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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跨越赤红沙漠的公主 3、河流所孕育的城市

虽然内容有些流于神话,但由人类的国王统治的历史纪录,跟海洋那头的北方及东方大陆神话比起来可信度高多了。

人类生于南方——这正是这句话的由来。

不过他们的先人用来记录的古代文字,在红沙沙漠这种闭锁的环境下日渐凋零。那普堤斯文并非象形文字,据说是最早俱备优良效率的文字,但世界上广为流传的却是北方及东方的新文字。

优丝蒂亚现在身处的地方,是用浅灰色石头盖的建筑物。

这栋宅邸跟用泥砖、泥土或木头来建造的庶民房屋,等级上明显有一段差距。

“您在想什么呢?”

优丝蒂亚坐在芦苇编成的椅子上,听见有人跟她说话,抬起了原本趴着的脸。

映入眼帘的是莉洁菈跟她身旁推着推车的年老侍女,推车上放有蜂蜜水及堆积成山的水果。

“啊,夫人。”

“这些是刚才在我这儿出入的商人送来的,如果不嫌弃的话请尝看看。”

莉洁菈用眼神指示侍女把推车上的盘子及杯子端到小桌上,这待遇令人难以想像优丝蒂亚是人质。

“十分感激夫人的心意。”

“您过奖了,若是能让公主您心情好一点,只要是能够效劳的地方,我都很乐意去做哟,所以请尽管吩咐不要紧。”

莉洁菈的每句话都表现出她的歉意,优丝蒂亚想起最初遇到她时的那些举动,就能够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做,但一想到是布兰纳军杀掉她的丈夫,就又觉得没脸见她。

抵达这栋宅邸之后过了整整三天,沾满沙子的头发及身体都已清洗干净,日晒的痕迹也逐渐消失。优丝蒂亚穿着莉洁蓝准备的全新宽松长袍,每天过着从窗户眺望中庭景色的生活。

她跟随从们只有做最底限的接触,所以也没有人能跟她谈话。

其实这名年老的侍女患有耳疾且无法说话,选她应该是为了不让优丝蒂亚的事情泄漏出去。

他们当然禁止优丝蒂亚外出,因此她无法了解这栋宅邸所在何处。

优丝蒂亚沿着河川旁的道路来到这里的路途中,是乘坐挂有布幔的马车,无法看见周围的景色;房间的窗户面向中庭,所以也看不见外面的样子,从安静的程度看来,附近应该不是热闹的街道,但这也仅止于推测。

八成是怕释放优丝蒂亚她会跑去通报。这么推来,这里也很可能不是原本的住家,不过若说是别墅,这种豪华程度还真教人吃惊。

话说回来,布兰纳总督府到底是怎么对待那普堤斯的上流阶级呢?从莉洁菈的情况看来,能够过着这么优渥的生活,待遇应该不是很糟糕才对。

但奈迪尔说过,反抗军的干部里,有着过去的将军及贵族们。

当然有些人是本着责任感及爱国心在行动,但不满总督府的人应该也不少,实际上莉洁菈也利用这种待遇及资产来赞助反抗军。

他们跟莉洁菈到底受到怎样的待遇呢?

布兰纳的统治绝不是恐怖政治,不会轻易处死对自己有利,或是杀了以后会产生不利后果的人。与其去迫害那些人招致人民的反感,倒不如庇护他们来显示为政者的宽容,对统治来说还比较有帮助。

布兰纳想把先王遗孤奈迪尔立为言听计从的傀儡国王的理由,肯定是为了不想招致那普堤斯人民的反感。

“您们两人真的很像呢,夫人是奈迪尔的姐姐吗?”

优丝蒂亚虽然知道她一定不会说,还是想问问看。如果她是奈迪尔的姐姐,也就是公主的话,不论是总督府给她的待遇,还是她赞助反抗军的理由,都能有个合理解释。

表明自己身分的奈迪尔,因为考虑到她的立场,而没有告诉优丝蒂亚两人之间的关系。

“不是,我是他的亲戚。”

优丝蒂亚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她居然那么干脆地回答。

两人有亲戚关系这点光看脸就知道,所以就算想隐瞒也不可能行得通。不过只说是亲戚,无法判断是堂姐还是表姐。

无论如何,莉洁菈是旧王族一员,这点看来并没有错。

优丝蒂亚有很多想知道的事情,但在这种软禁的状态下,她实在一点头绪也没有。

她认为首先应该考虑如何回到阿卡迪奥斯,她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莉洁菈离开房间之后,优丝蒂亚拼命地思考。

这趟旅途让她了解自己一个人绝对不可能穿越红沙沙漠,如此一来,想必得混入商队里面,而这件事只要能到街上说不定就解决了,但眼前的大问题是该怎么逃出这栋宅邸。

葡萄、香瓜、可乐果,在优丝蒂亚一边热衷地吃盘子上的果实一边思考的时候,奈迪尔突然开门走了进来。

手上拿着可乐果的优丝蒂亚吓到停止动作。

从他穿着深蓝色宽松长袍上面还披着白色外衣来看,应该是刚外出完就来找优丝蒂亚,黑色的头发上缠着跟东方商人一样的白色头巾。

“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在说这句话时,优丝蒂亚反射性地把可乐果放进嘴里。

“那种果实你别吃太多,晚上会睡不着。”

奈迪尔好心地提出忠告,优丝蒂亚听完看向已经空了的盘子。

虽然不是说很饿,但别人请的东西她总觉得不吃会对不起人家。

“我想已经太迟了,我把这么多的量全都吃完了。”

“……你的身体怎么吃得下那么多东西。”

奈迪尔惊讶地说道。

优丝蒂亚之后才知道,这种可乐果有兴奋跟提神的功能,据说在南方大陆深受众人喜爱,是种又被称为红色咖啡豆的“高级”零嘴。

难怪明明觉得很苦又不好吃,却停不下来。

“要跟我说的事情是?”

“你的父亲似乎将要来到此地。”

听到奈迪尔用平坦的语调这么说,优丝蒂亚瞪大双眼,奈迪尔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他不从塔马克拉返回阿卡迪奥斯,而是直接前往马里德,这地方对他来说像是第二个故乡,事实上他才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

塔马克拉跟那普堤斯中间隔着红沙沙漠,位于那普堤斯东方。

它是南方大陆东北部的重要城市,现在由布兰纳所占领,要往来阿卡迪奥斯及马里德之间,一定得经过这个城市。

优丝蒂亚内心开始不安。

父亲——克利俄斯将军将要前来马里德。

(他知道我被反抗军抓了吗……?)

在红沙沙漠分别的护卫队长如果往马里德前进,那人在塔马克拉的克利俄斯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但如果他是往阿卡迪奥斯前进,只要到了塔马克拉,克利俄斯就会知道这件事。马里德以距离来说近多了,但要是队长事先知道克利俄斯在塔马克拉的话,就不知道他会选择哪边了。

“或许是听说你遭到绑架,而要前来这地方。”

“怎么可能!”

优丝蒂亚用强烈的语气否定,就像是完全不想听一样。

奈迪尔感到十分讶异,优丝蒂亚急忙转过头去。

不可能会有这种事,如果他真有为人父的自觉,就不会用那种像是人口贩子般的方式把我抓走,更不可能十六年间对我不闻不问。

那种男人不配称为家人,想到他是父亲,内心就无法平静下来。

就算这样说服自己,眼前的奈迪尔还是告诉了她无法逃避的现实。

奈迪尔憎恨着身为克利俄斯女儿的优丝蒂亚,而克利俄斯是为了让这个国家诞生拥有自己血缘的国王,才把优丝蒂亚送来这里的。

只要她不是克利俄斯的女儿,这些灾难都不会降临。

“也是……马里德街上还充满迎娶新娘的气氛,总督府可能还没接到正确的情报。”

奈迪尔被优丝蒂亚的气势稍稍吓到,小声地说道。

在红沙沙漠绑架优丝蒂亚的时候,奈迪尔有跟护卫队长说,要他转达“如果想要回公主,就必须释放那些被关在马里德总督府的同伴”。

由反抗军直接发表声明,总督府也未必会采信。

所以就算要花上些时间,让护卫队长亲自传达还是确实多了,这样一来可能跟奈迪尔所说的一样,总督府还没接到情报的可能性很高。

也就是说,护卫队长八成是向阿卡迪奥斯或塔马克拉前进吧。

如果是前往马里德,那以天数来说早该抵达了,总督府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当然行程也有延误的可能。

优丝蒂亚透过长袍抓着底下的项链,奈迪尔要是发现这条项链的价值,可能早就当作绑架的证据送去总督府了。

“你刚才是到马里德的街上吗?”

“嗯,我刚回来。”

“都没人认出你吗?”

姑且不论人民是否知道奈迪尔现在是以反抗军的身分在行动,奈迪尔说他直到十二岁都被关在王宫里,那么他现在的样子说不定有人还认得出来。

“没有,而且走在路上还遮着脸反而会令人起疑。”

没错,遮脸走路反倒会招致异样的眼光,在沙漠里为了挡风沙而遮脸很稀松平常,但到了街上就显得格格不入。

这时优丝蒂亚注意到缠在他头上的头巾,头巾的影子盖住了额头到鼻粱,让他的特征——红色瞳眸变得比较没那么明显,这除了给人的印象会比较薄弱以外,外表看起来也很自然,比起在街上遮脸那般显眼,这样自然多了。

原来如此,他是用这种方法隐藏脸,应该说是隐藏眼睛啊。

“那普堤斯王室的人,多半都是红色眼睛吗?”

莉洁菈也有着一样颜色的瞳孔,像红玉一样清澈的深红色眼睛。

那普堤斯王室在布兰纳占领这个国家之前,据说多有近亲通婚。不知是为了保持王室的纯血,还是要提高神秘感,古老的王室都有这个共通的现象。

“流有王室血统的人几乎都是那样,但你以为这个城市有多少人有王室血统?有着红褐、红黑这类红色系眼睛的人,可是数也数不完。”

奈迪尔像是完全不感兴趣般地说道。

确实直系的只占少数,但有着王室血统的人应该跟山一样多。

(但这个人虽然是直系……)

优丝蒂亚突然感到很不可思议。

她从这个名叫奈迪尔的青年身上,完全感觉不到古老家族特有的封闭感。

要是跟本人说,他应该会火冒三丈——不,会受到的打击想必更大,但这大概是因为他接受了布兰纳人的教育。

现在虽然变成帝政,在原本是从共和制国家发迹的布兰纳,市民的权利意识非常强,因此“基于人民意志的政治”这种民主主义的意识渗透了整个国家,不过这是以奴隶制度为根本,缴纳一定以上的税金才能享有的民主主义。

“克利俄斯要亲自来马里德的话,很可能已经决定要怎么回答我们了。”

奈迪尔像在自言自语般地说道,这句话让优丝蒂亚心脏猛烈跳动。

父亲将要来到马里德,带着要给反抗军的回答。

他当真会为了我释放反抗军的重角吗?

如果他拒绝了——那状况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但要是他接受了要求,为了不值得一提的女儿付出代价,肯定事后会大发雷霆。如此一来她更不可能获得自由。

光是用想的,恐怖跟不安就充满胸口。

“……那、那个……”

田心绪紊乱的优丝蒂亚,抱着想找人依靠的心情开门说道。

无论如何,她都想从克利俄斯的掌握中逃开,这种想法让她十分拼命。

那个人只为了想让流有自己血液的王子诞生,就把她从阿卡迪奥斯带出来,完全不在乎女儿的感受;也没有想过对方有颗会受伤的心。

“我、我想跟你订下契约。”

“契约?”

奈迪尔面露惊讶地重复了一次,优丝蒂亚深吸一口气。

对方确实不是那么好对付。

但这个人比起父亲骑马容易沟通多了,他至少知道人心是会受伤的;就算对方是敌人,依然有心和生命。

“嗯,我在当人质的期间绝对不会逃跑,我希望你能在跟总督府交涉完之后,表明已经杀了我。”

“什么?”

“如果这会玷污你们的名誉。那可以当作在运送过程中我出意外死了也没关系。总之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我希望你不要把我交给总督府。”

奈迪尔花了一些时间努力想理解优丝蒂亚的意图。

但最后他放弃了,单刀直入地问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并不想成为那普堤斯的王圮。”

奈迪尔皱起了眉头。

“你在说什么小孩子的任性话。”

糟了!带有怒气的声音让优丝蒂亚脸色发青。

身为王族,政治联姻是很稀松平常的事,用这种理由来拒绝结婚是不被允许的。

而且如果是在阿卡迪奥斯就提出抗议那还好,在进到那普堤斯以后,又用这种像诈欺的手段打商量,责任感很强的奈迪尔不可能会接受。

“你是一国的公主吧?你真认为可以做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行为?”

粗暴的声音让优丝蒂亚悔恨自己的失言。

奈迪尔像是失去兴趣般地叹了一口气。

“……是有其他喜欢的男人吗?”

“咦?”

出乎意料的问题,使优丝蒂亚愣住了。

仔细想想,如果有恋人或喜欢的男性,她现在的心情应该会更悲痛。

但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她两边都没有,都已经十六岁了,这实在有些令人难为情。

不知是怎么看待优丝蒂亚的沉默,奈迪尔突然脱口说道。

“是他们硬逼你来的对吧。”

这点完全正确,所以优丝蒂亚马上有了反应,大声叫道。

“我求求你!我想回到阿卡迪奥斯!我、我很清楚以我们两个的关系来说,实在不好拜托你这种事……”

一时冲动而开始述说,但声音逐渐越来越小。

——我不该说出来的。

她说出口以后马上就后悔了。对方绑架了自己,自己却还这样强人所难;更何况对方还把她当作仇人的女儿,非常地恨她——这行为简直完全没有自尊心。

这个人确实不像刚开始给人的印象,是个冷漠的人。

但双方也绝不是可以撒娇的亲密关系。

优丝蒂亚莫名其妙成为绑架的受害者,心中多少也有些愤怒。

就在她说不出口的时候,奈迪尔用含意深远的眼神看向她。

“很不巧的……”

奈迪尔用平淡的语气开始说道。

“我对你应尽的义务,只有让你平安回到总督府。”

这回答相当有道理,双方只要还有一点点自尊心,就不可能会做出共谋的举动。优丝蒂亚点头同意后,毅然地抬起头来。

“我知道了,浪费你的时间真是抱歉。”

奈迪尔听到这句话以后,露出痛苦的表情。

做出了那么愚蠢的要求,优丝蒂亚原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没想到隔天傍晚,奈迪尔拿着红砖色的头纱进到房里。

“我们要出门,把这个戴上。”

“咦?”

“就算街上布兰纳人变多了,你的金发在马里德还是太显眼。更何况那普堤斯的男人跟布兰纳的女人走在一起实在太过可疑,要是我们性别颠倒可能就不会了。”

确实男的是布兰纳人,女的是那普堤斯人的话,应该会想说是在当地相遇的恋人或是爱人;但在颠倒的情况下,无法想像两人是什么关系。

“……那,我们是要去哪里。”

“去愿意收留你的商队那里,他们预定今晚抵达马里德。”

抓住奈迪尔抛来的头纱,优丝蒂亚愣住了。

“怎、怎么回事?”

“你不是说了吗?说你想回到阿卡迪奥斯。”

“咦?可、可是昨天……”

“我的想法有了改变。”

“什么?”

奈迪尔对拿着头纱呆站在原地的优丝蒂亚说道。

“仔细想想,你如果成为那普堤斯王妃,并不是反布兰纳的我们所乐见的事情。”

优丝蒂亚虽然能够理解,但不表示能够接受。

首先,优丝蒂亚一回到王宫。就会诞生布兰纳人王妃这件事,他不是早就心知肚明了吗?而且就算不将她交给总督府,那么早就把人放走,他们在交涉的时候不是会遇上困难吗?

“可、可是……”

优丝蒂亚本来试着追问,但她又闭上了嘴。

一定有什么理由,可是就算问了奈迪尔也不可能说出来。

况且“愿意收留你的商队”这句话本身就存疑,她考虑到自己的立场,认为不可能有那么好的事情。

(是打算把我带去哪里呢?)

优丝蒂亚小心翼翼地观察奈迪尔。

他默默地重缠头巾,身上已经穿着分成上衣跟裤子的两件式服装,再穿上那种东西,就好像他才是穿越沙漠而来的东方商人。

从表情无法推测出他的意图,不过要是他这么做,刚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逃跑,没错,要出去到外面,现在不正是绝佳的机会吗?

“你在做什么,要走了喔。”

“啊,好、好的。”

优丝蒂亚急忙披上头纱,盖住她那头闪耀的金发。

从莉洁菈的宅邸到街上,再度乘坐有布幔的马车。

优丝蒂亚心想:这么做大概是不想让我记住路吧,但如果没有要把我交给总督府,应该没必要隐藏地点才对……他果然是在算计着什么吗?

乘坐马车的时间没有很久,或许两边是徒步就可到达的距离。

但考虑到周围的安静程度,那栋宅邸的地点不太可能位于市街中心,推测应该是离市集两、三条街远的静谧地点吧?

夕阳已经开始西下,但主要的干道上还是人来人往。

比起阳光直射的中午,黄昏的时候比较适合活动,沙漠气候因为没有湿气,只要太阳下山后周围会传来凉意。

优丝蒂亚跟着奈迪尔走在街上。

她想说光明正大地逃跑一定会被追上;况且在没有目的地的情况下,这么做太有勇无谋了,所以她打算先观察奈迪尔的动向及街上的样子。

母亲河那普沿岸街道,林立着各种小贩。

据说贯穿王都马里德中心的那普河,支流远至红沙沙漠的西方边缘。

走在街上看到的几乎都是小麦色肌肤的那普堤斯人,但也经常能够看见白色肌肤的布兰纳人;偶尔还能看到淡褐色肌肤的东方人,他们几乎都是穿越红沙沙漠而来的商人。

先不论是真是假,奈迪尔说愿意收留优丝蒂亚的,大概就是这种东方的商队。

他们要回到祖国时,会先穿过红沙沙漠前往塔马克拉,只要习惯旅行的他们愿意让优丝蒂亚加入就很安全了。抵达塔马克拉之后,接下来只剩下坐船,所以一定有办法的。

奈迪尔突然停下了脚步。

“从这边直走就能到达王宫。”

他虽然这样说,但手指却指向河川而不是道路,优丝蒂亚凝视着远处朦胧的沙色建筑的影子。

“咦、咦,该不会是盖在河里吧……”

奈迪尔点点头,指向前方的那普河。

“只要用那座水门跟在王宫另一头的水门来调节水量,就能用人工来让水位下降,做出广大的沙洲。”

前方确实能看见类似水门的东西。

虽然没办法知道水门另一边的水位,可是想必不是很低。

“挡住的水是都流向哪里呢?”

“有两个支流,一条绕过另一个水门回到河道里;另一条应该是流向市内的循环人工水道。”

“人工水道?”

说实话优丝蒂亚非常惊讶,他们还在过着倚赖巫师的生活,实在让人无法想像居然有这种技术。

“是用布兰纳传来的技术建造的。”

奈迪尔突然说出答案,优丝蒂亚吓了一跳,想说他是不是会读心术。

“多亏这个技术,这一带再也没有淹水,在人工水道完成之前,过去都只靠那一条迂回水道,几乎只要一到雨季就会淹水。”

听完奈迪尔的说明,优丝蒂亚看向那普河。

这是条很宽的河,硬是要把这种河流的水挡起来,在水门前水位肯定会一口气高涨,就算做了一条小小的迂回水道,也没办法防止水患。

“明明了解这件事,却不把水门拆除,王宫要负很大的责任。”

这句话微妙地话中带刺,优丝蒂亚惊讶地抬起头。

奈迪尔双手插在胸前看着水面,表情有些险恶。

优丝蒂亚感觉像是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而感到有些害怕。

“不过到底要怎么出入?就算有调节水量,我想中间部分应该还是很深吧?”

“岸边有设置桥墩。”

“咦,所以是利用桥之类的东西吗?”

奈迪尔听到优丝蒂亚的回答点了点头。

“王宫的正门设置着桥身,只在有必要的时候会对得到许可的人放下吊桥。”

“如果要搬运巨大的东西时怎么办呢?”

“从岸边开船过去,王宫那边有停泊处,专门用来停这种船。虽然这很没效率,但在护卫上来说很有效果。”

奈迪尔用嘲讽的语气说道。

这座王宫的戒备相当森严,而且居然弃住在河岸两旁的人民安危于不顾,也要完成这种大规模工程,实在令人哑口无言。

加上万一上游的水门损坏,大水有可能会把王宫淹没。

不只住在上游的人,连住在里面的人都有危险。

“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优丝蒂亚脱口而出的话语,连她自己都心惊胆颤。她怕说出像是批判的话,会造成在这座王宫里出生成长的奈迪尔心里不愉快。

奈迪尔却轻轻地点头。

“我也这么想,就算是为了把神话予以具现,这还是太危险。”

“神话?”

“据说这个国家。是从那普河的女神产下既是儿子又是丈夫的男神——这对夫妻神的传说开始的,那正是这个国家的起源,也是那普河之所以会有‘母亲河’之称的由来。”

“夫妻神?”

“就是那普堤斯最初的国王跟王妃,那座王宫深处有祭祀祂们的神殿,因为现在国教变成了路西安教,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置那地方。”

优丝蒂亚看向建于河中的王宫。

考虑到建造地点的特殊性,里面绝对不可能多宽广,比起在区域内有好几栋宅邸的阿卡迪奥斯大宫殿,说不定它的大小只有离宫左右。

但优丝蒂亚感觉这座宫殿与其说是王宫,倒不如说是神殿。

过去在阿卡迪奥斯将太阳神当守护神祭祀的时代。据说人们会雕刻神像,建造祭祖祂们的神殿。那种建筑物的样式,阿卡迪奥斯的街上到处都有残留,浮在河中的沙色王宫,外表给人很类似那些建筑物的感觉。

“那你们是神的子孙呢。”

优丝蒂亚在意四周而小声地低语,奈迪尔听完面露不快的神情说道。

“真是愚蠢。”

露骨的说法让优丝蒂亚感到很无力。

确实,若说王室是神的子孙,为了提高自己的神圣性,这座王宫是有效的手段,因为最初的夫妻神传说是从河里诞生。

操控可说是人民生命线的那普河,在正中央建造象征权力的王宫,光这样就可以知道旧王室的权力有多么巨大。

正因为如此,刚才奈迪尔那句话涵义就很深远了。

——明明了解这件事,却不把水门拆除的王宫要负很大责任。

想必到目前为止传出不少重大灾情,但旧王室依然没有把水门拆除,直到布兰纳总督府建好人工水道之前,人民不知道经历了几代的危险。

优丝蒂亚突然想到,要是布兰纳的进军晚个二十年,那时奈迪尔已经登上王位,说不定这个国家的历史会有很大的改变。

如果是他,大概就能把锁国政策解除,接纳新的文化。

想到这里,她又重新想起奈迪尔的“现代”价值观,或多或少都受到布兰纳人的教育影响,就算布兰纳的进军延后,奈迪尔登上王位后,应该会成为跟现在的他拥有完全不同价值观的国

“水门的管理应该很严密吧。”

“嗯,持有水门钥匙的是有王室血缘的名门,他们负责那里的护卫及整修已经百年以上,其他人一旦靠近水门,就算是贵族也是死罪。”

“水门钥匙?”

“为了登上桥所需要的钥匙,那座桥是为了操作水门而设的。”

奈迪尔补充说明,但从两人的位置无法知道水门的构造。

沿着街道向王宫的方向走去,就会看见很大的广场。不同国家、职业的人们穿着他们特有的服装,在贩卖各种物品的摊贩中穿梭。

优丝蒂亚心中充满期待与紧张。

这地方说不定可以找到条件符合的商队,非常适合逃跑。

而且要试探奈迪尔的意图也只能趁现在。

“那个……”

奈迪尔听到优丝蒂亚的呼唤而转过头来。

“怎么了?”

“你打算把我带去哪里?”

“喔,还有一小段路。要先通过这条街道……”

“我如果在这里跟路人求救,你会怎么做?”

奈迪尔停下脚步,微微皱起眉头。路上非常地拥塞,在这段停下来的时间里,来买东西的人和商人都不断经过两人身旁,只要在这种地方宣称自己是布兰纳公主,想必总督府马上会接到通知。

“你要是不想回阿卡迪奥斯,那你就做吧。”

奈迪尔干脆地说道,优丝蒂亚不知该怎么判断这句话才好。

这也就是说——想去总督府的话就尽管去。虽然优丝蒂亚并没有全盘相信刚才他所说的“不想让布兰纳人当上王妃”,但那跟这句话明显有矛盾之处。况且如果情况变成那样,整个绑架行动就失去意义了,他们是为了要求总督府释放他们的同伴,才会绑架优丝蒂亚。

优丝蒂亚无法了解奈迪尔的意图,心中越来越慌张。

这时突然有一阵怒吼声传来,往声音的方向一看,那里已经形成了人墙。

两人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互相向对方使个眼色,往人墙走近。

在由穿着宽松长袍的那普堤斯人,及缠着头巾的东方商人所形成的人墙另一侧。有个壮年男性正在大声吆喝,人群深处有名坐在轿于上像是主人的男人,正露出目中无人的笑容。男人身材肥胖,在人民普遍偏瘦长的那普堤斯可说很罕见。

轿子已经放到地面上。上面坐着那种肥胖的人,想必抬得非常辛苦。

就算没有他,光是有屋顶的豪华轿子看起来就已经够重了。

比起这些,他随从牵着的“豹”更让优丝蒂亚几乎吓破胆。

“为、为什么把豹牵来这种地方……”

虽说有戴着嘴套,但还是相当危险。

当然,在阿卡迪奥斯也有狮子或豹之类的猛兽,多半都是从这片南方大陆输入,据说过去会让它们在大竞技场跟剑斗士博斗,或是用在处刑罪人上,不过到了现在几乎都是马戏团才会用上,从来没看过人会把它们牵上街。

“八成是想要夸耀自己的权势。”

奈迪尔冷淡地说道。

“太、太危险了,又不是大象或熊。”

“……我觉得大象也很危险。”

奈迪尔只有说大象危险,是因为他从没看过栖息在北方及东方的熊,不过大象经常用在军事或是搬运用途上,阿卡迪奥斯的驯兽师及街头艺人也很常带熊上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奈迪尔向身旁的中年男性问道。

“真是可怜,有人抢走了他们负责运送的货物,他们的主人正在大发雷霆呢。”

“是盗贼吗?”

“不,是反抗军。”

优丝蒂亚注意到奈迪尔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那男人是总督府旗下的商人,反抗军应该很早就盯上他了。”

“他一直剥削自家的佃农,又从总督府那边赚了那么多,反抗军当然会盯上他。”

“那男人遭受损失不要紧,可怜的是底下那些人。”

眼前有几个人跪在地上,头都快要贴到地面,在请求主人的原谅。

只见一名像是管家的男人对他们怒吼,商人则是叫随从拿大支的团扇帮忙扇风,边吃着香蕉边露出奸笑。

“他们最近真是偏激啊,只要东西上面盖了总督府印记,连一根玉米都运不进来。”

“以前没有这么明目张瞻。”

“有够让人困扰,说实在的,只要税赋减轻,我们根本不想管上面是谁。”

“他们那些家伙原本就站在榨取我们的立场,脑子里只考虑到自身名誉,根本不在乎给人民带来困扰。”

人们七嘴八舌同声谴责反抗军,优丝蒂亚害怕地观察奈迪尔的样子,但他表情没有任何改变,双眼一直盯着中央的喧扰。

坐在轿子上吃着香蕉的商人,把最后一口放进嘴里后,就把果皮随便丢出去。

“要我原谅你们也可以。”

他的声音就像是没经历过变声期,声调特别地高。

“但你们要能打赢我的利欧才行。”

周围开始鼓噪,在一瞬间的安心后,跪着的人们脸上浮出绝望。

所有人都知道利欧就是那头戴着嘴套的豹。

“奴隶要是被贪得无厌又残忍的主人买走,多半会落得这种下场。”

观众里有人似乎认为已经没救了而如此说道。

“他们会活生生地被豹吃掉吗?”

“太可怜了,用弓射死他们还比较仁慈。”

他们的对话让优丝蒂亚脸色发青,愤慨及强烈的恐惧使她全身发抖。

“太过分了……”

在优丝蒂亚终于说出话来的时候……

身旁的奈迪尔突然穿过人墙,冲到他们前面。

“住手!现在早就不允许私刑了。”

凛然的声音传遍周围。

不速之客突然闯入,壮年管家愤怒地叫道。

“你这小伙子是在说什么!主人本来就有权决定要怎样对待自己的奴隶。”

“那是在旧法制的情况下,从十四年前开始,这个国家的法律就以布兰纳的为准了,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处刑都只能由刽子手来执行,做出这种非法的事情,你们也会受到处分。”

优丝蒂亚头一次知道布兰纳有这种法律。

在过去共和制的时代,只施行于富裕阶层及上流阶级的民主主义和人道主义,伴随着市民们权利意识的高涨,已经有了不小的改变。从进入帝政开始,因为产生了帝王这名绝对权力者,因此产生了“王以下皆为平等”这种奇妙的意识。

这条法律就是这种意识造成的结果,不过因为处罚失当而死去的场合并没有罚则,所以这条法律其实仍然不是很人道。

“小、小伙子你……”

管家气得咬牙切齿,但肥满的商人却弯起嘴角笑着,他偶尔看向豹的方向,露出愉快的眼神,无法看出下颚在哪里的脖子及臃肿的脸颊,都浮现出豆大的汗珠。

优丝蒂亚感到很惊恐,于是别开了视线。

奈迪尔说的话绝对比较有道理,但就算在这里争赢了,等回到住处以后。他们肯定还是会遭受豹的攻击,这男人打从心底想看到豹把自己的奴隶活生生吃掉。

“哎呀,从脸蛋还真是看不出来,好有勇气的年轻人啊。”

商人故意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像是在打量奈迪尔般地眺望着他。

“怎样,有勇气来代替这些家伙打倒里欧吗?”

众人一听到商人这么说,马上又开始吵闹起来。

要是奈迪尔听到这句话后惊慌失措,那就证明他只是要嘴皮子,会成为众人的笑柄。

“你要是打赢了,我就原谅这些家伙,不,干脆放走这些家伙好了。”

优丝蒂亚差点不自觉地喊出声音,但奈迪尔的下一句话让她愣住了。

“我知道了。”

听到他有勇无谋的回答,优丝蒂亚一下子吓呆了。

“你、你是在想什么!你傻了吗!”

她马上冲上前去,挡在奈迪尔前方。

“对方可不是小狗或小猫!是一头豹呀!”

优丝蒂亚用力抓住奈迪尔的肩膀,对着他怒吼,原本装成公主的演技已经完全破功了。

但是——本来以为奈迪尔会做出反驳,但他的反应却让人意外。他皱起眉头,小声地说道。

“……傻瓜。”

“你、你说谁是傻瓜!”

优丝蒂亚生气地大叫。奈迪尔轻轻地抬起下颚,就像在跟她说“看看身边吧”,这时优丝蒂亚才注意到集中在她身上的视线。

她头上的头纱已经歪掉。金色头发整个裸露在外,显眼的金发,加上那普堤斯男人和布兰纳女人这种可疑的组合……

(糟了……!)

奈迪尔故意在困惑的优丝蒂亚面前叹气。

他突然对优丝蒂亚露出截至目前为止从来没有过的美丽笑容。

“大小姐。”

优丝蒂亚一瞬问还搞不清楚是在说谁,但奈迪尔用红色的眼睛猛烈地告诉傻住的她——“总之你先什么话都不要说”。

“不用担心,请相信您的战士,别看我这样子,我对驯服猛兽可是很有自信的,我现在也还饲养着从阿卡迪奥斯带来的凶暴猛禽。”

最后这句话说得很过分,但优丝蒂亚一时之间却也忘了反驳。

虽然奈迪尔似乎认为自己装得很好,但他坚强的意志应该还是传给了在场所有人。

“很危险,所以你先退到后面吧。”

奈迪尔用别人听不见的音量对优丝蒂亚说道。

“可、可是……”

“他们是因为我们擅自行动才会受罚,万一我出事了。那也是我自作自受。”

坚决的口吻让优丝蒂亚说不出话来,她能做的事就只有慢慢地后退了。不过刚说到万一,那就表示奈迪尔有自信不会输吗?就连在古代大竞技场活跃的剑斗士,恐怕都不会轻易说出这句话。

奈迪尔拔起插在腰际的剑,银色的刀刃反射着夕阳的光芒而闪耀。

“好,放马过来吧。”

这句话听起来并没有挑衅的意味,但那名男管家却大动肝火。

“给、给我把这自大的小伙子吓到发抖!”

管家说完这句话,驯兽师就把豹牵了出来。

原本围观的众人纷纷发出悲鸣,一起往后退。

“真可惜,一想到你那俊俏的外貌马上就要被大卸八块。”

商人依旧坐在轿子上,露出只差没有用舌头舔嘴唇的奸笑。

“你要不要再重新考虑?像你这么俊俏的年轻人要是央求我原谅,我可能会放你一马喔,虽然这样就对肚子饿的利欧不太好意思。”

“真不巧,我没像你那么贪吃。”

瞬间,商人的表情有了极大变化。

他把手上的第二根香蕉往地上砸,口沫横飞地叫道。

“还不快动手!我要让那张贱嘴再也没办法说话!”

商人一声令下,驯兽师就把豹身上的嘴套取下。豹张大了嘴巴,露出红色的舌头及锐利的牙齿,周围的空气顿时紧张了起来,站在最前面的优丝蒂亚因为过于恐惧整个人无法动弹。

奈迪尔看向绑着缰绳的豹,低声地说道。

“对不起,你明明也不是自愿被抓来的。”

优丝蒂亚听到后十分讶异。

“别拖拖拉拉,还不快上!”

驯兽师挥舞黑色的鞭子打在豹身上,瞬时猛兽便向自己的猎物突进,四周响起人们的悲鸣。

在锐利的爪子要挥到身上之前,奈迪尔跳了起来。

还在想说他躲过了攻击的同时,他就已经坐到豹的背上了。

眨眼之间,他用左手勒住豹的脖子;用右手的剑划破喉咙。

伴随东西破裂般的巨响,鲜血喷了出来,奈迪尔回到地面上跟豹的身体倒下去几乎是同时。干燥的土地上,红色的血液不断地流出来。

人们先是鸦雀无声。

“他办到了!”

不知是谁先发出欢呼,接着所有人都一起发出了欢声。

“这下吃到苦头了吧,黑心商人!”

“在那普神面前,你是没办法做亏心事的。”

“证人可是跟山一样多,快把那些人都放了!”

这阵骚动简直跟祭典或是军队凯旋时一样。

大概是没办法相信眼前的现实,听到众人的护骂,商人依然呆坐在轿子上。

奈迪尔拨开黏在脸颊上的头发。他不论是头发、衣服还是身上都充满血迹。

那对比血还鲜红的双眼笔直瞪着商人。

“这是约定,快放了他们。”

优丝蒂亚无法抑制自己的冲动,跑到奈迪尔身旁。

本来奈迪尔神情有些恍惚,但发现身旁的优丝蒂亚后,像是想起来般地叹了口气,这举动让优丝蒂亚无法压抑涌上心头的感情。

这句话明明是跟着感情一起爆发出来,但她接下来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优丝蒂亚心中充满无处可宣泄的情感,奋力抓住他的两腕。

“好痛……”

“啊,对、对不起。”

优丝蒂亚连忙放开手,但她的眼睛马上瞪得很大,沾满鲜血的衣服右边袖子有个很大的裂缝,从那可以看到奈迪尔右臂的皮肤上有道伤口。

“糟、糟糕,得快点上血。”

“你就用这个吧。”

两人转头看向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的方向。

从人群深处骑马出现的,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布兰纳人的男性。

胸前的勋章及壮硕的身体,正述说着他是名军人,而且从服装就能看得出来他的军阶并不低。

“司、司令阁下。”

茫然的商人急忙从轿子上站起来,没想到他肥胖的身体居然能做出如此敏捷的动作,从这反应看来,对方应该是他的生意对象,也就是总督府的人。

“我是中途才加入围观,所以不太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不过要是有跟他约好要放走那些人,你应该会遵守吧。如果你是个会说谎的商人,我们也没办法安心地跟你交易。”

“……这、这是当然的。”

“我就姑且相信你吧。现场有这么多证人,你应该不会让我丢脸吧。”

商人的额头及脖子大量冒出汗水。

司令身旁的士兵,把止血的药草及干净的亚麻布交给了优丝蒂亚。

“感、感谢您。”

“不知道你是哪家的千金,你有位很勇敢的随从呢。”

其实两人并不是这样的关系,但优丝蒂亚很清楚让他这样误解比较好,所以默默地点头。

“我到现场的时候,正是你的随从跨上豹的背部那瞬间,如果我早一点来,他就不用做出那么危险的行为了……”

从司令的语气看来,似乎大致上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看向奈迪尔。

“年轻人啊,你叫什么名字。”

“…………”

奈迪尔总不可能报上名号,只好保持沉默。

在继续追问前,司令突然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以前有见过你吗?”

旁边聆听的优丝蒂亚内心其实非常惊慌,心想该不会这名武将跟当时在总督府的奈迪尔有过一面之缘。

“不,我前些日子才刚从路萨来到这里。”

奈迪尔态度完全没有一丝动摇,平静地答道。

“这样啊,那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司令没有追根究底,而是对着优丝蒂亚问道。

“那你是哪家的千金呢?”

“咦、呃、那个……”

看到没办法好好回答的优丝蒂亚,他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在你双亲还没发现之前,赶快回去吧。”

“…………”

“在举行克利俄斯将军的欢迎典礼时,王宫的沙洲及前庭都会开放,到时请两位务必大驾光临。”

优丝蒂亚总算明白了,看来他八成是认为优丝蒂亚是名家千金,趁双亲不注意时偷跑到外面来玩乐。在这个国家,布兰纳入社会地位多半都很高,他们的女儿应该不会随便跑到外面来。

这名司令在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优丝蒂亚面前,用爽朗的口气说道。

“我还不知道在马里德有像你这般年轻的千金呢。最近优丝蒂亚公主即将嫁来这个国家,请您务必当她的朋友。”

身上穿着沾满血迹的衣服无法拜访商队,于是两人来到了那普河岸。

河的另一头,沙色王宫受到夕阳的照射,散发出温暖的金黄色光芒。

“别让伤口碰到水。”

坐在岸边低着头的优丝蒂亚叫道,虽然腰部以下都泡在水里,但她还是没办法正视全身赤裸的奈迪尔。

“哪有可能,你是要我怎么洗身体。”

奈迪尔的抗议从前方传来。

看来两人对“干净的水”有着基本认知上的差异。

这条河虽然算是比较清澈,终究还是流过城市的河川,跟山里涌出的清流根本不能比;但对在水源稀少的沙漠地区生长的那普堤斯人来说,不管是干净还是有点污浊,只要是水都一样珍贵。

而且奈迪尔会对优丝蒂亚“不能用惯用手碰水”的要求提出抗议也是情有可原,要用一只左手来洗头发,对右撇子来说难如登天。

“那、那个……”

优丝蒂亚紧张地抬起头。

“嗯?”

奈迪尔稍微转过头来答道。

看到他将右手微微举起,试着不去碰到水的样子,优丝蒂亚心里有股莫名的喜悦。

“需、需要我帮忙吗?”

“你是要帮什么?”

“帮你洗身体。”

奈迪尔脸色十分讶异,看到他的表情时,优丝蒂亚的脸颊像着了火般地发烫,帮忙洗身体这句话,并不是该对异性说出来的话。

在优丝蒂亚满脸通红地低下头时,小麦色的手掌突然映入眼帘。

一抬起头来,奈迪尔把染血的衣服绑在腰际,站在她眼前。

“麻烦你了,左手我实在没办法自己洗。”

鲜红的瞳孔笔直地凝视着优丝蒂亚。

湿润的头发及上面有着水珠的肌肤,让她胸口揪成一团。

“好、好的。”

两人一同在岸边坐了下来,优丝蒂亚开始仔细地清洗奈迪尔沾血的左腕。

我本来是不是打算逃跑——她事不关己似地想着。

优丝蒂亚左手轻轻扶着奈迪尔的手臂,右手不断掬水泼洒。注视着水滴四散在光滑皮肤上的模样时,突然有股感情涌上心头。

“为什么……”

“?”

“你为什么要做出那么轻率的行动?”

“没办法,在那种情况下要确实地救出他们,就只能那么做。”

就结果上来说确实如此,他们当场就获得释放。

在那么多围观群众面前说好的约定,事后不可能反悔;加上连布兰纳的司令都开口了,商人只有释放他们一途。

“但搞不好你可能会死啊……”

奈迪尔虽然说那也是自作自受,可是——

刚才的光景鲜明地浮现在优丝蒂亚的脑海里,让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也开始颤抖;就连现在回想起来也还余悸犹存,要是那锐利的牙齿及爪子撕裂了奈迪尔的身体……

“不管是攻击商队的人,还是下令的人都不是你吧?”

优丝蒂亚叫道。

她依然抓着奈迪尔的双腕,奈迪尔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

“那你又为什么会感觉对不起我呢?下令处死我父亲的也不是你,可是你也这么想不是吗?”

优丝蒂亚摒住呼吸,注视着奈迪尔。

他的表情太过平静,无法窥探潜藏在内心的情感。

“这……”

优丝蒂亚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奈迪尔的意图实在令人无法捉摸,不知他是在说“你不也感到自己有责任吗”?还是在说“你不也不知道为什么吗”?

两人无言地看着对方。

奈迪尔应该是想要个答案,但优丝蒂亚不知道该选择哪一个。

所以她先别开了视线,低下头来替伤口卷上亚麻布。

止血的药草似乎发挥了功效,手臂已经没在流血了,虽然不知道是牙齿还是爪子,但以野兽造成的伤势来说伤口很浅,切口也还算平整。

包扎结束以后,奈迪尔站了起来,把放在石头上的全新宽松长袍穿上。

从宅邸穿出来的衣服整个都是血迹,已经没办法继续穿了。

两人本来想在广场买新的,但店主很好心地“免费”提供,并豪快地笑着说他好久没看到这种大快人心的好戏了。

看来那名商人真的很惹人厌。

因此布兰纳司令的大公无私更让人留下深刻印象。

“你被绑架这件事,果然还没传进他们耳里。”

奈迪尔边稍微歪着头,边拧乾左耳上的头发说道。

优丝蒂亚也有想到这件事,如果总督府的人不知情,那在红沙沙漠分开的护卫队长八成是前往阿卡迪奥斯:或是事先得知了克利俄斯的所在地而前往塔马克拉。

从岸边回到道路上时,拉着推车的男人们站在路边大声交谈。

“为什么突然有盘查?预定整个都乱掉了。”

“没办法啊,御用的商队遭到反抗军袭击,总督府变得很慎重。”

“因为这样,其他商队都进不了城,全被挡在郊外了。”

优丝蒂亚看向奈迪尔,奈迪尔微微皱起眉头,小声地说了“白跑了一趟啊”。这句话让优丝蒂亚眼睛瞪得很大,原来奈迪尔并没有说谎,他原本是真的想把优丝蒂亚交给商队。

优丝蒂亚除了感到有些心痛以外,还很惊讶奈迪尔不知道这次反抗军的行动。他确实是前几天才进城,但刚才在广场的态度,就像是听到完全不知情的事情一样。

他在反抗军里的立场,到底起了什么变化?

“这是上面的意思,我们也只能照办啊,而且这个城市能有那么多商人出入,全多亏了总督府的市场开放政策。”

“说的对,前王朝的时候,贵族们可是独占着市场呢。”

“从我们平民的观点,真是‘克利俄斯将军万万岁’呢。”

“欢迎典礼时连王宫也会开放,马里德的街上一定会非常热闹,进货可就很伤脑筋了。”

“没错!”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他们的对话让优丝蒂亚心生动摇,但意外地奈迪尔看起来似乎没有受到影响,他只是板着脸孔低下头,好像在考虑着什么。

不久后,他好像想到些什么而抬起头来。

“我们回去吧,我有些事情很在意。”

在午夜时分,莉洁菈手上拿着香炉出现在优丝蒂亚面前。

她把香炉放在桌上,露出腼腆的微笑。

“我想说您差不多要休息了。”

优丝蒂亚感到很惶恐,这完全不像是人质应有的待遇,虽然不准走出房间,又不能跟仆人们说话,但只要莉洁菈在,就给她自己像是客人的感觉。

“这是东方运来的香,据说能帮助睡眠。”

莉洁菈在飘着乳香味道的房里温柔地说着,让优丝蒂亚深受感动。

真正的贵妇应该就是说这种人吧,每次看到她优丝蒂亚都这么想。

“那个,您一直是单身吗?”

这句话不自觉地脱口而出,优丝蒂亚急忙捂住自己的嘴,但已经太迟了。

莉洁菈露出讶异的表情注视着优丝蒂亚,跟奈迪尔相像的美丽脸庞,同样的红色眼睛让优丝蒂亚慌张了起来。

“对、对不起,我问了很失礼的事情,但我想说这么美丽的人怎么会单身……”

当优丝蒂亚正因为歉意而有些畏缩时,莉洁菈却开朗地笑出声音来。

“您是在说什么,我可是已经有小孩的中年妇女呢。”

“咦!您、您有小孩啊?”

优丝蒂亚发出惊讶的声音,这栋宅邸并没有给人有小孩存在的感觉。

“很久以前就早逝了,如果还活着大概跟奈迪尔同年。”

“什么?”

优丝蒂亚怀疑自己听错了,而莉洁菈似乎已经很习惯这种反应,轻轻地耸了耸肩。

“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十三岁就结婚,十四岁就生小孩了。”

虽然有些早,但并非不适当的年龄,这样说来,她大概是三十二、三岁。这年龄虽跟预测相去不远,但这美若天仙的外貌,实在跟有十八岁的小孩这句话搭不起来。

不过她的小孩要是活着,肯定也会长得英俊挺拔,男性的话,从奈迪尔就能略知一二;但无法想像如果是女性,会长成多么美丽的少女。

她身为未亡人,却连小孩都早逝,想必一定很难过吧。优丝蒂亚也感到很心痛。

“那个……”

“你说什么!你们因为这点理由就发动袭击吗!”

准备要说下去时,窗外传来奈迪尔的怒吼。

优丝蒂亚跟莉洁菈两人面面相觑。

莉洁菈伸手阻挡了想去观察情况的优丝蒂亚。

“底尼斯他们及其他反抗军的人都来了。”

刻意压低的声音,让优丝蒂亚吓到动弹不得。

莉洁菈有在援助反抗军,所以他们就算在这里也不奇怪,但由美丽的女主人掌管的静谧宅邸,实在不怎么适合那些身上带有血腥味的人们进入。

莉洁菈稍微打开了木制的窗户。

优丝蒂亚躲在她的身后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种植着椰枣及苏铁的中庭里,到处灯火通明。

奈迪尔站在在不知名的淡紫色花朵前,有几名男性正在跟他对峙,站在最前面的是底尼斯,但其他都是些没看过的脸孔,年龄上也不是只有年轻人,有些人看起来已经接近中年,他们之中奈迪尔看起来甚至是最年轻的。

“差点牺牲的人跟我们一样是那普堤斯人啊!你们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差点招致什么样的后果吗!”

即便奈迪尔拼命地诉说,也无法说服他们。

“你才是咧,老在意那种小事,根本没办法发动袭击!”

“布兰纳的走狗就是我们的敌人,走狗的奴隶当然一样是走狗!”

“我们不需要去知道敌人是怎么死的。”

“崇高的革命背后一定会有牺牲。”

他们同时开始叫喊。

这景象让优丝蒂亚无法置信,奈迪尔合乎道理的言论无法敌过蛮横的理由及多数人的力量,而且他们所有人都坚信自己才是对的。

奈迪尔惊讶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用难以相信的眼神环视着他们。

“……你们是认真的吗?”

痛苦的声音中充满绝望、不信任感,以及仅存的一丁点希望……可以得知他内心非常地矛盾。

“拜托你们想起来我们是为谁、为什么而战!你们不是为了那普堤斯、为了住在这个国家的人们的尊严而起义吗?无视人民是不可能统领整个国家的。”

奈迪尔用冷静但真挚的态度跟他们诉说着。

但是——

“哈,不亏是布兰纳人养大的。”

底尼斯说的话让奈迪尔整个人愣住了。

这句话给他的内心带来很大的冲击,使得他无法马上反驳。

连在暗处偷听的优丝蒂亚,都因为激烈的愤怒而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快住手!”

从窗子探出头来大叫的人正是莉洁菈。

“最大的仇人克利俄斯将军明明正在靠近马里德,你们这些有着相同志向的人却先起了内哄……!”

男人们听到严厉的批评,脸上开始浮现困惑。

如果是其他女性,他们或许会说“女人别插嘴”也说不定。

但对他们来说,莉洁菈是很特别的存在,既身为他们的援助者,又是他们憧憬的女性。

莉洁菈说完以后,接着用窗外听不到的音量低声说道。

“这些人怎么会那么愚蠢。”

宛如看到蛇的嫌恶眼神以及不吐不快的语气,让优丝蒂亚十分惊讶。

初次见面的时候,她向绑架了优丝蒂亚的底尼斯他们抗议。

那样子令人了解到她不只是优雅,同时也是一名坚强的女人。

男人们面面相觎之后,像是找藉口般地小声说道。

“……抱歉,我说得太过分了。”

听到底尼斯说出这句话,奈迪尔无言地摇头。

众人在沉重的气氛中一一离开。

“进来吧。”

莉洁菈用比较柔软的语调,对着一个人留在原地的奈迪尔说道。

可是奈迪尔却依然伫立在原地,凝视着自己前方的地面。

莉洁菈叹了一口气,然后叫优丝蒂亚离开窗边,优丝蒂亚虽一度坐下,但等到莉洁菈一走出去马上又走近窗边。

“……迪尔、奈迪尔。”

叫了他两次,奈迪尔终于抬起头来。

可是他的脸上已经不仅止于不愉快,而是接近面无表情。

这让优丝蒂亚内心有些紧张,可是在这里退缩,会迷失跟他攀谈的目的。

“别待在那里,靠过来吧,我想诊察你的伤口。”

优丝蒂亚以为这样说他就会进到房里,没想到奈迪尔靠近以后,就直接从窗户把手伸了进来。

(真是的,又不是小孩子。)

优丝蒂亚尽力隐藏这种想法,抓起奈迪尔的右腕靠在窗台上。

卷起袖子解开亚麻布,发现血几乎都止住了。

“太好了,多亏司令大人给的药草。”

奈迪尔一点反应都没有,优丝蒂亚在心中静静地叹了一口气。

换好药草后,绑上新的亚麻布。

“也有那种布兰纳人呢。”

奈迪尔突然脱口而出,但是,其实他真正想讲的应该是——也有那种那普堤斯人呢。不管是想让豹活生生吃掉自己奴隶的商人,还是把同胞当作走狗的他们,都是那普堤斯人。

“……虽说昨天我去街上的时候,从气氛就已经察觉了。”

听到奈迪尔这句话,优丝蒂亚绑着亚麻布的手停了下来。

经他这么一说,就想起来他昨天也说过刚从街上回来。

“气氛?”

“街上的人们如何看待总督府的统治。”

奈迪尔斩钉截铁说道。

接着双眼无神,像在自言自语般地继续说道。

“我怕被发现所以很少上街,到目前为止听到的都是反抗军、过去的贵族及军人,或是他们的小孩所说的话……”

“所以你想亲眼证实?”

优丝蒂亚心想,那告知她父亲来访时,奈迪尔大概才刚在街上亲身体验过。

短暂沉默之后,奈迪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渐渐搞不清楚哪些正确,哪些不正确了。”

优丝蒂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默默地继续绑着亚麻布。

在优丝蒂亚还在治疗他的手臂时,他像是突然想起来般地说道。

“我有事想问你。”

“咦?”

“如果我是你父亲的仇人,你会想对我复仇吗?”

“…………”

“你觉得继续冤冤相报是对的吗?”

这下优丝蒂亚真的说不出话来了,奈迪尔好像很清楚她会有这种反应,露出无力的微笑。优丝蒂亚的胸口像是被攫住了一样,整个揪成一团,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奈迪尔不是演出来的笑容。

优丝蒂亚放开了奈迪尔的右手臂。

“……你想要报仇吗?”

优丝蒂亚战战兢兢地说道,但奈迪尔没有马上回答。

“我话说在先。”

短暂沉默之后,他用坚决的口气说道。

“我不是为了帮父亲报仇才参加反抗军的,要真是那样,我继续待在王宫更有机会下手。我是赞同巴狄成立组织时的宗旨,也就是要把那普堤斯的政权从布兰纳手中夺回,才会跟他们一起行动。”

奈迪尔说到这里就暂时没有说下去,优丝蒂亚提心吊胆地等待他继续说。

所以奈迪尔完全没想过要报仇吗?就算依然无法忘记一切,奈迪尔能不把优丝蒂亚当成仇人的女儿,而单只把她当成一个人来看待吗?

“但我忘不了,父亲在我眼前死去的光景……”

这句话让优丝蒂亚感觉侧脸受到重击,脸色有些扭曲起来。

“我很清楚,就算成功报仇,死去的人也不会活过来。”

奈迪尔用强烈的语气说完后,又沮丧地低下头。

“明明是这样……我明明很清楚……可是只要一想起那天在处刑场发生的事情,现在也几乎会吐出来。”

奈迪尔断断续续地说着,最后摇了摇头。

“没事的,只要不违抗我们就不会有那种下场,照我们说的去做就行了——在王宫里的八年,我一直听着这些话长大,就连现在也不断在我耳边响起。”

奈迪尔终于在窗台上抱住了自己的头。

优丝蒂亚不知自己正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两人之间,降下了比夜晚还漆黑深沉的帷幕。

不久奈迪尔把头抬起,望向繁星闪烁的夜空,转身消失在夜晚的帷幕中。

从那次在中庭分开以后又过了几天。

那天以来优丝蒂亚都没见到奈迪尔,不知是不想让优丝蒂亚看见自己,还是根本没造访这栋宅邸,优丝蒂亚因为没办法从房间离开所以无法了解。

“他能去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就算优丝蒂亚询问他的所在,莉洁菈也只能表示并不清楚。

组织有很多援助者,加上整个组织并不小,所以莉洁菈说的也没错。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莉洁菈如此对叹着气的优丝蒂亚说道,似乎觉得对她很抱歉。

预料之外的道歉,让优丝蒂亚慌了起来。

“我、我并没有怀疑您啦。”

但仔细想想,就算奈迪尔叫莉洁菈不要说出他的所在地也不奇怪,反倒该说这样才正常,莉洁菈当然会知道优丝蒂亚所不知道的秘密。

优丝蒂亚突然觉得,她对奈迪尔的事情什么都不了解。

在奈迪尔的心中,由痛苦所占据的部分比憎恨还大。

亲眼看着父亲被处死,又一直在威胁底下长大的少年,八年下来,心就跟死了没两样。

奈迪尔除了想替父亲报仇;也想替自己死去的内心报仇。

但是就算经历过那种痛苦,奈迪尔的内心还是没有迷惘。

——你觉得继续冤冤相报是对的吗?

他是认为一旦成功报仇,这次就会换成优丝蒂亚要向他报仇吗?

实际上来说,要是她跟克利俄斯是一般的亲子关系,又会怎么想呢?就算没有到那种地步,只要克利俄斯表现得更像一名父亲,自己会想替他报仇吗?如果对象是她最喜欢的外公外婆,自己又会怎么想呢?

然后,要是我报仇成功,接着就换奈迪尔的近亲会——

优丝蒂亚停止了思考,这是个无限回圈。

原来如此,冤冤相报这句话说得真好。

“夫人。”

“什么事?”

“奈迪尔他有恋人……呃……或是妻小吗?”

明明没有很深的涵义,但说出来的话吓到了优丝蒂亚自己。

奈迪尔说过他是先王的独生子,在没有兄弟姐妹的情况下,说到近亲就只剩下这种可能。原本只是想确认这点,没有其他的涵义,但说出口的话却动摇着她的内心,光想像到那情景胸口就开始不平静。

莉洁菈好像完全没有预料到优丝蒂亚会说出这种话,有些愣住了。

过了一下子后,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也是呢,那孩子已经十八岁了,就算有也不奇怪呢。”

感慨地说完后,莉洁菈缓缓地露出微笑。

“抱歉,我从他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而且我不是讲说他跟我儿子同年吗?所以我就想说,如果那孩子还活着的话,应该也已经结婚了吧……”

“啊……”

“那孩子跟我死去的儿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莉洁菈虽然语气中透露怀念之情,表情却有一丝寂寞。她跟奈迪尔长得很像,所以死去的儿子会跟奈迪尔长得一样也让人很容易理解。

说到这里,奈迪尔好像说过他母亲很早就去世了。

莉洁菈的绝世美貌很难跟“母亲”这个字做联想,该不会两人的关系与其说是亲戚,或许还比较类似母子关系。

“但我想对方并不在那孩子‘能去的地方’。”

莉洁菈像是要转换心情,努力地用开朗的语气说道。

优丝蒂亚想起自己提出的问题。

莉洁菈可能认为她在问对方是否去了妻子或恋人身边。优丝蒂亚提出问题的意图在“报仇”这点上,但刚才说出来的那些话,就算被误解成她是在意对方恋人的存在也不为过。

(我真是的……)

优丝蒂亚知道自己因为难为情而脸颊泛红。

莉洁菈看了那样的优丝蒂亚一眼后说道。

“而且那孩子背负的东西实在太过沉重,没办法拥有那样的对象。”

“…………”

“不管怎么说,总督府到现在都还在追捕那孩子。”

“总督府知道他是反抗军的成员?”

“不,因为他是遭绑架的先王之子。”

“绑、绑架?”

优丝蒂亚不自觉地提高音量。

“可、可是奈迪尔不是自己决定要脱逃的吗?”

“您说的没错,那孩子在十二岁的时候,凭自己的意志从王宫里逃出来。”

莉洁菈说的跟以前奈迪尔说过的一样。

在红沙沙漠里,优丝蒂亚从奈迪尔口中听到他从王宫里逃出去。

那时对十二岁如此幼小的年纪感到很惊讶。但听到他昨晚的告白,反倒佩眼他能在受威胁的环境下过了八年,都还能保持着反抗心。

沙漠的旅途中,优丝蒂亚有好几次都差点崩溃,别说想回阿卡迪奥斯了,她连自己的生命都放弃了好几次。

奈迪尔的价值观既符合时代潮流又合宜,但他坚定的意志及顽固程度都超越常人。

他除了有这种以坚强构成的正直性格外,还有跟严厉只有一线之隔的温柔。

“他一个人吗?”

“不,当然是有人帮助他……”

莉洁菈暧昧地避开重点,优丝蒂亚心想:帮忙他的人大概就是这位女性。

奈迪尔那时被软禁在王宫里,能够跟他接触的那普堤斯人可说少之又少,因为他说过连国王他都没有见过。

该不会莉洁菈跟现在的王宫,也就是总督府有什么关连吧?从优渥的生活来看,他们应该给她很好的待遇。

“那为什么要说是绑架呢?”

“不这样说,总督府面子不就挂不住了吗?他们藉由保护那孩子来向人民表示自己的胸襟宽大,好淡化民众的反感,所以就算他没有跟着起义,王宫及总督府现在应该也还是在找那孩子。”

这非常像布兰纳会采取的手段,优丝蒂亚听完皱起了眉头。

原来要用头巾来做出阴影,藉以隐藏眼睛的颜色是有这层理由。

“他们找他做什么,国王陛下不是还很年轻吗?”

“但要是他们带回奈迪尔,总督府不惜让西拉姆王退位,也会让那孩子登上王位。为了夸示自己的正当性,那孩子是最适合的人选。”

从父亲被处刑之后,王宫里的生活大概是奈迪尔所无法忍受的,不然十二岁的少年不可能凭着自己的意志舍弃安逸的生活。

不过现在反抗军的做法,奈迪尔应该是无法赞同。

而且这个人也——

“夫人。”

优丝蒂亚下定决心叫了她。

“该不会夫人您会援助反抗军的理由,是因为奈迪尔在里面吧?”

从前几天她在中庭不吐不快的自言自语看得出来,莉洁菈不可能赞成现在反抗军的做法。如果冒着极大的风险从王宫把奈迪尔带出来的正是这位女性,就能说明她为什么会援助无法赞同其作为的反抗军了。

短暂沉默之后,莉洁菈开口说道。

“没错,现在的他们所采取的做法,实在让人无法援助他们。”

她的口气冷静却透露着苦恼。

“那孩子要是不在反抗军里,我应该就不会去援助反抗军。”

“我不认为奈迪尔支持现在的反抗军所采取的做法。”

莉洁菈红色的双眼瞪得很大,两人彼此相视了一会儿。

不久莉洁菈像是放松下来般地露出微笑。

“但那孩子可是这个国家的王子呢。”

这句话像把一切的前提都推翻掉,优丝蒂亚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拳头。

“起风了呢。”

莉洁菈看到表情严肃的优丝蒂亚,不知道内心是会怎么想,不过她用柔和的语气说道。

她站起来,把敞开的窗户重新关好。

“难得让人感到有点冷呢。”

那一天,莉洁菈早上就出门了。

优丝蒂亚失去谈话的对象,在房间里忧郁地度过。

“她去哪了呢……”

这句话脱口而出时,走廊传来侍女的惨叫。

优丝蒂亚惊讶地回头的同时,刻有雕刻的木制门扉传出开门的声音。

“!”

看到门的另一头站的人,优丝蒂亚吓得脸色发青,底尼斯带着反抗军的人们,就像想要上前抓住她般地站在那里。

“这是怎么回事!”

底尼斯突然对因恐怖而发不出声的优丝蒂亚怒吼。

“优丝蒂亚公主今天才从阿卡迪奥斯出发是怎么回事!”

“咦?”

“刚抵达马里德的克利俄斯在广场上做出宣言!他说原订计划生变,这个国家未来的王妃,今天才要从阿卡迪奥斯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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