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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跨越赤红沙漠的公主 2、岩砾之旅

不管走到哪里,天空都像打翻了珠宝箱一样满是星斗。

不知走了多远,奈迪尔此时终于放慢了骆驼的速度。

“到这里应该就行了……”

优丝蒂亚听到这句话抬头看向奈迪尔,到现在为止奈迪尔都让骆驼用很恐怖的速度在奔驰,为了不摔下去,优丝蒂亚一直紧抓着他的后背。

“没、没事了吗?”

“对我来说是没事了。”

奈迪尔并没有转过头。

“?”

“对你来说这状况很凄惨吧,你留在那边总督府就可以把你救走了。”

“在那之前,那些人就会先杀了我。”

优丝蒂亚斩钉截铁地说道。

抓住奈迪尔后背的手,传来了微弱的颤抖。

这个人应该是想救自己。

“那些家伙一旦恼火,根本无法预测他们会做出什么行为。”

奈迪尔用平淡的声音说道。

之前初遇的时候。底尼斯原本扬言要杀掉优丝蒂亚以外的所有人。

想起那时候的情景,优丝蒂亚觉得奈迪尔说的话一点都不夸张。

底尼斯是真的想要杀掉优丝蒂亚,奈迪尔曾经骂优丝蒂亚是仇人的女儿,现在却出手阻止这件事,想必心里也是很复杂。

这表示这个人就是那么地冷静,把人质的价值看得非常重要。

优丝蒂亚心想:这下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说出自己的出身了,一旦让他知道我对布兰纳王室来说并不重要,作为人质的价值极低,这个人可能会马上杀掉我。

“巴狄还在的时候,那些人明明很冷静。”

奈迪尔边叹气边说道。

这名字优丝蒂亚几天前就听到很多次,对方就是要以她来做交换条件,要求释放的那普堤斯前将军。

会让他们不惜绑架公主,想必这人在反抗军中拥有很高的地位,从刚刚那句话看来,这名人物能够劝诫容易做出激烈行径的底尼斯等人。

奈迪尔也说过,自从身为领导者的他不在了,整个组织越来越失去向心力。这表示奈迪尔光要阻止底尼斯他们的激烈行为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没办法影响他们的想法跟行动吗?就算是先王的遗孤,只有十八岁的年轻人还是无法胜任吗?

“我们直接前往马里德。”

奈迪尔突然说道。

“咦?”

“那里比起其他部队安全多了。虽然不知道总督府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据点,但这样看来其他地方应该也很危险。”

也就是说,反抗军的据点不止那个洞窟,包含那普堤斯王都马里德在内,尚还有很多其他的据点。

对布兰纳的统治抱有反感的人看来并不少。

优丝蒂亚心想:在离开阿卡迪奥斯的马车中,随从说马德里是治安较好的城市,该不会也是为了让我安心吧?就算那时随从说那是个像天国或乐园的城市,她心中还是觉得自己就像要前往地狱一样。

“不、不过,我们什么都没准备。”

“旅程所需的物品一直都挂在骆驼上。”

奈迪尔干脆地回答。原来如此,优丝蒂亚总算也理解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来袭,这点准备的确是住在沙漠的人该有的习惯。

“我们从骆驼上下来吧。”

突如其来的提议,使奈迪尔转过头来。

“我们两个坐在上面,又挂着行李,骆驼马上就会累吧。”

“你还真主动配合啊。”

“这也没办法,就算我不情愿还是得跟着你走,你要是把我一个人丢在这种地方的话,不出三日我就会变成秃鹰的食物。”

优丝蒂亚故意说得很像在挖苦他,奈迪尔露出有苦难言的表情。

“喔,这样啊。”

他随便回答后就沉默下来。

优丝蒂亚想观察他的样子,但他没有回头,所以什么也无法得知。

“怎么了?”

优丝蒂亚忍不住问道。

“幽雷来了。”

“咦?”

“你抬头看看天空。”

优丝蒂亚怀疑自己看错了,乌云瞬间遮住了满天的繁星,周围马上变成一片昏暗。

“怎么可能,沙漠居然会有云……:”

这太令人无法置信。从阿卡迪奥斯渡海进入红沙沙漠起,一路上连一片云都没见过,不论何时支配着天空的永远是像要烧尽一切的太阳,以及如宝石般的繁星,偶尔会遮住星星的也只不过是沙尘而已。

“我们要从山谷爬上去,抓好我!”

“咦!”

优丝蒂亚反射性地抱住他的身体,奈迪尔随即让骆驼用非常快的速度开始奔跑。一直到他提到这件事前,优丝蒂亚都没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山谷。

“等、等一下,幽雷到底是什么?”

优丝蒂亚边奋力抓着他,边用近似呻吟的声音发问。因为从倾斜的山坡往上爬,要是优丝蒂亚不紧紧抓住他,很有可能从骆驼上摔落。

“第一场雨。”

“雨、雨——?”

下一瞬间,优丝蒂亚看到令人无法相信的景象。

漆黑的天空出现金黄色的闪电,震耳欲聋的雷声响遍周遭。

这景象就好似某种信号,接着马上下起了滂沱大雨。

“怎么会……”

奈迪尔并没有理会吓傻的优丝蒂亚,而是将骆驼停住。

优丝蒂亚看了一下四周,平坦的地面……他们似乎已从谷底爬上来了。

周围并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但反正两人早已全身湿透,所以也没有那个必要了。

雨才下了一会儿,但不管是衣服还是鞋子,甚至连内衣都已经全湿。

不过人类的适应力真的很强,不知何时习惯黑暗的眼睛,已经能看清楚周围的景象。

在这段时间里,雨还是无情地打在身上。雨势大到打在身上会痛,对优丝蒂亚来说是初次体验,而且还发生在沙漠里,即便亲眼目睹,她到现在还是有些无法相信。

“为什么沙漠会下雨…………”

“——来了。”

“咦?”

奈迪尔指向谷底,不过那里实在太暗,优丝蒂亚无法看清楚。在拼命凝视的时候,远方好像传来地震的声响,才刚这样想,轰隆巨响就变得大到像要震破耳膜。

“什么……!”

眼前的景象让优丝蒂亚说不出话来,声势浩大的浊流正流过谷底。

随着轰隆轰隆的声响,原本干涸的谷底瞬间变成了水势湍急的激流。

面对眼前难以置信的光景,优丝蒂亚呆站在原地。

“这、这就是幽雷吗……”

“不,幽雷是指该年的第一场雨。因为这附近都是岩地,没办法吸收水分,所以像这种干涸的山谷马上会变成浊流。”

优丝蒂亚边听着奈迪尔的说明,边望着黑色的浊流。

“这实在太令人无法相信……沙漠居然会有洪水。”

说出这句话的优丝蒂亚,心中同时有着惊讶、敬畏,及不可思议的感动。

不久雨逐渐变小,乌云也一下子就散去,满天的繁星重新高挂在天,四周也再度明亮起来——

“水居然……”

优丝蒂亚说到一半就失去言语,谷底那些高涨的溪水,现在已经只剩下一点点。

“幽雷所带来的水量本来就很少,但那少量的水在干涸的山谷可是会要人命的。降下幽雷之后,沙漠正式进入雨季,每年可是都会有人因为这种大水而死。”

在两人谈话的同时,周围已经回复之前的光景。

像是打翻了珠宝箱般,在漆黑中闪烁的繁星。谷底说不定尚有一些水还没退去,但从两人所在之处已无法确认,也没再听见任何动静。

虽然这一切会让人误以为是在作梦,不过衣服及头发依然是湿透的。

优丝蒂亚突然感觉到很冷,她的身体开始发抖。

“那,为什么我们刚才要走谷底呢?”

奈迪尔已经预测到会下雨,也明明十分清楚身处谷底的危险……

“不走干涸的山谷,在夜间的沙漠根本无法前进。”

“咦?”

“干涸的山谷是沙漠里极少数的路标,只要跟着走再来就会进入砾漠,接着会进到沙漠,之俊就会到达马里德。”

说实话,他说的事情优丝蒂亚连一半都没办法理解。

但优丝蒂亚了解到一件事,这片乍看只是广大荒土的沙漠,在奈迪尔的脑中确实存在着地图。

就算知道干涸的山谷有其危险性,也不能摸黑冒然前进,如果这样做,不出三天真的会成为秃鹰的食物。也就是说,不管怎么小心前进,沙漠之旅还是伴随着高度的危险。

优丝蒂亚身体不断发抖,不只是因为恐怖,她感到被雨淋湿的身体是冰的,可是头却在发烫。

“幽雷是那普堤斯语吗?”

优丝蒂亚为了转移注意力而询问,奈迪尔摇摇头。

“不,这字是借由东方商队传进来。应该是那边的沙漠也有一样的现象吧。意思好像是射手。”

“射手……”

优丝蒂亚并不清楚东方跟南方沙漠有何不同,不过这个诞生于东方的字,她觉得用得很绝妙,那种雨势确实就像是弓箭从天空射下一样。

“那普堤斯语,我半句都说不出来。”

这句脱口而出的话语,冲击了优丝蒂亚的内心。

奈迪尔是用什么样的心境说出现在这句话呢?

——布兰纳将为那普堤斯带来和平及理智。

优丝蒂亚想起前几天他说出来的这句话,内心激烈地动摇。

那时,奈迪尔因为自嘲及屈辱的情绪而激动。

可是现在不同,孱弱的声音听起来很令人不安,更散发出深沉的忧伤。

不管他内心怎么拒绝,终究还是得臣服于强大的力量之下。

我才不会轻易屈服!——还能够这样想的时候,状况一定还不是最糟。

一开始,优丝蒂亚也是这么想。

不管是当布兰纳硬要她进入马车、离开阿卡迪奥斯的时候;还是为了要前往南方大陆而乘坐船只的时候,脑袋里总在找寻逃跑的机会。怎么能够就这样屈服?这种毫无道理的事情,我怎么能够接受?——她心里一直都这样想着。

不过一进入沙漠之后,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经不会去想这些事了,一生中从来没见过,到处都只有沙子的风景,让她放弃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如今,她终于了解到。

真正令人悔恨的不是服从,而是不知不觉间习惯了,发现到放弃的大浪已经冲定了曾经拥有的反抗心。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前往南方大陆的船上明明一直都想抵抗,但在红沙沙漠的烈日底下,却逐渐能接受这就是自己的命运。

“我不要……”

奈迪尔听到颤抖的声音,惊讶地转过头来。

“怎么了?”

优丝蒂亚没办法回答。她感受到强烈的寒意,于是想要抱住自己的身体,但手指不断发抖、没办法做到,双脚一软两膝就跪到了地上。

“你怎么了?”

“好冷……”

“什么?”

奈迪尔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优丝蒂亚的牙齿也在颤抖,头越来越昏。

“喂,你怎么了?”

优丝蒂亚最后的记忆是奈迪尔抓住了她的两腕,然后她便失去了意识。

白光从眼皮的隙缝透了进来,优丝蒂亚无意识地张开了双眼。

啊,已经早上啦。她准备揉惺忪睡眼而抬起双手。

(咦?)

看到有只小麦色的修长手臂靠在自己身上,优丝蒂亚吓了一大跳。

奈迪尔正紧紧地抱着优丝蒂亚,两人身上虽然有盖着毛毯,但从缝隙看去,奈迪尔的上半身什么都没穿。

(咦、这、这是怎么回事?)

优丝蒂亚在搞不清楚状况下起身后,吓到脸色发白。

“不要啊啊啊啊!”

优丝蒂亚发出尖叫,因为她自己也是一丝不挂。

叫声吵到了奈迪尔,他微微地张开眼睛,看到双手遮住胸部,整个人呆住的优丝蒂亚后并没吓到,而是再度闭起双眼。

“我在数到一百之前都会闭着眼睛,你赶快把衣服穿起来。”

声音中透露着睡意及嫌麻烦的感觉,说完他就把毛毯拉起来盖到头上。

旁边的岩石上晒着优丝蒂亚的宽袖法衣,她连忙伸手去拿,虽然还没有很乾,但也只能硬穿上去。

到底发生什么事,奈迪尔有没有做出任何不轨的举动,她都完全不知道。

周围视野可及的地方到处都是岩石,地面上充满大大小小的石头及岩块:远方则看得见连绵的巨大岩山,还没带有热度的晨光正开始将灰色的岩石染上金黄色。

优丝蒂亚把视线栘往下方,在不远处能望见峡谷,倾斜陡峭的山坡上到处是像刀锋一样尖锐的岩石,他们昨晚应该就是从那里爬上来的。

“好、好了。”

“很快嘛。”

奈迪尔掀开毛毯露出他的脸庞。

当他一起身,小麦色的上半身就裸露在外,朝阳照在他的肌肤上,让优丝蒂亚心跳加速。稍嫌纤瘦的身体没有半点赘肉,就像一头豹般地匀称。美到让人看得入迷。

“那、那个……你为什么没穿衣服呢?”

优丝蒂亚无法直视他,稍微别开头后问道。其实她是想问自己为什么是那种状态,但这件事太令人害羞她说不出口。

“当然是因为你全身发冷啊,昨天那场雨让火也生不起来。”

优丝蒂亚听到这句话后,回想起昨晚的事情?

没错,那时感到很冷,然后就……

“嗯、那,你救了……”

奈迪尔没等她说完就包着毛毯站了起来。

他迅速穿好放在岩石上的衣服,转身面向优丝蒂亚。

还没完全干的衣服照到朝阳,他那纤细的身体曲线明显地表现出来。

“对了,这个还给你。”

卷在他手上的是证明优丝蒂亚身为路西安教徒的古文字项链。

刻有王室徽章的黄金项链是克利俄斯唯一赐给她,用来证明是公主及自己女儿的证据,但奈迪尔提起前,优丝蒂亚根本没发现项链已经不在了。

“啊。”

优丝蒂亚小声叹道,奈迪尔很干脆地就把项链还给了她。

从这态度看来,奈迪尔并没有发现这是王族才能拥有的东西。

如果有发现,应该早就把它拿去当作绑架的证物,送到马里德总督府或阿卡迪奥斯元老院了。

“我们出发吧。”

奈迪尔已经抓好骆驼的缰绳。

昨天晚上优丝蒂亚并没有发现骆驼的腹部绑着行李,原来如此,绑在那边确实比较不会淋到雨水。

奈迪尔很快地开始往前走,虽然还有些犹豫,可是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了,因为凭她自己一个人根本无法穿越这片沙漠。

追着他的同时,优丝蒂亚突然想到,若是这个人没有帮她取暖,那现在她可能已经冻死了。

“那、那个……谢谢你救了我!”

优丝蒂亚用足以叫住他的音量大声说道,奈迪尔并没有转过头来,只是幽幽答道:

“……不用跟我道谢,人质如果不是活的根本没有意义。”

虽然早就猜到他会这样说,但实际听到还是令人有些生气。

原本不管对方采取什么样的态度,优丝蒂亚都不想做出不可爱的反应,因为这样反而会厌恶起自己。不过他都这么说了,优丝蒂亚不禁想回一两句牢骚话,可是临时又想不到该说些什么。

所以优丝蒂亚故意用充满活力的声音说:

“我们走吧!得趁早上凉爽的时候尽量前进。”

早晨尽全力地赶路,中午日晒特别强的时间带就找岩石的阴影来小睡片刻。

等到日落时分再度开始前进,整个夜晚除了几次的休息及一次的短暂睡眠。其他时间都拿来走路。当早晨再度来临时,周围从凹凸不平的岩石沙漠,变成了一望无际都是铁红色沙砾的荒凉砾漠。

优丝蒂亚稍微拨开功用从防寒变成防晒的面纱,往前方望去。

在似乎没有任何路标的情况下,奈迪尔默默地往前走。

(他用来当作路标的依据到底是什么?)

虽然很不安,但就算问了他应该也不会回答。

不管内心有多么不满,优丝蒂亚还是得跟着奈迪尔,原因是她一个人没办法穿越这片沙漠,这件事想必奈迪尔也很清楚。

所以他不可能告诉人质这种事情。

优丝蒂亚心里很清楚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过一想到只能在这种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情况下默默跟着他前进,就感觉脚步沉重了起来。

“你速度变慢了喔。”

奈迪尔头也不回地说道,优丝蒂亚甚至在想,他是不是后面也长了眼睛。

优丝蒂亚的脚步确实慢了下来,可是在现在这种状态下,已经无法维持之前的速度了。

灼热的阳光、跑进眼睛及喉咙的沙尘、因疲劳而疼痛的双脚、无法自由饮水而干渴的喉咙。

这跟之前有随从帮忙撑伞、乘坐在骆驼上,不用要求也会有人送上水来,时间到了就有温热的食物可吃的出嫁之旅实在差太多了。

“可、可是……”

优丝蒂亚说到一半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就算表达了不满,这个人就会因此放慢速度吗?

这是不可能的,到目前为止他确实救了优丝蒂亚好几次。

不过那是因为她是人质,绝不是出于温柔或同情。

忧虑及不安充塞在优丝蒂亚的胸口,尽管用剩下的力气拼命移动双脚,但脚只是变得像铅块一样重,怎么都不听使唤。

优丝蒂亚看着奈迪尔无情地越走越远,变得很想哭出来。

就算继续前进,等在前方的究竟又是什么?

前往马德里最好的结果,是成为只为生下王子的那普堤斯王妃;最坏有可能因为交换人质失败而身亡。

如果只有这些选项,那干脆死在这里说不定比较好。

但不管是渴死,还是因秃鹰啄食而死都很可怕。

所以她无法主动选择死亡。

当注意到的时候,她脚边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影子。一抬头便看到奈迪尔在不远处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奈迪尔刚好背对朝阳,所以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可是酝酿出来的气氛非常可怕,他冷冷地对伫立在原地的优丝蒂亚放话:

“如果怕死就别放慢速度,脚步一旦慢下来,就会拖到抵达水源地的时间;就算喉咙不渴,脱水症也会在不知不觉间发生。”

这番言论就像看穿了优丝蒂亚的内心,让她非常沮丧。

奈迪尔看到这样的她也漠不关心,开始继续前进。

——冷漠。

优丝蒂亚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对人产生这种感觉。坏心眼、阴沉、不亲切、自我中心……诸如此类的人倒是非常多,就连父亲她也只感到绝情。优丝蒂亚在心中思索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但她还是头一次遇到让人感到“冷漠”的对象。

优丝蒂亚抬起了头。

奈迪尔牵着骆驼的背影,像在追逐朝阳般渐行渐远。

他说的话没有半点虚假,要是怕死的话,不管多么痛苦;不管听到多么难听的话,就算是用爬的也得前进。

优丝蒂亚一旦落后,奈迪尔应该会毫不迟疑地舍弃她。

对熟知沙漠的奈迪尔来说,优丝蒂亚只不过是绊脚石而已,因为等她而拖慢到达水源地的时间,说不定危及自己的生命。

况且奈迪尔把优丝蒂亚视为仇敌的女儿。

奈迪尔不可能同情她。

——我得自己想办法!

优丝蒂亚用手指拭去额头渗出的汗水。

我得主动了解沙漠,唯有这样才能学会逃跑。

这没有简单到一、两天就学得起来。

但奈迪尔应该也是用他仅有的知识及经验在沙漠中前进。

优丝蒂亚的胸中燃起了斗志的火焰。

——绝对要办到!不管怎样,不管怎样!我都得弄清楚离开沙漠的方法。

不要放过他任何的一举一动,不要漏听他的一字一句,监视他一切的行动!从中盗取离开沙漠的手段。

优丝蒂亚瞪大双眼,开始追赶前方奈迪尔的背影。

沉重的步伐得到新的力量,再度踏在沙砾上。

原本由夕阳照得火红的沙砾,逐渐披上夜晚的色彩。

当看得见星星的时候,沙漠的气温已经跟白天有了很大的落差。

优丝蒂亚把白天用来遮阳的薄纱披到肩上,默默地继续走着。只靠几次的休息,不断地赶路的双脚还是非常酸疼,可是她已经没有空去顾及疲劳及疼痛了。

一旦落后奈迪尔就会抛下她,对现在的优丝蒂亚来说,那等于是宣判死刑。

从那之后,她一直在观察奈迪尔,但还是无法知道离开沙漠的方法。

况且现在这么寒冷,比起坐着倒不如起来走动比较好。

优丝蒂亚以这种不知是借口还是鼓励的想法鞭策疲累的双腿,安慰着自己。

“来休息吧。”

奈迪尔在不远处停下脚步。

怎么挑我正在鼓励自己的时候……优丝蒂亚抱着复杂的心情也跟着停下。

周围一片漆黑,在这种没有任何东西能当指标的地方,他到底是用什么根据来决定何时休息,这真的很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但这段休息刚好可以让酸麻的双腿得到喘息的机会,加上休息的时候能喝水这点真的是最大的喜悦。

“好、好的。”

奈迪尔没等优丝蒂亚回答,就已经躺到地上了。

优丝蒂亚在稍微隔点距离的地方也坐了下来,一伸直双腿,就感到酸痛的肌肉逐渐放松。

看了旁边的奈迪尔一眼,他的双眼依然闭着。

到底这个人是如何了解沙漠,脑袋里面又画着什么样的地图?就算试着持续观察他的行动,依然无法了解他行动的基准,或是以什么作为指标。

真的能从这种地方成功逃跑吗?

优丝蒂亚抱着膝盖看着地面叹气时,旁边突然传来声响。

惊讶地抬起头后,她发现奈迪尔不知何时已经爬起来了。

“怎、怎么了?”

皱着眉头的恐怖表情,让优丝蒂亚不安地以为是不是自己惹他生气了。

下一瞬间,优丝蒂亚倒抽一口气,奈迪尔的右手握着短剑,而且刀尖还向着优丝蒂亚而来。

“什……”

恐怖及动摇让优丝蒂亚思绪整个变成一片空白,她摇晃着上半身准备退后。

“别动!”

听到奈迪尔低沉但强劲的声音,优丝蒂亚停止了动作。

银色刀刃反射着月光,正在瞄准目标,她知道自己脸色现在应该是一片惨白。

当奈迪尔的右手腕有了动作的刹那,优丝蒂亚用力闭上眼睛。

她的身旁传来东西被刺到的声音。

(咦?)

身上到处都没有传来疼痛,优丝蒂亚害怕地张开双眼,奈迪尔对着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的优丝蒂亚,用随便的态度说道:

“看看你的左手。”

“咦?”

照着指示看向左手,优丝蒂亚差点大叫出来。

那是一只蝎子,在离手指只差一点点的距离,短剑刺穿了巨大的蝎子。

如果奈迪尔没发现,蝎子一定已经螫到优丝蒂亚了。

“原来是蝎子……”

“你以为我要杀了你?”

优丝蒂亚听到他带有轻蔑的冷淡声音,胸口传来刺痛感。

她确实这样怀疑,但事实上这个人又救了她一次,救了他恨不得杀掉的自己……这是第三次了。

复杂的心情无法用一句话来表现。

可是优丝蒂亚知道,有一句话一定得说出来。

“……谢谢你救了我。”

想起之前他冷淡地回答“不用跟我道谢”,声音不自觉地越来越小。

不出所料,奈迪尔只用鄙视的眼光看了她一眼。

优丝蒂亚感到无地自容而低下头,贯穿蝎子的短剑进入了她的眼帘,保养得宜的短剑,反射月光发出银色的光芒。

在那瞬间,优丝蒂亚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突然有东西发出声音,掠过她原本想伸出去的手。

“啊。”

优丝蒂亚惊讶到无法动弹,看向打到地面后反弹起来的东西,那似乎是一颗小石头。

奈迪尔慢慢通过整个人僵住的优丝蒂亚面前,蹲下来从蝎子身上拔起了短剑。优丝蒂亚害怕到脸色发白。

(被他看穿了!)

就算拿着那一把小小的刀,光凭自己的力量也绝对不能拿奈迪尔怎样。但只要能架在脖子或喉咙上,起码可以要胁他。

奈迪尔早就看穿了优丝蒂亚这种简单的想法。

他手上拿着短剑,注视着优丝蒂亚。

优丝蒂亚咽下了口水。

虽然非常害怕,不过动弹不得的身体,无法把视线从奈迪尔身上移开。

他拿着短剑的右手缓慢地开始有所动作,优丝蒂亚紧紧闭上眼睛。

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当优丝蒂亚缓缓张开眼睛时,奈迪尔正把短剑收回剑鞘里。

“如果还会怕,那我就可以删除其中一种可能性了。”

“咦?”

“比起担心你自杀,只需要顾及你是不是想杀我,对我来说轻松太多了。”

优丝蒂亚听到这游刀有余的话语,整个人愣住了。也就是说,优丝蒂亚想要拔起短剑的理由,奈迪尔有想到“自杀”及“作为武器”两种。

“怎么会……”

她说完突然惊觉,奈迪尔否定自杀的可能性,不就是知道了自己想要威胁他吗!

优丝蒂亚露出凝重的表情,奈迪尔却冷淡说道。

“不要让我讲那么多次,人质如果没有活着一点价值都没有。”

“咦?”

“你的父亲是我的仇人,我的确憎恨身为他女儿的你。可是我知道如果把你当替死鬼或因迁怒而杀了你,对现在的我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我不会趁你大意或是睡着的时候杀了你,尽管放心吧。”

奈迪尔说着很可怕但又带有理性的言词。

优丝蒂亚内心有些混乱,回想他到目前为止的行为,这番话确实能够相信。只是“仇人的女儿”一词给她的冲击实在太大,令人无法完全相信他。

而且他明明知道自己刚刚尝试要攻击他。

优丝蒂亚深吸一口气。

“你真的不会那么做?”

奈迪尔露出极度不愉快的表情。

“讨厌或憎恨的人,你不会要杀光他们才肯罢休吧?”

“怎么可能……”

奈迪尔像在说“这个问题真是太蠢”而叹了口气。

“我跟你的回答相同,我的确憎恨着克利俄斯的女儿——也就是你。可是我想报一箭之仇的对象只有你的父亲。”

四周一望无际,尽是在夕阳照射下呈现红褐色及金黄色的沙砾。

只要一起风,沙尘就会随之起舞,金色的粉末飘散在空中。

光是这样想像,似乎是很美丽的光景,但实际上沙子会跑进眼睛或喉咙。令人没办法优雅地享受。

两人依旧不发一语,但优丝蒂亚仔细想想,觉得说不定这样比较好。

随便开口说不定会泄漏出自己的底细,她虽然已经尽量注意遣词用字,可是内心还是不认为真正的公主会这样说话。优丝蒂亚能想像到的范围,仅止于富裕商家的小姐。

不过奈迪尔本来可是王子,而且还是世界最古老的那普堤斯王室。

他出身高贵,说不定早就对优丝蒂亚的说话方式及举止感到怀疑了。

不过他也不是一直生活在王宫里,说不定优丝蒂亚的行为他并没有很在意。

“那个,我可以问你吗?”

优丝蒂亚惶恐地主动开口,奈迪尔听到后停下脚步。

“你不问我怎么回答。”

冷淡的反应让优丝蒂亚有些苦恼。

以两人的关系来说,优丝蒂亚并不希望因为试探而惹他生气。

可是奈迪尔似乎不会因一时的冲动,做出无法挽救的事情。

虽然说不上是信赖,但只要普通应对他并不会拔剑相向。

“那个……你小时候,在布兰纳占领这个国家后,是在哪里生活呢?”

四岁的时候父亲就被处刑,之后他到底是在何处过着怎样的生活呢?为什么现在会在这种地方呢?他身为先王的遗孤,根据方针的不同,占领国就算把他一起处刑也不奇怪。现在位于布兰纳西方的国家,不用说遗孤了,连正妻、侧室,甚至是女儿也没得幸免。

不过从布兰纳这个国家到目前为止的做法看来,确实不至于把没参加战争的四岁幼儿处刑。优丝蒂亚并不了解政治的复杂,不过布兰纳的统治方式终究还是宽松的专制,虽然有在语言跟宗教上统一,却没有硬性规定。

就算这样,还是有很多人遵从布兰纳的习惯,原因是布兰纳在各方面都营造出“遵从会比较有利”的环境;不遵从并不会活不下去,但如果是想成为商人或官员出人头地的人,就一定得会布兰纳语,这是非常聪明的做法。

总之有一定年龄以上的人,里面应该还有人使用那普堤斯语。

可是奈迪尔却说他完全忘了那普堤斯语。

那普堤斯语我半句都说不出来——他这样嘲讽自己,该不会布兰纳的专制真的很霸道吧?

“我那时还待在王宫。”

这句话突然蹦出来,优丝蒂亚一瞬间不明白他说了什么。

奈迪尔没有理会正在困惑的优丝蒂亚,像是要把胸中的怨气全吐出来般,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我在那里接受要成为下一任国王应受的教育,因为那时我母亲已经过世了,我又是先王唯一的孩子。为了制造出会说布兰纳语、有着布兰纳人价值观的那普堤斯国王,他们教我布兰纳语,教我布兰纳的历史,我在周遭都是布兰纳人的环境中长大。他们几乎不让我外出,所以我有见过的那普堤人屈指可数,明明身处同一座王宫,我连现在的国王都没见过,我在那里就像只笼中鸟。”

奈迪尔语气中并没有带着愤怒,而是淡淡地叙述着。

优丝蒂亚不知道她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们是将先王处死后,才想把遗孤培养成傀儡国王的。

正统的王位继承人说着布兰纳语宣示服从,这对压抑国民的反抗意志应该有绝大的功效,甚至比现在仅有王室血缘的国王还有效果。

可是做法也实在太自私了。

“太过分了……”

优丝蒂亚不自觉地说出这句话,奈迪尔听到后眨了眨那对红眼

他不可思议地注视着优丝蒂亚,不久后有些难为情地别开视线。

“……我说太多了,我们上路吧。”

粗暴地打断谈话后,奈迪尔马上开始往前走。

优丝蒂亚连忙追上他。

优丝蒂亚依然不知道奈迪尔是用什么当路标前进。奈迪尔从来没说过还要几天才会到马里德,所以她心里也完全没有个底,该不会在知道穿越沙漠的方法之前,他们就先抵达马里德了吧。

她拼命抵抗涌上心头的不安。

不知是不是因为优丝蒂亚叫住他,而让他的脚得到休息的机会,奈迪尔的步伐比刚才还快很多,就像是在逃避某种东西一样。

优丝蒂亚终究还是开始上气不接下气了。

不是发誓不可以放弃吗?她试着鼓励自己正向思考。

原本打算想一些快乐的事,但在这种情况下却什么也想不到,想来幻想回到阿卡迪奥斯后的事,无力感又先浮上心头,发现自己的反应后更沮丧了。

在优丝蒂亚再度吐气时,原本在赤红沙砾上移动的细长影子停了下来。

一抬起头,她发现奈迪尔在不远处伫立着。优丝蒂亚原本已有心理准备,他会责骂脚步慢下来的自己,可是从他口中却说出令人感到意外的话。

“再走一下子就能看到泉水,到了那里我们就休息,忍耐一下吧。”

优丝蒂亚怀疑自己听错了。

“泉、泉水?你怎么会知道?”

优丝蒂亚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只好反过来询问。

“因为有干涸的河川。”

奈迪尔的手指向地面,但脚边就只有赤红色的沙砾,看不到什么特殊的迹象。他在讶异的优丝蒂亚身旁开始说明。

“跟之前那座干涸的山谷一样,只要顺着干涸的河川走,多半能抵达藏有地下水的地方,虽然偶尔也有例外,不过这条路线我有走过,所以不用担心。”

说明完以后,优丝蒂亚的眼里还是只看到赤红色沙砾。

无力感再度涌上心头。

这样居然还妄想要知道穿越沙漠的方法,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况且如果真的那么简单就能学起来,奈迪尔现在就不可能像这样说明了。

临时抱佛脚的知识,是绝不可能穿越沙漠的。

因为很清楚这件事,奈迪尔才会像在说风凉话似地仔细教学。

他知道光凭优丝蒂亚的力量无法改变现状。

“走吧。”

冷淡说完后,奈迪尔开始迅速往前走,优丝蒂亚虽然反射性地跟上,不过实在无法用跟之前相同的心情来追着那走向夕阳的背影。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前进,可是这种速度显然只会让距离越来越远。

心里很清楚落后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也了解奈迪尔绝对不会停下来等,但不知为何就是不想

(已经撑不下去了吗……)

她想要获得自由,想要回到阿卡迪奥斯,难道这打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以一介平民之女的身分,要去违抗克利俄斯将军的命令,本来就太过不自量力了吗?克利俄斯认同自己是他的女儿,是布兰纳的公主,就该心存感激了吗?该不会是没弄清楚自己的立场,去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情,才会遇到这种事吧。

全部的事情都是我的傲慢所招致——正当她陷入这种自我厌恶的时候……

(咦?)

静谧的旋律传进沮丧的优丝蒂亚耳里。

优丝蒂亚抬起头来,原以为奈迪尔会直接抛弃她,但意外地奈迪尔只走远了一些。低沉的旋律就是由他所哼出来的,伴随着旋律,奈迪尔的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

优丝蒂亚感到十分惊讶。

(他居然会唱歌……)

他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这出乎意料之外的景象,让优丝蒂亚怀疑自己的眼睛及耳朵有没有问题。

不管怎样,脚步慢下来真是太好了,优丝蒂亚边感谢奈迪尔的心血来潮,边想趁机拉近距离而加快脚步。她还是很怕奈迪尔把自己丢下,不管怎样死亡还是很恐怖的,她清楚自己想要活下去。

优丝蒂亚追上奈迪尔以后,看向他的侧脸。

细长睫毛围绕的红色眼眸,笔直地注视着前进的方向。

平常紧闭的薄唇,现在露出了些微的曲线;在灼热日晒下也不会褪色的漆黑头发、富弹性的小麦色肌肤、细长的身体。

像是要把所有不必要的东西都消除掉,那是一种会让人紧张的美。

到目前为止,奈迪尔都只带给优丝蒂亚恐怖或是冷漠的感觉,可是现在这身影深深吸引着她。

(这男人真的俊美到让人嫉妒呢。)

越来越宏亮的歌声,使优丝蒂亚在不知不觉间也着迷了起来。

他的歌声绝不是高音,倒像在挑战低音的极限,撼动大地似地响彻四周;那歌声彷佛是抓住了内脏一样,回响在肚子深处。

歌声扎实地向外扩散,宛如夕阳般覆盖了整个地表。

(好厉害……)

优丝蒂亚深深地沉醉在奈迪尔的歌声里,虽然不知道歌词在说些什么,但悲伤却又强力的旋律,激烈地撼动着她的内心。

即将没入地表的红色太阳,照耀着奈迪尔的侧脸,原本不会染上任何颜色的深小麦色肌肤。受到夕阳的照射而看起来变得较为柔和。

“看见了,就在那里。”

歌声突然中断,优丝蒂亚感觉好像从梦中醒来一样。

奈迪尔所指的方向虽然看不见水,不过看得到几棵灌木。

没有水源植物就无法生长,沙漠的绿色正是前方有绿洲的证明,这种小树木如果在阿卡迪奥斯看见只会觉得穷酸,在这片赤红沙漠里却感觉异常地魁梧。

再更靠近的时候,周围开始出现草地,中央有一滩小小的泉水正在涌出。

优丝蒂亚将手浸泡在涌出的清流时,晒伤的痛楚整个缓和了下来。

接着她用手盛水来滋润喉咙。那比一年里最初的葡萄酒还要芳醇、比刚做好的蜂蜜水还要甜美,真的是最顶级的饮品。

优丝蒂亚在尽情地滋润喉咙之后,不经意地看向身旁的奈迪尔。

看准他暍完水的瞬间,优丝蒂亚鼓起勇气试着提问。

“刚才你唱的是那普堤斯的歌谣吗?”

奈迪尔突然转过来,面向提出问题的优丝蒂亚。

(咦?)

优丝蒂亚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奈迪尔脸上散发的那股险恶气氛居然消失了。戴在脸上的面具剥落了下来,表情虽不能说是十分温和,但也自然到像是跟熟人在一起般。

“嗯,这是我唯一会讲的那普堤斯语,不过我并不了解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连口气也变得比较温柔。

“是你还在王宫的时候,里面的人数你的?”

“大概……”

奈迪尔没有回答得很清楚,好像自己也不记得究竟是什么时候学会、开始唱这首歌的,既然他连歌词的意思都不了解,所以应该是真的。

“你有问过别人吗?”

“我逃出王宫以来,从来没悠闲到会想唱歌。”

优丝蒂亚恍然大悟。

仔细想想,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为了什么、用了什么方法逃出王宫的?

是想要以反抗军的身分活动才自愿脱逃的吗?还是遭到别人煽动才加入反抗军?不管是哪种,都不是半吊子的觉悟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从来没悠闲到会想唱歌。这句话充分表现出他从王宫逃出来后,始终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你说过,要用我来交换你们同伴没错吧。”

“嗯。”

“是那个人把你从王宫带出来的?”

“怎么可能。”

奈迪尔听到这句话只是笑笑。

“我离开王宫的时候才十二岁,他们没有人手不足到需要冒着危险招募小孩加入。”

“十、十二岁?”

优丝蒂亚下自觉提高音量。想到这人从四岁就被软禁宫中,就觉得他还真能忍耐,但以决心要逃亡的年龄来说,十二岁也实在太过年幼。

“不只是巴狄,反抗军的中心人物几乎都是眼侍王宫的军人,他们没有没常识到会要小孩加入。”

那鲁瓦兹呢?因为中暑而倒下的那名少年呢?优丝蒂亚把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回想起来,那名少年为什么会在那里,或许和奈迪尔所说的“越来越失去向心力”这句话有关。姑且不论像底尼斯那样血气方刚的人,奈迪尔确实不像会积极让年幼又没有战力的人参加危险的战斗。

想到这里,优丝蒂亚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奈迪尔该不会是想要负起身为王子却没守护国家的责任,才会参加反抗军。

以优丝蒂亚的感觉来说,她不认为当时只有四岁的奈迪尔有什么责任,不过这或许正是生来就是王位继承人的人,跟麻雀变凤凰成为公主的人之间的差别。

奈迪尔说他现在十八岁,那他人生的三分之二是在王宫里度过的。

从现在的样子实在令人无法想像,可是他从出生起,就过着有柔软床铺及温暖衣服的生活。

“你不后悔吗?”

优丝蒂亚忍不住问道,把手浸在泉水里的奈迪尔抬起了头。

“后悔?”

“你刚不是说了吗?说你逃出王宫以来,从没悠闲到会想唱歌。”

继续待在王宫里,物质生活上一定会比较好。

但他却执意要冒着危险逃亡。

“是基于身为王子的责任感吗?”

奈迪尔眨了眨那对红眼,注视着优丝蒂亚。

两人互看对方好一会儿之后……

“到底是为什么……”

奈迪尔小声说道,用两手盛起水来一饮而尽。

“你说的没错,我若继续待在王宫,现在已经是称职的傀儡国王了。”

“那我就会成为你的妻子呢。”

奈迪尔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

“没、没事吧!”

优丝蒂亚赶紧伸手拍拍他的背,奈迪尔弯腰咳了一阵子之后,总算比较没有那么严重了,他接着抬起头来叫道。

“你、你突然说什么啊!”

说完又继续咳,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

优丝蒂亚边拍抚激烈上下起伏的背,边自言自语地说道。

“因为你们是在我要嫁给那普堤斯王的旅途中绑架我。”

“就算是这样……”

奈迪尔抬起了头,好像还是有些痛苦,他依然皱着眉头,眼角也泛着泪光。应该是刚刚咳嗽的时候挤出来的。

优丝蒂亚很意外,她觉得这并不需要大惊小怪。

但绑架犯跟人质说不定会成为夫妇,仔细一想也太离奇了吧。

看来是终于平静下来了,奈迪尔向着泉水大叹一口气,然后用感慨的口吻说道:

“如果王妃是像你这种女人,没事做的傀儡国王应该也不会感到无聊。”

迎接从幽雷那日算起第五次的朝阳时,铁锈色的沙砾不知何时已经变成刚进入沙漠时看到的细沙了。原本认为沙漠就是像这种连绵不断的沙海,实际上却是由岩丘、砾漠及沙漠所组成。

“只有这片沙漠是这样吗?”

奈迪尔似乎听不懂优丝蒂亚的问题,而露出困惑的表情。

他所拥有关于沙漠的知识都是从经验中得来,似乎跟学者们不一样。

如果他继续留在王宫,想必不可能了解沙漠。从沙丘的位置及风向就能确实地找到水源,奈迪尔的能力让优丝蒂亚不知佩服了多少次。因此她想要知道穿越沙漠方法的野心早就放弃了。

默默跟在奈迪尔身后,两人终于离开了沙漠。前方看得见绿色的地表,她最初还以为是绿洲的草地。

“边界到了,我们成功离开沙漠了。”

奈迪尔这句话,告知优丝蒂亚沙漠之旅已经结束。

“太好了……”

虽然暂时安下心来,但优丝蒂亚知道从现在开始才是重点。

抵达马里德后,得设法在他们再度把自己关起来前逃跑。

只要交涉顺利,反抗军有可能释放优丝蒂亚,可是她若沦落到总督府手上,情况其实和现在这种绑架没有两样,因为优丝蒂亚想要的释放,是回到阿卡迪奥斯重获自由。

优丝蒂亚偷偷看了眼走在身旁的奈迪尔。再来他究竞想怎么做呢?是要把我带去哪里?

穿过宣告沙漠终结的草木,眼前出现了一条河。

跟有限的泉水不同,看不到尽头的河让人安心,这样就不用担心没水了。

两人一起走在沿着河畔的道路上。

河边长满了高大的芦苇,路旁则有稀疏的矮树丛。

“这条河是那普河的支流,只要沿着走就能到马里德。”

优丝蒂亚听完微微点头。

“我有事想问你……想请教你。”

她急忙修正说出口的话。优丝蒂亚原本只是平民女子,没办法突然说出恭敬的话语。

这也让她一路上提心吊瞻。

“什么事?”

“我们接下来就要直接前往马里德吗?”

奈迪尔不可能想到优丝蒂亚也想从总督府的掌控中逃跑,即使是这样,让优丝蒂亚一起进入马里德风险实在过大,他应该有考虑到优丝蒂亚向路人求救的可能性。

“在进入马里德之前,会先经过我事先安排好的地点。”

奈迪尔马上回答,表示他早有准备,防范人质逃跑。

优丝蒂亚早知道会是这样,但还是有些失望。

“等一下。”

奈迪尔停下了脚步。

“行李快掉到地上了。”

奈迪尔把缰绳绑到树上,准备要把骆驼身上的行李取下,可是好像遇到了些麻烦,没办法顺利解开。他没有回头看优丝蒂亚。

优丝蒂亚的心脏激烈地跳动。

(就是现在……)

她小心翼翼地往后退。

如果跑在道路上绝对会被追上,这样的话……瞬间做出判断后,她走近河边,躲进丛生的芦苇中。

拨开比肩膀还高的芦苇,沁凉的水面随即映入眼帘。

她蹲在水边隐藏自己的气息,随便乱动的话,可能会因为风吹草动而漏馅,所以只能保持这种状态,窥探远方的奈迪尔会采取什么行动。

优丝蒂亚竖起耳朵,试着去听河岸奈迪尔发出的声音。

就在此时……

在优丝蒂亚视野一角,水面突然开始激烈摇晃,刚想说糟了的时候,有人正猛力拉扯她的身体。

“什么……!”

对方抓住了宽袖法衣的衣摆,用非常大的力气在拉扯,优丝蒂亚虽然拼命抵抗,不过在无法想像的巨大力量面前,她根本一筹莫展。

接着优丝蒂亚定睛一看,原来有个不明生物正想把她拉进水里。

发出金光的眼睛,异常巨大的嘴巴正咬着她的衣眼。

“啊……”

她吓到说不出话来,可是巨大的力量正把她的身体拖入水中。

恐怖跟混乱让优丝蒂亚尖叫出来。

“不要……不要、不要啊!谁、谁快来……!”

咻的一声,优丝蒂亚的悲鸣就停止了。

拉住她身体的力量突然消失,她整个人跌坐河边。

旁边传来咚的一声,似乎有什么有东西倒下。

“你没事吧!”

奈迪尔的声音从河岸传来,但优丝蒂亚没办法回应,她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茫然地看向刚才拉住自己的生物。

形状既不像巨大的蛇也不像蜥蜴,不知道是黑色还是绿色的身躯有一半沉在水里,可是光露出来的部分就比成年男性的身高还长。

仔细一瞧,它的背部深深刺着一支箭。

“刚刚真的好险……我没想到这种地方居然有鳄鱼出没。”

奈迪尔蹲到优丝蒂亚身旁,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他的左手拿着弓箭,是他从岸边射箭救了优丝蒂亚。只要再晚一步,鳄鱼肯定就会把优丝蒂亚拖进水里。

“——你是想要喝水对吧?”

优丝蒂亚听到这句话抬起头来,两人视线一对上,她发现奈迪尔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不过那绝不是带有侮辱的眼神。

“没、没错。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优丝蒂亚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音量说道,奈迪尔听完叹了一口气。

优丝蒂亚不了解他的意图所以很紧张,她不认为这句话是认真的,奈迪尔不可能不知道优丝蒂亚想要逃跑。

但一旦说破,他势必得罚优丝蒂亚。

(……所以他才这么说,为我找台阶下?)

惊愕的想法与无地自容的心情,使优丝蒂亚将眼神转向河边。

插在鳄鱼身上的箭映入眼帘,她想伸手去拿……

“不要碰!”

听见奈迪尔发出大叫,她的手颤抖了一下。

“那支箭上涂着连大象都无法承受的毒,人只要身上有伤口碰到它,会立即身亡的。”

优丝蒂亚整个背脊都发凉了起来。

“为、为什么要用这种东西……”

“要是用普通的箭攻击,不知道鳄鱼会不会死。在我射出第二箭之前,你已经被拉进水里的可能性很高。”

他似乎打从一开始就没考虑到会误射优丝蒂亚的可能性,如果不是对自己的箭术有自信,就是他依然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因为要是有任何迟疑,鳄鱼大概已经把优丝蒂亚拉进水里了,比起活着被鳄鱼吃掉,不如身中毒箭即刻身亡还比较好。

在优丝蒂亚心情还未平复的时候,奈迪尔有些无奈地说道。

“你想拿来当作自己的武器吗?”

“不、不是……”

优丝蒂亚连忙否定,不管怎么说奈迪尔才刚救了她,她并不会想要拿武器来攻击对方。

“我只是觉得有些浪费……”

奈迪尔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因、因为,你居然为了我使用贵重的弓箭……”

“你以为武器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句话让优丝蒂亚无法反驳,但正是对奈迪尔感到抱歉,才使得她想做些补偿。

奈迪尔这次非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走吧,马上会有人来接我们。”

“这、这只鳄鱼要怎么处理?”

奈迪尔看了看脚边的尸体后,抬起头来。

“你要吃吗?很美味喔。”

优丝蒂亚吓到发抖,奈迪尔却只是哼了一声。

“不用担心,来抓鱼的家伙们会处理掉的,这一匹就能让这附近的人家吃上一个月。”

优丝蒂亚不知道鳄鱼的皮可以用来做武具,价值极高。

因此单纯地以为是能够吃上一个月的肉。

“那、那样的话,不是更该把这支箭拔掉吗?”

“过一小时后毒性就会散去,现在只要不接触到伤口,用舌头去舔也没关系。”

“可是,小孩子多半身上会有擦伤,如果他们想把箭拔出来而接触到箭头,那就不好了。”

其实优丝蒂亚也没有这么认真说服他的必要,但奈迪尔不知是否接受了优丝蒂亚的意见,小心翼翼地抓住刺在鳄鱼身上的箭。但箭刺得很深,不太好拔出来,奈迪尔皱起眉头,更加使劲地拔。

如果在做这种事的时候,又有鳄鱼来袭怎么办?优丝蒂亚如此担心着。

箭发出小小的声响,从鳄鱼身上被拔出,奈迪尔因为反作用力而倒在土堆上,当然箭还拿在他手上。

“没事吧!”

奈迪尔没有回答,脸色非常难看。

恐怖让优丝蒂亚说不出话来,担心他该不会是被箭头擦伤了吧。

“呜……居然在这种地方。”

奈迪尔按住左手愤恨瞪着的东西,是一颗手掌大小的石头。

大概是那颗石头刚好位于他倒下的地方。

“真是的……”

优丝蒂亚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这么说?”

“我还以为你被箭头擦伤了。”

奈迪尔用讶异的表情看着总算安心的优丝蒂亚。

不久后,他缓缓地开口。

“你没想过要是我死在这里,你就可以逃跑了吗?”

优丝蒂亚一下子答不出话。你想拿来当作自己的武器吗?奈迪尔刚刚才暗示过同样的话,她不禁有些生气而提出反驳。

“我、我才没那么过分呢……你是为了救我才射出这支箭的。”

“不过你之前不是想抢短剑吗?”

这句话说到优丝蒂亚的痛处,她马上羞愧到满脸通红。事实上,奈迪尔那时也是为了防止优丝蒂亚被蝎子螫才使用短剑,但她却想抢走那把短剑……

“那是因为……呃,我虽然想威胁你,但我从来没想过要杀掉你。而且像你这种武艺高强的人,我根本没办法对付……”

优丝蒂亚慌了手脚,说出很难让人接受的理由,但她的内心某处其实很冷静地在思考。

就算那对奈迪尔来说,是感觉不到危险的拙劣行为,但做出对他不利的举动这件事是事实。

但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你不是也问过我,若是有讨厌或憎恨的人,难道要杀光他们才能罢休?”

“…………”

“我从来没有希望谁死去。”

声音越来越小,优丝蒂亚因为难为情及良心的苛责,语气弱到把真心话讲得像在找借口一样。

奈迪尔不可能会相信的,就算相信了,以两人的关系来说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优丝蒂亚正在沮丧时,奈迪尔迅速地站了起来。

“走吧,再加油一下就能到马里德了。”

优丝蒂亚听到这句话吓了一跳。

“还不赶快站起来。”

奈迪尔粗暴地吼道。

“好、好的!”

优丝蒂亚急忙起身。

奈迪尔并没有先走,而是两手插在胸前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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