕾儿的兴趣。
摊贩林立的街道上,到处都有火堆在燃烧。
在取暖的人们旁边,商人们大声地招揽客人。这样的寒冷没有燃起火堆的确会受不了;姑且不论还有在动的人,一直待在原地不动的人一定已经冻僵了?
所以在这国家,酒不烈就没人喜欢;不论家庭里做的食物,还是在街上卖的食物,在这季节几乎都是炖煮的料理。
面包因为跟汤品很合,所以这里的人主食是用黑麦所做的黑面包。
贩卖蔬菜的店家摆着装有大量红芜菁及苹果的笼子,红芜菁是这国家特有的红菜汤食材。
布料行为了抵抗冬天,堆积了大量的毛皮及皮革。阿卡迪奥斯作为装饰用的这些材料,在这个国家专门是拿来防寒用。
在店铺的后方,各种大小不一的小木屋挤在一块。这样如果一有火灾,不就会一下子就蔓延开来吗?正当她这样想的时候——
“那是?”
阿克蕾儿手指着的小木屋,正从小窗户缓缓冒出白烟。
“火、火灾吗!?”
“别担心,那间是公共浴场。”
“浴场?会冒出那么大量的雾气吗?”
“那是蒸气浴。布兰纳的浴场不是也一样吗?”
“是没错,不会有那么大量的雾气。”
阿克蕾儿边闲聊边感到非常有趣。映入眼帘的东西全都很新奇,她都不在意令身体想缩起来的寒冷了。
好奇心涌上心头,她想要更仔细地观察。
“我能下马看看吗?”
阿克蕾儿有些迟疑地问道。尤里露出惊讶的表情。
“不要紧吗?公主殿下到这么不干净的地方。”
这次轮到阿克蕾儿露出讶异的表情了。
“为什么?”
确实空气中飘着像是食物腐败的味道,但在人多的地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阿克蕾儿偶尔会到街上走走,连下水道设备完善的阿卡迪奥斯市场。都还是会有股独特的味道。听说在设备贫乏又没有入浴习惯的瓦鲁斯及那巴尔的大城市里,不时都飘着一股会让人皱鼻的恶臭。
只要人一多都会变成那样,相较起来这个城市好太多了。不过对这个国家来说。入浴与其说是卫生观念,感觉比较像跟酒一样是防寒措施。
“既然你都这样说,应该是不打紧吧。”
尤里将马停住以后,自己先下马。
他把手伸向接下来要下马的阿克蕾儿。
“?”
有些吃惊的阿克蕾儿身体被轻轻地抬高,缓缓放到地面上,就像是羽毛落下一样,动作既乎稳又轻柔。
“有、有劳您了。”
“我叫人帮忙看马,你在这边等一下。”
当尤里在环顾四周的时候——
“尤里殿下!”
数名青年走了过来,他们穿着卡夫坦戴着帽子,已经完全是冬天的打扮。
他们马上发现了站在尤里身旁的阿克蕾儿。
“这、这位是?”
其中一名青年问道,声音显示出他很紧张,脸颊也有些泛红。
“该不会是缔结了婚约的公主殿下?”
听到对方如此谨慎的问法,阿克蕾儿吓到了。明明在几个小时前才正式发表,为什么连这种市场都已经传开了。
“你们在哪听到的?”
“报马在广场上大叫说尤里殿下缔结婚约了。”
“说对方是个绝世佳人……是真的呢。”
青年们发出感动的叹息声,目光都被阿克蕾儿吸引过去。
虽说知道是客套话,还是令人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说的佛兰得鲁语比较正式,所以阿克蕾儿也能够理解在说些什么,从讲话方式也知道应该具有一定的教养。
“尤里殿下,恭喜您。”
青年们逐一献上祝福的话语,尤里露出非常复杂的表情。
他的心情阿克蕾儿能感同身受。虽说已经公开了,但想到这是伪装婚约,良心就不免受到苛责。
等到事情真的发展到那地步时,到底该怎么办呢?
“对了,有件事要跟您提一下……”
一名青年改变了话题,尤里的表情很明显地轻松不少。
“之前有跟您说新品种的甜菜苗,有报告说在兰司加地方也种得起来。”
“不会吧,那个兰司加能够有农作物?那片土地可是被称作冰雪沙漠呢。”
“不就因为它是很能抵抗寒冷的品种,尤里殿下才特地引进的吗!”
青年们兴奋地说着,阿克蕾儿则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聆听。
虽然以女性的身分听男人们说话令人有些抵抗,但她无法从兴奋的他们身上别开视线。
农作物、工业、教育,他们报告了各式各样的事情。
每个青年双眼都充满活力。
特别是尤里。
原本认为如冬日灰暗天空般的瞳孔,散发出阳光从云间洒落般的光芒。在灰暗酷寒的冬天,更能理解阳光的珍贵;从这位乍看之下既没礼貌又粗鲁,名为尤里的青年之中,感觉到了能胜过黄金都市阿卡迪奥斯的光芒。
男人们的对话一直没有要结束的感觉,寒冷逐渐令人招架不住。
阿克蕾儿生长在温暖的阿卡迪奥斯,没有跟他们一样耐寒。
就算这样,也不好意思打断他们热络的对话。
“美丽的公主殿下,要不要来碗热汤啊?”
在阿克蕾儿拉紧斗篷、把脸贴到领子的毛皮上时,突然有人叫住了她。
一转过身来,就看到一名年纪应该十岁不到的少女站在那里。
她穿着绣有图案的白色围裙,是个很可爱的女孩。
“汤?你的店?”
阿克蕾儿用佛兰得鲁语的单字询问之后,女孩点了点头。
“那边。”
往她所指的方向一看,那边有个很大的锅子,下面正生着火。火红燃烧的火焰对冻僵的身体来说,是非常有魅力的光景。
“谢谢,那我去要一碗好了。”
不想打搅正热络的讨论,阿克蕾儿悄悄地离开现场。
微胖的女人正在锅子前面负责舀汤,从年龄看来应该是女孩的祖母吧。
把深红色头巾在下颚处打结的女人,一看到阿克蕾儿就感叹地说道。
“这还真是美丽的女孩啊……真是太可惜了。”
女人说话带有很重的腔调,阿克蕾儿没办法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只好暧昧地点点头,接下木制的杯子。对热到会烫伤的汤而言,这真是最好的容器。
已经冻僵的手掌,在接触到热汤的温暖后逐渐恢复。她含了一口汤,感觉暖意在身体里扩散开来。
在呼出热气的时候,眼前突然开始摇晃。咦?刚在这样想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从女人身旁出现的男人,抱住了失去意识的阿克蕾儿。
燃烧的柴火传来啪叽啪叽的声音。
肌肤被东西刺到的感觉使阿克蕾儿醒了过来。
“这里是……”
昏暗的空间中,连天花板上的木纹也花了一番功夫才能看清楚。把视线移向光亮处,看到火焰正在简陋的暖炉中熊熊地燃烧。仔细一看,发现自己睡在稻草上。
“终于醒了啊。”
她被粗犷的声音吓到,赶紧爬了起来。
暖炉前面有两个男人,一个是跟熊一样的壮汉,另一个则像小孩般瘦小;两个人身上都披着有点肮脏的毛皮。
“你们是谁?”
瘦小的男人没有回答阿克蕾儿用布兰纳语问的问题,越走越近。
“还真是越看越觉得是上等的货色,杀掉果然还是太可惜了。”
恐怖的台词用的是速度很快的佛兰得鲁语,阿克蕾儿没办法理解是在说些什么。
男人们无视于阿克蕾儿疑惑的表情,继续说道:
“不过你打算怎么做?我们可是已经收了钱说好要杀掉她了。”
“卖给东方来的奴隶商人就神不知鬼不觉啦。这女孩如果卖去后宫应该会有个好价钱。”
阿克蕾儿只能拼命集中注意力,试着理解偶尔听得懂的单字,如果完全能听懂他们所说的话,说不定已经因为恐惧而失去意识了。
“这种美人胚子可是很少见呢,稍微玩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壮汉缓慢地站了起来,逐渐靠近阿克蕾儿。
污浊的眼睛散发出的凶暴光芒令阿克蕾儿惊吓不已,同时她也终于理解到自己所处的情况。
“不要……”
说话的声音在颤抖,她试着往后退,但是肩膀被瘦小的男人抓住无法动弹,强烈的厌恶感令阿克蕾儿发出了悲鸣。
“住手!不要碰我!”
大叫跟抵抗都徒劳无功,她被压倒在稻草上。就在男人们粗糙的手正要抓到阿克蕾儿的衣领时。
“不要那么粗鲁,你们知道那衣服能卖多少钱吗?”
门外传来女人的声音,阿克蕾儿一看到那个女人,就完全理解了一切。
她正是那时候在盛汤的女人,汤里被人事先下了药。
也就是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打算诱拐阿克蕾儿,所以才跟她攀谈。
“上等货可不只她本身啊。”
“那塔妮大妈也赞成卖掉她是吧。”
“当然,你们知道这女孩能卖多少钱吗?”
女人的嘴角上扬,露出像魔女般的微笑。
“稍微玩玩是不要紧,衣服要小心地脱啊。还有,如果弄伤那白皙的身体我可饶不了你们。”
“不亏是塔妮,真是上道。”
男人们边露出下流的笑容,边用力压住阿克蕾儿的手脚。
被压在地板上的痛楚使她失去力气。在这空档里,低领外袍就像人偶的衣服被脱掉一样,轻易地被褪去。
“放开我,住手!快住手!”
完全不管拼命抵抗的阿克蕾儿,女人只留下一句“别弄伤她”后,就离开了房间。
“住手!不、不要!”
“喂,抓好她。”
手腕硬是被扭住固定,疼痛令阿克蕾儿发出悲鸣。敞开的外衣扭扣被解开,内衣露了出来。胸前的肌肤接触到冷冽的空气,使得她更是感到恐惧。
“来人……快来人救救我!”
“吵死了!给我安静点。”
怒吼伴随着一阵强烈的冲击,她被男人用力赏了一巴掌,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两个男人压在已经无法抵抗的阿克蕾儿身上吵了起来。
“喂,别这样,大妈不是说别弄伤她吗!”
“没有很大力啦!而且这样也比较容易……”
说话的声音突然停止。
咚!伴随着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压在她身上的重量突然变轻。
但是被殴打的冲击让她没办法马上站起来。躺着将视线往上移动时,她看见了那里——
有一头白银之狼。
尤里手持白银之剑,披着一头散乱的白发站在那里。
灰色的双眼正露出像是要杀掉对方的锐利眼神,就像是一头野兽。
令看到的人为之冻结的风貌,正如同奔跑在雪原上的白银之狼。
殴打了阿克蕾儿的男人昏倒在一旁。尤里毫不留情地踢了男人像是破布的脸一脚。噗叽!某种东西被压坏的声音传来,他的鼻骨或颧骨可能断掉了。阿克蕾儿一想到这就赶紧闭上眼睛。
“混帐东西……”
低沉的声音让瘦小的男人露出恐惧的表情往后退。
尤里毫不迟疑,无言地将剑挥下。
“哇啊啊啊啊……”
男人发出凄惨的叫声,边喷血边倒了下去。
一瞬间以为男人被砍死了,但他按着左边太阳穴在地上打滚。
定睛一看,阿克蕾儿眼前的地上,有只满是鲜血的耳朵。
“呜……”
胃好像被人抓住硬往上拉,有种想吐的感觉。
噫|————一直听到这种像呼吸般的间断惨叫。大概是因为太痛没办法持续大叫。这种不像人所发出来的声音,让阿克蕾儿忍不住捣住了耳朵。
尤里看似又要将剑挥下,阿克蕾儿终于发出了悲鸣。
“请住手!”
挥到一半的剑在空中停住,那瞬间好像连时间都停下来了一样。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尤里把剑收了回来。
“为什么要阻止我?”
因为愤怒而变苍白的脸庞,迅速地恢复了血色。
在这瞬间,白银之狼又从野兽变回了人类。
“……因、因为我已经没事了。”
“那是结果论。你知道要是我再晚一点抵达,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吗!”
尤里愤怒地说道,阿克蕾儿沉默下来。
确实是这样没错。如果再晚个三十分的话,光想像就让身体缩成一团。
但这种处理方式并不正确,要处罚他们应该有别的方法。
“但、但我还是得救了,所以请别再对他们做出过分的事情了。”
“过分的事情?”
尤里的眉毛挑了一下。
——糟了!
她马上捂住自己的嘴巴。
要劝他应该也有别种说法。
明明尤里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挥剑,这样讲实在对他过意不去。
“那、那个……”
阿克蕾儿害怕地看着尤里。
尤里沉默不语,看着倒在地上的暴徒。
耳朵被砍掉的男人因为疼痛一直在地上翻滚;脸被踢的男人倒在地上,手脚不断抽搐,从嘴巴流出血及有小泡泡的黄色液体。
尤里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注视着这让人不忍卒睹的光景。
看起来是在整理他内心的激昂。
沉默一会儿之后,尤里像在一吐怨气地说道:
“反正对我的未婚妻做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情,一定是死刑。”
“可、可是……”
阿克蕾儿快要哭了出来。她确实被做了很过分的事情,这个国家的法律说不定会对他们处以极刑。但不对,这样是不对的!
“就、就算如此,也不需要您亲自下手。”
阿克蕾儿拼命地试着抗议,尤里听到后摆出很不愉快的表情,但他还是把剑收回了鞘里。
“带走。”
尤里一命令,随从就把两名男子拖走。
阿克蕾儿还坐在稻草上,抱着想依靠尤里的心情抬头望着他。
被暖炉的火焰照亮的侧脸,露出非常严肃的表情。
阿克蕾儿沉痛地感受到自己的一句话让他有多生气。
但她对叫他停手这件事,并没有感到后悔。
不过——“过分的事情”那句话并不该说出口。
“那、那个,谢谢您救了我。”
她有些惶恐地试着说道,但尤里连回答都不回答。
虽然知道是自作自受,但这情况令人有些无地自容。在低下头的刹那,裸露的胸前突然映入眼帘。她马上抱起自己的身体,弯腰藏住上半身。
稍早的恐怖又有些涌上心头。
真的,如果尤里再晚来一点的话……
“啊……”
她努力压抑着喉咙深处要爆发出来的声音。
绝对不能哭出来!会这样都是因为自己的不小心,是自己任意离开了尤里身边,才会遇到这种危险的事。
(是我自己考虑不周全……)
因为认为自己没有哭泣的权利,所以她拼命忍住在眼眶打转的泪水。
但止不住肩膀的微微颤抖。其实她真的非常害怕,就算知道没事了,但一想起来还是全身发抖。
就在那时,肩膀上突然有股重量。
(咦?)
她用手去摸,发现那是很厚的上衣。
一抬起头来,尤里正用悲痛的眼神看着自己。
“……尤、尤里殿下。”
“不用怕,已经没事了。”
宛如在跟小孩说话般的温柔嗓音,让因恐怖与悲伤而萎缩的内心转眼间就被治愈。
“你流血了。”
尤里的手伸向阿克蕾儿的嘴唇。
但在快接触到嘴唇时却停了下来。
阿克蕾儿眼睛张得很大。她看见尤里白色的手指,因为刚才沾到血而染成了红色。
凝视着自己的手指一阵子之后,尤里像是不想让阿克蕾儿看到一样,把手指弯曲起来。
罪恶感跟难为情,令阿克蕾儿心跳越来越快。
“还会痛吗?”
“……没、没有什么大碍。”
阿克蕾儿有些语无伦次。
“这样啊。”
尤里放心地叹了口气。
脱下卡夫坦一的尤里,脸上的表情跟平常一样。但脸色非常苍白,紧咬着嘴唇,像是在忍耐着这刺骨的寒冷——
阿克蕾儿轻轻按住自己身上的卡夫坦。
把这件让给我穿,这个人应该也很冷吧。说到这里,我的斗蓬是跑去哪里了呢?
“那个……”
——您不冷吗?正要这样问时,却先被用力地拥抱。
阿克蕾儿实在太过惊吓,甚至感觉连呼吸都停止了。
“尤、尤里殿下……”
尤里抱住自己的双手越来越用力。
拥抱的力气大到阿克蕾儿感到很不可思议。刚刚那想触摸却又没能触摸的犹豫到底算什么?
“……太好了,你平安无事。”
硬挤出来的声音、令人感到疼痛的拥抱。
与其说是要让对方安心,不如说是想让自己安心。
阿克蕾儿感到这个拥抱与其说是要保护谁,还比较像是不想失去谁。
到刚才都像在关心年幼孩子般说话的人,现在却如同依偎着双亲的孩子般用力抱着阿克蕾儿。透过拥抱自己的双手,尤里身体的颤抖传了过来。
阿克蕾儿感到很心痛,而用双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
被暖炉的火焰照亮的严肃表情、将沾血的手藏起来的姿态。
说出没有什么大碍时、那安心的表情。
以及现在那恐惧发抖的姿态。
阿克蕾儿了解到尤里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来救自己。
为了帮助某人,为了保护自己,而使用了暴力。
虽然是没办法的事,但也不能说是正确的事情。尤里自己也很清楚。
阿克蕾儿对自己说出“过分”——打从心底感到后悔。
说出口的这句话,深深地伤到尤里。
自己并不是让他生气,而是使他内心受伤。
“……对不起。”
听到阿克蕾儿小声的道歉,尤里只稍微抖动了一下肩膀。
回到木造宫殿时,最先出来迎接的是罗堤。
“阿克蕾儿殿下!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满脸喜悦,摇晃着淡棕色的头发下着楼梯朝这边走来。
这里是本馆,所以身为次子的罗堤就算在这也很正常。
但他给人的印象是一直都在母亲身边,所以在这边看到他总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但考虑到是从二楼走下来,有可能是从别馆通过长廊来的也说不定。
“太好了,我听说您被暴徒袭击,正感到坐立难安呢……”
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您已经知道了吗?”
好不容易才能开口问道。
屈辱、羞耻、恐怖同时再度涌上心头,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罗堤知道这件事。也就是说,宫殿里的人也全都知道了;知道自己差点被人非礼。
“是的,我好担心,好担心……那、那伤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不易害羞还是天真无邪,罗堤靠近看着阿克蕾儿的嘴唇。
她压抑着想要用双手遮脸的心情,微微低头来藏住伤口。
“够了吧,公主很累了。”
尤里用低沉的声音说道。那不容许对方再说下去的声音,让罗堤吓到抬起头来。
他的蓝色瞳孔像是有事想要问般地瞪着尤里。
“……是哥哥救了公主殿下吗?”
“我当然要保护我的未婚妻。”
尤里的回答像是在说“这有什么好问的”。
不过,感受不到像对苏菲一样的憎恶。
是用漠不关心来抑制憎恶吗?
不跟对方有牵扯的话,自然不会抱有复杂的感情。在明明是同一个肚子生下来,却被极度憎恶和极度溺爱的人之间——
在害怕地窥探自己表情的弟弟面前,不知道尤里心中有着什么样的想法?
“未婚妻……”
罗堤像是在推敲这句话的涵义般低声说道。
“你快回去,你在这里那女人又要大呼小叫了。”
尤里说得好像是要随便打发他,罗堤听到以后下定决心地说道:
“可、可是我……我也想要替这个家出点力。”
意想之外的发言,令阿克蕾儿眼睛张得很大。
没想到感觉还是小孩的少年口中,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但仔细一想,罗堤也已经十四岁了,这种年龄被给予什么职位,或是为了担任什么职位而开始接受训练也很正常。
但是他一直待在石造的宅邸里,只跟母亲两人在那里生活,其他什么事都不管。
考虑到十九岁的尤里三年前就开始帮忙父亲,这的确有些太过悠闲。
或许该说,是这个家的权力全都集中在尤里手上。
短暂沉默后,尤里很冷淡地说道:
“那你更该回去。你的阿比利亚语不能说是很流利,其他还有农业、产业、经济要学。在这广大的国家,不管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该学的事情都跟山一样多呢。”
看到哥哥冷漠的态度,罗堤什么话也答不出来。
这样感觉他有点可怜,可是在这里帮他说话会把事情弄得更复杂。
“……我知道了。”
罗堤沮丧地走上楼梯。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问的那头后,从阿克蕾儿口中突然冒出一句话。
“那些人或许并不是单纯的绑架犯。”
“——什么意思?”
“我有清楚听到他们说要杀了我。”
尤里表情变得很紧张。
“没有听错吗?”
“我不确定。在那状况下不可能冷静得下来,而且我听不太懂佛兰得鲁语。”
她拼命试着让声音不要颤抖。
一想起他们说的话及当时的状况,就算千百个不愿意,眼前还是浮现出几小时前的情景。
明明为了告诉他事实,不冷静下来不行,但若是一大意,泪水似乎会因恐怖及屈辱而夺眶而出。
阿克蕾儿握紧拳头,为了沉淀自己激动的心情而吐了一口气。
“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我的命。”
年轻女孩遇到绑架犯的理由很明确。
但是没有遭遇生命危险的理由。就算自己是要继承帝位的公主,在阿卡迪奥斯就算了,这里可是跟母国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北方都市贝鲁斯加。
听完阿克蕾儿的话,尤里用很严肃的表情在思考。
不久,他像是决定了什么一样看向阿克蕾儿。
“好,那你就回房间等我吧。”
当天晚上,阿克蕾儿人在第一天住过的尤里房间里。
尤里叫她从今晚开始在自己的房间里生活。
“你是女孩子,我也清楚这是很荒唐的要求。但为了保护你的安全,这是最好的方法。”
尤里坚定地说着,阿克蕾儿坐在代替椅子的床上,听到这番话后愣住了。
回到房间里过了几小时之后,尤里就进到阿克蕾儿的房间,不发一语地把行李全部运到了自己的房间。
阿克蕾儿原本已经准备要睡了,她在睡衣上面被了长袍,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带到尤里的房间。
“很不幸地,那些男人都只是听命行事的人,似乎并没有被告知自己的委托人是谁。”
尤里这时停顿了一下。
“可是你的生命确实受到威胁。”
这危险的台词,使得阿克蕾儿深吸了一口气。
“杀掉”这个字果然不是听错。
“难道是西那•法斯堤玛派来的手下……”
在等待尤里回来的时候,她将一直存在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
对于想要攻陷阿卡迪奥斯的西那•法斯堤玛军来说,布兰纳跟佛兰得鲁的同盟一定会构成威胁。他们当然会想尽办法阻止阿克蕾儿跟尤里盟婚。
她对自己的愚昧感到无奈。原本想说自己生命没有受到威胁的理由,但重新想过以后,却发现这可能性是存在的。
“以可能性来说,是可以充分这样怀疑,但婚约是今天才正式发表。西那•法斯堤玛就算要送刺客来,不管怎么说也太快了。”
“但很早就通知布兰纳那边了,也有可能是情报泄露了出去。”
这句话让尤里稍微思索了一会儿。
“总之离要出发到布兰纳没剩没少日子了,在那之前你别走出这个房间。”
在因为紧张而答不出话来时,尤里好像误会了什么,急忙地说道:
“我发誓不会对你做出失礼的行为,虽然你可能不相信我。”
“不,我相信你喔。”
瞬间做出的回答,让尤里露出好像被偷袭的表情。
过了一下子后,他轻声叹了一口气。
“多少要有点戒心吧。”
“因为……”
阿克蕾儿嘟起嘴巴,忍耐着没有把“到底是要我怎样”说出口。
“鲁蜜菈说您讨厌女人,所以就算男女两人一起被关在棺材里,也不会做出任何图谋不轨的举动。”
尤里露出无法形容的表情。
“那就好。”
在有些随便地说完后,尤里轻轻槌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啊,对了,让鲁蜜菈来睡隔壁房间吧。”
阿克蕾儿心中五味杂陈。
没办法处理充满内心的不明感情,只好怅然答道。
“……只要鲁蜜蓝愿意,那就没关系。”
“那就从明天开始吧。”
尤里褪去了长度达大腿的鲁巴斯卡。
说实在。她一瞬间有些吓到了,但看他拿起旁边的睡衣,应该是要换衣服。虽然觉得自己会这么慌张也太过夸张,不过在这样的对话后,毫不迟疑地脱衣服到底有没有神经。
不知道该看哪,阿克蕾儿正要把视线别开时——
(咦?)
她的视线紧盯着尤里的背部。
从脖子到肩膀都像雪一般的白色肌肤,到了背部突然变成暗红色。
那是会让人想遮住眼睛不去看的严重伤痕,不知是烧伤还是刀伤的疤痕遍布在肌肤上,把白色肌肤变成了暗红色。
“怎么了?”
大概是发觉看着他的视线,尤里露出惊讶的表情。
阿克蕾儿摇摇头。
“没、没事。”
“是吗?”
尤里把睡衣套过头部穿好后,还是维持着一贯的表情。
对照起来,阿克蕾儿心里非常惊慌。
这个人不知道自己的背部有多“严重”吗?平常的确没办法看到自己的背,但是留下那样的伤痕应该是受了很重的伤吧。
该不会是疼痛一消失,也跟着忘了当时的冲击。
“公主,不好意思,我要先睡了。”
“咦?”
阿克蕾儿看着自己正坐在上面的床。
“别担心,我睡这就好了。”
尤里一屁股坐到长椅上。
“可、可是……”
不管怎么想,在那么小的长椅上,高大的尤里脚一定会掉出椅子外。
“我、我睡那边好了。”
“别在意。这是我提出的无理要求,你不需要拘束什么。”
“但您是为了保护我才……”
慌张地说完后,她突然想到一个方法。
“那、那我们一起睡吧。”
“…………”
“这张床应该够大。”
歉意跟兴奋让她没发现自己正在讲非常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明明连两个人在房间独处都感到厌恶,这态度的转变真是让人感到惊讶。
“那个,公主啊。”
尤里说到一半轻轻叹了口气。
“不,算了。”
看到尤里放松地躺到长椅上,阿克蕾儿感到很疑惑。
“什么?”
“你最好对自己很美这件事有些自觉。”
被这样一说,阿克蕾儿才发现自己讲的话代表什么意思。
整个脸瞬间通红。她的脸像熟透的频果般变成红色。
(我、我真是的!怎么会说出这种事呢……)
阿克蕾儿非常害羞,不知所措地偷偷看了尤里一眼。
“美人也是有很多种呢。”
他自言自语般地小声说道,阿克蕾儿刚开始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当发觉是在说苏菲的时候,因为害羞而动摇的内心已恢复冷静。
“有件事我可以问您吗?”
“什么事?”
“您跟您母亲那么激烈对立的原因是?”
开门见山的问题并没有让尤里的表情改变,那反应倒不如说像是在讲“你果然问了”一样。
“我也不清楚,对那女人来说,或许生下我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
尤里毫不拖泥带水地说出会让人内心结冻的台词。
“因为从我懂事开始,脑海里就只有被那女人殴打的记忆。”
“…………”
“你也看到她对鲁蜜菈做出的行为了吧?虽然她乎常就是很容易激动的人,但有时会变成那样,像是失去理性般地使用暴力。我小时候还更严重呢,每隔一天就会被像那样子狠狠地揍,还有一、两次差点被杀掉。父亲没有把她赶到石造宅邸的话,我可能真的已经被杀了也说不定。”
阿克蕾儿想起尤里背上的伤痕。
那么,那是……那个伤痕是……
“所以我原本一直以为母亲就是那种样子,直到弟弟罗堤被生下来,我才头一次了解到并下是那样。”
尤里说到这里就没说下去了。
阿克蕾儿感到胸口非常痛苦。
虐待自己的母亲却溺爱着弟弟,年幼的尤里心中有什么样的想法呢?会感到有多悲惨、悲伤、空虚、愤怒呢?
“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
“那女人讨厌这个国家,可以说是彻头彻尾地厌恶。她恨因为家里想要大公家财产而叫自己嫁过来这件事,不只恨用钱把她买来的父亲,连佛兰得鲁这个国家本身都很憎恶。所以……愤怒的矛头才会指向跟她厌恶的父亲长得一模一样,又是佛兰得鲁人的我。”
尤里淡淡地继续说着。
“难道……就因为这样。”
看到露出一副难以置信表情的阿克蕾儿,尤里的表情还是没有改变。
所以阿克蕾儿也无法再说些什么。
尤里其实也不相信,更不可能接受,但现实中惨烈的对待没办法从记忆中消去。为了保持内心的平静,只得全盘接受。
“我觉得很烦,要先睡了。”
粗鲁地说完,尤里已经在长椅上躺平,然后好像是为了挡光,把毛巾盖在头上。
阿克蕾儿连忙把油灯的火焰熄灭。结果还是让他睡在长椅上了。想当然耳,脚果然超出了椅子。
该怎么办?现在应该要继续说服他去床上睡吗?
阿克蕾儿正在苦恼,这时黑暗中突然有声音传进她的耳里。
“我自己才想问为什么自己得被那样子憎恨呢。”
隔天一早,阿克蕾儿醒来的时候,尤里已经不在房内了。
问了来做早上工作的鲁蜜菈,她说尤里在天还没亮就离开了。
“是去哪里呢?”
“当然是官邸。”
鲁蜜菈冷淡地回答。
阿克蕾儿感到有些无地自容。居然没有发现尤里离开,睡在别人床上的自己实在令人感到羞耻。
(明明也把我叫起来就好了……)
对他感到太过抱歉,心中反而开始抱持着没有道理的不满。
(原本想说起码要亲自送他出门……)
在那种地方睡应该没有办法消除疲劳吧。看到上面还放着被子的长椅,阿克蕾儿担心着尤里的身体。
在整理完仪容及用过早餐后,她就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了。因为尤里说了“别走出这个房间”,所以这次绝不能再做出轻率的行动。
她没办法,只好读书或刺绣来打发时间。
房间外面有卫兵,里面则有鲁蜜菈一直在守着自己。
应该是尤里吩咐的,真是辛苦他们了。特别是鲁蜜菈跟门外的卫兵们不同,所以没有换班,应该更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吧。
虽然有考虑趁这机会教她习字,但一想起以前被直截了当地回绝,就没办法简单说出口。
烦闷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夜深时分,尤里终于回来了。
“还没睡啊?”
看到阿克蕾儿的脸,尤里第一句话这样说道。
与其说是关心她,倒不如说是有些被吓到的口气令她有些生气。
早上没有送尤里出门,所以原本想说回家一定要亲自迎接而在等着他,但却被这种语气对待,内心会受伤也很正常。
“欢迎回家。”
背后传来鲁蜜菈小声的招呼。
“啊,辛苦你了。”
尤里边说边把脱下来的卡夫坦拿给鲁蜜菈。
阿克蕾儿默默看着两人的举动。
从今天早上开始,鲁蜜菈一直待在这房间里,三餐是由别的侍女送来,然后由房里的鲁蜜菈接手。为了陪伴阿克蕾儿,鲁蜜菈连一步都没有走出房间。
本来已经是可以休息的时间了,但她一直到尤里回来前都待在阿克蕾儿身边。
除了让人了解她责任感很强之外,更让人深深感到这名少女对尤里的忠诚心。
“那我下去休息了。”
鲁蜜菈宝贝地抱着尤里的卡夫坦,正要走出房间。
就在那时——
“鲁蜜菈。”
尤里叫了她的名字,并抛出了东西给她。
鲁蜜菈用抱着卡夫坦的手接住,那是颗红色的熟苹果。
“我这么晚才回来真是对不起。肚子应该饿了吧?不够的话去卫兵们的伙房拿些东西也行。”
尤里愉快地对着愣住的鲁蜜菈说道。
那笑容让阿克蕾儿的胸中产生针扎般的痛楚。
“晚、晚安。”
鲁蜜菈惶恐地离开了房间,阿克蕾儿有发现到她蜂蜜色的脸颊变得通红。
胸中的焦虑感让阿克蕾儿感到困惑。都到了现在,应该已撤底了解鲁蜜菈的心意,但自己的内心却奇妙地一点也不平静。
“把那女孩交给你,看来是正确的。”
无视于阿克蕾儿此刻的心情,尤里一派轻松地说道。
“她不再露出不安的表情了。虽然嘴巴上不说出来,但她其实很怕我不在的时候又会被人打。”
“……那真是太好了。”
自己也知道声音有些不自然。
但是尤里好像没有感到奇怪,大概是以为这是对“她其实很怕我不在的时候又会被人打”的反应吧。
“不好意思,我想先休息了。”
“嗯,我还有些不过目不行的文件,暂时会待在隔壁房间。”
看着尤里头也不回地打开门的背影,阿克蕾儿有些伤心。
跟鲁蜜菈不同,自己跟尤里只是“假的未婚妻”这种契约上的关系,被冷淡地对待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就算这样——
她先对尤里的态度感到不满,又觉得自己对接下来还要工作的人抱有这种想法实在很可耻。
翌日,从阿卡迪奥斯寄来了一封信。
寄信人是宰相,内容首先是对佛兰得鲁军表达慰劳。
接着写到阿卡迪奥斯的现状。虽然对抗冬天用的木柴等燃料不太足够,有些令人挂心,但食物、水、武器都没有问题。
然后最后一行的文字写着:
‘阿卡迪奥斯的人民都期待着王位继承人早日归来。’
乍看之下这句话没隐藏的义涵,但宰相知道她跟尤里的婚约是假的,一想到这封信是他写的,就令人怀疑里面大有文章:再加上不是写着“公主”,而是特地使用“继承人”。
应该是担心阿克蕾儿会被佛兰得鲁拢络吧。
虽然她是品性端正的公主,但看在老练的宰相眼里,阿克蕾儿只不过跟孙女一样大而已。独自一人待在没有人给建言的异国之地,就算因为孤独而变得懦弱也不奇怪。宰相会感到不安也很正常。
您是要守护布兰纳的人,而且站在必须继承帝位的立场,这些事情希望您别忘了。
感觉到宰相的信里有这种意图。
阿克蕾儿看向窗外,厚重的灰色云层正笼罩天空。
这种跟万里晴空的阿卡迪奥斯完全相反的景色,让她感到忧郁。
只要一进入冬天,就会成为陆上孤岛的都市贝鲁斯加。
如果就这样下了雪,那就无法出兵了。阿克蕾儿很担心会变成这种状况,虽然大家都说这才只是刚开始,空气却像隆冬一般冷冽。
想尽早回到阿卡迪奥斯。
焦急的感情占据了阿克蕾儿的心,但其实她现在内心非常复杂。
佛兰得鲁的援军一旦解放阿卡迪奥斯,尤里登基成为大公以后,两人的关系就会变回白纸。
到了那时,她该怎么跟周围说明呢?布兰纳的大臣们都已经知道了,可是在贝鲁斯加,尤里说他没告诉任何人。因为要是一说出来,有可能会传进苏菲耳里。
大家会怎么看待这件事呢?我们要怎么解释才好呢?
关于结婚的交涉绝裂,所以婚约将要取消,或者说这是教会所禁止的近亲婚姻,他应该没打算要光明正大地说一切都是假的吧。
想东想西的,害她整个人都忧郁了起来。
头好痛。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无法整理自己紊乱的心情。
干脆就——
“要是就这样进入冬天就好了……”
下一瞬间,阿克蕾儿很惊讶自己脱口而出的话。
(我、我……刚刚是说了什么?)
她应该非常清楚就这样进入冬天的话,情况会变成怎样。
也十分了解自己的立场及该扮演的角色。
身为后继的公主,为了协助父亲,她一定得尽早回到阿卡迪奥斯;而且自己是总有一天会继承帝位、肩负守护布兰纳责任的人啊。
明明是这样,为什么会有那么不负责任的想法?
阿克蕾儿身体微微颤抖着。
一点、一点,自己的心慢慢像被什么抓住了一样。
(不行!要振作一点!)
她大力地摇着头。可是就算想要甩开,思绪还是像蜘蛛丝般不断缠上来。
阿克蕾儿为了坚持住自己的想法,用力握着故乡寄来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