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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跨越赤红沙漠的公主 1、赤红沙漠

红沙沙漠的沙像是融入夕阳般地火红。

在逐渐西下的夕阳中,金碧辉煌的骆驼队列正往西方前进,跟周围沙漠枯燥乏味的景色显得非常格格不入。队伍里的每匹骆驼都绑着精致的装饰及长木箱,最前面一匹则插着绣有布兰纳帝国徽章的旗帜。

在街道及草原上,马是最为方便的栘动手段,可是一日一到了日光灼热、遍地是沙的沙漠就派不上用场了。布兰纳帝国军能够穿越这片沙漠,都是多亏了从东方商队引进骆驼。

“真是的,不管走到哪都是一堆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抵达啊。”

被强烈日光晒得整张脸通红的士兵,很不高兴地发着牢骚,就在这时……

咻!一阵划破空气的声音突然响起。

同一时刻,其中一匹骆驼突然开始发疯似地跳动,随从抓着缰绳连忙安抚。定睛一看,有支箭深深刺入骆驼背上的长木箱中。

“是土匪!”

有人开始惊叫时已经来不及了,骑着骆驼的人马完全包围住一行人。

光是周围看得见的起码就有数十人。他们从白色服装下露出的双手,颜色就像在沙漠飞行的老鹰身上的羽毛一样,那些手几乎都拉着弓瞄准队伍的方向。

“你、你们这些土匪真是胆大包天!我们可是布兰纳王家部队!”

护卫队长如此叫道,对方听完后,有一名男人从队伍中走了出来。

“我对你们这些小角色没兴趣。我们需要的是克利俄斯将军的女儿——优丝蒂亚公主。”

被看轻虽然让人感到愤怒,但他们打劫的目的更是让队长脸色发青。这表示他们知道这是公主优丝蒂亚的出嫁队伍,所以才发动袭击。

“快乖乖地把人交出来!”

“谁、谁会这么简单就把公主殿下交给你们!这位可是英雄克利俄斯将军的女儿……”

“对我们来说,那只不过是仇人的名字罢了!”

男人愤怒地吼道。

布兰纳帝国对那普堤斯王国展开侵略,是距今十四年前的事情。

位于南方大陆,从上古时代繁荣至今的古王国,在建国仅两百余年、声势如日中天的帝国面前轻易地就俯首称臣,王都马里德也遭到占领。布兰纳将抵抗到最后一刻的国王公开处刑,改立流有王室血统的青年为新王,但这位新王只不过足总督府的傀儡,那普堤斯王国的实质政权还是握在布兰纳帝国手里。

带领军队攻打那普堤斯的,正是帝王之弟克利俄斯。

之前已立下不少军功的王族青年少将,在征服了被称为“灼热之海”的深红沙漠后,甚至被歌颂为古阿比利亚的稀世英雄加利雷斯大王再世。

闪耀的金发,海洋般湛蓝的双眼,高佻而壮硕的身躯穿上银色铠甲在战场上奔驰的姿态,就像是帝都阿卡迪奥斯过去的守护神太阳神一样,在过了十四年后的现在,诗人们依然如此传颂着。

但在布兰纳被视为英雄的将军,对那普堤斯来说不过是仇人而已。

“你、你们这些卑鄙小人!是打算把对克利俄斯将军的怨恨发泄在他女儿身上吗!竟敢对柔弱女子做出如此卑劣的行……!”

队长没办法完整地说完一句话,弓箭伴随着破空声深深刺进他的左大腿。

“再来就是心脏了。”

男人对着蹲在地上的队长放话。

“如果不愿意交人,那也没关系。反正我本来就没打算留下活口,先把女人全都带走,之后再慢慢调查就行了。”

“到时只要不是公主的女人,你都会赶尽杀绝对吧?”

一名女性从骆驼上跳下来。

拨开遮阳的面纱以后,出现的是一名年轻貌美的少女。

经历了长途旅程,而且沿路都曝晒在灼热的阳光下,她的肌肤却白皙依旧。

苗条的肢体包覆着染成淡紫色的衣服,闪耀金发上插着珍珠发饰,又大又圆的双眼如同映照着海洋般湛蓝。

如果是在平常的情况下,看见她的人应该都会感到内心平静下来,这名少女就是有这种惹人怜爱的特质。

由湛蓝的天空及海洋包围,耀眼的阳光洒落地表,因此被称为黄金之都的帝都阿卡迪奥斯。身为阿卡迪奥斯的公主,她真是出落得不愧对于该地的美名。

不过那双水蓝色的眼睛正因愤怒而瞪大,毫不犹豫地直视着那名男人。

“公、公主殿下!”

旁边的侍女急忙想要叫住她。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使用这个称呼,根本是在告诉对方她就是公主。

“呜……你傻了吗!”

队长露出苦闷的表情,叱责着侍女的不小心。

射出弓箭的男人,表情就像在说“干得好啊”。

“你是优丝蒂亚公主对吧。”

“你说不留活口?这部队里可是有你们的同胞喔?”

沙漠的引路人是位有着小麦色肌肤的那普堤斯人,除了他们以外。队伍里也还跟着很多那普堤斯人,从一行人的相貌来看应该很显而易见。

男人却冷冷地哼了一声。

“去拍布兰纳马屁的叛徒才不是我们的同胞!”

这像是看到脏东西的口吻,让优丝蒂亚忍不住叫道。

“他们也不是自己喜欢才跟来的!无法从布兰纳的侵略中保护他们的人,正是你这个手上有武器的人不是吗!”

男人的脸上出现了怒气。

“浑、浑帐……”

“底尼斯。”

坚定的声音制止了男人准备拔剑的手。

部队突然让出了一条路,一名青年骑着骆驼出现了。

“奈迪尔。”

“如果对公主出手,只会坏了我们的目的。”

恐怖的发言并没有令优丝蒂亚心生胆怯,她抬头看着这名叫做奈迪尔的男人。

如少年般的纤瘦身躯上,穿着跟其他人一样,由白色亚麻布所制成的上衣及裤子;肩上背着弓箭,腰间则挂着刀剑。

用来防沙的头巾包覆在嘴部,因此无法清楚看到他的长相,但从空隙间能窥见的小麦色肌肤以及黑色的头发,都显示出他是那普堤新人。

“真是勇敢啊,不亏是魔将军克利俄斯的女儿。”

冷淡的声音让优丝蒂亚咬紧了牙关。

“你敢动其他人就试看看!我马上咬舌自尽!”

“也就是说,如果放走其他人,你就会乖乖跟我们走吗?”

“如果突然发动袭击的卑鄙小人也值得信赖的话。”

奈迪尔在头巾底下似乎皱起了眉头。

“浑、浑帐……”

“够了。”

奈迪尔出声制止差点要要往前冲去的底尼斯。

“我知道了。”

奈迪尔一说完就从骆驼上一跃而下,抓住优丝蒂亚的手腕。

你要做什么!——奈迪尔在她这句话还没说出来之前,便向蹲伏的护卫队长说道。

“公主在我们手上。你回去转达,如果想要回公主,那就必须释放我们那些被关在马里德总督府的同伴。”

护卫队长的表情突然紧张了起来。

“你、你这臭家伙是反抗军……”

“我只数到一百,闲杂人等快点从这里离开!”

奈迪尔不等他说完就大声叫道。

“公、公主殿下!”

优丝蒂亚对尚在犹豫的队长摇了摇头。

“赶快离开吧,这些人不会杀我,但你们就不同了。”

“可、可是……!”

“快离开!这是命令!”

优丝蒂亚坚定的声音响彻夕阳的天空之下。

(这下事情严重了……)

这是命令!——虽然故作声势地说出这句话,但摇晃坐在骆驼上的优丝蒂亚,脑中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先前就有听说红沙沙漠是前往那普堤斯旅途中最艰难的关卡,可是完全没想到才刚走完三分之二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不过如果真要说的话,她连作梦都没想到自己会身处这种地方。淡紫色的丝绸衣裳、缝有彩色玻璃的皮靴、装饰在金黄色头发上的珍珠发饰;镶有碧玉的古文字黄金项链,是她身为路西安教徒的证明。

即使身上穿着上等新娘礼服,优丝蒂亚现在还是无法接受现实。在阿卡迪奥斯的街道上煎药的我,居然要以布兰纳公主的身分嫁到那普堤斯王国……

(怎么会有这等荒唐事。)

虽说内心早就放弃了,但悔恨不免涌上心头。

这整件事简直就是一场恶梦。

为了嫁给实质上为布兰纳傀儡的现任那普堤斯王,前几天才刚从阿卡迪奥斯出发的优丝蒂亚公主,其实是将军克利俄斯跟下级女官所生的私生女。她成为正妻的养女、被承认是克利俄斯的女儿,也才不过是短短几天前的事。她一直到最近都还在阿卡迪奥斯的街道上治疗受伤的佣兵跟工人们,或是调配药材减轻怀孕女子的孕吐及阵痛藉以谋生——这种话到底有谁会信呢?

有一天,一名男性突然带着几名士兵来到她的面前。

然后硬是把她带到了大宫殿深处的离宫。

在那里,优丝蒂亚生平第一次见到生父。

父亲是世间赞誉为英雄的克利俄斯将军。

优丝蒂亚是他私生女这件事,去世的母亲及养育自己长大的外公外婆都有告诉过她,但她从来没想过两人会有见面的机会。拿到养育费的母亲,在怀有身孕的情况下离开了宫廷,数年后静静地咽下最后一口气,当然她的父亲连那时都没有出现。

她心里实在不认为这种薄情的男人会对自己有任何感情。

实际上这预测也完全正确。

克利俄斯将军就只坐在高处,连优丝蒂亚的身边都没靠近。

接着就叫她以自己女儿的身分远嫁那普堤斯,而且还用更强硬的语气说:

——尽快让继承我血缘的王子在那个国家诞生。

然后她就被强行带到了此地,路途上时时刻刻都受到监视,众人就像要防止她逃跑般地包围在她身旁,宛如要将一名罪人送往刑场。

如果要嫁的地方不是这个国家,或许情况并不会演变成这样。

据说要将布兰纳公主嫁往那普堤斯这件事,是最近才决定的。

原本预定要嫁过去的公主是帝王的表妹,虽然有些年纪,但目前帝都内已经没有其他独身的公主,所以也没办法了。

就在那时,克利俄斯突然提议说,想要让自己的女儿嫁到那普堤斯。

他跟正妃之间有三个儿子是众所皆知,可是没有人知道女儿的存在。

众人虽怀疑此事的真假,但若真是克利俄斯的女儿,在出嫁上应该再适合不过,于是,包含身为兄长的帝王在内,元老院的众议员们也都表示同意。

成功征服那普堤斯以来,该国的实质统治权皆掌握在身兼总督府长官的克利俄斯手中,他的女儿跟那普堤斯王之间若产下了王于,那就是克利俄斯的孙子。对想要巩固统治的布兰纳而言,这样的王子可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也就是说,优丝蒂亚是为了生下流有克利俄斯血统的王太子,才被迫来到此地。当然也没有人期待她行为举止会像个公主;她是名半桶水的公主。

在那种场合下挺身保护随从,也并非基于上位者应有的责任感。

她只不过是眼前有人将要丧命,而无法默不吭声而已。

况且从进入红沙沙漠以来数十日,他们为了优丝蒂亚一直帮忙撑阳伞;休息的时候也会搭起帐棚,做出柔软的睡床让她睡;食物也会优先拿温热的东西给她,并在她感到口渴之前就将水注入容器。

所以这趟沙漠之旅,她并没有感到很辛苦。

但优丝蒂亚心里其实很清楚,在物质上不虞匮乏的自己背后,还有着饮水及食物被加以限制、过着艰困旅途的人们。除了茫然面对无法接受的现实之外,优丝蒂亚看到他们时一直感到十分内疚。

不只是对奴隶身分的布兰纳人,还包含那普堤斯的引路人。

从他们的角度来看,以奴隶的身分被带来此地,最后甚至背上叛徒的罪名,如果还要被同胞杀掉,真是太没有道理了。

起码她有把这些人从最坏的恶运中拯救出来。

(这样就够了。)

心中的愤怒稍微平息了。对没有道理的境遇所做出的小小反抗,使她的心里变得舒坦一些,明明还身处一刻都大意不得的状况,她的表情却有些放松了下来。

不过她到底是人质,总不能夸耀地抬头挺胸。

说实话,优丝蒂亚那时并没有想要说出那么锋利的言词……不,应该说,她根本没有必要积极地采取行动。

但身体却擅自行动,这或许是心里潜藏着“想从这里逃跑”的念头也说不走。

“喂。”

突然传来曾经听过的声音,她连忙转过头去。

有个人骑着骆驼靠近她,看见那个人的脸后,优丝蒂亚眨了眨眼睛。

附带一提,优丝蒂亚所乘坐的骆驼,是由反抗军的人牵握缰绳。骆驼比马更凶暴,生长在阿卡迪奥斯的女孩不可能会驾驭。

“……你、你是刚才那个人?”

“?”

满脸疑惑皱起眉头的少年拿下头巾,不管怎么看都没有超过二十岁——下颚到脖子曲线细致,从包覆全身的衣服也能看出他有着纤瘦的身材与修长的手足。

不过让人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那对眼睛了。

细长的睫毛下,有着镶入红玉般的赤红大眼。

虽然还很年轻,但是一名非常俊俏的男子。

(他……就是刚才威风指示大家的人?)

惊讶得不断眨眼的优丝蒂亚,让奈迪尔有些不愉快地说道:

“怎么了吗?刚看你突然偷笑,现在却又露出奇怪的表情。”

会感到疑问是正常的。周围没有半个同伴,又不知道接下来会被带到哪里的人突然偷笑,的确会令人感到狐疑。

“……没有,没什么事。”

“那就好,万一人质出了什么事,冒着风险绑架你就失去意义了。”

冷淡说完后,奈迪尔就驾驭着骆驼离去。

虽然撂下了这种话,但他的态度却维持着平静,优丝蒂亚也安心不少。

他们不会对身为人质的我不利——正因为心里这样想,所以她才会做出那种形同主动报上名号的举动。刚刚那句话让她再度确定这件事,以后总算能放心了。

太阳逐渐西下,气温也跟着明显下降。

优丝蒂亚把原本遮阳的头纱围到肩上。

当星河升到头顶时,一行人进入了耸立着巨大岩块的岩石沙漠。

占据南方大陆西北部的广大红沙沙漠,是由只有沙子的沙漠、有着大小岩石的岩丘、及混入砂砾的砾石带等地形所组成。

这片世界第一广大的沙漠,据说连惯于穿越沙漠的东方商队都很头痛。

就算如此,跟那普堤斯王国贸易,对东方商人来说还是相当具有魅力。

有着“母亲河”这个别称的大河那普滋润了鲜少降雨的那普堤斯王国大地,使他们能够大量地采收小麦。

那普河赐予的小麦,与红沙沙漠可采集到的盐巴——支撑那普堤斯的两个恩惠,对布兰纳帝国来说也具有非常大的吸引力。然而对于藉由输入骆驼克眼红沙沙漠的布兰纳来说,征服文明尚未开化的王国可说是易如反掌。

东北部是广无边际的红沙沙漠,西方则由外海这个天然要塞包围的古王国,在文明上的发展上落后许多,面对布兰纳压倒性的军事力量完全没有抵抗的余地。

一行人停下了脚步。

“下来。”

命令优丝蒂亚的人,是刚刚那名叫做底尼斯的男人。

优丝蒂亚不太情愿地从骆驼上下来。虽然顺从他们让她觉得很不甘心,想要做出些反抗,但是在骆驼上摇晃了半天的身体却老实地希望能够站到地上。

环顾四周,无数的巨大岩石在黑夜中耸立。

突然,岩石的地方亮起了火光。

“咦?”

底尼斯完全不理会发出惊叫的优丝蒂亚,硬抓住她的手。

优丝蒂亚想起他毫不犹豫地对护卫队长射出弓箭的样子,于是把他的手甩开。

“放开,我能自己走。”

虽然她试着保持公主的口气,可是言语间的尖刺还是无法消除。

底尼斯用愤怒的眼神瞪着优丝蒂亚。

“世界上哪有人会让人质自己走?”

“在这种分不清东西南北的地方,我一个人总不可能逃跑吧?我跟你们不同,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在沙漠中前进。”

就像是在自夸的语气让底尼斯哑口无言,优丝蒂亚没有注意到自己太过情绪化,而导致遣词用字出现了破绽。

实际上优丝蒂亚态度相当强硬,她认为他们绝对不会对身为人质的自己出手,所以才会萌生“想从这里逃跑”的想法。

“你说的没错。”

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名叫奈迪尔的青年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旁。

他把手插在腰际,双眼瞪着优丝蒂亚。

“如你所说。想想你要是逃跑会落得什么下场吧。不出两天就会喉咙乾痒,全身皮肤红肿,曝尸荒野。就这样死掉还算是运气好,差的话可能会在半死不活的状态下被秃鹰啄食全身而亡。”

她的背脊突然一阵发凉。虽然她早认为自己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而看开了,但受尽折磨而死还是很令人惊恐。

奈迪尔突然把脸靠近受到惊吓的优丝蒂亚。

“我个人倒是恨不得现在就把你丢进秃鹰群里——你这魔将军克利俄斯的女儿!”

奈迪尔红玉般的眼睛发出危险的光芒,优丝蒂亚整个人紧张了起来,

——难道认为他们不会对人质下手,是我太天真了吗?

这番话让她了解到自己的立场有多么危险,不管原本有什么目的,只要他们一时兴起,随时都有可能杀了自己。

加上要是他们知道了优丝蒂亚只是一夕之间麻雀变凤凰的公主,对布兰纳王室及其父克利俄斯来说并非什么重要之人,情况不知会如何发展。

优丝蒂亚握紧拳头,咽下口水。

奈迪尔嘴角微微地上扬,似乎是对她这模样满意了。

“跟我来。”

奈迪尔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地走去,好像完全不担心优丝蒂亚逃跑。

即使不甘心,优丝蒂亚也只能乖乖遵从指示,这种情况下对方占有绝对的优势。

她赶紧解下骆驼身上的行李,跟在奈迪尔身后。

当绕到巨大岩石后方时,她看见了被人开凿的大洞穴。

虽然洞穴有大小之别,但同样开了洞的岩石并排在一起,青年们在入口处点燃了火炬。

“原来是藏身在这种地方。”

优丝蒂亚自言自语地说道。——原来如此,还真是会想,沙漠作为反抗军的据点真是再适合不过。虽然布兰纳军曾经穿越红沙沙漠,但对他们来说,这里仍旧足棘手的天然要塞。想逃过他们的追捕,这里的确是绝佳据点。

“这边,快进去!”

原以为奈迪尔会留在门口监视,没想到他先走了进去。

从洞口能看到深处有光亮,所以这洞穴应该没有多深。入口附近虽然需要弯腰进入,但进到洞穴后,高度差不多是一般男性平均的身高。

才刚定了十几步就到达洞穴的尽头。

地面上铺着用蔺草做成的草蓆,上面放着枕头及寝具:墙壁的凹处有盏用黏土盘子做成的简易油灯;照亮洞穴里的就是这盏灯。

“要睡的时候记得把灯弄熄。因为入口很狭窄,烟雾一旦累积在洞里没有散去会令人窒息。”

奈迪尔粗鲁地说道。

又不是小孩子,哪会不知道这种事:况且不熄灭也太浪费灯油了——优丝蒂亚心中暗自抱持着这种公主不可能说出来的怨言。

“那我要离开了。”

奈迪尔说的话让优丝蒂亚大吃一惊。

“咦?放我一个人在这没关系吗?”

“你自己不也说了吗,在这片红沙沙漠里,你是无法逃跑的。”

听到这句话,优丝蒂亚只好乖乖闭上嘴。

——恨不得现在就把你丢进秃鹰群里。

想起奈迪尔刚才说过的话,优丝蒂亚紧张了起来。

“你心里该不会想叫我离开这里自生自灭吧?”

人质一定得活着才行,可是他个人应该不是这么想。证据就是那双在近距离下毫不犹豫地瞪着优丝蒂亚的红玉双瞳,散发着憎恨的眼神里没有任何一丝的迷惘。

奈迪尔缓慢地说道。

“或许吧。就算你现在从这里逃跑,我大概也会视而不见。”

没有任何迟疑的话语,让优丝蒂亚变得有些恐惧。

虽然这是她主动提起,但没想到对方会如此轻易地表示赞同。

撇开这点不谈,有人如此憎恨自己这件事,更是让她感到冲击。

(这个人……)

……打从心底憎恨着我;憎恨征服这个国家的克利俄斯将军,以及身为他女儿的我。

后背突然涌上一股寒意。

“你那么恨克利俄斯将军吗?”

“嗯,非常恨;比世上任何一人还恨。”

激烈的话语吓到了优丝蒂亚,她不自觉地大声了起来。

“你现在几岁啊?他们攻入这个国家时的事,你应该早就不记得了吧。”

不管怎么看。奈迪尔应该都还未满二十岁,他是一名看起来还像少年的年轻男孩。

“十八。”

——大我两岁啊。优丝蒂亚还猜想他顶多和自己同样年纪,这令她有点意外。

“你父亲杀掉我父亲的景象,还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咦?”

“前任国王拉欧涅是我的父亲,你父亲下令将他在王宫前的广场斩首示众。”

“…………”

“我绝对忘不了,他们把没有对任何人屈膝过的父亲压在地上,斩下他头颅的那瞬间。”

奈迪尔冷淡地说着充满临场感的话,优丝蒂亚听完后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这个人就是前任国王的遗孤。同时也是旧王朝的幸存者。

不过这样心中的疑问就都解开了。说是反抗军里最年轻也不为过的青年,居然会是领导者的理由,以及他会对初次见面的优丝蒂亚抱持着强烈憎恨的理由,这下全都豁然开朗。

奈迪尔看到优丝蒂亚严肃的表情后哼了一声。

“我并没有想把你怎样。总督府要是释放巴狄他们,我就会让你平安地回去。我还没有笨到会因个人仇恨而害死同伴。”

“巴狄?”

“我们的领导者,总督府把他关了起来。他过去是这个国家的优秀将军,在十四年前的战争中也为国家浴血奋战。”

考虑到十八岁的年龄及其王子的身分,他应该没有亲身经历过战场,但奈迪尔说的好像是自己有体验过一样。

不过,优丝蒂亚并没有余力去在乎这些事情。

反抗军以自己为人质要求释放的对象居然是那么重要的人物,这令她十分不安。总督府……应该说是克利俄斯将军会那么轻易地就放虎归山吗?而且还是为了一点都不重要的私生女。

“如果总督府……不接受你们的要求呢?”

从干渴的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声音,因为恐怖而有些颤抖。

这问题应该问都不用问,因为这个人把我看作是仇敌的女儿。

奈迪尔微微地皱起眉头,把脸别开。

“差点忘了,这是今晚的份。”

放在沮丧的优丝蒂亚面前的,是一个稍大的葫芦。

“这是今晚的水。到明天为止都不会再有,记得分配好量后再喝。”

说完这些,奈迪尔就快步离开。

优丝蒂亚一个人留在原地,蹲下来抱住自己的膝盖。

“真是莫名其妙……”

愤怒跟无力感占据了整个胸膛。

——我又不是自愿要生为那男人的女儿!他突然强迫我要嫁到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国家,又阴错阳差地来到这种鬼地方,甚至……

“我是做错了什么吗!”

优丝蒂亚用力吐露出心声,同时握紧放在膝盖上的拳头。

“让我回去……让我回阿卡迪奥斯吧……!”

我出生成长的黄金之都——由碧蓝的天空及湛蓝的海洋所包围,充满活力的美丽城市。

——就算失去了家人,我还是有朋友,以及很多要倚赖我的病人。

——原以为能一直在那座城市生活下去,为什么现在却身处这种地方呢?

过一会儿之后,她的心情总算比较平静了。

优丝蒂亚抬起了头。就算继续唉声叹气也没办法改变事实,不管克利俄斯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也不会在一、两天之内就有结果。

从这十天的沙漠之旅来推算,就算要折返也有一段相当的距离。护卫队长要抵达阿卡迪奥斯应该会花上十四、五天;就算决定前往那普堤斯首都马里德,从三分之二这句话来推测,应该至少还要花个几天。

——加上那个人也还不一定会弃我于不顾,不管受到什么对待,我还是他的女儿,他也亲口承认自己了。

优丝蒂亚怀抱着无力感站了起来。

她感到寒冷,并从行李中拿出平常穿的宽袖法衣。

沙漠的夜晚跟白天的温差相当大,只穿着贴身衣物睡觉过于单薄。

套头式长袍只要不把衣带绑起来,就不会有被束缚的感觉,穿旧了的衣服布料也会软化,刚好可以拿来当睡衣。

一脱掉淡紫色的新娘礼服,胸前证明她是路西安教徒的古文字项链跟着晃了一下。在授予这串刻有王族徽章的项链时。克利俄斯不动如山地坐在椅子上,由随从转交给优丝蒂亚。

附带一提,布兰纳将一神教的路西安教定为国教,是距今数十年前的事情,那是第二十五代帝王古拉基斯的时代。长久以来遭受迫害的信徒们,在殉教者不断出现的情况下依然坚定信仰、继续传教,终于熬过苦难有了成果。

在那之前,布兰纳都是从神话的众神只中选出各个城市的守护神,在当地建造神殿并信奉着祂们;阿卡迪奥斯信仰的则是太阳神。

原本不是信者的古拉基斯会把路西安教定为国教,据说是由于他的王妃是虔诚的信者;他想把各都市信仰不同神只的传统,从观念上彻底改造成统一的帝国。

优丝蒂亚握住在胸前摇晃的项链。

虽然这条项链只给她带来不愉快的回忆,但心中仍不禁想对它祈祷。

而且这也是唯一能证明她是公主的证据,表现了她身为人质的价值。

往随意脱在地上的淡紫色衣服看去,想起得到这件丝织上等衣服的过程,她甚至想将之撕烂丢掉,不过拿去卖给旧衣商还比较实际。虽然不知道是否能重获自由,将它拿去卖给旧衣商,但一直想着最糟的结果情绪迟早会崩溃,她只得想着得救后要做的事,不然真的会受不了。

优丝蒂亚把衣服上的沙子抖掉,小心翼翼地摺好放回行李里面。

隔天一早,她一觉醒来就看见洞口射来白色光芒。

明明处在这种情况下却还能睡得着,她对自己哑口无言。当然她并没有真正熟睡,脑袋像是蒙了一层灰般地茫然。

她穿着宽袖法衣伸展了一下身体后走出洞外。

外面虽然已经很亮了,不过太阳还没在白色的天空上露脸。

“哇……”

出现在眼前的景色,让优丝蒂亚感叹到无法言语。

这里真的是只有岩块跟石头的世界。

在昨晚的黑暗中,也能朦胧看见耸立在前方的巨大岩山。

可是在充满光亮的情况下,就能发现四周其实还有无数的岩山。

洞外是一块像是广场的平地,但地上还是遍布着小石子及岩石。那景象就像是谷底;或是山里的急流突然乾枯了一样。

“好壮观……明明到昨天为止映入眼帘的都只有沙子……”

刚要踏出洞穴时,她发现到自己打着赤脚,皮制凉鞋在昨天睡觉的时候就脱掉了。她正要转身回去穿的时候,看见远方有一匹骆驼逐渐靠近。

骆驼由随从拉着缰绳缓缓前进,坐在上面的是一名美若天仙的女性。

纤长的睫毛下,一对红色双眼惊讶地看着傻住的优丝蒂亚。

“您是?”

她用流畅的布兰纳语问道。

优丝蒂亚跟奈迪尔讲话的时候,也是用布兰纳语。

从十四年前布兰纳征服那普堤斯以来,这个国家的公用语言就变成了布兰纳语,十几岁的人里会说那普堤斯语的反倒是少数。虽然不知道奈迪尔会不会说那普堤斯语,但他的布兰纳语可是连风凉话都很完美。

“啊……”

“从闪耀的金发看来,您应该是从北方来的吧。”

优丝蒂亚因为不知该怎么回答而困惑,但她并没有因此不高兴。

话说回来,这名女性真的很美。

年龄大约是三十岁前后,不算是年轻。

可是带有光泽的小麦色肌肤,却细致到像是吹弹可破。

背后的漆黑头发宛如瀑布般直顺,圆弧状的额头上戴着闪烁的金色头环;修长的四肢及苗条的身材由一件宽松的长袍包覆,红色布料的长袍上有金色刺绣,光用看的就知道一定很高级。

“夫人。”

随从叫了她一声后,伸出手来帮助她从骆驼上下来,那身影实在是优雅极了,优丝蒂亚又再度看到入迷。

同时她也想起在反抗军包围部队时,自己一个人从骆驼身上跃下的情景。

说不定反抗军在那时候,就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公主了。

“莉洁菈。”

兴奋的声音是由位在岩石另一端的底尼斯所发出。

他完全不把凹凸不平的地面当一回事,迅速往两人的方向走来。

“怎么了?你会突然造访真是吓了我一跳。”

与昨天判若两人的兴奋神情,让优丝蒂亚看傻了眼。

而且身为人质的优丝蒂亚随意在外走动,他居然也没有多说什么。

“我来的理由暂且不提,这位小姐是?”

莉洁菈用稍为严肃的语气问道,应该是猜想优丝蒂亚不可能是自愿来到这种地方;实际上她也没猜错。

底尼斯变得一脸狼狈,不太情愿地说道。

“……她是布兰纳的公主。”

“咦!?”

莉洁菈说完后不发一语,八成是知道对方是侵略国的公主,心中涌上了憎恨吧。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优丝蒂亚已经看开了。

我只是空有名号的公主。实际上什么事都不知道。——就算这样说,遭受侵略的人也不可能会接受。

“你们怎么做出这种事……”

莉洁菈低声说道。

“整件事跟这位小姐完全扯不上关系吧?居然强行掳走弱小的少女,这不是高洁的战士会做出来的事。”

出乎意料的发言让优丝蒂亚眼睛瞪得又圆又大,红色双眼写满愤怒的莉洁菈美到连女性都会看到入神,身为男性的底尼斯更不用说了。

“可、可是……”

“在战败的人们眼中,胜利者只不过是敌人而已。”

听到熟悉的声音,优丝蒂亚的表情紧张了起来。

果不其然,奈迪尔就站在不远处,身上穿的不是昨天的两件式衣裤,而是白色亚麻布所制成的长袍。这种长袍虽然是男女通穿的服装,不过男用的样式显得比较朴素。

“莉洁菈,你的丈夫在跟布兰纳军的战事中战死沙场;这女人的父亲还杀了我父亲。要把她视为敌人,光这些理由就够了吧。”

优丝蒂亚怀疑自己听错了,在战争中失去丈夫的女性居然会替自己说话,真是太令人惊讶了。带领布兰纳军攻陷王都马里德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父亲克利俄斯将军。

“但是……”

“你放心,只要总督府释放巴狄他们,我们就会释放这女人。”

奈迪尔如此跟似乎还有些不满的莉洁菈解释。

释放他们——这句话让优丝蒂亚的心脏大力跳动了一下。

“巴狄他们……”

“嗯,总督府抓走他们之后已经快一年了,得尽快想办法营救他们,就算他们原本是一军之将,精神跟体力恐怕都快到极限了。”

“要满一年了吗?”

“从他们在纳捷司遭到袭击算起的话,是这样没错。自从少了他,整个组织越来越失去向心力,这也是不得不早点救回他的原因……”

奈迪尔说到最后,音量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

优丝蒂亚紧张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她突然想到。

从对话中看来,要用自己去交换的巴狄这名干部,对他们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人物。

“这样啊。”

简短地回答完后,莉洁菈整理好心情般地抬起头。

“你们要求的灯油跟柴火我已经运来了,放到老地方就好吗?”

“嗯,抱歉,每次都这么麻烦你。”

听完奈迪尔冷淡的道谢后,莉洁菈不知道跟随从吩咐了些什么。

“啊,我跟你去。”

底尼斯急忙追着要离开的莉洁菈,从这举动看得出底尼斯对她抱有爱慕之情,虽然莉洁菈应该比他大个五、六岁,不过她生得如此貌美,年龄的差距根本不是问题。

留在原地的奈迪尔及优丝蒂亚都不发一语。

优丝蒂亚心想:就算开口交谈,一定也只会说出一些充满憎恨的话语。

——这个人绝对不会原谅我。虽然做出无法原谅之事的人是克利俄斯,而不是优丝蒂亚,但奈迪尔还是抱持着想马上杀掉她的恨意。

“喂!”

优丝蒂亚再也待不下去,正想转身离开,突然奈迪尔叫住了她。

“?”

“公主这么早就起床,还真令我意外啊。”

优丝蒂亚皱起了眉头。

(故意要找我麻烦吗?)

他难道想讽刺优丝蒂亚害怕到睡不着而彻夜未眠吧?

她虽然有睡着,不过睡得不是很好。要是这样说,奈迪尔心里应该会感到很愉悦吧。不,或许会以为是在挖苦他而变得不高兴。在这情况下,优丝蒂亚的生杀大权全看他的心情。

优丝蒂亚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而保持沉默。

看到她的态度,奈迪尔哼了一声。

“如果你身体不舒服,这种地方也没有咒术师能帮你。”

“什么?”

“我是不知道我们这里的咒术师有没有黄金之都的水准。”

优丝蒂亚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听错,奈迪尔的表情认真到令她无法把这句话当成讽刺或风凉话。

(这个人是认真的吗?)

事实上现在在阿卡迪奥斯,还是有很多人生病时会找上咒术师或占卜师。

但那只不过是求心安而已,去教会祈祷当然是希望奇迹能够降临。可是这个行为到头来都是为了培养自己有颗不会输给病魔的坚强心志。

奈迪尔向着惊讶不已的优丝蒂亚问道。

“喂,你不会真有哪里不舒服吧?”

“没、没有,我精神好得……”

奈迪尔露出怪异的表情,优丝蒂亚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不管怎样,这句话都不该从人质的口中说出来。

“你这公主还真奇怪。”

奈迪尔目瞪口呆地说道,优丝蒂亚一时慌了起来。

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是毫无价值可言的公主,生命将会受到威胁,这话实在太不小心了。

优丝蒂亚紧张到连呼吸都要停了,突然耳里传进奈迪尔令人吃惊的发言。

“既然那么有活力,应该不用我操心吧。”

他随口说出来的话语,让优丝蒂亚整个人傻住。

“操心……?”

优丝蒂亚小声地重复一次后,奈迪尔冷淡答道。

“你可是重要的人质。”

躺在蔺草编织的草蓆上,优丝蒂亚正在思考着。

——虽然担心他们不知何时会杀掉我,但仔细一想,这其实是能回到阿卡迪奥斯的大好机会。

如果在嫁入夫家前就逃跑,搜索的范围想必会包含阿卡迪奥斯。

不过通常遇上绑架失踪,多半会认为公主已客死异乡,谁都不会想到她居然会回到阿卡迪奥斯。

由碧蓝的天空及耀眼的海洋所包围的黄金之都阿卡迪奥斯,有疼爱自己的外公外婆。与一同欢笑的朋友。她说不定能回到那座每天得靠工作来谋生的城市。

到目前为止只有恐怖跟绝望的内心,突然照进了一道希望之光。

虽然她不知道在沙漠分别的人马会前往阿卡迪奥斯还是王都马里德,但在反抗军来袭的时候,据说他们已经走了整个行程的三分之二,所以前往马里德总督府的可能性应该比较高。

就算这样,两、三天内也抵达不了。

必须在那之前想办法逃走。

(得想办法穿越这片沙漠——)

一想到这里,高昂的心情又整个萎缩了下来。

日照强烈的白天必须休息,只能等到黄昏变凉爽,趁到午夜之前的这段时间赶路……优丝蒂亚对沙漠之旅的了解仅止于此。她既不能从星象来确定方向;也不知道要怎么找寻绿洲。

内心充满了绝望,太过高兴使得她没注意到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她对自己的天真感到无力:而且穿越沙漠这件事就算知道了方法。也还是充满危险。

(我还真是个笨蛋……)

优丝蒂亚正在叹气的时候……

“谁快来!鲁瓦兹的样子不太对劲!”

外面突然传来惊慌的喊叫,她吓到赶紧起身,弯着腰走到洞口。

优丝蒂亚往外窥探,外面广场上的光景让她吓了一跳。

在三三两两的人群之中,一名年轻人弯着身子倒在地上。

(糟了!)

优丝蒂亚完全没有思考就冲了出去。

“喂,振作点!”

“他从昨天开始,就说身体不太舒服了。”

在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时,优丝蒂亚叫道:

“让我看看!”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们用无法置信的表情看着自己的人质。优丝蒂亚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把他们推开,蹲到躺在地上的年轻人身旁。

与其说是年轻人,倒不如说根本还是名少年。年龄应该是十二、三岁左右?似乎是那普堤斯旧王朝灭亡后才出生,只会说布兰纳语的世代。

要观察小麦色肌肤的那普堤斯人的症状,并不像观察布兰纳人那么简单。

但还是能观察到脸色发白、额头及脖子不断出汗等症状。

他应该是中暑了,而且还相当严重。优丝蒂亚迅速地做出判断。

“快把这个人运到洞窟里,在阴凉的地方休息!还有拿些水及盐巴来!”

虽然向着所有人大叫,不过大家都愣住了,没有半个人采取行动。

“是在做什么!快点啊!”

“等一下,你别自作主张。”

底尼斯出声制止优丝蒂亚。

“自作主张?”

“你可是我们的敌人魔将军的女儿,谁要听你的指示啊!”

优丝蒂亚听完非常地生气。

“你在说什么!如果不做处置,这孩子有可能会死呀!就算彼此是敌人,我也不像你能够冷眼旁观别人死亡。”

“什么!”

底尼斯想提出反驳,但……

“照她说的去做。”

凛然的声音让包含优丝蒂亚在内的所有人都转过头去,奈迪尔双手环在胸前,就站在不远处。优丝蒂亚感到十分意外,她从没想过奈迪尔口中居然会说出支持自己的话。

一名青年遵从奈迪尔的命令拿了水及少量的盐巴来,优丝蒂亚把少年的嘴巴扳开,喂他喝盐水,因为光是补充水分症状反而有可能恶化。

“这样就行了,把这孩子运到洞穴里,松开衣服让他休息,要喝水的时候记得要加一点盐巴。”

交代完事情以后,优丝蒂亚马上转身准备离去,她想尽早离开这个地方,治疗过程她简直如坐针毡。她感觉到其他人用宛如看到怪物般,带有恐惧及厌恶感的冷淡眼神在盯着她。

逃跑般地冲进洞穴里后,优丝蒂亚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居然在敌视自己的人们面前,做出了这么大胆的行动。

她害怕自己会不会做了多余的事,也担心那名少年的状况,但没办法放着眼前正在痛苦的病人不管是药师的天性。

“为什么那么小的小孩会……”

那种年纪应该完全不知道那普堤斯的旧王朝时代,当然也不会知道布兰纳侵略了他们国家。等那名少年懂事后,这个国家的支配者已经是布兰纳了。这么一来,他只有可能是听别人述说,才兴起要加入反抗军的念头。

“是在想什么?居然让那样的孩子涉险……”

不自觉脱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你的行为还真勇敢啊。”

这句充满无奈的话语,是从奈迪尔口中说出来的。

优丝蒂亚紧张到无法动弹,心想又让他看见不像公主的举动了。

回想起来刚刚好像情急之下用了非常低俗的字句,果然人在亢奋的时候就会回到平常的讲话方式。

“布兰纳的公主殿下,似乎很习惯照顾病人呢。”

“这、这点小事,公主本来就该会。”

这当然这是天大的谎言,虽然医学对上流阶级的人来说,跟音乐还有天文学一样是很重要的一门学问,不过那也只限于男性。

奈迪尔是那普堤斯人,原本想说这样应该能够骗过他,但……

“女性也是吗?”

奈迪尔露出意外的表情。

优丝蒂亚脸色随即发青,幸好在黑暗的洞窟中奈迪尔看不见她的脸色。

“没、没错。”

“这样啊,我还真不知道。”

优丝蒂亚胸口的大石终于放了下来,虽然她也可以在这里就把事情全盘托出,不过奈迪尔似乎是选择相信了她。

“有什么事吗?”

“关于鲁瓦兹,我得跟你道谢。”

“咦?”

优丝蒂亚怀疑有没有听错,但他确实不像是在说风凉话或开玩笑。

“你、你没生气吗?”

“要是生气,就不会阻止底尼斯了。”

虽然是很理所当然的一句话,优丝蒂亚还是不太敢相信。

她认真地注视着奈迪尔,奈迪尔似乎感到难为情而别开了视线。

“我从一开始就不认为那种小孩能适应这里的生活。”

这句脱口而出的话语,让优丝蒂亚生起气来。

如果清楚这件事,为什么又要让他加入?

“等他情况好一点,我会拜托莉洁菈把他送回马里德的据点。”

奈迪尔口中说出了优丝蒂亚原本要前往的那普堤斯王都之名。

“莉洁菈,是那位美人吗?”

“我是不知道她算不算美啦……”

奈迪尔疑惑地说道,优丝蒂亚愣住了。

“那么美丽的人,我觉得应该很少见……”

奈迪尔还是一脸疑惑。

至此优丝蒂亚发现了一件事,仔细一看,奈迪尔的脸跟莉洁菈非常相像。

先不管奈迪尔本人是否有察觉到。但平常的确不会称赞跟自己长得像的人很漂亮。

“那个人是你的姐姐吗?”

奈迪尔沉默没有回答。仔细想想这也很正常,奈迪尔已经公开了自己的身分。大概是怕如果说出莉洁菈跟他的关系,莉洁菈的身分也会跟着摊在阳光下。

“就算你不相信我也没关系,你们就算把我放走,我也不会把她的事情泄漏出去。那个人直接了当地责备你们抓了我,她说那不是战士该做的事情。”

奈迪尔像是被针刺到一样皱起眉头。

自从道谢之后,奈迪尔紧绷的心情似乎有些放松。不然这种话她一定会因为害怕而说不出来,即使奈迪尔刚刚有挺她。

(支持?)

但与其说是挺她,不如说他只是对事不对人罢了。

“喂!给我出来!你这女人对鲁瓦兹做了什么?”

从入口方向突然传来异口同声的叫喊。

优丝蒂亚跟奈迪尔两人面面相颅。

“怎、怎么了?”

奈迪尔马上制止了准备站起来的优丝蒂亚。他不在意优丝蒂亚讶异的表情,而迅速地往外头走去。优丝蒂亚虽然跟去了,不过两人间隔了一小段距离。

“到底怎么了?”

奈迪尔在洞口处叫道,优丝蒂亚躲在岩石的阴影里,窥视着外面的情况。奈迪尔前方站着几名年轻人。

“鲁瓦兹刚才失魂般地陷入熟睡,那女人该不会下了什么咒术吧。”

(什么?)

她不小心发出声音,但听到下一句话后完全沉默下来。

“本来还那么痛苦的人突然安静下来一定有诈,她说不定是魔女。”

恶毒的话语,让优丝蒂亚吓到嘴巴大张。

他应该是情况好转,所以才变得比较舒服放松了才对。

优丝蒂亚本来想要定出去说明,可是看到对方愤怒的样子,直觉到这样的举动只不过是火上加油;她更在意制止了自己的奈迪尔打算怎么做。

“又没差,这种事并不需要特地来跟这女人确认。”

“可、可是……!”

“而且要是真如你们所说,那不要随便靠近她不是比较好?因为她可是魔将军的女儿,这次可能会换对你们下咒。”

优丝蒂亚听完这句话整个人差点崩溃。原本以为奈迪尔会做出更好的说明,看来这想法实在太天真了。她用力地抓住眼前的岩石,心惊胆颤地继续听下去。

“总之你们先回自己的岗位上,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伤害到那女人。”

不知道是不是下咒这句话发挥效用了,还是最后一句话让他们冷静了下来,男人们心有不甘地离开。

奈迪尔一回头,优丝蒂亚就冲上前去。

“你、你是在想什么?居然那样说!我是普通人,才不会对人下咒……不对,我根本不会下咒啊。”

“我知道。”

优丝蒂亚听到回答,突然搞不清楚状况了。

奈迪尔露出复杂的表情,当中包含了困惑、厌烦以及焦虑,他叹了口气。

“没办法,他们的头脑没有灵转到在那种情况下还能马上接受事实。”

“只要好好说明不就得了吗……”

“那就得从生病的概念开始说明,从小到大,长辈都灌输他们生病是邪灵附体,你倒说说看,是要怎么跟他们说明你的医疗行为?”

优丝蒂亚的表情非常惊讶。

“咦,你了解我急救的意义?”

奈迪尔有些生气地说道。

“不然我干嘛阻止底尼斯。”

“……那、那你之前为什么要提到咒术师。”

“因为这地方没有医生啊。”

优丝蒂亚惊讶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件事很单纯,就跟他说的一样。

姑且不论跟阿卡迪奥斯一样的城市地区,就算是在布兰纳境内,乡下以及附庸国之类的地方,治病都还是倚赖咒术师。在那之中有读过书的富裕人家还能够请阿卡迪奥斯或东方的医生来治病,但那种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况且他们连有医生这种职业都不知道,认为病痛可以用咒术治好。

所以,优丝蒂亚听到从奈迪尔口中说出“医生”这个字时非常惊讶。

一想到这里,优丝蒂亚突然想了起来。

这个人原本的身分是一国的王子,刚才太慌张都忘了这回事,外国的上流阶级当然知道“医学”这种知识。

“在马里德有医生能够帮那孩子看病吗?”

优丝蒂亚问道。

“那里有不少布兰纳的医生。”

听到奈迪尔语气有些险恶的回答,优丝蒂亚不免有些害怕。

“咒术师还是多少有用,有不少病人是经由他们的咒术而痊愈。”

“这我知道。”

医术无法改善的症状,有很多藉由咒术及祈祷便出现起色。每次看到这种现象,外公总是很疑惑地说:“人的身体真的很奇妙啊。”

“不过既然有医生,还是去寻求诊治比较好……”

“布兰纳人哪会好好替那普堤斯人看病!”

优丝蒂亚听到这愤怒的话语后,惊讶到呼吸都要停住了。

但她鼓起勇气做出反驳,因为她尊敬的外公是布兰纳医生,对病患一向一视同仁。

“才没有这回事,确实不管什么地方总会有那种大小眼的人,可是那并不限于布兰纳人吧。那种人不管是在哪个国家、哪个城市都会存在。不过马里德应该还是有很多拥有正确观念的布兰纳人,况且现在那普堤斯人在布兰纳的领地内,是受到同样的法律所保障……”

讲到这里,优丝蒂亚突然吓到而没有继续说下去。

眼前奈迪尔的脸色变得很凝重,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啊——没错。”

不管是声音还是表情,都透露出他的愤怒。

“你说的没错,施行恶政的王朝已经灭亡,布兰纳将为那普堤斯带来和平及理智,你父亲在成功征服这个国家以后,的确有这样宣言嘛。”

奈迪尔就像昨天才刚听过这句话一样,流利地说道。口气虽然有自嘲的感觉,但红色的双瞳里正因愤怒及屈辱而燃烧着熊熊火焰。

“不用担心,我应该说过我不会杀了你。”

看了脸色苍白的优丝蒂亚一眼后,奈迪尔头也不回地走出洞穴。

翌日优丝蒂亚没有踏出洞口,而是在思考。

她想弄清楚到目前为止都很冷静的奈迪尔那么愤怒的理由。

那时因为害怕生气的他,所以来不及思考他为什么生气。

现在冷静一想,她不小心说出来的话实在太愚昧了。

——现在那普堤斯人在布兰纳的领地内,是受到同样的法律所保障。

对前王子说出这种话,他会感到愤怒也是理所当然。

况且反抗军这种组织,本来就是由不能接受现状的人们聚集而成。

虽然是侵略,但布兰纳带给了那普堤斯很多的好处及财富。布兰纳在封闭的古代王国内整修道路,替庶民们建造集合住宅,听说将来还有计划要改善用水及建造港口。

那普堤斯人民的生活,比起旧王朝时代应该是更方便舒适。

可是仔细一想,就算身上穿着令人瞠目结舌的华美服饰,在红沙沙漠上旅行的那段日子里,她也从来没有打心底感到高兴。

淡紫色的丝质新娘礼服、缝着彩色琉璃的草鞋、镶有珍珠的黄金梳子。

比起那些闪闪发光的物品,现在穿在身上的宽袖法衣更令人感到舒适;就算强迫他人穿上豪华的服饰,他们内心也不会感到满足的。布兰纳对那普堤斯所做的贡献,就是像这种情况。

明明是这样,我却说出那种话。

“——我真是太差劲了。”

优丝蒂亚低声地自言自语。

胸中充满后悔,她一整天都很沮丧。

到了夜深时分,优丝蒂亚总算从洞窟走了出来。她想说这时间奈迪尔应该已经睡了,因为她不想跟奈迪尔见上面——不,其实很想当面跟奈迪尔道歉,但是他一定不会接受,所以优丝蒂亚才想避开他。

广场上炽热的火焰正在燃烧,看起来是负责看守的男人站在火堆旁。他看到优丝蒂亚后,吓到往后退了几步。

看来是怕优丝蒂亚对他下咒。

优丝蒂亚心痛地叹了口气。

因为她一个人跑不掉,所以就算这样在外面走动也不会有人来责骂,但实际上该不会是害怕魔女吧。

“喂、喂,等一下。”

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冰冷的石地上,背后终于传来制止的声音。

她正想着要不要停下脚步的时候,就看到漆黑的前方有个黑影在靠近。

“你…………”

骑着骆驼出现的人正是奈迪尔。一瞬间他的表情出现惊讶,不过怒气好像马上又冲了上来而沉默不语,优丝蒂亚抱着无地自容的心情低着头。

突然,奈迪尔向着优丝蒂亚的后方轻轻挥手,像是在说“你先回去吧”。这时优丝蒂亚才想起来后面有人追着她。

“你打算逃跑吗?”

优丝蒂亚看向奈迪尔。

“你打算逃离这个地方吗?”

“……你是在问我是否打算去送死吗?”

两人沉默地看着对方。优丝蒂亚先别开了视线,不这样做奈迪尔的黑发及小麦色肌肤就像快要融入黑夜一样。

奈迪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从骆驼上跳下。

他抓着缰绳伫立在原地,这时优丝蒂亚下定决心,主动开口说道。

“你在这种时间是要去哪里?”

“我带骆驼去喝水。”

“咦,去哪喝?”

“泉水。”

优丝蒂亚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可、可是这里不是沙漠吗?”

“是沙漠没错,所以人们才会聚集在水源附近,否则活不下去。”

奈迪尔诧异地说道。优丝蒂亚羞愧地低下了头,确实是这样没错,她心想:我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居然还想要逃跑,真是太莽撞了。

“没打算逃跑就快回洞里,风向开始改变了。”

“咦?”

“说不定今晚就会到来。”

奈迪尔用严肃的表情看着星空,当然优丝蒂雅根本不知道他是在说什么,但奈迪尔自顾自地打算离开。

“请、请等一下。”

优丝蒂亚连忙叫住他。奈迪尔露出惊讶的表情停下脚步,优丝蒂亚深吸了一口气,认同自己的过错。请求别人原谅需要勇气,加上对方尚对她抱有敌意,那就更需要了。

优丝蒂亚用想把堵塞在胸口的东西一口气吐出的心情,开口说道。

“那、那个……昨天真是对不超。”

拉着缰绳的奈迪尔讶异地呆站在原地。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用险恶的口气说道。

“为什么要道歉?你是我仇人的女儿;我是绑架你的犯人,以我们双方的立场,不论如何伤害对方都不该感到愧疚。”

=逗跟我是谁的女儿。以及是哪个国家的人没有关系。不管你怎样对我,我的价值观都不会改变。”

优丝蒂亚说到这里先停顿了一下,然后坚决地说道。

“我觉得那句话实在对你太过意不去,所以才想要跟你道歉。”

奈迪尔不发一语,红玉般的双眼注视着优丝蒂亚,明明头发跟肌肤都像要融入黑夜般,为什么这对红眼还是那么地闪耀呢。

奈迪尔紧握双拳,在他正准备要说些什么而张开嘴巴时。

“奈迪尔!”

慌张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两人同时把脸转往声音传来的方向。

底尼斯及数名青年骑着骆驼,从那个方向往两人接近。

“快逃!总督府、总督府的军队发动夜袭了!”

底尼斯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他好像身上有不少伤,但黑暗中没办法清楚确定。

“什么!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奈迪尔像是无法相信般地叫道。

“我也不清楚,总之对方的人数实在太多了,我们的部队毫无招架之力,所以先各自逃散,其他的部队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

说到这里,底尼斯好像才注意到优丝蒂亚的存在。

他的眼里闪过危险的光芒,优丝蒂亚的背后开始发抖。

“不会是你这女人通知他们的吧?”

怎么可能!优丝蒂亚想如此大叫,在连自己身处何方都不知道的状况下,要怎么通知总督府这里的地点?更何况她身边根本没有能当传令的随从。

本来想这样反驳,但恐怖让她说不出话来。底尼斯瞪着她的眼神里,潜藏着一股凶暴的气息,那就像是在说不管怎么解释都没用一样。

“——与其眼睁睁地交给总督府,倒不如……”

底尼斯的手按住了腰间的剑。

优丝蒂亚惊吓不已,想要逃跑而往后退。

“住手!”

奈迪尔大喝一声,然后保护优丝蒂亚般地站到她前面。

“这女人还有利用价值,我负责带走她。”

说完,奈迪尔就抓着优丝蒂亚的手腕跳上骆驼。

“快上来!”

奈迪尔强硬地把优丝蒂亚拉上来,让她坐在自己的后面。

“不想死就紧紧抓住我!”

并对着错愕的底尼斯他们说道。

“风向改变了,记得小心点,说不定幽雷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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