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才要从阿卡迪奥斯出发。
优丝蒂亚完全没办法理解底尼斯说的话。
因为要成为那普堤斯王妃,而穿越了红沙沙漠的明明是她。
(这是怎么回事?)
答案很明确,八成是有人当了替身。
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抹消了优丝蒂亚的存在。
别说是交涉了,他们连试着努力抢回都不肯,优丝蒂亚被他们用完就丢了。
(怎么会……)
优丝蒂亚感到眼前一片昏暗。
“果然是替身,难怪我一直觉得她不怎么像公主。”
“浑蛋,居然敢骗我们!”
就算愤怒的男人们拔出刀剑,优丝蒂亚还是处于茫然若失的状态。
“住手!”
沉稳但深具魄力的声音,从出现在门另一头的奈迪尔口中发出。
“你们以为这里是谁家?你们连随便做出杀人的举动,莉洁菈会如何应对都不知道吗?”
底尼斯一行人全都说不出话来。
在他们彼此对看之后,不情愿地把剑收回剑鞘里。
“在这边下手确实不太好,把她带走。”
“那也没好到哪去。”
奈迪尔说道。
“为了明天的欢迎典礼,街上现在处于戒严状态,在这种时候带着这么显眼的女人走在街上,马上就会被盯上。”
只要稍微动脑去想,就会发现奈迪尔所言不假,底尼斯等人露出不满的表情。
“那你说该怎么办?”
“这女人今晚还是先把她留在这里比较好。”
底尼斯露出不太能接受的表情,天性冲动的他原先八成打算马上杀了优丝蒂亚。
“可是……”
“别担心,这栋宅邸的人会帮忙看住她。”
“奈迪尔说的没错,现在街上全都是布兰纳人。”
一名青年说道,其他人也都点头同意,在同意的人占多数的情况下,底尼斯也不得不跟着接受。
“街上全是布兰纳人,真令了人不愉快。”
底尼斯撂下这句话,奈迪尔听到后无言地看着窗外。
“那我们走吧。”
“我等日落再离开。”
听到奈迪尔的话,青年们露出讶异的表情。
“为什么?”
“我不想在白天遇到王宫或总督府的人。”
奈迪尔用手轻轻按住自己的眼皮,其他人露出体谅的表情点点头。
等众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后,奈迪尔把门关上。
接着,他用强硬的语气对茫然坐在椅子上的优丝蒂亚问道。
“这是真的吗?”
“咦?”
“你真的不是那家伙的女儿?”
“…………”
优丝蒂亚无法马上回答,奈迪尔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之后再听你解释,快点把行李整理好,等一下就会下雨,开始降雨后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奈迪尔用很快的速度说着,优丝蒂亚听了之后感到很混乱。
“你、你说什么?”
“你不是真的公主吧?那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杀掉你,不过就算你是真的公主,也不该就这样杀了你。”
“…………”
“快点,我们没有时间了。”
“那……是要去哪呢?”
“前几天我跟你说过愿意收留你的商队,其实在隔天就进马里德了,好像会从明天起待到克利俄斯的欢迎典礼结束为止。藏身在商队里总比继续待在这栋宅邸……你在做什么,还不赶快行动!”
奈迪尔大声对完全没有动作的优丝蒂亚怒吼。
优丝蒂亚这才回神过来。
“不行,要是你这么做,不知道他们会对你做出什么事……”
“别去思考多余的事情!”
“那、那我做不到!”
优丝蒂亚担心地说道。
“要是我在这种情况下消失,不就像是你背叛了他们一样,我哪可能不去考虑那些人要是知道这件事会对你怎样。”
“不用管我,你在故乡不是有喜欢的男人,而你为了他不是不想成为王妃吗?”
优丝蒂亚听到奈迪尔这句话后眨了眨眼。
这时才想起还没解开误会。
“抱歉,那是谎言。”
“……谎言?”
奈迪尔整个人愣住了,优丝蒂亚虽然觉得很愧疚,但实际上她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
奈迪尔像是要转换心情而摇了摇头,大声地说道。
“那也没关系,总之你赶快整理行李,就算没有喜欢的男性,你还是有亲人及朋友吧。”
“……但是,我是克利俄斯将军的女儿这件事是货真价实的。”
奈迪尔的肩膀抖动了一下,优丝蒂亚依然继续说下去。
“就算这样也没关系吗?”
奈迪尔没有做出回答,他嘴巴微张,用红色的瞳孔凝视着优丝蒂亚。
优丝蒂亚非常地后悔。
明明不要说出来就好了,为什么会脱口而出呢?
只要优丝蒂亚不是克利俄斯的女儿,奈迪尔想必会毫不迟疑地救助她,而且他心里对冤冤相报的不安也会跟着一扫而空。
选择不说出来,对双方都比较好,但却……
“我是那个人真正的女儿,那个人也很清楚,所以给了我这串项链。”
理性已经没办法压抑住感情。
优丝蒂亚从宽松长袍拉出了黄金项链。
那上面有着布兰纳王室的徽章,回想起整件事的经过,甚至让人想把它丢掉,但优丝蒂亚告诉自己这是信仰的证明,于是一直挂在胸前。
不过实际上她心中尚未完全放弃,对这条项链仍抱着一丝希望。
“你也听到他们刚刚说的话了吧?克利俄斯抛弃了我!”
优丝蒂亚知道自己硬挤出来的声音充满颤抖。
虽然内心早就想过克利俄斯不会光为了她,就释放好不容易才抓到的重要人物。
可是他这样做也实在太过分,真的太过凄惨了。
要产下流有克利俄斯血统的王子,只有亲生女儿才办得到;不管受到怎样的待遇,这世上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她一个,所以克利俄斯才会不惜代价把她送来这个国家,就算是那么有权有势的他,也只能依靠这个私生女了。
因为他认同优丝蒂亚是他的女儿,所以才会有这场灾难,奇妙的优越感跟矜持支持着因为绝望及愤怒差点崩溃的内心。
但现实又是如何?对克利俄斯而言,她就像是用完即丢的垃圾,随时都有人可以替代,那个男人就算在外面还有像她一样被遗弃的私生子,也一点都不奇怪。
“我是基于那个人的命令才来到这里,结果居然……这么简单就……你也没必要救我了,我可是你仇人的……”
“别开玩笑了!别把自己的生命随便交到他人手上!”
奈迪尔大叫的同时,窗外传来水滴打在地面及建筑物上的声音。
“什、什么?”
奈迪尔无视于惊吓地叫出声的优丝蒂亚,靠近窗边察看。
他打开窗子,银色的雨滴正打在树木及地面上。
优丝蒂亚想起奈迪尔之前说过,下了最初一场雨之后,就算进入了雨季。
从在岩石沙漠遭遇幽雷以来一直都是大晴天,所以她早就忘了这件事。
“比我想像的还早。”
奈迪尔看着天空厚重的灰云低语。
他先前确实也预测过幽雷的到来。
(原来……)
降雨后我们马上离开这里——优丝蒂亚终于理解这句话的意图。
阴暗的雨中行人会减少,头发跟眼睛的颜色会比较没有那么显眼,考虑到她的金发与奈迪尔的瞳色,这手段相当有效。
这方法是奈迪尔来到这里之前,为了能让优丝蒂亚逃跑所想出来的。
如果在这里让她逃走,这个人必然也会有危险,他明明很清楚这件事,却还是要帮助她逃走。
“行李我之后再送过去,总之我们走吧。”
“可、可是,我……”
“我刚不是说过了,不管对方是谁,都不应该轻易杀人。”
这句强烈的话语吓到了优丝蒂亚,她心想:难道这个人会读心术吗?
优丝蒂亚按照他的指示把头发藏起来,拿了一些随身行李。
“走这边,正门太引人注意了。”
奈迪尔此时已把身体伸出窗外。
跟着他跨过窗户,寒冷的雨水马上打在全身上下。
“要走了喔。”
左手一抓到优丝蒂亚的手腕,奈迪尔随即开始往前冲。
优丝蒂亚在几近被拖着跑的情况下依然拼命奔跑,雨势非常地大,她开始担心奈迪尔右腕的伤口复原得如何,不会碰到水又化脓了吧?在一年四季都很干燥的国家,为什么必须去担心这种
两人进到小巷里,再稍微往前进一些后,奈迪尔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路旁没有商店及地摊,林立着泥砖或木头打造的简单房舍的住宅区。虽说还是白天,却一点生气都没有,平常应该是会有人在,但这场突然的降雨让大家都急忙躲雨去了吧。
“就是那栋房子的一楼。”
奈迪尔手指的方向,有栋设有大型木门,用泥砖建造的大宅子。木头窗户的隙缝中正飘出白烟,应该是正在烹煮食物。
两人走进屋檐下,奈迪尔便转过头来。
“最后麻烦告诉我,你是在什么情况下,打算成为这个国家的新娘?”
最后这两个字刺进了优丝蒂亚的胸口。——没错,如果就这样回阿卡迪奥斯,我就再也不会见到他,这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为何内心却如此痛苦?
优丝蒂亚边压抑内心的动摇,边向他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当然也照实说出自己是克利俄斯的女儿。虽然不愿说出来,但还是觉得不说不行,她没有放入任何感情,就只是冷静地述说事实。
优丝蒂亚在说出一切之后,用像在等待判决的心情,窥探着奈迪尔的反应。
没想到……
“这样啊。”
奈迪尔只是简短地回答了一句,优丝蒂亚感到内心顿时出现了个大洞。
“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再来你就一个人进去吧。”
“等、等一下!”
优丝蒂亚连忙抓住他的手臂,准备要转身离去的奈迪尔露出使人害怕、非常不愉快的表情停下脚步。优丝蒂亚的肩膀吓到在发抖。
“拜、拜托你,请听我说。”
优丝蒂亚抱着请托的心情开口。
奈迪尔像是眼睛跑进灰尘般地眯起眼睛看着优丝蒂亚。
“……什么事?”
“跟我一起逃到塔马克拉吧。”
奈迪尔眯着的眼睛顿时瞪大。
“因、因为要是继续待在这里,不管是反抗军还是总督府都要抓你。”
奈迪尔皱起了眉头。
“所、所以……”
“别说傻话!我不可能会从这个国家逃跑!”
用愤恨不平的语气说出来的话语,让优丝蒂亚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回应。
明明有可能遇到杀身之祸——这对只是一介平民女子的优丝蒂亚来说,是无法理解的思考。
“可、可是……”
话都还没说完,奈迪尔就粗鲁地甩开她的手。
优丝蒂亚缩超身子,害怕地看着自己失去目标的手。
那瞬间,她差点叫了出来,因为指尖上染着红色。
她心惊胆颤地抬起了头,脸色马上发青,奈迪尔的右腕整个都是鲜血。
“等、等一下!让我看看!”
优丝蒂亚试着卷起奈迪尔的袖子,但奈迪尔却迅速甩开她的手,那动作非常没有力气,她注意到她所触摸到的部分像火焰一样地烫,因而惊讶不已。
“快走,没时间了。”
加上奈迪尔的声音跟表情都有些虚弱。使人害怕的不快表情、焦虑的声音,失去焦点而眯起的双眼,优丝蒂亚想起这些情形而慌张了起来。
“你、你不只有伤,好像还发烧了……”
“别管我了……快走……!”
听见他连怒吼都做不到的无力呐喊,优丝蒂亚下定了决心。
她从快要倒下的奈迪尔身边离开,敲了老旧的木门。
叽地一声,门慢慢地打开了,屋内出现一名有着淡褐色肌肤的中年男子。
看到在那普堤斯少有的金发女孩,男人似乎察知了一切。
“啊,事情我听说了,就是你啊。”
“现在情况有了改变,可以麻烦你帮忙并借块地方给我吗?”
请人通报后,莉洁菈马上就赶来了。
美若天仙的妇人突然造访,商人们都不敢直视她。
奈迪尔因药效发作而睡着了,从东方来的商人们带着不少优丝蒂亚熟悉的药品。
“真是的,为什么不先跟我谈谈呢。”
莉洁菈难得地有些生气。
“对不起,因为他冷不防提出这件事,我那时内心也很慌乱。”
“我不是在怪您。但是两个人一起不见,让他们立刻察觉是你把公主殿下带走……”
优丝蒂亚皱起眉头,虽然早就有所觉悟,但状况可说是糟糕到了极点。
“现在奈迪尔的处境比我更危险吗?”
莉洁菈轻轻地点头。
“叛徒只有死路一条,这是他们的主张。”
最大的敌人克利俄斯将军明明已经来到马里德,反抗军却还在起内哄,真令人感到无奈。
以前阻止这种情况发生的,应该正是奈迪尔本人。
“那些人之前没有这么激进,自从巴狄他们入狱以来就越来越失去控制……”
莉洁菈的语气像是已经无计可施,让优丝蒂亚突然想到:
拜托奈迪尔请他不要把我交给总督府时,他一开始说没有办法,但隔天却说他的想法有了政变而要带我到外面去,这么急速的转变确实令人存疑,所以我才会认为他心里一定怀有鬼胎,因而计划要逃亡。
“夫人。”
优丝蒂亚呼唤莉洁菈。
“是不是就算跟总督府的人质交涉成功,反抗军也没有打算要释放我呢?”
莉洁菈的表情明确地有些狼狈。
“为什么您会这样想?”
“他们软禁我的时间过长,我认为他们不会真心想放走知道内情的人。请回答我,因为奈迪尔的请托而找到这里的也是您吧?”
总督府及王宫都还在寻找奈迪尔的下落,他在马里德不可能有良好的地缘关系。
莉洁菈惊讶地眨了眨眼,不久她知道瞒不下去了而点头。
果然是这样,不知道奈迪尔是跟反抗军的人讨论过优丝蒂亚的处置,还是因为知道他们的做法所以出此预测。
但在说出“我的想法改变了”时,奈迪尔应该已经察觉到优丝蒂亚有生命危险,所以才拜托莉洁菈,请她去找寻能够藏身的地点。
本来要是这么早就放走优丝蒂亚,交涉的时候八成会出现困难。
不过早在那时奈迪尔,大概就放弃用优丝蒂亚来要求总督府释放巴狄了。
——我对你应尽的义务,只有让你平安回到总督府。
只要想起这句话,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奈迪尔从一开始,就从来没有想要杀掉优丝蒂亚。
仔细想想,奈迪尔的态度从相遇那天到现在始终如一。
他比谁都还清楚生命的宝贵。
不管对方是谁,就算是仇人的女儿也一样。
奈迪尔的父亲是被处死的,所以他比谁都还清楚所爱之人残酷地被夺走的悲伤及愤怒,甚至是冤冤相报的悲伤……
所以他才会一心想救助他人的性命。
同时也有为信念赌上自己生命的觉悟。
就算他自己的生命有了危险,也绝不会做出从父亲及祖国的面前逃开的行为。
那是身为王族、身为王子的人内心根深蒂固的想法。
这样的话,奈迪尔要继续在这个国家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
“夫人。”
优丝蒂亚下定决心,呼唤莉洁菈。
金色的光芒从墙壁上的小洞照了进来。
优丝蒂亚轻轻掀开卷曲的毛织布,走近躺在床上的奈迪尔身边,即使因为睡在地板上所以身体到处都有些酸痛,她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的睡脸已经比较平静,也没有在冒汗,看来总算是退烧了。
剩下就是手臂上的伤了,虽然没有伤到大条的血管,所以应该不要紧,但野兽所造成的伤会因为切口不平整而难以痊愈。
优丝蒂亚小心地从毛毯中拉出他的右手,绑在上臂的亚麻布上面并没有渗血。
“应该没问题。”
此时奈迪尔的头微微地晃动了一下,优丝蒂亚吓到往后退了几步,不过似乎只是换个姿势而已,房间里依然听得见他发出微弱的鼾声。
优丝蒂亚坐到床边,注视着奈迪尔的睡脸。
纤长的睫毛、形状姣好的鼻梁、紧闭的薄唇。
“这张脸真的很俊美呢。”
优丝蒂亚自言自语地说道,并露出苦笑。
但从面相及身型绝对无法想像,这个人是如此地顽固又坚强。
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忘记国家及父亲;他有着为了贯彻信念不惜牺牲自己的坚强之心,以及深知生命可贵的善良心地。
优丝蒂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下去不行,优丝蒂亚下定决心站了起来,将头纱完全盖上。
——一旦实行现在所想的事,奈迪尔应该会强烈地憎恨我吧。这次不是恨仇人的女儿,而是恨优丝蒂亚本身,光想像胸口就像要撕裂了一样。
但是,只要能救这个人一命,就算他会因此憎恨我也在所不辞。
她不发出声响地走出房间,一名中年女性正在替炉灶生火。她穿着宽松的上衣加上裤子,非常典型的东方人服饰。
“早安。”
优丝蒂亚打了招呼,不过女性似乎听不懂,笑着点头。应该是从商队带来负责煮饭的人,她本身八成不会接触到买卖的事情。
壮年的男性听到声音而从房间深处走了出来,他才是这个商队的负责人。
优丝蒂亚向他行了一个礼。
“感谢您的照顾,我已经要走了。我想情况会跟昨天我们讲的一样,总督府将派人来接他,那时要再麻烦您了。”
走在街上的优丝蒂亚看到朝阳下的美景,内心不禁赞叹起来。
清新的空气、无边无际的蓝天:在那天空底下,干燥的树叶呈现耳目一新的碧绿,原本满布沙尘的建筑物,也像是有人擦拭过般地取回了原本的光彩。
全部的东西都像是重生了一样,色彩异常鲜艳。
“原来这里是这么美丽的城市啊。”
优丝蒂亚胸中有着莫名的感动,她用力吸着早晨的空气。
——一定要救他!
重新确认决心后看向那普河。昨晚的降雨让水位提高,水流正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声,如果不去调节水门,似乎会导致街上淹水。
但在欢迎典礼中,会将王宫开放给一般民众出入。
那就不可能把水引入沙洲。
“这样真的不要紧吗?”
奈迪尔有说过,水门的管理是由有王室血统的一族负责,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是那样?还是说现在是由布兰纳总督府在管理呢?不管怎样,不去做些处理实在太危险了。
心中留着一丝不安,优丝蒂亚走向通往王宫的街道。
她打算请求总督府让她跟父亲见面。
在有别的公主从阿卡迪奥斯出发的情况下,就算自称是优丝蒂亚八成也没人会相信,但只要拿出这条项链,应该起码不会不得其门而入。布兰纳王室徽章的黄金雕刻,是父亲唯一赐与可以证明她是克利俄斯女儿的物品。
她应该能见到来访的父亲。
虽然无法想像有了替身之后,她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
幸运的话,就这样成为那普堤斯王妃倒还好;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也有可能会被灭口,无论如何一旦进了王宫就无路可退,但她已经有了觉悟。
就算这样,优丝蒂亚还是要进入总督府,告诉他们。
‘你们在找的先王遗孤,奈迪尔王子人在马里德。’
只有这个方法才能保全他的性命,不管他会多么恨我也不打紧。
优丝蒂亚紧紧地握住双拳,就像是要让决心更稳固一样。
沙色的梯型王宫越来越近。
通往河岸的阶梯上已聚集了大批民众,吊桥如同之前奈迪尔所说放了下来,人们在桥头接受简单的盘查后就能渡过。明明反抗军的活动尚未停歇,居然还这么掉以轻心,优丝蒂亚有些看傻了眼。
渡过桥面再穿过正门以后,眼前出现了宽广的前庭。
连接内门的步道上铺着光滑的沙色石头,两旁则是花坛,种有红色、紫色、白色等五颜六色的花朵。
花坛的旁边放置着上面刻有独特雕刻的木制长椅。
人们各自放松地坐在椅子或是地上。
时间虽然还很早,豪华的料理及饮品却都已经上桌,有些还是整头牛及山羊;微醺的大人们正在谈笑,小孩则在水边玩水。
从近距离看,王宫跟从街上看到的印象有很大的落差。
浮在水面的巨大岛屿,或者该说是由天上降下的神殿——此种神秘的面纱,在近距离下抬头仰望,更让人因先人的精湛技术而感动不已。
切割均匀且没有半点歪斜的巨大石块对称堆叠,筑成了平整的梯型建筑物。雄伟的柱子、墙上的细致花纹,用磨光的石头毫无空隙组成的步道,在在证明了这个古代王国过去技术之先进。
(再来该怎么做呢……)
优丝蒂亚坐在茂盛花坛旁的长椅上犹豫不决。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但等到要去实行时心情依然沉重。
中央步道上,乐队开始演奏轻快的音乐,跟优丝蒂亚忧郁的心情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舞者穿着令人想起上古时代的裸露服装登场,她们扭着身体演出的独特舞蹈非常地捣情。虽说现在不是该欣赏表演的时候,优丝蒂亚的目光还是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
欢呼声突然变得更大,到处都响起了掌声,跟随人们的视线看过去,在内门另一头的宫殿露台上,穿着白衣的男人正在向群众挥手致意。
“国王陛下,万岁!”
“祝福西拉姆一世的治世!”
优丝蒂亚眯起眼睛望着露台上的人物,但距离实在太远,无法看清他的长相。
进到总督府后,我就会成为他的王妃吗?或者是……
优丝蒂亚连忙摇头。
(我一定得去!)
鼓励自己准备要站起来时,突然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
转过头去的优丝蒂亚说不出半句话,因为站在那里的正是奈迪尔。
“什……”
优丝蒂亚脑袋一片混乱。
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这里?他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是莉洁菈说的吗?我确实有告诉莉洁菈我将前往的地方及目的,我以奈迪尔想在这个国家生存下去,只剩寻求王宫保护一途来说服了她。
最初对方也很犹豫,但她最后明明同意这样做起码比被反抗军杀掉好多了……
“你在想些什么,你不是想回阿卡迪奥斯吗?”
奈迪尔的右手似乎还会痛,他用左手抓住优丝蒂亚的手腕。
“你、你才是呢!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在这里?”
优丝蒂亚虽然有些畏缩,但还是试着反驳。
“我当然知道,我没想到你居然那么蠢,”
奈迪尔红色的瞳眸在头巾底下露出险恶的光芒。
(怎么会这样!)
内心会如此慌乱,并不是因为奈迪尔破坏了她的计划。
奈迪尔的行动,使得她受到牵引的心更加澎湃了。
知道了优丝蒂亚的目的后,他明明只要选择逃跑就好。
要把他交给总督府的女人——仇人的女儿明明放着不管就好。
他却问了“你不是想回到阿卡迪奥斯吗”这种话。
为了素昧平生的人,居然回到本来冒着生命危险也想逃开的地方。
这样的他深深吸引了优丝蒂亚。
所以优丝蒂亚下定决心:为了拯救他的性命,就算让他恨我也在所不辞!但她的心又再度动摇起来,为自己的脆弱而难过。
“放、放开我!”
优丝蒂亚虽然内心动摇着,依旧低声说道。
“要是不想被带回王宫,你得马上离开这个国家,你一个人应该就能穿越沙漠了吧。”
“为什么我非得那样做?我从来没说过我想要离开这里。”
坚定的语气让优丝蒂亚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反抗军已经知道他带优丝蒂亚逃跑,继续留在马里德实在太过危险。他明明很清楚的……
(……因为是王族吗?)
所以才会有优丝蒂亚无法理解,比起自身生命更加重要的义务吗?
浮上心头的想法让优丝蒂亚怒气涌上心头。
“放开我!”
优丝蒂亚语气充满拒绝,她甩开了奈迪尔的手。
她对愣住的奈迪尔说道。
“我不想听不重视自己生命的人在那里说三道四!”
如火焰般的红色瞳孔正瞪着优丝蒂亚。
但优丝蒂亚完全没有退缩,甚至还挑衅似地瞪了回去。
“就算你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的想法还是不会改变。我没打算离开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据,虽然你会说这是自己的义务或责任之类,但真正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不管是帝王还是奴隶,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不可能有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一口气说完以后,优丝蒂亚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这股气势震慑到了奈迪尔,他凝视着优丝蒂亚。
在人们的喧嚣及轻快的音乐之中,只有两人保持沉默。优丝蒂亚本来想干脆提高音量,考虑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应该是不需要任何犹豫。
不过看到眼前的他苦恼的样子实在令人心痛。
该不会莉洁菈也是因为迷惘才说出口的吧?
“……拜托。”
优丝蒂亚听到微弱的声音有些讶异。
“给我一点时间。”
奈迪尔用痛苦的表情祈求,优丝蒂亚实在没办法反对。
不情愿地点头后,奈迪尔终于安心似地轻叹了一口气。
他一坐到附近的长椅上,就开始抱着头思考,优丝蒂亚在不远处看着他,但奈迪尔始终低着头,似乎没有抬起来的打算。
弹奏完几首轻快的音乐后,乐团及舞者们都先退场了。
接下来穿着盛装的乐团就位,从服装看来应该是王宫直属的乐团。
木制的大鼓及小竖琴开始奏起低沉的旋律。
“啊。”
优丝蒂亚小声地叫了出来。
宫庭乐团演奏的音乐,正是以前奈迪尔在红沙沙漠唱过的曲子。
他说过虽然不知道意思,但那首歌是他唯一会的那普堤斯语。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再次听到。
会在这种公众场合演出,表示这首是自古以来就流传在那普堤斯民间的曲子吗?低沉的旋律似乎不是女性或小孩能够朗朗上口。
在想着这些事情时,她突然听到微弱的歌声。
优丝蒂亚反射性地转过身来。
正如她所料想。
坐在椅子上的奈迪尔,像是受到音乐引诱般唱起歌来。
(……在这种时候?)
优丝蒂亚正感到讶异时,奈迪尔的侧脸马上深深地吸引住她。
在红沙沙漠时,吸引她的是把所有不必要的东西都抛开,一种会让人紧张的美。
但这次不一样,像在祈祷般唱着歌的侧脸,让人感到心痛。
她没办法准确地形容出来,如果硬要说的话……
布兰纳把路西安教定为国教之前,据说在该地有为数不少的殉教者。
遇到种种的迫害也不灰心。为贯彻坚定的信仰,他们昂首欣然地接受处刑。
可是也有很多人无法贯彻到底,有人无法忍受对死亡的恐惧以及拷问;甚至有些人忍过了拷问,但家人却成为人质使得他们不得不屈服。
从奈迪尔唱着歌的侧脸,感受得到那种可悲的弱势以及温情。
在沙漠里唱完这首歌时,奈迪尔脸上一直散发的那股险恶气息消失了。
但是,这次他用这种表情唱着同一首歌。
对奈迪尔来说,这首唯一会的那普堤斯语歌谣,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呢?
那时候跟现在,奈迪尔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唱着这首歌的呢?原本震拟大地、响彻四周的高亢歌声,如今却像要消失在空气中般地孱弱。
演奏突然停下,不知从哪来的随从正对团长交头接耳,之后团长便慌张地跑进内门里面。
“搞什么?”
“场子冷了啊。”
留下没事可做的乐团成员,以及扫兴望着他们的市民们。
“到底是怎么了?”
优丝蒂亚小声说着时,团长嚏嚏嚏地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几名随从。他们穿过吵杂的市民们,笔直地向两人所在的地方奔来。
“那边那位先生!”
完全不需怀疑他是在叫谁,因为其中一名随从已抓着奈迪尔的手臂不放。
“请、请过来这里。”
遭到他们强硬拉扯,奈迪尔不愉快地用力把手收了回来,因为他们抓住的是左手,所以才能勉强反抗,他在头巾底下咋了一下舌。
“我能自己走。”
他似乎知道躲不掉了,口气很坚定。
但优丝蒂亚却非常焦急。他们是因为瞳色而察觉了吗?不过在披着头巾的情况下,不从下面窥探应该没办法发现啊。
“请等一下!”
她反射性地叫了出来。随从因为被金发碧眼的少女叫住而惊讶地瞪大眼睛。
“那、那个人是我的随从,我身为他的主人,不允许你们没有理由就带走他!”
虽说奈迪尔以前有说过一样的话,但优丝蒂亚很讶异自己居然可以在这种突发的情况下说出这种谎言。
“您的随从?那么这个人是……”
“女孩子家一人在外行走,实在难以安心,所以我才把他带出来当我的护卫。”
看似理所当然的发言,随从们听到后面面相觑。
原先的目的是要请求王宫保护奈迪尔,优丝蒂亚清楚那跟现在自己的行动很矛盾。但在不了解他们目的的情况下,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团长跟随从交头接耳了一会儿后。
“那么小姐,能请您也跟我们走吗?”
“咦?”
“要带走这个人是国王的命令。”
优丝蒂亚听完后说不出话来,奈迪尔表情也变得很严肃。
随从像是在说“吓到了吗”般地继续说道。
“所以我们无论如何都得带走您的随从。只要身在这个国家,就算是布兰纳人也得遵守国王的命令。这是为了不损及您的利益,也是我们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面对既有三分道理又像片面之辞的这番话,优丝蒂亚连一句话都无法反驳。
奈迪尔无力地仰望天空,把头巾拉到下颚。
额头到鼻子的部分出现阴影,眼睛的颜色又更加灰暗,这种状态下他们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呢?不对,也还不能肯定他们已经察觉了。
总之在还没搞清楚他们的目的之前,不能够把奈迪尔交给他们。
优丝蒂亚下定决心,在深呼吸之后,用毅然的表情看着随从们。
“我知道了,不过请先了解,我一定会以主人的身分来保护这个人。”
由随从带领来到的地方,是穿过内门后马上就能抵达的大厅。
穿着金碧辉煌服装的侍女及随从们在四周待命的空间里,地上铺着白色的大理石,墙上是刻着纹样的沙色石灰石;天花板挑得非常高,且考虑到采光,窗户分成两段来设置,射进来的光芒成为带状,照耀着地板及墙壁。
虽然没有令人耳目一新的家具,但墙壁旁均等排列着青铜制的小桌,每个上面都放有没点火的油灯及雪花石膏制的花瓶。
插在雪白花瓶上的,是闪耀的金黄色莲花。
人口正面的墙壁设有一扇镶嵌工艺的巨大门扉,左右两旁的墙壁虽然也有几扇门,但豪华跟大小部天差地远。
以那扇门为背景,房间中央再往内一些的位置上,有张设有扶手的大椅子,西拉姆王就坐在那里。从仅在植物纹样的毯子上放置椅子看来。这应该只是临时搭建的王座。
听说登基的青年流有王室血统,但他跟奈迪尔及莉洁菈一点都不像。不匀称的身材加上褪色有些变红的头发,眼睛与其说是红色还比较接近红褐色。
他跟有着神秘美貌的两人完全不像,是名相貌非常平凡的男人。
随从叫优丝蒂亚在梢远处等候,只有奈迪尔被带到了中央。
“现在可是在陛下面前,把你头上的东西脱下来。”
负责带领的随从小声地跟奈迪尔说道。他好像也已经放弃逃避了,从容地掀开头巾,王室血缘证明的红眼曝露在阳光下,周围响起了小声的惊呼。
“你是王室的人吗?”
西拉姆没有吩咐在旁待命的传令,而是亲自开口说道。
面对单刀直入的问题,奈迪尔故意露出困惑的样子。
“我不清楚,或许几代以前有那种高贵人士吧,但我真的不怎么了解。只是周围的人常说我是隔代遗传。”
西拉姆看到他那毫不在乎的态度,眼睛突然瞪得很大。
“那你为什么知道王室直传的雅歌!”
奈迪尔用力地眨了眨眼,他大概也吓到了,没办法马上想出藉口。
“咦,那是雅歌吗……”
“没错!那首是夫妻神中的夫君,也就是最初的国王献给王妃的雅歌。除了王室直系以外,只有代代的宫廷乐团长才知道的歌曲,为什么你会唱!”
西拉姆神情很亢奋,但奈迪尔却依然一脸茫然。
虽然这也不能怪他,但优丝蒂亚看到他一点紧张感都没有的反应感到很讶异。
所谓雅歌也就是情歌,要是他事先知道,绝对不会在那种情况下唱出来。
就算有些是用哼的,但对在沙漠里独处的男女来说实在太过煽情。
“回答我。不,首先报上你的名字!”
奈迪尔顿时无法想到适合的假名来回答西拉姆王的问题,选择继续沉默。
优丝蒂亚心惊胆颤地看着事情的发展。
现在知道了他们找奈迪尔的理由。为了请他们保护奈迪尔,优丝蒂亚在想是不是该当场说出真相。但看到奈迪尔刚才苦恼的样子,实在令人犹豫。优丝蒂亚原先单纯想救这个人一命而来到了这里,可是一听到奈迪尔的声音及话语,反而变得想尊重他的心意。
(该怎么办……)
就在此时……
沉重的声音缓缓响彻整问大厅。仔细一看,王座后面镶嵌工艺的巨大门扉,正从内侧开始打开,门扉的深处能够看见铺有绯红色地毯的大阶梯。
不久,从阶梯上方传来了一声声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安静下来的大厅内逐渐变大,所有人都望向门扉的深处,连坐在王座上的西拉姆王也转身去看门的那头。
终于现身的人物让优丝蒂亚惊讶不已。
像是要踏平每段阶梯走下来的人物正是父亲——亲王克利俄斯将军。
穿着紫白相间服装的匀称躯体,跟以前见到他时并没有任何改变。
只有君主才可以穿,用又称为帝王紫的贝紫来染色的衣服,这件据说是由帝王特别赐给被歌颂为英雄的弟弟。
闪耀的金发,比海还浓郁的蓝色眼珠,这相貌正符合他太阳神的称号。
定下阶梯后,克利俄斯从容地绕过西拉姆所坐着的王座,走到大厅的中央。没得到允许就从王座的背后出现,甚至还走到王座前面,如果是其他人做出如此不敬的行为可能会面临斩首的命运。但是,没有任何人敢去指正他。
克利俄斯在西拉姆王的斜前方,王座跟奈迪尔的中间停下脚步。
接着,他看到站在奈迪尔后方的优丝蒂亚。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克利俄斯也不禁露出惊讶的表情。虽然有事前想过会有这种情况,但突然到来还是让优丝蒂亚有些畏缩,这是在阿卡迪奥斯离宫初次见面以来。她跟父亲第二次见面。
“那、那个,我……”
“没关系,我之后再问你。”
克利俄斯冷淡地说完后,像是对优丝蒂亚失去兴趣般地看往别的方向。
虽然早就料想到会这样,但优丝蒂亚还是感到胸口好像被沉重的石头压住。
——如果他责骂我,或是要求我负起责任那还比较好,这样不是完全把我当成了用过就丢的垃圾一样吗?别说是女儿了,在他心中我连人都不是。
“这个人会知道王室的歌曲是必然的,因为他可是先王的遗孤,奈迪尔王子。”
克利俄斯说出口的话语,让大厅顿时吵杂了起来。
“有见过年幼王子的人,应该就能够认得出来。”
在四周待命的那普堤斯随从中,有几名上了年纪的人点头同意。
奈迪尔摇了摇头。
“您想必搞错了什么,我是前些日子才从路萨村来到……”
“那就是路萨的人囚禁了你对吧?真是要不得,居然绑架了王子,快去把那村庄的人全部抓起来!”
“什么!”
“听好了,用最快的速度去办,有人反抗处罚他们也不要紧,他们绑架了王族,不管怎样都是死路一条。”
“请等一下!我真的是……”
奈迪尔急着抗议,但他突然像是吓到了一样闭起嘴巴。
原本站在王座前的克利俄斯,肆无忌惮地走向他。
走到他正前方时,克利俄斯像是在打量他一般环视他全身上下。
“原来如此,确实除了眼睛颜色以外,都不像那名愚蠢的国王呢。”
“!”
“先王的身材相当魁梧,不管是身长还是肩宽在我所俘虏的敌人中,都是最高大的男人。”
克利俄斯像在诉说他的丰功伟业般,还特地强调“俘虏”这两个字。
但奈迪尔的表情却没有任何改变,他没有愚笨到会中敌人的激将法,虽然愤怒跟悔恨正在煎熬他的内心也说不定。
克利俄斯轻轻地哼了一声。
“看来你是像到母亲,这手臂都还没你父亲的一半粗呢。”
语毕,他伸手猛力抓住奈迪尔的右手臂,优丝蒂亚在心中发出了惊叫。他抓住了奈迪尔受伤的部分,奈迪尔的表情激烈地扭曲起来。
“喔,你受伤啦?”
大概是发现上面缠着亚麻布,克利俄斯兴高采烈地观察奈迪尔的脸色。众人歌颂为英雄的端正脸庞上,浮出了魔将军的凶恶笑容。
“我真同情你,要是你没有被绑架,乖乖待在这里的话,我就会像那时一样好好地善待你。那样你就不会吹到半点风,也不会有任何擦伤。”
说这段话时,克利俄斯的手还是紧紧抓着奈迪尔的右腕。
一想到他的手臂有可能被扯断,那瞬间优丝蒂亚便叫了出来。
“住手!”
听到吼声,克利俄斯扫兴地放开了手,那态度与其说是听到制止而打消念头,还比较像是小孩把玩腻的玩具放开一样。
奈迪尔似乎因为过于疼痛而无法站立,当场就跪了下去。
优丝蒂亚不顾他人的目光就迳自冲到奈迪尔身旁,蹲下来观察他的脸庞,发现他额头及低垂的脖子都冒着冷汗。
“别太小看我,你从王宫消失以后,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事,我可都一清二楚。”
头上响起充满威严的声音,优丝蒂亚吓到抬起头来。跟温和的语气不同,克利俄斯用着刺人锐利目光看着奈迪尔。
大厅再度肃静下来,不论是那普堤斯人还是布兰纳人脸色都是一片青,西拉姆王甚至怕到紧紧地攀在椅子上。
在莉洁菈宅邸从奈迪尔口中听到克利俄斯要来的时候,优丝蒂亚就知道他“没有想过别人也有颗会受伤的心”。
但看来有些不正确,这个人只想着怎样完全地支配对方,因此去想像对方的内心只会址自己后腿。他不能知道人心是会受伤的,要是考虑到对方也有心及生命,就不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举动。
这个人就是这样得到英雄及魔将军的称号。
“我打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你被绑架的报告,还只是个孩子就敢向我表现出强烈敌意的人,怎么可能乖乖让别人绑走他。”
克利俄斯用充满憎恨的语气对低着头的奈迪尔说道。
“如果你坚持要说自己不是,那需要我从现在开始翻遍一草一木,找出绑架王子的犯人吗?当然路萨村的人们一个都不会放过。”
“……没有那个必要。”
大厅响起了沙哑的声音,优丝蒂亚惊讶地看着身旁的奈迪尔。
奈迪尔依然跪着,缓缓地抬起头来。
“你刚不是才说你都一清二楚,我是自愿离开这里的,任何人都不需要负起责任——你要处罚就罚我一个就好了。”
奈迪尔毅然地抬起了头,坚定地说道。
两人互瞪了一段短暂的时间后,先把视线别开的是克利俄斯。
他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像是想起来般地对着大厅宣布。
“怎么了?各位,王子好不容易在七年后终于回来了,大家表情怎么都那么严肃。”
他环视完四周,这次看向了西拉姆。
“陛下,叫人在宫殿里准备王子的房间吧。对了,为了不要让他再次被绑架,这次可要找门窗都能上锁的房间,记得还要派兵看守,给他最高级的待遇。”
“哈、哈、哈哈哈……您说的是。那我马上派人……”
西拉姆不知是否没注意到下属们正冷眼看着他,或者是有察觉但依然只能照办,他边流着冷汗边说道。
优丝蒂亚整个人吓呆了,这样不是跟囚犯没两样吗?
这也就是刚才克利俄斯提到的“好好地善待你”这句话的意思。
奈迪尔确实曾经说过。
几乎无法到外面去,根本是只笼中鸟。
只要不违抗我们就不会有那种下场,照我们说的去做就行了。
他不是也说了,在王宫的生活就是一直处在那样的威胁之下吗?
优丝蒂亚终于明白,为何年仅十二岁的少年会冒着生命危险逃亡。
(我居然想把这个人送回这种地方——)
发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会招致什么样的结果后,优丝蒂亚脸色变得很苍白。
此时前庭的方向突然传来了怒吼以及悲鸣。
侍女们的尖叫声及询问来者何人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想要冲进里面的闯入者及想要阻止那些人的士兵在各处开始打斗。在勇敢挺身而出的士兵背后,没有佩剑的随从及侍女正一起往内门的方向逃跑,但不断出现的闯入者毫不留情拿剑指着他们,使得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双方打成一团,优丝蒂亚茫然地站在混乱的大厅中。
“这边!”
听到声音的同时,有人抓住了优丝蒂亚的手。
“奈迪尔……”
“给我等……”
虽然不知道克利俄斯是在叫谁,但有名手持武器的男人拿刀砍向出声制止的他,不过克利俄斯迅速地拔剑,毫不拖泥带水地将来袭的敌人击退。从流利的动作可以看出他的剑术非常高超。
“打不赢他的!先攻击国王。”
同伴对被克利俄斯打倒在地的男人叫喊。
趁这个空档,奈迪尔抓着优丝蒂亚的手腕开始冲刺。
“就算往那边跑,也肯定逃不了。”
他跟逃往出口的人们采取相反的方向,拉着优丝蒂亚往里面走。
跟其他人同样冲往内门,确实也只会遭到闯入者们的阻挡而已。
奈迪尔把优丝蒂亚推进镶嵌工艺门扉的门缝里,就是克利俄斯刚刚走出来的那扇门。过猛的力道让优丝蒂亚差点往前摔倒,但她最后站稳了脚步。
“奈迪……”
“乖乖待在里面!”
奈迪尔背对转过身来的优丝蒂亚说道。
从门缝里能窥见大厅逐渐被手持武器的男人占领。
“你、你们这些家伙是要做什么!”
西拉姆叫出来的时候,包围王座的闯入者们毫不迟疑地拿剑指着他。
连同椅子一起被架住,喉咙又被剑指着,他也只能选择闭嘴。
“全部给我把剑丢掉!”
在王座前面大叫的是底尼斯。
看到同样不想见到的人登场,优丝蒂亚感到有些头晕。
士兵们看到君主遭到挟持,只好乖乖把武器丢到地上。令人意外的是,连克利俄斯都表情不变地遵守了命令。
反抗军除了赶走在旁待命的传令以外,也把所有的家臣都赶离王座旁。底尼斯似乎是要确认王宫的入门都放弃了抵抗,环视周围一圈。
“所有人都不准离开原地!只要移动半步,你们国王的命就不保了。”
王宫的士兵们在墙边紧握拳头,瞪着在大厅中央包围国王的反抗军,但他们自己也正被其他的反抗军用剑指着。光比在大厅里的人数的话,反抗军人数甚至比王宫的士兵还多。
太过惊人的发展,让优丝蒂亚看傻了眼。
这实在太令人无法相信,王宫这种地方居然那么简单就让人入侵了。
就算在开放前庭及沙洲这种特殊的情况下,桥头的盘查也太松懈了,这样简直是在跟可疑人士说请进一样。
内门的外侧传来吊桥升起的声音。
“这些走狗,等一下看我杀光你们。”
撂下这句话后,底尼斯看见了在门扉前方的奈迪尔。
底尼斯完全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反而像在说“总算找到你了”似地嘴角浮出笑容。
优丝蒂亚害怕到呼吸都要停了,她从门扉的暗处窥探着大厅的情况。
“听好了,阶梯的尽头能通往神殿,你快点往上爬。”
奈迪尔说的话隔着门扉传来,优丝蒂亚连忙看向后方阶梯,阳光呈现带状照在昏暗的阶梯上。经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来他提过王宫里有神殿,他之前还说在路西安教已经普及的现在,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置那个地方。
在所有人都往出口前进时,还能想到神殿的存在,他果然是在这座王宫里长大的。
“我怎么能抛下你一个人……”
“别讲那么大声。”
奈迪尔小声斥责优丝蒂亚。
“喔,你是来返乡吗?”
底尼斯的嘲弄从王座旁传来,奈迪尔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地问他。
“你把外面那些市民怎么了?”
“无关的人我都赶出去了,虽然会去吃布兰纳的饲料又摇尾巴的家伙杀了也无妨。”
底尼斯兴奋地说出凶残的发言,奈迪尔听完明确地说出他的想法。
“就算此时沉醉在一时的胜利,不用一个月布兰纳军就会攻打过来,如果是从塔马克拉派兵还可能会更快。”
“不,根本不需要等上一个月。”
站在不远处的克利俄斯像在发表宣言般地说道。从优丝蒂亚的角度看过去,他站在右手墙边的青铜桌前。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有冷静及威严,果然不亏拥有魔将军的别名,比起快要晕眩过去的西拉姆王更像是名君主。
“我现在就能够送你们上西天。”
克利俄斯游刀有余地说道,除了底尼斯之外奈迪尔也露出讶异的表情。
这种状况为什么他还能说出那种话,实在令人费解。
“给、给我闭嘴!你这家伙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吗!”
“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是你们。”
克利俄斯迅速地举起右手,在那瞬间,两侧的每道墙壁全都打开了。
墙壁的后面出现的是拉满弓箭的士兵们。
四周的尖叫及欢呼声不绝于耳。数量甚至可组成一个中队的士兵们,手上的弓箭全对准了在大厅中央的反抗军。
“愚蠢的人们,你们的诡计我早就看穿了。”
内门简单的护卫,以及他为什么摆出游刃有余的态度,一切的疑点都真相大白了。要准备这么多士兵,就不得不减少其他地方的人力。
优丝蒂亚了解到状况有改变,从门扉后方悄悄地走出来时……
“别乱动!”
粗犷的声音吓到了她,四处响起同样想要移动的侍女悲鸣。一名男人从整齐的左方队伍中走了出来,男人大约四十五岁左右,结实的身材上穿着朴素衣服,肤色是小麦色。
“巴狄……”
奈迪尔茫然的自言自语,让优丝蒂亚受到很大的冲击。
这名字她忘不了,就是反抗军要用她来要求释放的领导者之名。
“你,你这家伙!你背叛了我们吗!”
底尼斯大叫着毋庸置疑的事情。
肯定的,不然总督府怎么可能让反抗军的指导者活过一年,他应该早就像被斩首示众的先王一样,为了杀鸡儆猴而被公开处刑。
但是他既然已经输诚,为什么总督府不早点公布呢?只要这件事摊在阳光下,想必会给反抗军带来很大的打击。
巴狄无言地举起了右手,士兵们马上拉紧了弓箭。
“你、你想做什么!你打算要拿弓射向同胞吗!”
“你到目前为止杀过多少求你饶命的那普堤斯人。”
这句话是巴狄向着中央的底尼斯他们说的,但奈迪尔却捂住了嘴巴,表情扭曲,像在忍耐着恶心或是悲叹的感觉。
这句话是冲着底尼斯本人而来,他露出狼狈的表情,语无伦次地叫道。
“要、要是射出弓箭,国王也会跟我们一起死!”
克利俄斯像在嘲笑说出这种话的底尼斯,高声地说道。
“你在说什么傻话,那普堤斯的国王陛下人在那里不是吗?”
克利俄斯指向奈迪尔,奈迪尔随即把头抬了来。优丝蒂亚心想,从这个位置看不见的西拉姆王,现在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呢?
“别开玩笑!就算你要杀了我,我也不会去当那鬼东西!”
“你似乎是千百个不愿意,王子殿下怎么会说出这么没责任的话。”
“不要故意曲解责任的意思!”
奈迪尔坚定地反驳克利俄斯像在开玩笑的话语。
“你自己种的恶果,自己去想办法善后。你还记得在处死我父亲之后你说了什么吗?施行恶政的王朝已经灭亡了,布兰纳将为那普堤斯带来和平及理智,你不是这样说吗!如果你觉得这是正确的,对这种说词有自信,那就该贯彻到底,只要真的是正确的,那人民便会跟随你,根本没必要去依赖对方的血缘。”
奈迪尔从正面注视着克利俄斯,毫不犹豫地说出他的想法。
到目前为止都还游刀有余的克利俄斯,表情也终于严肃了起来。
那表情甚至让优丝蒂亚担心他是否会在盛怒下杀掉奈迪尔。
在这种气氛下,克利俄斯突然放声大笑。
所有人都看傻了眼,克利俄斯轻轻地耸了耸肩。
“唉,殿下还是保有坚强的心呢,加上又很聪明,真是让我羡慕不已啊,我还真想让那些在阿卡迪奥斯的不肖子们喝你的洗脚水。你如果是我的儿子,我现在马上会把两、三支千人部队交给你打理。”
奈迪尔脸上充满着怒气,瞪向克利俄斯。
刹那间,克利俄斯的表情有了很大的转变,像在嘲讽人的笑容完全消失了。
气氛在无言之中变得很凝重,克利俄斯的下颚微微地动了一下。
优丝蒂亚刚在想“该不会”的时候,巴狄的手再度举了起来。
“住……!”
奈迪尔发出的哀号完全被临死的叫声所掩盖。
优丝蒂亚接下来看见的是由血流成河的遗体所堆出来的小山,士兵们所射出的箭矢确实地贯穿了反抗军及他们挟持的西拉姆,当然底尼斯也当场死亡。
奈迪尔双脚跪到了地上,优丝蒂亚捂着嘴巴,拼命地憋着不要尖叫出来,她第一次亲眼看到人把人像杀小虫子般地杀掉。
大厅的气氛完全僵住了,所有人都不发一语。虽然说是傀儡,自己国家的国王遭到如此对待,身为那普堤斯人的下属们却没有提出任何抗议。
“有劳你了,少将。”
克利俄斯故意用非常大的音量来慰劳巴狄。
“我只是尽我身为总督府的护卫队长所该负的责任而已。”
巴狄平静地说道。
直到刚才为止,优丝蒂亚都对总督府不把巴狄的输诚昭告天下感到不可思议。但该不会他们是在等待这种机会吧?难道是为了等到能够给反抗军最大打击的时候才要揭露真相?
“……那你为什么连国王都杀了。”
痛苦的声音让克利俄斯和巴狄都转过头来。
依旧跪着的奈迪尔抬起了头,他那毫不畏惧瞪着他们的红眼中,正因愤怒及憎恨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你既然投靠到总督府那边,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国王!反抗军的人们姑且不说,你说看看那个人有对你们做了什么吗!”
呕心泣血的叫唤。奈迪尔大概是头一次如此悲愤,比起他深信的人降服敌方,奈迪尔对眼前的虐杀更是感到愤恨不平。
“回答我,巴狄!”
奈迪尔指名道姓地说道,巴狄有些难为情地别开视线。如果他对自己的背叛还感到有些羞耻的话,应该无法跟奈迪尔四目相交,更何况奈迪尔说过,他是有着高尚品德的人。
“巴狄,你刚对底尼斯说了,说你到目前为止杀过多少求你饶命的那普堤斯人,确实如你所说,你不在了之后,整个组织变得乱七八糟,就算会遭到咒骂我们也莫可奈何。所以我们才想要尽早把你救出来。”
说到这里,奈迪尔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但就算是你,也不可能活过一年。”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奈迪尔像是要说服自己般地自言自语。
巴狄的脸上头一次出现痛苦的表情,奈迪尔的声音只有一开始才很严厉,他现在的语气听起来已经没有在责备任何人了。
刚才在前庭,优丝蒂亚想到了无法贯彻信仰的人们。
无法忍受拷问的人;与忍过了拷问,但家人却成为人质使得他们不得不屈服的人。
优丝蒂亚想起从奈迪尔唱歌的侧脸,感受到的可悲弱势以及温情。
就像是大梦初醒般,奈迪尔无力地继续说道。
“所以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正因为如此,你如果要投靠总督府,身为那普堤斯人,你不是更不该杀掉自己的国王吗?”
“请冷静下来,殿下。”
冷不防传来的声音,像是在贬低憔悴的他,奈迪尔因而沉默了下来。
克利俄斯趁隙迅速地接着说道。
“少将会这么做,是因为他知道应该守护的国王其实另有其人,因为告诉我你的事情的人正是他啊。”
瞬间气氛整个变得很僵。
看来之前那句“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事,我可是都一清二楚”既不是谎言也不是在故弄玄虚。
克利俄斯八成是从巴狄的密告得知了奈迪尔的下落。
然后他决定只要抓到了奈迪尔,就要把西拉姆给拉下来。
克利俄斯用狡诈的语气继续说道。
“陛下也真是太可怜了,你要是负起‘责任’乖乖待在王宫的话,他应该早就退位,在离宫或是某处安享天年了。”
仍旧跪着的奈迪尔肩膀大力地颤抖了一下。
克利俄斯盛气凌人地俯视着那样的奈迪尔。
“不管施行对他们多有利的政策,这个国家的民心依然残留着针对我们的迷惘及反抗心。马里德的街上现在还祭祀着那普的夫妻神;继续信奉着这个国家最早的国王和王妃,为了能让他们团结一至——殿下,我们非得需要你的服从不可。”
他用的是跟刚才轻佻语气截然不同的沉重语调。
奈迪尔屏息注视着克利俄斯,克利俄斯故意大力地点头,之后用手指指向幸免于难的反抗军。
“少将,那边还有余党。”
“住手!”
奈迪尔大叫,但叫完以后他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所以拜托你住手吧……”
克利俄斯暂时把手放了下来,像在复诵般地问道。
“你知道了?是知道什么了?”
“我会照你说的去做。回到王宫……所以、所以你别再继续下去了……”
奈迪尔用沮丧又断断续续的声音说道,克利俄斯听完满足地点了头。
优丝蒂亚感到心都要碎了,她头一次看到那么懦弱的奈迪尔,平常像年轻杉树般挺直的背部,现在就像枯萎的花朵般无力,优丝蒂亚忍不住蹲到他身旁,试着伸手去摸他的背。
“殿下,噢不,是国王陛下。您对您的王妃还满意吗?”
优丝蒂亚听到从头上传来的声音而抬起了头。克利俄斯充满兴趣地看着她,眼神就像是在看着立下战功的将校一样。
“我虽然不知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以结果来说这样让我省了一道工夫,再来只需要期望王位继承人诞生就行了。”
优丝蒂亚气到满脸通红,眼睛瞪向克利俄斯。
当然光这样不足以让这个男人产生动摇,但优丝蒂亚也不能就这样退缩,在强悍而巨大的力量面前,激烈的愤怒支持着因无力感而感到绝望的她。
——怎么能输,绝不能够放弃,不能再继续任由他摆布了!
——在红沙沙漠遭遇幽雷那个夜晚,我在想些什么呢?
——我不是已经省悟到真正令人悔恨的不是服从,而是不知不觉间习惯了;发现到放弃的大浪已冲走了曾经拥有的反抗心。
——我不想再有那种回忆了。
当优丝蒂亚拼命地说服自己时,远方传来像是大地在摇动的声音。
“这声音是?”
“该不会又下雨了吧?”
所有人都一脸讶异地看着身旁的人。
在那瞬间,伴随着要轰破耳膜的巨大声响,脚边传来强烈的冲击。
是大量的水。
浊流灌进了王宫的大厅里,从位置比较低的窗户、从敞开的门扉、从各种地方灌进如瀑布般的大量的洪水。
优丝蒂亚以为水流会把她冲走,但她的手腕被人紧紧握住,使得她没有跟着被冲走。
原来是奈迪尔用右手抓着门,左手抓着优丝蒂亚的手腕。
优丝蒂亚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浊流的水声里混杂着四处响起的惨叫。
在视野的角落或是眼前,水流把连男女都没办法分辨的人影一一冲走。
一片混乱的脑袋因为恐怖及冲击变得一片空白。
虽然拼命地想要站好,可是强力的水流几乎让人无法站在原地,全身已经像是鱼一样呈现横躺状态;再加上水量还不断地增加,就算努力地想把脸从毫不留情地袭来的水中抬起来,身体马上又会倒下去,脸也跟着回到水里;虽然试着把脚站到地上,不过水势实在太强,脚才刚碰到地上接着又会浮回水中。
奈迪尔也拼命地想把优丝蒂亚拉上来,可是受到水势影响,他光是不要放开手已经很勉强了。但要是他想用两只手来拉,水流又一定会把他冲走。
而且奈迪尔抓着门扉的右手,应该受了很重的伤。
水从鼻子及嘴巴灌入,优丝蒂亚无法呼吸,感到非常痛苦。
她不断地想让脸浮出水面,可是下一波的水流迅速地再度袭来。优丝蒂亚抬起头,好不容易终于看到了门旁的奈迪尔,水位差不多到他的大腿,但水势实在太强,他好像也站不太住。
(再、再这样下去,连奈迪尔也会被冲走!)
优丝蒂亚猛力地挣扎,她试着要爬起来拼命地拨开水,但手脚却都逐渐开始没有力气,同时因为没有呼吸到足够的空气,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或许、已经不行了——脑里闪过放弃的念头。这样的话,起码要……
“放开我……”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优丝蒂亚抬头大叫。
“放开我!这样下去连你都会一起死掉!”
水灌进了她的嘴巴,不过她连吐掉的时间都没有,下一波水又接着袭来。
“别开玩笑了!我死也不会放开!”
奈迪尔发出怒吼。
“可是这样下去连你也……”
优丝蒂亚觉得自己好像瞄到奈迪尔的右手上,有红色的痕迹。
他的伤口想必又裂开了,右手的疼痛已经逼近极限了也说不定。
但他却用尽全力,想要把优丝蒂亚的身体拉上来。
(无、无法呼吸……)
拉起的这个动作,让优丝蒂亚的脸又泡进水里。
“不要放弃!要我放手我们干脆一起死!”
“……呼,不要这样,拜托快放开我!”
“不行!我绝不会放手!”
奈迪尔的声音传入耳中时,奇迹似地,优丝蒂亚原本随波逐流的脚踏到了地面。
她全力地踢向地面,这股力量跟奈迪尔拼命撑住的力量合而为一,同时传到了她的手臂上。
优丝蒂亚感到身体突然变得很轻,接着两人因为用力过猛一起跌坐到阶梯上。
“呜……咕。”
“这边!快!”
优丝蒂亚还在咳个不停时,奈迪尔就拉着她爬上阶梯。
在缺氧而脑袋朦胧的情况下,她无意识地移动着双脚往上爬。
光芒从阶梯平台的另一端,就像在引导着两人般地照了进来。
(那是……)
耀眼的光芒照耀着周围,优丝蒂亚觉得好像看到前方有两尊铜像。
奈迪尔好像说过,这前方有祭祀那普的夫妻神——也就是最初的国王跟王妃的神殿,在她逐渐丧失意识的脑海中闪过这件事。
但那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在抵达平台以后,放松下来的优丝蒂亚随即失去意识。
优丝蒂亚再度醒来的时候,柔和的暗红色光芒照在她的眼皮上。
“你醒了吗?”
眼睛微微张开的同时,旁边响起了奈迪尔的声音。
优丝蒂亚恍惚地问道。
“这里是……?”
“王宫前的街道,虽然下游的水门已经打开,所以水也退了,但我可没有大胆到敢在岸边徘徊。”
虽然不知是指对浊流的恐惧还是害怕总督府的追捕,听到奈迪尔用不像他一贯风格的含糊口吻在说着,优丝蒂亚赶紧爬起身来。
躺着的地方是,路旁有用石头固定的沿岸街道。
“得救了吗……”
“我们是得救了没错……”
优丝蒂亚看向前方吵杂的街道。
为数众多的人们一边怒吼一边不断来回,从河边的阶梯用担架运上来的无法得知是伤者还是死者;人们在路上奔走,在他们的脚边依稀能看见躺在地上的躯体,令人不忍卒睹。
奈迪尔严肃地看着水面。
优丝蒂亚站起身,走到他身旁。从那之后应该还没经过太久,头发及衣服却都已经干了,这八成是沙漠气候特有的现象。
跟奈迪尔说的一样,沙洲的水位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
落日照在沙色的宫殿上,呈现着跟以前一样的神秘光景。
但岸边搬运遗体的行动还在持续着。
“刚才听到有人说……”
奈迪尔脱口说道。
“说找到了克利俄斯的遗体。”
“…………”
无可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优丝蒂亚的心头。
虽然不能纯粹地放心,但也无法放声哭泣。
曾经做过了断的内心,比想像中冷静许多。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好像有人打开了上游的水门。”
“咦?”
“所以因为下雨而水位高涨的水,才会一下子就淹到王宫里。”
“为、为什么?那座水门不是……”
没得到许可的人只要靠近就是死罪,水门的管理应该很严谨才对。
奈迪尔咬着左手大拇指的指甲。他右手的血看来是止住了,但因已经裂开两次所以丝毫大意不得。
“走吧。”
“咦,是要去哪?”
奈迪尔并没有回答,迅速地开始往前走。
确实从他的立场来说,总督府还在追捕他,不应该一直待在这个地方。不过总督府现在应该也是一团乱,大概也没有余力去管这种事了。
穿过热闹的街道,再走过几条狭窄的小路。
接着抵达的场所,让优丝蒂亚有些惊讶。
眼前是前天刚逃出来的莉洁菈的宅邸。
(居然那么近……)
前天因为在雨中拼命奔跑,所以无力观察周围的景色。
在更之前,则是搭着垂着布幕的马车前来,别说是景色了,连距离没办法掌握。
因为有着种种理由,所以光从外观优丝蒂亚并没有认出来,直到穿过正门进入前庭时她才终于发现。
走在凉爽的石头步道上,周围非常安静,感觉不到有人的气息。前几天明明还有侍女跟随从在,这两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优丝蒂亚努力追赶着毫不迟疑地往前冲的奈迪尔。
虽说她有被关在这里几天,但几乎都没有步出房门外,所以并不了解这栋房子的构造。
露天步道的尽头有一扇雕刻木门。
奈迪尔用左手抓住门把,不假思索地将门拉开。
房间里面,夕阳正映照在浅灰色的石壁上。
莉洁菈正坐在中央的芦苇椅子上。
“你没事啊。”
莉洁菈像早就预料到般地说道。
“莉洁菈……”
奈迪尔用严肃的声音叫了她的名字后,慎重地用缓慢的脚步靠近她。
莉洁菈穿着缝上黑金刺绣的宽松长袍,像瀑布般的滑顺黑发,戴着跟瞳色一样的红色耳环,那样子依旧美若天仙。
奈迪尔在伸手可及的距离停下脚步。
“把水门打开的人是你吗?”
优丝蒂亚没料想过他会提出这种问题,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
但莉洁菈丝毫没有惧怕或动摇的样子。
“是的,你不也知道吗。我的家族代代管理水门的钥匙,就连布兰纳占领王宫之后,依然允许我们出入。
以前奈迪尔说过,负责管理水门的是流有王室血统的一族。
看来那就是莉洁菈的家族。
先前就隐约感到她跟总督府有所关联,原来两边是有着这样的因缘。
莉洁菈用自身立场帮助总督府及反抗军,得到了双方的信赖。这样一来,不管是克利俄斯为什么会预先知道反抗军的入侵,还是中途闯入的底尼斯他们为什么会知道奈迪尔人在王宫,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对跟王宫有关的人以及总督府。还有所有跟反抗军有关的人复仇,是我长年以来的目的。”
这句话像在她心里藏了很久一样,丝毫没有任何的迷惘及愧疚。
优丝蒂亚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连反抗军也包括在内?”
“你是在说你终于达成目的了吗?”
听完奈迪尔的问题,莉洁菈表情显示她还有些疑虑。
“大致上没错,虽然你活了下来,我的心情真的很复杂。”
优丝蒂亚忍不住大声说道。
“太过分了!你以为死了多少人!我也知道总督府对你来说是憎恨的仇敌……”
“我的丈夫确实是在跟布兰纳的战争中丧命,但他并不是战死的,而是国王命令他要在雨季这种恶劣的怀境下出兵,水位高涨的那普河冲走了他。”
那坚定的态度,让原本要靠近她的优丝蒂亚停下了脚步。
优丝蒂亚想起之前从奈迪尔口中听到的事情。
过去的那普河一到雨季就会引发洪水,给予民众莫大的损害。
但王室却视而不见,一直没有打算把水门拆除。
“每逢雨季,那普河的洪水从很早以前就被视为问题,国王却都不肯听劝。我丈夫多次上奏请求他把王宫迁移、开放水门,不然再这样下去在布兰纳军攻过来之前马里德就会自灭,可是他却……”
“但是在最后,父亲……先王被迫跪在民众面前,接着连首级也被斩下。”
这句可怕的话语,让优丝蒂亚惊讶地看着奈迪尔。
奈迪尔平静地讲述父亲的处刑,就像是在述说历史上的一幕。
可是他的拳头正在发抖。
“光这样还不够吗?”
“…………”
“光这样你还不能满足吗?王宫里有着不知道当时情况的年轻人,还有一直以来只负责照顾鸟和猫的老园艺师,除了裁缝以外没有做过其他事情的缝纫工,连这些人都是你复仇的对象吗?”
那与其说是责备,倒不如说是劝诫的口吻,莉洁菈听完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短暂的沉默里,优丝蒂亚抱着祈祷般的感情注视着莉洁菈。
但是……莉洁菈像在抛弃迷惘般轻轻地摇头。
“你说的对,克利俄斯将军确实已经帮我报了丈夫之仇。”
冷淡地说完后,莉洁菈从正面盯着奈迪尔看。
“但在那之后,我的儿子因为卷入反抗军跟总督府的斗争而亡。”
优丝蒂亚像在请求上天原谅般仰望着天花板。
莉洁菈似乎是取回了锐气,语气突然又转强。
“你知道吗?那孩子如果还活着,现在就跟你同样年纪,可是那孩子却在只有十一岁的时候,像野兽一样背后中箭身亡。做母亲的我感同身受啊!‘好痛,我还不想死,救救我,救救我!’……他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既痛苦又惊恐。”
莉洁菈用力咬着嘴唇,大概是想起了所有的憎恨。
燃烧的愤怒及憎恨的红色瞳孔,就像要烧尽周遭的一切一样。
优丝蒂亚忍不住伸手执起奈迪尔的左手,紧紧地握住。
“就算这样——”
莉洁菈的声音顿时失去了气势。
“我还是努力试着想要忘记憎恨。因为就算夺走他们的生命,我的丈夫跟儿子还是不会回来。”
“那又是为什么!”
奈迪尔首次提高了音量。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我曾经努力地想要忘记!”
莉洁菈像是要回应般地也越讲越大声。
“但是我做不到,因为你跟我的孩子像到令人害怕的地步,不管是在王宫还是外面,我一看到就不自觉地想起我的儿子,想起他死前那既痛苦又惊恐的样子,我就无法压抑自己的感情……”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奈迪尔像在忍耐着痛苦般,轻轻地皱起眉头。
“你把我从王宫里带出来,是想让我成为你儿子的替身?”
“没错。”
莉洁菈毫不犹豫地回答。想到之前克利俄斯在王宫所做出的反应,就不难想像要在当时把奈迪尔从王宫里带出来是多么危险的行为。
莉洁菈不惜那么做,也想追寻她已经死去的儿子。
就算那只是个替身……
“所以我要加入反抗军的时候,你才会那么反对吗?”
“没错,那时我真的很恨你,没想到你居然会做出那样的选择——我才头一次想起你是我丈夫仇人的儿子。”
奈迪尔惊讶到呼吸都停住了,优丝蒂亚从抓住的手,感觉到他的左手正微微地颤抖。
莉洁菈不知是否清楚自己说的话给奈迪尔带来多大的冲击,冷静地继续说道。
“所以我才想说要利用你,为了要对反抗军复仇,为了要得到他们的情报。只是你跟你父亲不同,而且还非常贤明,我没想到在反抗军要自灭的时候,你会屡次出手相救。”
看着莉洁菈丝毫不胆怯的样子,优丝蒂亚突然想到。
以结果来说,继续跟奈迪尔有牵扯,反倒在莉洁菈心中种下了无法舍弃的复仇念头。
虽然她说有试着努力忘记应该是真的,但八成也是这件事让她想把奈迪尔当作儿子的替身,然而事与愿违,反而让她忘不了儿子,这多么讽刺啊。
“但想想这一切是没有办法的,因为你并不是我儿子,不管你们有多像,还是只有那孩子才是我的儿子,跟你不同。没错,那孩子绝不会做出抛下我擅自离开的行为。”
听到如此坚决的语气,奈迪尔好像想要做出些反驳。
可是莉洁菈没有等他说出来,继续地说道。
“那些家伙像射杀野兽一样,射死了我唯一的儿子。”
莉洁菈回想起对他们的憎恨后,音色中已感觉不到后悔或是动摇。
“……这下一切都结束了。”
莉洁菈自豪地说道。
“总督府不知道发布逮捕我的命令了没。”
优丝蒂亚感到十分惊讶。
仔细想想,那座水门光凭莉洁菈一个人是不可能打开的,但身为水门管理人的主人下了命令,家里的仆人也会体谅是有什么理由而乖乖照办;更何况身分上的差别,让他们就算心里有疑问也无法违抗主人。
“你早有觉悟他们会逮捕你吗?”
莉洁菈从容地回答奈迪尔。
“我犯下了罪,就该接受惩罚,不管是要斩下首级还是切下四肢我都不会逃跑。”
优丝蒂亚别开视线,更加用力地握住奈迪尔的左手。
奈迪尔轻轻地闭上眼睛,用像是挤出最后余力般的微弱声音说道。
“最后我想问一件事,是你告诉总督府我们在沙漠的藏身之处吗?”
“不,那是巴狄说的。”
奈迪尔皱起了眉头,在岩石沙漠的藏身之处时,奈迪尔跟莉洁菈说得尽快救回巴狄,但在那阶段,莉洁菈早就知道巴狄已经投靠对方了,那时的袭击想必也让双方出现不少牺牲者。
“你满足了吗?“
“我很满足。”
奈迪尔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我也能发问吗?”
“……你要问什么?”
“为什么你们两个的手要牵在一起?”
她指出优丝蒂亚在无意识下做出的行为,优丝蒂亚的肩膀像是吓到了一样颤抖着。
莉洁菈说的事情实在太令人难过、悲伤、心痛;但又令人感到生气,不去握住某个人的手真的会无法承受。
优丝蒂亚急忙想要放开,但奈迪尔却迅速地抓住她的手。
他甚至紧紧地握回去,优丝蒂亚困惑地看着奈迪尔。
看着这样的两人,莉洁菈平静地开始说道。
“公主殿下跟我说她想把你交给王宫的时候,我真的非常迷惘,不交给王宫你有可能因此丧命;不过我知道与其回到那里,你宁愿选择死亡……但如果对象是我儿子,我八成会二话不说地帮忙公主殿下,不管你会多么恨我。”
莉洁菈说到这里暂时停了下来,看向奈迪尔。
“公主殿下那时心意非常坚定。”
优丝蒂亚感到自己的手所无法触摸到的身体某处,好像突然被别人碰到了。
莉洁菈对内心产生动摇的优丝蒂亚露出温柔的笑容,那是非常符合她的风格;宛如女神般的高贵微笑,她用这样的表情看向奈迪尔。
“但是跟你一起生活的三年里,我算过得很快乐了,起码我从来没感觉到寂寞,不过坚强的你并不会像我儿子一样跟我撒娇。”
奈迪尔惊讶地瞪大眼睛。
莉洁菈缓缓地问道。
“再来你打算怎么办呢?”
“咦?”
“现在应该还逃得掉。”
看着答不出话的奈迪尔,莉洁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要是那时你是这个国家的国王,或许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
奈迪尔嘴唇微张,凝视着莉洁菈。
“我要走了,等待不符合我的个性。”
静静地说完后,莉洁菈转身离开。
木门砰的一声关上。
声音消失的同时,奈迪尔当场跪了下来,两手撑在冰冷的石头地板上,肩膀不停地微微颤抖。他稍微举起右手,开始用拳头打向地板。
“住手!”
优丝蒂亚喊道,伸手抓住奈迪尔的手腕。
要是平时,奈迪尔可能已经甩开她的手,但他的右手现在受到重伤,就算是身为女性的优丝蒂亚都能拉住。
“放开……”
“就算你责怪自己,事情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
奈迪尔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抬起头看向抓着他手的优丝蒂亚,原本因愤怒而燃烧着的红玉双瞳,就像淋到冷水般迅速地失去光彩。
心痛震慑着整个胸口,优丝蒂亚忍不住紧紧拥抱奈迪尔。
奈迪尔的右边袖子上,沾着已经乾掉的血迹。
优丝蒂亚就像自己的手也受了伤般、表情非常痛苦。
——这只手,把我从那股浊流中拉了出来,抱着强烈到忘却疼痛的意念。
喉咙深处开始震动,像肺部积水般的痛楚逐渐涌上心头,优丝蒂亚把右手绕至奈迪尔的头后,静静地梳理他的头发。
奈迪尔像小孩般地顺从,把自己的额头靠到了优丝蒂亚的肩膀上。
两人就像在确认彼此的体温般,触摸着对方的身体。
突然在优丝蒂亚的耳边响起了微弱的旋律。
——是那首雅歌。
据说是初代国王献给他的王妃,永流千世的那普堤斯上古情歌。
奈迪尔静静地哼唱这首歌。
在夕阳洒落的房间内,优丝蒂亚边抚摸着他的头发,边默默聆听着由他所唱出来的歌谣。